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四 险中险三公子力阻夜袭
李彦直这十年来主要将力气花在海內货物收购上,海外的事情一时无法顾及,只是完全交给他叔叔李光头。但李光头在海外也不是单⼲,而是隶属于一个庞大的武装走私集团,而且在这个集团里,李光头也不是一把手,眼下坐的仅仅是第二把交椅。饶是如此,李光头能够掌控的海上武装力量已经相当可观了。李彦直一直很希望有朝一曰能把叔叔所掌控的这支海上力量洗白,纳入到官方许可的地方武装体系来,这样叔叔也就能上岸和他们团聚了,可是他要实现这个目标,必须有一个大前提:开海噤。
这是一个很遥远也很渺茫的目标,对于如何促使朝廷开海,李彦直至今为止都还制定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这次他考到了举人后便想北上松江府去见徐阶,除了叙旧之外,也是想就这个问题与他交换意见,希望能从徐阶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议。
可是现在,李介的失陷、王牧民的冲动,却让事情有可能朝万劫不复的方向发展。
在码头登海上沧舟的那一刻,李彦直忽然冒出那个十五岁那年曾经有过的想法来:“如果不顾一切冲进大海,以強硬的手段叩关要求朝廷开海…”想到这里他忽然摇了头摇,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当代最大的海上走私集团,至今也还在偷偷摸摸地钱赚以壮大实力,哪怕只是面对地方士绅,许栋等人也都还个个都哈着腰装孙子。央中 府政一时还没顾及到这里,而地方府政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尚处于幼苗状态的武装走私集团在这个阶段能够生存的原因。
吴平深悉水性,亲自操舟,把船驾到镇海卫的巡逻范围边缘,拦在双屿北下必经的海路上。海沧舟⻩昏出海,在这片海面上停到半夜,东北面才陡然出现一支船队,共有三桅帆船三艘,双桅帆船四艘,各⾊小船不知其数。船上不点***,所以等走到很近了李彦直和吴平才发觉。
见了这支船队的气势,吴平道:“看来王牧民这回是要玩真的!现在才二更,算算这里到镇海卫附近海面的距离,约四更就能到达那里…王牧民这小子,他是想玩夜袭!”
吴平亮出***,灯上挂着一个“李”字!在黑暗的海面上陡然出现这么一处明亮,那是份外的显眼!
对面的船队先出派两艘八桨船来,这是一种每侧有四支桨的轻便小型海船,常用于探哨。两艘八桨船逼近,每艘船上各有四五人张着硬弓,都已经拉満了弦,看来只要这边一个应答不对,对方马上就要攻击灭口了!
看看已到能说话的距离,吴平喝道:“不许妄动!同利的大掌柜在此!”他也还不能完全确定对方的⾝份,因此不敢就说是李彦直来了,但同利商号的大掌柜已是十分⾼的品级,若对方果是王牧民的部下,料来不敢轻易冒犯。
果然其中一艘八桨船的船头便有一个头目喝道:“不要妄动!是自家人!”两船靠近,那头目又问:“是陈大掌柜?”
在李彦直所建立的同利商号中,是以李大树为当家,号总掌柜,总摄同利內內外外之商务。总掌柜以下,设大掌柜,大掌柜者总摄一商路之商务或某方面之大权。大掌柜以下,设掌柜,总管一大店面之运转,包括入货、销售与结算。掌柜以下设店头,店头为大店面部分业务之主管,或分店之店长。店头以下设店目,为同利的商务组织里最小最基本的单位。自总掌柜至店头均有副职,其职位、权限介乎两正职之间,如副大掌柜便是权力大于掌柜,而尚不能独掌一商路之贸易者,其余副职依此类推。
李彦直是副总掌柜,至于大掌柜,眼下只有三个,一个是负责苍峡以西业务的陈风笑,一个是负责苍峡以东业务的李介,还有一个是负责商号会计事务的苏眉。苏眉是个女子,足不出尤溪,李介出事那个头目是知道的,所以就问是否是陈大掌柜到了。
吴平一听就知道对方果然是自己人,这时才道:“是三公子来了!”
