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这个时候,听差李升,在一边看到,正和他以前伺候的李总长犯了一样的⽑病,乃是中风。说了一声不好,抢上前来一把搀住,问道:“总理,你心里觉得怎样?难受吗?”金铨转眼睛望着他,嘴里哼了一声,好象是答应他说难受。大家连忙将金铨扶到一张沙发上,嚷道:“快去告诉太太,总理有了急病了。”旁的听差,早跑到上房去,隔着院子就嚷道:“太太,不好了!太太,不好了!”金太太一听声音不同,将手边打围棋谱的棋盘一推,向外面问道:“是谁嚷?”那一个听差,还不曾答复,第二个听差又跑来了,一直跑到窗子外边,顿了一顿,才道:“太太,请你前面去看罢。总理摔了一下子,已经躺下了。”金太太觉得不好,一面走出来,一面问道:“摔着哪里没有?”听差道:“摔是没有摔着哪里,只是有点中风,不能言语了。”金太太听说,呀了一声,虽然竭力地镇定着,不由得浑⾝发颤,在走廊上走了两步,自己也摔了一跤。也顾不得叫老妈子了,站了起来,扶着壁子向前跑。到了前面客厅里,许多客围住一团,客分开来,只见金铨躺在沙发上,眼睛呆了,四肢动也不动。金太太略和他点了一点头,便俯着⾝子,握着金铨的手道:“子衡,你心里明⽩吗?怎么样?感觉到什么痛苦吗?我来了,你知道吗?”金铨听了她的话,似乎也懂得,将眼睛⽪抬起望了望她。那些客人这一场酒席,吃的真是不受用,现在主人翁这样子,走是不好,不走也是不好,就远远地站着,都皱了眉,正着面孔,默然不语。有一个道:“找大夫的电话,打通了没有?”这一句话,把金太太提醒,连忙对听差道:“你们找了大夫吗?找的是哪个?再打电话罢,把我们家几个大夫都找来,越快越好,不管多少钱。”几个听差的答应去了,同时家里的人,都拥了出来。来宾一看,全是女眷,也不用主人来送,各人悄悄地走了。因为这正是吃晚饭刚过去的时候,少姐小们,都在家里,只有二姨太和翠姨不曾上前。原来二姨太听了这个消息,早来了,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见客。一看金铨形⾊不好,也不知道两眶眼泪⽔,由何而至?无论如何,止它不住,只是向外流。自己怕先哭起来,金太太要不⾼兴,因此掏出手绢,且不擦眼睛,却握住了嘴,死命地不让它发出声音来。及至大家来了,她挤不上前,就转到一架围屏后去,呜呜咽咽地哭。翠姨吃过晚饭之后,本打算去看电影,拢着头发,擦好胭脂,换了一⾝新鲜的⾐服,正待要走。听说金铨中了风,举家惊慌起来。这样子上前,岂不先要挨金太太一顿骂?因此换了旧⾐服,又重新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胭脂粉一律擦掉,这才赶忙地走到前面客厅里来。好在这时金太太魂飞魄散,也没有心去管他们的事,叫听差找了一张帆布来,将病人放在上,然后抬进房去。同时,金太太也进房了。
将金铨抬⼊卧室,就平正放在上。他们家那个卫生顾问梁大夫也就来了。梁大夫一看总理得了急病,什么也来不及管,一面挂上听脉器,一面就走到面前,给金铨解⾐服的钮扣,将脉听了一遍,试了一试温度。这才有工夫,回头见⾝后挨肩叠背的挤了一屋子人,因问道:“大爷呢?”听差的在一旁揷嘴说:“都不在家。”梁大夫一看金太太望着上,默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便半鞠着躬向她问道:“这病不轻,名叫脑充⾎。救急的办法,先用冰冰上,当然还得打针。是不是可以,还要请太太的示。”梁大夫这样半呑半吐地说着,话既没有说完全,金太太又不明⽩他的意思所在,便道:“人是到了很危急的时候了,怎能救急,就请梁大夫怎样作主张去办,要问我,我哪里懂得呢?”梁大夫待要说时,德国大夫贝克也来了。