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节-第六十二节
第二卷世豪雄篇第十一章长河落第六十一节
“说得好啊。”鲜于辅赞道“一直以来,本朝都尊奉‘以夷制夷’之策,但在实际实施中,因为偏见和自大,大汉人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外族,把外族人当作异类,像对待畜牲一样对待他们,根本没有理解‘以夷制夷’之策的髓。”
“过去班超将军在西域的时候,把西域诸国的人当作自己的兄弟,结果西域诸国人人臣服,西域稳若磐石。但等到班超将军死了,继任者任尚、段禧因为没有班超将军的怀和策略,严苛酷,施政不当,结果短短数年内,西域诸国便纷纷叛,导致朝廷不但和西域断绝了联系,更为再次征服西域耗费了上百亿的钱财。”
“西疆上百年的羌更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我们回头去看看这段百年历史,不难发现当年只有皇甫归、张奂等少数文武大吏能够在一段时间内稳定西疆,原因很简单,就是像段颎将军那样毫无节制地屠杀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朝廷的‘以夷制夷’之策并没有错误,关键在于执行的大臣能不能正确理解这个策略。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能认识到这个策略的本质,这种认识上的错误直接导致西疆百年来战不止,朝廷频频用兵,以致于数十万将士埋骨荒原,军资更是耗费了数百亿之巨,活活把大汉拖垮了。”
“我们再来看看匈奴。孝灵皇帝光和二年(公元179年),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因为和匈奴大单于呼征不和,擅自斩杀呼征,改立右贤王羌渠为大单于,此事埋下了隐患,继而直接导致了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的叛。匈奴人归顺朝廷快两百年了,为什么还不能融入大汉?张修为什么胆敢诛杀匈奴人的大单于?虽然张修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他一时的冲动给大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当年为了平叛,我们死了多少将士,耗费了多少钱财?”
“这就是错误理解和实施‘以夷制夷’之策的后果,归到底,还是…”鲜于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因为我们自己没有正确认识到‘以夷制夷’的髓,好心做了坏事。本来想稳定边疆,稳定社稷,但结果事与愿违,反而挑起了边疆战,祸害了社稷。”
鲜于辅有些激动,脸色苍白,咳嗽得更加厉害。
雷子坐到他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鲜于辅摇摇手,把雷子推开,继续说道:“以夷制夷之策的髓是什么?本质是什么?班超将军、班勇将军、皇甫归将军、张奂将军…这些先辈们用他们一生的征伐,给我们做了完美的诠释,那就是平等。要像兄弟一样对待他们,要给他们做人的尊严,要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要让他们看到生存和发展的未来。”
“胡人也是人,他们有生存的需求,有做人的尊严,我们不能把他们当作牲畜,需要他们的时候就拿出来用用,用完了就丢到一边不闻不问,甚至张口就骂,伸手就打,甚至肆无忌惮地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力,把他们到死亡的深渊。”鲜于辅用了拍了拍自己的脯“这些年,我们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这些胡族铁骑,没有他们的忠诚和勇敢,没有他们的累累白骨,我们能走到今天吗?我们能为大汉打下中兴的基石吗?”
“但我们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我们曾承诺,让他们迁徙到边郡,但自从天子和朝廷到了晋后,朝廷的策略变了,我们至今还没有实现这个承诺。”
“他们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中原大战需要他们,他们去了,给了我们牲畜和草料;关中大战需要他们,他们也去了,还带去了牲畜和草料;河西大战需要他们,他们还是去了,几乎所有的牲畜和草料都是他们提供的;今天扶罗韩和隆举兵叛了,大漠上的很多部落还是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没有背叛我们。开后,他们还要再次聚集在一起,帮助我们平定叛,稳定大漠。”
“他们做到了一个兄弟应该做的事,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们是否有重霸大漠的念头,他们都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双手。”
“我们呢?我们难道不应该感激他们的帮助?不应该回报他们的忠诚?不应该给予他们兄弟一般的信任?”
“但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何曾感激过他们?我们何曾回报过他们的忠诚?我们何曾给予过他们兄弟一般的信任?”