那头目啊了一声,道:“三公子不是还在省城大比吗?”
同利虽然是李大树挂名当家,但在內部谁都知道李彦直才是这个集团的灵魂人物,而他要参加今科大比的事更是无人不晓!
吴平道:“早考上了,第一名,解元!”
两艘八桨船上的水手闻言忍不住欢呼起来,吴平道:“别废话了!快领我们去见王牧民!”
那头目不敢怠慢,赶紧回船领行,直奔主舰,一边打旗号让主舰接应,这时船队的行走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海沧舟靠近主奖,一个面目黝黑、体型⾼胖、三十岁左右的水手走近船舷,凌空下指,对八桨船上那头目喝道:“刘老八,你⼲什么!”
这人便是这支船队的总指挥王牧民了。他是海南人,十年前出海遇难垂死,被李介从鬼门关边捞了上来,带到了尤溪,进过止戈馆,登上了六艺堂,因李光头处缺少一些文事人才,虽然王牧民只是耝通文墨,但他在海洋事务上颇有天赋,李彦直便把他和另外一个六艺堂弟子叫张岳的派了去,不一二年间二人便成为李光头的左膀右臂。王牧民虽然长年呆在李光头⾝边,但在李家所有人里头,他还是对李介感情最深,这时一听二公子出事,多方营救无果,竟不顾一切地赶了来,要搞一场硬的救人!
吴平是一以室诸弟子中下海最频繁的一个,常和王牧民打交道,虽在昏暗之中还是很快就把他认了出来,喝道:“王胖子,你⼲什么!”
王牧民也听出是吴平,暗道:“不好!怎么他也来了!这家伙可比姓陈那小子难对付!”便叫道:“吴平,你我各有职司,你管不得我!今晚的事我来作主!你快快回岸上去吧。别误了我的大事。”
原来一以室诸弟子在同利系统、机兵系统都还没有固定职位,平时是到各处实习,有巡察过问之权,但真要管事,却得领有中枢的命令。
吴平叫道:“我管不得你,有一个人管得你!”
王牧民叫道:“现在除非是大管带从曰本回来,否则我谁的话都不听!”他说的大管带,便是李彦直的叔叔李光头。
李彦直哼了一声,走到海沧舟船头叫道:“王牧民!我的话你也不听么!”
王牧民见到他一怔,道:“你是谁?”
原来他离开尤溪已有五年,这五年里李彦直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长成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他一时之间如何认得?
八桨船上刘老八小声道:“王管带,难道他不是三公子么?”
王牧民啊了一声,叫道:“点灯,点灯!”下属慌忙多点了几把火把,用绳子吊着往海沧舟一照,这才看清了李彦直的容貌。在尤溪时李彦直曾给王牧民讲过地理课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短,这时先入为主再去认人,便依稀认出是三公子,慌忙道:“真是三公子!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哎哟!快上船,快上船!”
才把李彦直接了上去,前方放哨的小船传回消息,说镇海卫那边似有异动,王牧民踩着甲板叫道:“可惜!可惜!多半是望见了***才派人来巡视!这回可没法奇袭了!”他手下虽然精锐不少,又有枪有炮,但毕竟才**百人,若不奇袭,要攻下镇海卫就难了。
李彦直哼道:“就算能够奇袭,也不许你打!你这就给我把船队拉到浯屿去,好好呆着!没我的命令,不许妄动!”
王牧民虽然不乐意,却还是道:“既然三公子来了,那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当下就去下令船队掉头,要到浯屿去停泊。
李彦直又问:“对了,羽霆呢?他应该来找过你的吧?怎么不见他?”
王牧民五大三耝的一条汉子,听到这个问题却显得有些忸怩,半晌不肯回答,李彦直追问道:“怎么了!你把他怎么样了?”王牧民无法,只得道:“我没把他怎么样…他在船上,不过我把他…我把他供起来了。嗯,我这就去放了他,这就去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