梁大夫和他也是朋友,二人一商量之下,便照最危急的病症下手。刘守华急急忙忙地首先来了,他手上拿着帽子摇,口里问:“怎么样?怎么样?”他虽不是金家人,究竟是个半子职分的女婿。只走到房门口,道之就将他拦住,把大略情形告诉了他。刘守华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这还有什么问题。”于是到了房里,轻轻和两位大夫说了,责任由家庭负,请他只管放手去诊。两位大夫听了这话,就准备动手,可是一个⽇本田原大夫,又带了两个女看护来了。金铨睡的卧室虽大,无如里面的人也不少,因此梁大夫就和金太太商量,将家里人都让出屋子外来,只留金太太和刘守华在里面。梁大夫和德国大夫⽇本大夫一比,当然是退避三舍,就让贝克和田原去动手。正在动手术的时候,燕西却由外面首先回家了。走到走廊外,听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是屋子里电光灿烂,在外面可看到人影幢幢。正要向前,那脚步不免走得重一点,润之却由外面屋子里走出来,和他连连摇摇手,并不说话。这样子分明是不让进去,不让⾼声。燕西便皱了眉,轻轻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润之道:“正在施行手术,也许打了针就好了。”燕西走过一步,探头向里面看时,只见⽗亲屋子里,四个穿⽩⾐服的,都弯了将围住。刘守华背了两只手,站在医生后面探望。⺟亲却坐在一边躺椅上,望了那些人的背影,一语不发。由人里可以看见金铨垂直地躺在上,一动也不一动,而且是声息全无。燕西一见,才觉得情形依然很是严重,站在门口,呆呆地向里望着。刘守华一回头,见他来了,便掉转⾝,大大地开着脚步,轻轻地放下来。两步跨到门外,拉了燕西的⾐襟,嘴向屋里一努,意思是让他进去。燕西听到⽗亲突患急病,这是一生最大关键的一件事,怎能够忍耐着不上前去看?因此轻轻地放着脚步,踏一步,等一步,走到里面。在医生后面伸头望时,见女看护手上,拿了一个玻璃筒子,満満的装了一筒子紫⾎,似乎是手术已经完了,三个大夫正面面相觑,用很低微的声音说着英语。看那神气,似乎也许病要好一点。因为他们说着话,对了上,极表示很有一种希望的样子。再看上,金铨上⾝⾼⾼地躺着,垂着外边的一只手,略略曲起来。脸是象蜡人似的,斜靠在枕上,只是眼睛微张,简直一点生动气⾊没有。燕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只觉心口连跳上了一阵。一回头,鹏振也站在⾝后,一个大红领结,斜坠在西服⾐领外面,手上拿了大⾐和帽子,也呆了。三个医生在前看了一看,都退到外面屋子来,燕西兄弟也跟着。早有听差过来,将鹏振的⾐帽接过去,轻轻地道:“三爷坐的汽车,是雇的吧?还得给人车钱呢。”鹏振在⾝上掏出一搭钞票,拿了一张十元的,悄悄塞在听差的手上,对他望了一望,又皱了一皱眉。听差知道言语不得,拿着钱走了。燕西已是忍耐不住,首先问梁大夫道:“你看老人家这病怎么样?现在已经脫了危险的时期吗?”梁大夫先微笑了一笑,随后又正着颜⾊道:“七爷也不用着急,吉人自有天相。过了一小时,再看罢。”燕西不料他说出这种不着痛庠的话来,倒很是疑惑。凡是大夫对于病人的病,不能说医药可活,推到吉人自有天相上去,那就是充量地表示没有把握。鹏振听了,更是急上加急。一想起他们的这个家庭,全赖老头子,仗着国务总理的一块牌子,一个人在那里撑持着。所以外面看来,觉得非常地有体面。而他们弟兄们,也得⾐食不愁,好好地过着很舒服的⽇子。倘然一旦遭了不讳,竟是倒了下来,事情可就大大地不同了。这实是一种切己的事情。任他平⽇就是一个混蛋,当他的念头如是地一转,除了着急之外,心中自然觉得一阵的悲切。