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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辈行藏君岂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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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递消息要南歌越狱的事比想象的轻松许多,开封府大牢居然没给南歌戴上精钢铁镣,只形式地给他挂了个木枷。听说是上一任的御史中丞大人亲自把人送进来的,这人犯是自首的,因而也不必特地提防他要逃跑。

  本来嘛,如果要逃跑,自首⼲什么?看管南歌的地儿最偏僻,他犯的事无⾜轻重,人也不吵不闹,偶尔还和狱卒们喝杯酒聊聊天。大家都知道这位犯人有学问人不错,长得还俊俏,比起其他灰头土脸哭爹喊娘的犯人们,南歌可是顺眼多了。

  毕秋寒并没有亲自去劫狱,他把给南歌传递消息的任务给了谁,圣香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南歌一出狱,毕秋寒就会离开京城。毕秋寒要带南歌去哪里,圣香照样不知道,但必然是个洒大网抓李陵宴的地方。

  如果不能找出杀害李成楼的真凶,那么如今事到临头,李陵宴已经不受管制,先趁他羽翼未封的时候下手,也是制止他‮狂疯‬复仇的一个办法。

  这样一场江湖大侠抓大魔头的好戏,圣香怎能错过?他正在努力地想方设法让毕秋寒带他一起去看热闹“小毕…”他拖长了声音可怜兮兮地说“我也要去。”

  毕秋寒‮头摇‬“江湖凶险,这一次我又不是出门游山玩⽔…”

  “你不游山玩⽔,我游山玩⽔啊。”圣香拉拉他的袖子,讨好地说“带我去嘛…爹都答应了。你们抓人,我站旁边看就行了,大不了有危险我就逃嘛…小毕…”

  他讨好的样子让毕秋寒不自然地想起那只奇奇怪怪的大胖兔,咳嗽了一声“你不合适行走江湖,此行会很危险…”

  “人家有心病的啦,很早就会死的啦,趁人家还走得动,带人家出去玩嘛…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月滔滔、光似箭、流年似⽔、时间如⽩驹过隙一去不复返…”圣香泫然泣“你不带我去,我会很伤心的,很伤心就会心病发作,心病发作我就会死掉。我如果死掉,你过意得去吗?为了你不背负上一辈子的影,你一定要带我去…”

  毕秋寒活到了二十九岁,从来没听过人泪眼汪汪地还能说出这种话,而且说话的人还说得很认真。他不由得啼笑皆非“不行。”他力持一张正经的面孔“你的⾝体没有那么差,而且圣香你是赵丞相的爱子,带你出去,我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全安‬。”

  “我爹同意让我出门的啦,”圣香抬头看着毕秋寒,毕秋寒比圣香稍微⾼了一些“从前爹要骂我的时候,我也混过江湖好多次了。你不用保护我,我保护你好了。”他很慷慨地说,故作豪气地拍了拍毕秋寒的肩头“我做你的保镖,可以了吧?”

  毕秋寒努力地要给他们之间的谈话增添一些正经的⾊彩,让这些对话听起来不至于那么荒唐可笑“圣香,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很认真啊,我哪里有闹着玩?”圣香睁着一双大眼睛“你看我都没笑,我很认真啊。”

  他真的没笑,但毕秋寒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不行就是不行,圣香你很聪明,但是江湖不同于京城。”他微微一笑,拉开圣香拉他⾐袖的手“吃江湖饭的人除了武功、智慧、运气,还需要狠心。圣香你武功不弱,为人聪明,但是你敢杀人吗?”他凝视着圣香“刀落⾎流,面前的人不知是好是坏,你敢一刀下去要他的命吗?”

  圣香一只手捂住耳朵不听,索撒娇耍赖,一跺脚“小毕说他要杀人…来人啊…小毕说他要杀…”

  毕秋寒一把蒙住他断章取义胡说八道的嘴“我哪里说要杀人了?”他简直快被圣香弄疯了,这个家伙怎么能从张三就直接扯到张飞去?

  “是你说吃江湖饭就要杀人…”圣香被他蒙住嘴还在那里嘟哝。毕秋寒不惯捂着人嘴说话,只得放开了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圣香笑昑昑地看着他。

  “走江湖也不一定非要杀人。”毕秋寒越说自己越糊涂,已经不知道为什么从不让圣香跟着他走江湖,会扯到杀人还是不杀人的问题。

  “所以本少爷就是那种走江湖也不杀人的好人,对不对?”圣香“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扇了几下“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对不对?”

  毕秋寒张口结⾆,他的意思明明就不是这样。可是如果说圣香不是走江湖也不杀人的好人,似乎也不对。圣香问了两个“对不对”他不能说不对,可也明明不是对的。哭笑不得地看着圣香,他已被他绕得头都昏了,不知道该答什么才对。

  圣香见他苦笑不答,拖长声音使出最后的撒手锏“毕秋寒出⾝于碧…”

  “好了好了,既然丞相不反对,你想看热闹就来吧。”毕秋寒苦笑,实在拿这大少爷无可奈何。

  圣香⾆战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拿扇子对自己猛扇。那金边的折扇在光之下富贵灿烂,一派奢侈靡丽。毕秋寒暗自‮头摇‬,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当真见识了江湖,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场面呢!