“没有,我们从来就没有,我们一直高高在上,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都是应该的。他们就是牲畜,就是奴仆,就是蛮夷,他们应该给我们做这一切。如果他们不做,如果他们有怨言,如果他们违背我们的意愿,他们就是叛逆,就是毫无人背信弃义的野狼,就应该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大汉人对胡人的态度,对以夷制夷之策的理解。胡人只能无条件地给予,无条件地服从,我们则只要坐享其成就行了。所谓的以夷制夷,不过就是利用愚蠢、贪婪、野蛮的胡人去对付同样一群胡人。在大汉人的眼里,胡人没有尊严,没有地位,甚至没有生存的权力。我想杀你就杀你,不需要理由,就象张修砍下匈奴大单于的脑袋一样。相反,如果胡人有了抗拒的举动和念头,如果胡人拿起武器为生存而战,大汉人会说什么?瞧,这就是胡人,愚蠢、贪婪、野蛮的胡人,他们就像狼,永远都喂不,永远都不知道感恩图报。大汉人从来就不想想自己给了胡人什么?自己是如何对待胡人的。我们认为自己天生就是胡人的主人,在我们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报胡人,要对他们信守承诺。胡人背叛了,叫背信弃义,但大汉人得胡人无法生存的时候,那又叫什么?”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鲜于辅激动的声音回在众人耳边。
“以夷制夷之策从出现到现在,几百上千年了,可以一直追溯到大周朝,甚至追溯到更遥远的夏、商年代。它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生存的需要。”
“纵观历史,中原人和大漠人之间的战火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息。尤其到了灾患频繁的年代,这种为生存而战的战斗就更加烈。北戎、匈奴、东胡、鲜卑、羌、乌丸、氐等等,如果算上西域诸国和辽东的扶余、高句丽等国,中原人为了守住疆土,曾经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但这种为生存的战斗不会停止。”
“西北两疆的贫穷不会改变,大漠的贫瘠和荒凉同样不会改变。所以像冒顿、檀石槐、慕容风、六月惊雷这些以攻占中原为毕生心愿的外族首领们,一代代也会层出不穷。只要生存的问题一天不能解决,他们就一天不会放弃努力。”
“中原人为了守住疆土,想尽了办法,修建长城,劳师远征,和亲安抚,以夷制夷…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在西北两疆都已平定,在已经实际控制大漠的情况下,以夷制夷之策显得非常重要,这是稳定西北两疆和大漠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但朝廷至今没有修改对外策略,至今没有重视以夷制夷之策,至今还把重兵戍守和修建长城做为稳定西北两疆和大漠的最好办法,这根本就是错误的,根本就是舍本逐末,根本没有收几百年来边疆战的教训。”
“为什么?”鲜于辅手指李弘,然后又一一指向玉石、鲜于银、卫峻、雷子“因为你们都没有把胡人当作兄弟,因为在你们的眼里,胡人天生就是种,天生就是奴仆,天生就是畜牲,天生就是你们屠杀的对象。因为你们喜欢杀人,因为你们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杀人。”
“几百上千年了,中原人杀了多少胡人?何曾灭绝了胡人?北戎人没有了,匈奴人出来了,匈奴人败亡了,鲜卑人出来了,羌人出来了,乌丸人出来了,氐人出来了,胡人杀得完吗?胡人能灭绝吗?一代代的杀戮,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杀戮解决不了生存问题,要想解决生存问题,汉人和胡人必须携手合作,必须像兄弟一样齐心合力,互相帮助,这样才能看到生存的希望,看到后人繁衍生息,安居乐业的希望,否则,大汉不可能长治久安。”
“历史给我们的教训太多了,因为和胡人互相厮杀导致亡国的例子也太多了,我们应该痛定思痛,应该为了大汉的强盛制定一个符合实际的,切实可行的对外策略。”
“我不停地上书朝廷,我反复解释边疆现状,我告诉他们,稳定边疆的措施不是重兵戍守,也不是修建长城,而是要解决胡人的生存问题。”
“陈胜、吴广为什么举兵起事?赤眉、绿林为什么举兵起事?黄巾军为什么举兵起事?和胡人一样,也是没有活路,也是无法生存了。汉人没有活路了,都要去抢,都要举起大旗征伐天下,何况胡人?重兵戍守挡得住胡人对生存的乞求吗?万里长城挡得住胡人对生命的渴望吗?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以夷制夷的关键在于‘以夷’,如何‘以夷’?如何才能让归顺大汉的胡人忠诚于大汉,甘愿为大汉浴血奋战?很简单,生存,给予他们生存,保障他们的生存。如何才能让他们为了大汉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同样很简单,让他们成为大汉人,让他们融入大汉,让他们的身体里淌着大汉人的血,让他们得到大汉人的信任,得到大汉人的尊严。”