这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几乎要扑簌簌地掉下来了。象他已是这般地悲切,这二姨太比他的处境更是不同,正有说不出的一种苦衷,心中当然更要加倍地难过,早坐在外边屋子垂泪。一会儿,方揩着泪道:“老三走来,我和你商量商量。”她口里叫着人过来,自己倒走出屋子去了。鹏振、燕西都跟了来,问什么事?二姨太看看屋子里的医生,然后轻轻地道:“西医既没有办法,我看请个中医来瞧瞧罢,也许中医有办法呢。”鹏振道:“也好,几个有名的中医,都托⽗亲出名介绍过的。一找他们,他们自会来的。”于是就分付听差打电话,把最有名的中医谭道行大夫请来。一面却
这个谭大夫,是陆军中将,在府院两方,都有挂名差事,收⼊最多。为了出诊便利起见,也有一辆汽车。所以不到半个钟头,他也来了。听差们引着,一直就到金铨的卧室里来。他和鹏振兄弟拱手谦让了一会,然后侧⾝坐在面前,偏着头,闭着眼,静默着几分钟,分别诊过两手的脉。然后站起来,向鹏振拱拱手向外,意思是到外面说话。鹏振便和他一路到外面屋子来,首先便问一句怎么样?谭大夫摸了两下八字须,很沉重地道:“很严重哩!姑且开一个方子试试罢。”桌上本已放好笔砚八行,他坐下,擂着墨,出了一会子神,又慢呑呑地蘸着笔许久,整了一整纸,又在桌上吹了一口灰,才写了一张脉案,大意是断为中风症。并云六脉沉浮不定,琊风深⼊,加以气⾎两亏,危险即在目前,已非草木可治。鹏振拿起方子一看,虽不知道药的质如何,然而上面写的琊风深⼊,又说是危险即在目前,这竟和西医一样,认为无把握了。因道:“看家⽗这样,已是完全失了知觉,药熬得了,怎样让他喝下去呢?”谭大夫道:“那只好使点蛮主意,用筷子将总理的牙齿撬开灌了下去。”鹏振虽觉得法子太笨了,然而反正是没用了,将药倒下去再说。于是将方子给听差们,让快快地去抓药。谭大夫明知病人是不行了,久待在这里,还落个没趣,和鹏振兄弟告了辞,匆匆地就走了。金太太先听说请中医,存着満腔的希望,以为多少有点办法。及至中医看了许久,结果,还是闹了个危险即在目前。而且药买来了,怎样让病人喝下去,也还是个老大的问题。看看上躺的人,越发地不动了,连忙嚷道:“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大家一听嚷声,便不免各吃一惊。有些人进房来,有些人便到客厅里请大夫。这三个大夫,已经受了燕西的委托,就在这里专伺候病人。至于医费要多少,请三个大夫只管照价格开了来,这里总是给。三个大夫听了这种话,当然无回去理由之可言,所以都在客厅里闲谈,只一请,便都来了。那梁大夫和金家最,在头里走,以为病人有什么变卦了,赶紧走到前,诊察了一回,因对金太太道:“现在似乎平稳了一点,还候一候再说罢,急着用办法来治,是不妥的。”金太太道:“病人这个样子沉重,还能够等一会儿再看吗?”梁大夫皱了一皱眉道:“虽然是不能等待,但是糊里糊涂,不等有点转机,又去扎上一针,也许更坏事。至于药⽔,现在是不便用了。”说着,三个大夫,又用英语讨论了一阵子。这时,鹤荪回来了。
等了一会,大夫还是不曾有办法。金家平常一个办笔札的先生,托人转进话来,说是他认识一个摩按专家,总理的病,既是药不能为力,何不请那位摩按大夫来试试。听差们悄悄地把金太太请到外面来,就问这样可以不可以?金太太道:“总理正是四肢不能动,也许正要摩按。就派一辆汽车把那大夫接来罢。”金贵站在一边道:“我倒有个办法,也不用吃药,也不用摩按,就怕太太不相信。”金太太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你说出来试试看。”金贵道:“我遇上有个画辰州符的,法子很灵。他只要对病人画一道符,就能够把病移在树上去,或移到石头上去。”凤举走了过来道:“这个使不得,让人知道,未免太笑话了。”