  那只大胖灰兔子在草丛里歪着头看着圣香,也许它看到了什么毕秋寒看不到的东西。但是不论是人眼还是兔眼里的圣香,除了満脸灿烂的笑,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从来不曾有人真正了解过。当夜数辆马车在汴梁城外会合,直奔洛而去。

  毕秋寒与给南歌传递消息的一位黑⾐老人同坐一车,圣香和深夜破牢而出的南歌同坐一车。还有一辆大车里坐的是谁,圣香不知道。三辆大车趁夜疾快地离开了汴梁,没⼊未知的黑暗之中。

  南歌和圣香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丞相的公子,他比毕秋寒知道得多一点的是…他知道圣香是当年的御史中丞、如今江湖上敬称“天眼”的聿修的好友。南歌之所以束手⼊牢,甘愿在开封府大牢一待大半年,便是与聿修一战落败认输的结果。那大理寺一战的晚上,他被圣香这位大少爷猝不及防地一把捂住了嘴。这位大少爷那天晚上⾝上的八宝桂花膏的香味犹令他印象深刻,怎能忘记?因此脫⾝上车,一见到圣香让他错愕了一下“你?”

  圣香坐在车內,车厢里有两个描金绘绿的大箱子,圣香就坐在其中一个上面。见了南歌他笑眯眯地抬起头“是我。”

  圣香抬起头来的时候,南歌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只灰⾊的大胖兔子。普通的兔子最多和猫儿一样大,野兔更是削瘦精⼲,但圣香这只兔子却比寻常的兔子大了一圈,抱在怀里像个半大的枕头。南歌愕然了一下,他的为人可比毕秋寒潇洒豁达多了,只是错愕了那么一下,随即释然,哈哈一笑坐了进来“你怎么在毕大侠的马车里养兔子?”

  圣香得意洋洋,打开一个大木箱子的盖子。南歌佩服地看着里头…那是个兔窝,木箱子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一猪排骨。那兔子一进箱子立刻津津有味若无旁人地啃那排骨,耳朵一动一动的。

  “会吃⾁的兔子,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南歌若有所思地看着圣香坐着的那个箱子“那不会是个狗窝吧?难道是会吃草的狗?”

  圣香⽩了他一眼“本少爷出门,当然要带一些换洗的⾐服。”他支颌笑眯眯地看着那箱子里的兔子“还有储备的食物。”

  “毕大侠可听说是谨慎守礼出了名的,”南歌一笑“你在他的马车里养兔子,他不生气?”他四下张望,这马车车厢宽大,有个坐榻,即使堆上圣香的两个大箱子也不觉拥挤,四壁还绣了些花草“这可不是寻常街上可以雇来的马车。”

  “这是他特制的马车?”圣香诧异“本少爷可就不知道了,本少爷只知道他答应让本少爷跟出来玩。既然马车停在本少爷家门口,本少爷当然挑一辆最顺眼的坐上来。”他托着下巴,无辜地道“是他自己进来探了个头,然后决定不坐这辆车。小毕也没说不许带兔子,也没说这是他的马车别人不可以坐。”

  南歌哈哈一笑,他心知圣香明明看穿这是辆女人的马车,偏偏坐了上来,分明是故意气毕秋寒的。毕秋寒好洁守礼、情谨慎、不易冲动,圣香却在他心上人的马车里养兔子。南歌本豁达,也不觉得圣香可恶,倒是觉得好玩“圣香少爷,你⼲巴巴地从京城跟了毕大侠出来,有什么图谋不成?”他笑对着圣香,他的眼看得比毕秋寒深,或许是因为他是个比毕秋寒活得深刻的人“南某不信你只是为了看热闹。”

  圣香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不只是为了看热闹。”他笑嘻嘻地又说“还有很多啦,让本少爷想想…”他搬开指头算“嗯,譬如做內奷啊,监视你们啊,通风报信啊,当你们图谋不轨的时候叫官兵来抓人啊,或者当本少爷不⾼兴的时候把你们统统卖给李陵宴啊…当然最重要的是本少爷想看看那个李陵宴长得什么样子。”他歪着头想了想,补了一句:“还有他的妹子长什么样子。”

  南歌含笑“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

  “本少爷当然是好人。”圣香瞪了他一眼“对了,小毕有没给你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南歌‮头摇‬“毕大侠以谨慎出名,他觉得不该说的事,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躺上坐榻,意态也颇洒脫“反正到了自然知道。”

  圣香笑昑昑地支颌看着准备闭目休息的南歌“喂,如果李陵宴拉拢你,你会不会跟他去报仇?”

  南歌嘴角微扬,并不睁眼“江湖中人多少糊涂。为⽗报仇和李陵宴的野心是两档子事,风马牛不相及。”

  “我说…如果你找到仇人,你会报仇吗?”

  “会。”

  “那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仇人?”

  “因为我不想为了死人活着。”南歌睁开眼睛,笑了笑“当然如果仇人自己送上门来我还是会报仇的。”

  圣香歪着头看他,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的怪物。

  倒是南歌诧异了“你看着我⼲什么?”

  圣香瞧了他一眼,笑了笑,他依然托着下巴坐在他那富贵荣华的描金箱子上,目光却缓缓移向马车窗外“我只是在想…能够不为死人活着的人,那会是什么样的人…”

  南歌眉头一蹙,却听他慢慢地接了一句:“即使能够不为死人活着,人也免不了…要为活人活着…”

  圣香说这一句的时候眼⾊…如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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