“要想做到这一步,需要时间,需要大汉人和外族人的共同努力。但更重要的是,朝廷需要即刻改变对外策略,我们需要即刻改变观念,改变戍守边疆的策略。”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鲜于辅冲着众人连连拱手“今的朝政控制在北疆大臣手中,只要你们和我一起联名上奏,和我一起齐心协力,朝廷的对外策略一定会发生改变。为了确保这个策略能够持续实施并且得到正确的推行,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正确理解‘以夷制夷’之策的天子,需要一帮能够正确理解‘以夷制夷’之策的大臣。所以,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很多…”
鲜于辅仰天悲叹“我不行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临死之前,能看到朝廷颁布一个正确的对外策略,这是我今生唯一的心愿了。”
众人吃惊地望着鲜于辅。
“羽行兄,现在还是新年,你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李弘安慰道“你今天这番话,提醒了我们。我们的确做得很不足,对策略的理解也有很大错误。我们几个会想办法解决此事。你这番话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殿下,告诉子烈(徐荣)、飞燕(张燕)和仲渊(李玮)他们。希望他们能重视对外策略并且马上做出修改。”
“这趟边疆之行,对陛下的震撼很大。在金雪原的时候,陛下曾说,如果他是鲜卑人的首领,他长大了一定要率军攻打大汉,由此可见边疆和大漠的困苦对他触动很大。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会完成我们的心愿。”
李弘转头望向阎柔“羽行兄病倒了,北疆的事就交给你。”
“你呢?你要回长安?”阎柔问道。
“不,我打算带陛下到辽东去一趟,然后到乌侯秦水,到火云原。”李弘笑道“我要带着陛下看看这广袤的万里疆土,让他知道大汉的雄伟,让他知道大汉的穷苦,希望他能把西北两疆和大漠牢牢记在心里。大汉能否中兴,关键在于西北两疆和大漠的稳定,将来还有西域的稳定,只要这些地方稳了,大汉的繁荣昌盛指可待。”
“辽东乌丸的叛刚刚平定,东部鲜卑的内讧余波尚未平息,此刻去辽东太危险了。”玉石急忙劝道“大将军,你还是回长安吧。殿下到了晋后,三番两次催你回京,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我不回去,殿下就不会回去,这样仲渊可以在子烈、飞燕的支持下,大刀阔斧地推行改制,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的‘攻势’。”李弘叹道“仲渊等了很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我不能让他半途而废啊。殿下如今大权旁落,又被仲渊得远走晋,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过段时间,改制之策一一推行实施了,初见成效了,她大概就能理解仲渊的艰难和忠诚了,她对仲渊的怨恨也会渐渐消散。”
“但是…”雷子苦笑道“到了那个时候,朝堂上的矛盾大为缓和,大司马和丞相几乎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他们在朝野上下非常有威信,权势更是如中天,这对大将军来说…”
“我需要他们建立比我更大的威信,我需要他们的权势和我旗鼓相当,甚至超过我…”李弘看看众人不解的目光,笑着说道“但他们做得还不够,威信还不够大,权势也还不够大,我还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为什么?”卫峻吃惊地问道。
“有件事,你们心里大概都有数。”李弘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们都是一起从幽州走出来的,我们生死与共,亲如兄弟,我也不打算隐瞒你们。早点说出来,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众将神色凝重。鲜于辅冲着李弘微微一笑,似乎对他这种做法很赞同。大家都是兄弟,有些事早点说出来有好处,免得将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就是雯儿和秀儿的事。”李弘低声说道“过几年,她们两个总有一个要进宫,那时我就是外戚了。”
“外戚和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汉律的规定,这是原则,这是大汉之所以逐步走向败亡,这是我们打了二十多年的仗,这是导致几十万将士和上千万百姓悲惨死去的根本原因。”李弘用力挥了一下手“从张温等七位老大臣到晋重建朝廷开始,从我们开始中兴大业那一天开始,这个原则就重新成为大汉一条不可更变的律法,凡违背者,以谋大逆论处,杀无赦。”
众人骇然变。虽然谁都知道李弘会成为外戚,但谁都不会想到李弘会主动离开朝堂,即使李弘今天说出来了,众人还是难以置信,内心极度震骇。
“或许你们说,不让雯儿和秀儿进宫,但此事我能做主吗?整个朝廷都在我,我能不答应吗?我答应了,就是外戚,我成了外戚,我还能继续把持权柄吗?我继续把持权柄等于践踏大汉律,那么,大汉律失去了尊严和威仪,大汉还能中兴吗?我们打了二十多年的仗还有什么意义?”