金太太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使得使不得?不是四下派人找你,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找快乐呢!设若你⽗亲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们这班寄生虫,还到哪里去找快乐?”凤举不敢作声,默然受了。金贵道:“把他请了来,他只对着总理远远地画下一道符,纵然不好,也决计坏不了事。”金太太道:“你不必问了,⼲脆就把那人请来罢。”金贵道:“那个摩按大夫请不请?”金太太道:“自然是请。只要有法子可以治好总理的病,你们只管说。不管花多少钱,你们只管给我作主花。总理病好了,再重重地提拔你们。”金贵见金太太这样信任,很得意地去了。凤举虽然觉得这样找医生,不是办法,然而自己误了大事,有罪还不曾受罚,若是从中多事,又不免让⺟亲驳回。驳回了,不要紧,若把自己兄弟们全不在家,⽗亲病了,没有人侍候的话也说出来,真会影响得很大,因此只好让⺟亲布摆,并不作声。就和这三个西医混在一处,详细地问了一问病状。及至摩按医生来了,听差悄悄地给凤举一个信,凤举就把三位西医引出金铨卧室来。
那摩按大夫走到卧室里面前一看,才知道病已十分沉重。屋子里站着一位总理夫人,三个公子,眼睁睁地看他治病。他想,总理不象平常人,已是不可下手,而况这病又重到这种程度,设若正在摩按的时候,人不行了,千斤担子,都让摩按的人担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因伸手按了一按金铨的脉,又故意看了一看脸⾊,便往后退了一步。因听到人家叫鹤荪二爷,大爷不在这里,自然是二爷作主了。因向鹤荪拱拱手道:“二爷,我们在外面说话罢。”说着,就到外面屋子去了。金太太拦住鹤荪轻轻地道:“这样子,他是要先说一说条件哩。无论什么条件,你都答应,只要病好了,哪怕把家产分一半给他呢。”鹤荪不料⺟亲对于这位摩按医生,倒是如此地信任,既是⺟亲说出这种重话来,也就不能小视,因此便一直到外面来和摩按医生谈话。摩按医生一见,就皱了眉道:“总理的病症太重,这时候还不可以下手术,只好请他老人家,先静养一下子罢。”鹤荪道:“难道摩按这种医治的方法,也有能行不能行的吗?”他道:“医道都是一理,那自然有。”他说着话时,充分地显出那踌躇的样子来。鹤苏看那神情,明知道他是不行,也只好算了,和他点了点头,就让听差将他带了出去。
他一出去,那个画辰州符的大夫就来了。这位大夫情形和西医中医以及摩按医生都不同。他穿了一件旧而又小的蓝布袍子,外罩一件四四方方的大袖马褂。头上戴了一顶板油瓜⽪小帽,配上那一张雷公脸,实在形容不出他是何格。听差引他到金铨卧室外时,他已经觉得这里面的富贵气象真可吓人,转过许多走廊与院落,只觉头晕目眩。这时,见屋里屋外这些人,而又恰是鸦雀无声,不由得不肃然起敬。早是两只大袖按了腿大,一步一步,比着寸尺向前走去。到了外边屋子里,鹤荪出来接见,听差告诉他,这是二爷。他一听二爷两个字,便齐了两只袖子,向鹤荪深深地作了三个揖。一揖下去,可以打到鞋尖,一揖提上来,恰是比齐了额顶。只看那情形,可以知道他十二分恭敬。这个样子很用不着去敷衍他的了,就很随便地向他点了一点头。燕西、鹏振在一处看着,也是十分不顺眼,这是天桥芦席棚內说相声带卖药的角⾊,怎么也找来了?只是金太太有了新主张,只要是能治病,管他什么人,用什么办法来治,她都一律,那末,也只好让他试试再说。天下事本难预料,也许就是他这种人能治好。本来中西医以及摩按大夫都束手无策,也不能就眼看着不治。这个画辰州符的,倒不象旁人,他的胆子很大,和鹤荪作了一揖以后,便拱拱手问道:“但不知道总理在哪里安寝?”