“你去哪?”卫峻急促地了一口气,紧张地问道。
“我还能去哪?当然是这里了…”李弘指指脚下的地面“这是我的家,我回家,我为大汉戍守北疆。”
“陛下主政了,你走了,但殿下还在,她短期内不会出权柄,这不成了后宫干政吗?”阎柔马上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这就是我让子烈、飞燕和仲渊迅速在朝堂上建立威信,并且任由他们权势增长的原因。”李弘说道“我之所以带着陛下远征西北两疆,之所以让无畏(燕无畏)带着风云铁骑驻守晋,就是为了让他们控制全局。将来我走了,殿下的事是个很大的麻烦,能不能迫殿下顺利出权柄,关键就在朝廷。如果朝堂上没有几个实力相当的大臣,天子要想掌控全部的权柄,难度很大。后宫干政,迟迟不愿出权柄,这在本朝历史上有很多先例,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众将暗自惊骇。想到大将军离开朝堂后,天子和长公主之间的争斗,众人不倒了一口凉气。
深夜,李弘和诸将起身告辞。
“子民,你什么时候走?”鲜于辅问道。
“二月。”李弘想了一下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二月中我就带着陛下先到卢龙,然后去辽西,再到辽东、乐两郡。时间允许的话,我带他到扶余、高句丽巡视一下。”
“那你大约何时到乌侯秦水和火云原?”
“应该在五月前后。”李弘说道。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先告诉柯比熊?”
“可以。”李弘说道“本来我想到了辽东后再告诉他,既然你知道我的意图,那就先告诉他吧。希望他能在五月前,把扶罗韩和隆的事解决了。当然,这个时间太短了一点。”
“我恐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鲜于辅突然说道。
李弘脸色微变,走到鲜于辅身边,抓住了他的手“羽行兄,再过几年,我们两个要调个位置,你到京城去,我在北疆,如果你…”“子民,我真的不行了,我有预感…”鲜于辅淡淡一笑“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你记住丧事一定要简办,切记。”
李弘悲楚万分,一时无言以对。
第二天,小天子在中军将军贾诩、左中郎将段炫的陪同下,赶到骠骑将军府看望了鲜于辅。
闲聊当中,鲜于辅提到了稳定西北两疆的策略,他的建议和贾诩的想法极其相似,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小天子坐在鲜于辅身边,不时嘴询问,三个人有说有笑,气氛很热烈。
二月中,小天子和大将军李弘率军离开蓟城,北上巡视卢龙。
第二卷世豪雄篇第十一章长河落第六十二节
二月下,大军到达卢龙。小天子和大将军拜祭了当年在卢龙大战中阵亡的将士,然后率军出,直奔辽西。
辽西太守孙瑾、辽东乌丸大单于楼班相于玄水之滨,陪同巡视。
三月下,大军长途跋涉一千多里,到达辽东。辽东都护李溯、新任辽东太守公孙康等大臣驾于辽水。
四月中,扶余王尉仇台、高句丽王伊夷模赶到辽东觐见大汉天子。
四月,在拓跋韬、素利的斡旋下,扶罗韩、隆、柯比熊在闪电河畔歃血结盟。
整个冬天,扶罗韩都在为结盟而努力。虽然大汉天子答应了他的求和,但这种求和实际上只是休战,大汉天子不允许他回到弹汗山,叫他和隆一起滚到大鲜卑山去。他们不愿意去,他们的部下和各小部落首领更不愿意去。不愿意迁移的结果就是打仗,但面对强大的汉军和杀气腾腾的柯比熊,他们没有半点胜算。此时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向柯比熊、缨彤等人求和,大家都是鲜卑人,没有必要自相残杀,应该携手为重建大鲜卑国而努力。鲜卑部落之间和解了,齐心协力了,大汉为了北疆的稳定,也只有退一步了。
柯比熊嗤之以鼻,咬牙切齿。当初你率军攻打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这句话?要和解可以,你把熊霸叔父还给我,否则我们不死不休。熊霸早就阵亡了,死人岂能复活?
缨彤更干脆,一刀把使者的脑袋砍了。没有和解的可能。你伙同隆杀了我叔父墨赐,我岂能不报仇雪恨?
扶罗韩无奈,只好求助于北部鲜卑王拓跋韬和东部鲜卑的老帅素利。
拓跋韬没有出面,让小王拓跋貉到弹汗山和火云原走一趟。
拓跋韬现在碰上了难题。丁零人的首领阿古罗死了,他几个儿子大打出手,部落分裂,其中两个儿子带着至少三万户南下投靠拓跋韬。当年拓跋韬为了稳住漠北,和阿古罗联姻。彼此都是亲戚,不能见死不救,但这么多丁零人不好安排,放到哪一块草场都损害了其它小部落的利益,而且也是一个安全隐患。为此他三番两次找到汉北郡太守赵恒和漠北都护铁钺,希望他们能帮忙。赵恒建议把丁零人一分为二,一部迁到河西,因为那里急需人口,一部迁到山西北麓,居于鲜卑人和匈奴人之间,这样既能缓解两族之间的矛盾,又能消除丁零人带来的隐患,同时还能给乌拉铁骑提供大量的兵源。赵恒的主意是不错,但需要朝廷的批准,需要和西部鲜卑王步度更、匈奴大单于刘豹协商。因为这事比较麻烦,所以拓跋韬无心关注扶罗韩。在他看来,大将军肯定要杀扶罗韩,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
拓跋貉对拓跋韬的话心领神会,他冒着风雪赶到弹汗山,对缨彤和虎说,如果一定要打,你南部鲜卑也就从大漠上消失了,还是想个别的办法,杀了扶罗韩和隆,平息了大将军的愤怒,迅速稳定大漠为好,千万不能让柯比熊一人独大。柯比熊这小子野心,是条狼,实力大了,大漠上就要狼烟四起,最后遭殃的肯定是大家。
现在事实摆在这里,大漠都休养生息十六年了,实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大将军往大漠一站,哪个是对手?只要大将军不倒,柯比熊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我们还是制约一下柯比熊,不要让他野心得逞,免得把我们都害死了。
缨彤和虎接受了拓跋貉的建议。他们秘密派人联系隆,说你只要杀了扶罗韩,戴罪立功,我们兄弟就和好,并保证在大将军面前替你罪。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让南部鲜卑就此败亡,白白便宜了柯比熊。
拓跋貉又跑到火云原劝说柯比熊。柯比熊看到他后,非常高兴“我早就盼你来了。你来了,扶罗韩也就死定了。”拓跋貉知道他心计深沉,也不说话,先听他说。
柯比熊说,你去告诉扶罗韩,我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但前提是他必须杀了隆,先把南部鲜卑从大漠上彻底抹去,否则一切免谈。
拓跋貉大笑,你以为扶罗韩是白痴啊?隆更是狡猾,这时候他还对扶罗韩言听计从?
柯比熊嘿嘿一笑,你从弹汗山来,当然已经说服了虎和缨彤,但隆太狡猾,他未必会上当,需要有人他一下。我只不过帮你一点小忙而已。
拓跋貉二话不说,掉头就去了闪电河。歃血结盟,先握手言和,其它的事慢慢再谈。扶罗韩和隆各怀心思,都答应了。
柯比熊率军赶到闪电河。拓跋貉建营,相约结盟。就在结盟的头一天,扶罗韩突然改主意了,他觉得不安全。他说自己是大鲜卑王,其它诸部落王应该到自己的大营商谈结盟的事。他调侃柯比熊说,如果你怕死,就不要来了,让素利或裂狂风来就可以了。
柯比熊大怒,带着五十个亲卫到了扶罗韩的大营。扶罗韩还不放心,要求诸部落首领把武器放在大帐外面,各人的亲卫都距离大帐百步,包括他自己的亲卫。
拓跋貉生气了“你到底还想不想结盟?”