鹤荪向屋里一指道:“就是那里。”这画符的听说,先向屋子里看了一看,然后又在屋外周围上下看了一看,点了一点头,似乎有什么所得的样子。然后又向鹤荪道:“二爷,请你升一步,引着我进去看看总理。”这时,屋子里只有金太太和道之夫妇,大家都在外面屋子里候着。画符的医生,进去之后,先作了一阵揖,然后走到面前,离还有二尺路,便不敢再向前一步了,只是伸了,向前看了一看金铨的颜⾊。再倒退一步,向鹤荪轻轻地道:“我不敢说有把握,让我给总理治着试试看。请二爷分付贵管家,给预备一张⻩纸,一碗⽩⽔,一支朱笔,再赐一副香烛,我就可以动手。”说着,又向鹤荪笑着将手拱了两拱。这样一来,一家人便转得一线希望,大家以为他能治,金铨未必到了绝境了。听差们连忙就照着他的话,将香烛朱笔⽩⽔,一齐预备了来。那医生分付听差,将香烛在院子里墙下燃烧了,他然后手上托了那碗清⽔,在香头上熏了一熏。碗是在左手托着的,右手掐了诀,就手对着⽔碗,遥遥地在空中连画了几遍,连圈了几圈。做了一套手脚之后,喝了一口⽔,回过头来,呼地一声,就向金铨的卧室窗子外一噴。噴过之后,便拿了朱笔⻩纸,在院子走廊下的电灯光里,伏在一个茶几上画了三道符。鹤荪背了两手,在远远地看着,心里不住地揣想,象这种行为,照着道教中说,这是动天兵天将的勾当了,是如何尊严的事,不料他就含含糊糊地在廊子下闹将起来,看来是未必有何效验吧?他正这样想着,那医生拿了这三道符,就向着天打了三个拱,然后在烛头上将符焚化了。昂着头向了天,两片嘴一阵动,恍惚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左手五指伸开,向天空一把抓下来,捏了一个诀。右手拿了一支朱笔,⾼抬过顶,好像得着了什么东西似的,连忙掉转⾝子,向屋子里跑了进来。走到面前,距离着金铨约摸也有二尺路之远,着⾝子立定,闭了双眼,只管出神。鹤荪兄弟,都静静地跟随在⾝后,燕西看了这样子,倒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传染了中风?那画符医生嘴又动了一阵,然后两眼一睁,浑⾝一劲使,将笔对准了金铨的头,遥遥地就画上了三个大圈圈。左手的诀一伸,再向空中一抓,这右手的笔,就如通了电流一样,只管上下左右,一阵飞舞,画了一个不停。这一阵大画之下,又把左手作佛手式的中指伸直向上,其余四指,全在下面盘绕起来。鹤荪见他忙个不了,不敢从中揷言,只管遥遥地看着他。这时,凤举溜开了那三位西医,特地到屋子里来,看看他是怎么医治的法子。进来之时,便见金铨的面⾊有点不佳。那医生越画得凶,金铨的面⾊越不好看。凤举忍耐不住了,走上前,正待和医生说一句话,那医生就象是如有所得,立刻向金铨作抓东西之势,抓了三大把,掉转⾝去,就向屋子外跑,然后又作抛东西之势,对墙头上抛了三下,将朱笔一丢,喝了一声道:“去!”去字刚完,凤举接着在屋子里大嚷起来。原来他这种手脚,凤举却不曾看,只是在屋子里细察⽗亲的病,伸手一摸金铨两手,已是冰冷。又一提鼻息,好像一点呼昅没有,不由得嚷了一声不好了。接上道:“快请前面三位大夫来瞧瞧罢。”那画符的医生本来还想做几套手脚,以表示他的努力,现在一听凤举大嚷,知道事已危急,趁着大家忙,找了一个听差引路,就溜走了。这里鹤荪兄弟向屋子里一拥,把围住,只见金铨面如⽩纸,眼睛睁着望了众人,金太太从人丛挤了过来,握住金铨的手道:“子衡,你不能就这样去呀!你有多少大事没办呢!我们几十年的夫,你忍心一句话也不给我留下吗?你你…”金太太说到这里,万分忍不住了,眼泪向下流着,就放声哭了起来。二姨太在外面屋子里逡巡了几个钟头,可怜要上前,又怕自己不能忍耐,会哭出来,要不上前,究竟不知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