扶罗韩说,现在柯比熊还担心我杀他吗?是他要杀我,我不能不防。
柯比熊丢下武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扶罗韩的大帐。扶罗韩放心了,设宴招待。柯比熊只吃,不喝酒。扶罗韩大怒,认为柯比熊不给面子“你和你父亲一样,卑鄙无,懦弱胆小。当年你父亲在驹屯战场上自杀了,就象一条狗,现在你也是,你也是一条狗,汉人的狗…”
柯比熊爆发了,他象狼一样怒声长嚎,纵声扑上去撞倒措手不及的扶罗韩,一拳砸在他的咽喉上。扶罗韩惨叫倒地。柯比熊翻身跳到他身上,两只拳头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呼啸而下,霎时间把扶罗韩打得血横飞。
诸部落首领谁都没有动,包括扶罗韩的几个兄弟都坐在毡席上一动不动。扶罗韩死了,部落也就得救了,否则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隆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匪夷所思的结局。拓跋貉拿起一只羊腿,狠狠砸到他脸上。隆霍然惊醒,本能地一跃而起,飞身冲出帐外。
柯比熊还在嚎叫着,怒吼着,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扶罗韩的头上。
拓跋貉一边向嘴里着,一边悠然自得地看着。他很欣赏柯比熊。这小子不错,有股狠劲。可惜扶罗韩死得冤,他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柯比熊活活打死了。
隆带着大军离开了内电河,乌丸人能臣氐跟在他后面,两支大军飞速向大鲜卑山方向行进。现在他不敢回去,他必须等到大汉天子承认了他的南部鲜卑王地位后他才敢回去。然而,他的部下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背叛了他,带着军队逃了回去,投靠已经被大汉天子承认的南部鲜卑王虎去了。
隆大怒,诛杀了几个小部落首领。第二天早上,他发现自己只剩下几百人了。能臣氐毫不犹豫地把他杀了,然后带着军队投奔柯比熊。现在能庇护他的也只有柯比熊了。
柯比熊收下了隆的人头,然后一刀剁下了能臣氐的脑袋。他现在需要能臣氐的脑袋以得到白山乌丸大单于楼麓的信任,阻止乌丸人乘机夺取扶罗韩的领地,从而给自己迅速稳定中、东两部鲜卑赢取时间。
五月上,柯比熊得到了扶罗韩的领地、部落和财产,实力骤然猛增。缨彤为此大为恼火,约见柯比熊,要求柯比熊把闪电河以西的土地全部让出来,否则和他兵戎相见。柯比熊断然拒绝。
缨彤大怒,向昔日袍泽刘豹、楼麓、鹿洋、弧鼎、弃沉、木桃、木李等各族首领求援。虎百般劝阻,说大将军马上就要和大汉天子进入东部鲜卑巡视,不宜再起烽烟。
缨彤怒不可遏“你小子懂什么?现在如果不把柯比熊这只恶狼困在火云原,将来第一个遭难的就是我们。大将军的眼睛比天上的黑鹰还要锐利,你以为他看不出来?”
刘豹出兵了,楼麓出兵了,鹿洋也出兵了,弧鼎、弃沉等人也出兵了,一时间大漠上铁骑狂奔,烟尘四起,近六万铁骑向闪电河呼啸杀去。
柯比熊大惊失,以最快的速度向骠骑将军鲜于辅求援。
大漠上的事变幻莫测,刚刚好转的形势再度急转直下。这次烽烟再起,挑起战事的一方都是大汉的功勋战将,即使是鲜于辅也毫无办法。他的病情一直不稳定,突闻此讯,陡然加剧。他急忙嘱咐镇北大将军阎柔夜兼程赶到闪电河,斡旋调解,务必早让大漠诸族停止纷争。
六月初,双方在闪电河上游的草原湖对阵,扶罗韩的部属突然临阵倒戈,柯比熊大败,槐头战死,近五千士卒被诛,余众被迫撤往火云原。
缨彤督军猛追,人皆两马,速度惊人。
柯比熊无力招架,被迫弃守火云原逃亡乌侯秦水。中部鲜卑两千多个部落五万多户全部被缨彤掳获。
阎柔不得不出面,再打下去,缨彤就要成为大漠霸主了。
拓跋韬、步度更也出面了。缨彤太疯狂了,这样打下去,难道就不怕大将军出手镇制吗?
六月下,大汉天子和大将军到达乌侯秦水。
在这之前,辽东都护李溯、辽东太守公孙康等人极力劝阻,此刻大漠战事紧张,各族铁骑往来攻杀,一旦天子出了什么事,那就完了。辽东乌丸大单于楼班、扶余王尉仇台、高句丽伊夷模也很恐惧,大汉天子如果在辽水一带出了事,大家死定了,谁都跑不掉。
大将军一反常态,极其固执,执意要北上乌侯秦水。李溯等人无奈,传令各地即刻出兵护驾,短短时间内辽东便集结了各族大军五万人马,高句丽更是倾国之兵,唯恐出现意外。
柯比熊闻讯,魂飞天外,茫然无措。部落首领们烈争吵,有的要撤往大鲜卑山,有的要集结重兵和缨彤决战,有的建议逃往扶余暂避,有的建议留下等待大将军的栽决。素利力排众议,坚决要求大家留下,并请柯比熊率两部首领出三百里。
大汉天子和五万大军进驻乌侯秦水。
缨彤的脚步停下了,对面就是大汉天子和大将军,还有五万辽东大军。这仗不能再打了。
李弘怒斥柯比熊、阙昆、素利等人,认为这场战事是他们挑起来的。阙昆不服“扶罗韩本居于弹汗山,闪电河以西的土地本来就是中部鲜卑的领地,是被扶罗韩抢去的。我们收复自己的领地,没有错,是缨彤太贪婪了,是他的错。”
“那好,缨彤现在占据了火云原,夺取了中部鲜卑七成以上的领地,你去把它们夺回来?”李弘怒声说道“如果不是我抢在缨彤之前赶到乌侯秦水,恐怕你要滚到大鲜卑山避难了。”
阙昆气得浑身颤抖,但在李弘面前他又不敢发作,只好强忍着。素利叹了口气,小声劝道“阙昆,现在我们是大汉的藩属,这里是大汉的土地,大漠是大汉的。我们住在那里,草场有多大,领地有多大,都得听大汉天子的安排。这点道理你难道都不懂吗?”
阙昆霎时惊悟,骇然望向李弘。李弘眼含杀气,怒视跪在地上的柯比熊。柯比熊低着头,神情灰败,咬牙不语。裂氏、段氏、宇文氏、慕容氏等部落首领站在四周,悲愤至极。阙机站在角落里,抬头望着帐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不知道我要来吗?”李弘走近柯比熊,冷声问道。
柯比熊轻轻点头。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当年豹子大叔虽然击败了大帅,但大帅保住了中部和东部鲜卑,保住了鲜卑人元气。然而,闪电河一战,自己不但把大帅留下的最后一点本钱彻底败尽,甚至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恨啦…豹子大叔算无遗策,最终自己还是败了,儿时要亲手报仇雪恨的誓言成了莫大的嘲讽。没有人能击败豹子大叔,即使他孤身一人到了辽东,还是能转眼间带出五万大军。大帅,原谅我,我不是他的对手,不是他的对手啊。
“你知道我要来,还敢和缨彤决战闪电河?”李弘愤怒地吼了一句,抬手就要打他,但这只手掌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你太让我失望了。大帅怎么会把鲜卑部托付给你?你知道这几年因为你的愚蠢,鲜卑部死了多少人吗?”
“豹子大叔,缨彤已经打来了,难道你要我们束手就缚吗?”阙昆忍不住挥舞着双手叫道。
“你难道不知道我要来?”李弘那只高悬空中的手猛然转向,狠狠打在阙昆的髡头上“既然知道我要来,还敢决战,什么意思?我说话是放吗?”
“豹子大叔…”阙昆气得跪在地上,抡起拳头连砸地面“不打不行啊。”
“缨彤为什么敢打?因为他知道我对你们非常不,就算他把你们全部杀了,我也不会惩罚他,但接下来呢?接下来大漠会发生什么?”
“去年各部首领为什么异口同声,要我答应扶罗韩的求和?在那种绝对优势下,为什么不愿意继续围歼扶罗韩?原因很简单,他们不但要杀了扶罗韩,还要灭了南、中、东三部鲜卑,他们也想打破大漠的平衡,从而给自己的部落取得最大的利益。还有你…”李弘指了指柯比熊“你为什么不愿围歼扶罗韩?还不是想乘机掉南部鲜卑。”
“人人都想了南部鲜卑,包括你们。但你们想过没有,南部鲜卑和白山、上谷乌丸是我风云铁骑的根基,我岂肯自绝根基?”
大帐内的人霍然惊醒,人人目瞪口呆。
忘记了,风云铁骑戍守大漠十几年,人们几乎把它忘记了。大将军这句话就象雷霆一刀,霎时剁开了重重雾。
缨彤突然疯狂的谜底揭开了,一贯老成稳重的他竟敢召集六万大军攻杀柯比熊,原来就是因为大将军的重托。
如果南部鲜卑忍让了,任由柯比熊为所为,大漠上的局面就和十几年前一样,成了东、中、西三部鲜卑鼎足而立之势。大汉失去了最可靠的南部鲜卑,对大漠的控制力随即急剧下降,未来的大漠将烽烟四起,未来的北疆将狼烟遍地。
大将军出手了。他带着天子长途跋涉到了辽东,他借助大汉天子的威仪,在辽东召集了五万大军,和缨彤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柯比熊死定了,从他去年底和步度更、拓跋泓一起劝阻大将军围歼扶罗韩开始,他就成了大将军的攻击目标。
但大将军不想置他于死地,大将军对中部鲜卑有感情。这里是铁狼、公孙虎等人的家园,是大帅慕容风的家园,是风雪的家园,是大将军自从有记忆以来成长的地方。只要柯比熊想明白了,低头了,他依旧可以拥有火云原,他依旧可以成为制衡大漠的一方势力。然而,柯比熊辜负了大将军的期望,柯比熊太想成为大漠的霸主了,他急不可耐地把手伸向了弹汗山。
在大漠上生存,就要遵照大漠的规矩,即使大将军也不例外。缨彤拿下了火云原,南部鲜卑并了中部鲜卑,李弘也不能倚仗自己的实力强行命令缨彤把中部鲜卑还给柯比熊。不过,侥幸的是,大将军及时赶到了乌侯秦水,保住了东部鲜卑。
“中部鲜卑从今天起,没有了。”李弘用力一挥手,转身走出了大帐。
柯比熊跪伏在地,失声痛哭。
缨彤、虎、鹿洋带着鲜卑、匈奴、乌丸三族首领觐见了大汉天子,然后匆忙赶到中军大帐拜见大将军。
刘豹的儿子刘千石、弧鼎的儿子鼎钟、弃沉的儿子沉子雨、木桃的儿子桃贲、木李的儿子李横等一帮十五六岁的部落小将看到大将军非常兴奋,围在他四周说个不停。大漠人寿命不长,到了四十岁就要准备归天了,所以很多人十二三岁就上战场,而十三四岁就指挥大军纵横大漠的部落首领比比皆是。
“这是谁家的孩子?”李弘看到一个结实的小孩站在众人身后,胆怯地望着自己,急忙问道。
“这是楼麓的十四子麓鹰,小名叫黑墩子。”缨彤把他拉到李弘身边介绍道“打仗很勇猛,将来比他爹有出息。”
李弘捋须大笑“头一次见面,要给礼物的…”李弘随手把自己的战刀解了下来“伯父行伍之人,没什么好礼物,这把刀就算见面礼吧。”
麓鹰天喜地地接过战刀,趴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咚咚”作响。
李弘亲自把一帮小将送出大帐,再回来时,脸色就很难看了。
缨彤、虎、鹿洋忐忑不安,衣就要跪下。
“罢了,老兄弟了,还请什么罪?就算你们杀了他,我也不会责怪你们一句。”李弘挥手示意他们坐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一切听大将军的。”缨彤说道“但大漠上从此没有中部鲜卑了,除非柯比熊把我击败,把我赶走。”
李弘稍加沉默后说道:“我想乘这个机会建立辽北郡,把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领地都划进辽北郡,如果你们答应了,柯比熊不敢不答应。”
缨彤转头望向虎。虎毕竟是南部鲜卑王,把部落领地纳入大汉疆域,必须由他说了算。
虎几乎没有考虑,张嘴就说道:“行,听大将军的。”
“以闪电河为界。闪电河以西是汉北郡,隶属并州。闪电河以东是辽北郡,隶属幽州。建辽北都护府,负责看护鲜卑诸部和辽东诸国。”李弘看看三人,笑着问道“你们看怎么样?”
“没问题。”缨彤笑道“柯比熊要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在草原湖杀死了东部鲜卑的老帅槐头,现在他在东部鲜卑如何立足?”
柯比熊、素利等鲜卑首领接受了大将军的建议。
七月上,小天子下旨,建立辽北郡,镇北大将军阎柔兼领辽北郡太守。
大将军报捷长安,小天子率军平定大漠叛,在大漠中东部建立辽北郡,为大汉开疆拓土,功勋盖世。
七月中,虎、鹿洋等率军撤到闪电河以西,回到南部鲜卑。柯比熊率领东部鲜卑诸部居于辽北郡东部。原中部鲜卑两千多个部落五万户尽数归于大汉。
天子下旨,拜缨彤为辅汉将军领辽北都护,屯兵于辽北郡西部,戍守辽北郡。
七月下,幽州急报,骠骑将军鲜于辅病逝。
大将军李弘悲痛绝,携天子急速越过大燕山,为鲜于辅主持大丧。
前年底,麴义战死于西海,今年,鲜于辅又病逝了,两位袍泽的离世给了李弘很大打击,他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于蓟城。
小天子和李秀侍奉左右,夜照顾,但大将军的病情没有丝毫起。
八月下,长公主不顾长安大臣们的劝阻,和小雨、风雪一起,夜兼程赶到幽州。九月上,太医令黄达到达幽州,他建议把大将军即刻送回长安,如果继续拖下去,性命可能不保。
大将军不愿意走,小雨和风雪也担心长途跋涉加重病情,但长公主下了决心,谁都劝不住她。
九月中,小天子统率大军,护着大将军急赴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