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拜贺 /第四百一十章 力士
这一次郭登也成功脫险,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也被任命为一营总兵官。这样一看,东西两官厅十二团营,用的都是勋臣宿将,随便出来一个都不能说不够格。
王增这个小白兔夹在这么一群大灰狼里头,真是要多突兀就有多突兀。
老实说,王骥年轻那么十来岁,让老头子⼲一个营总兵还嫌委屈,毕竟是做过本兵大司马的人。当官厅提督总兵军门,老头儿也勉強够格了。
但王增只是伯爵嫡孙,都指挥同知,之前只在锦衣卫里头有过一年不到的历练。虽说是有驸马的⾝份,但国朝驸马政治和军事上的发言权原本就有限,特别是军事上,向来驸马是没有资格在军中担任⾼位的。
当然,永乐年间也是有,但那是先从军,后来才当的驸马,不相⼲的。
王增这个任命一出来,就是王家自己也是嘀咕起来,王增进宮谢恩这会儿,王祥聚集了府中亲戚和清客相公们一同商议,说了半天,也是不得要领。
到是王骥知道此事,二话没说,只道:“叫张佳木过来,我来问他。”
此语一出,王祥才叫人去请张佳木过来,连请再请,终于等到张佳木从城外回来,然后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好,我这就去拜老伯爷。”
听着王祥语焉不详的说了经过,张佳木心里已经明镜也似。老伯爷肯定知道皇家的用意,这会叫他过来,不是解释,是安抚。
当然,也是要看看他的态度了。
皇家对王增的扶持是很明显了,从锦衣卫里,再到能以现在的⾝份为一营总兵官,老实说,不少功臣宿将还都不够格!
别的不说,就王增的两个差使这么一兼,横跨锦衣卫和京营,再加上准驸马的⾝份,还有是靖远伯的嫡孙,老头子旧部也很不少,呼应起来,王增这个总兵官一当上,王家的潜势力也是扶摇直上!
怪不得,刚刚王祥对张佳木的态度可就微妙起来。
之前张佳木过来,因为是权臣的⾝份,尽管王骥伯爷对他有恩,可府中上下都是恭恭敬敬,唯恐得罪了这个天子驾前红的发紫的大红人。
这会子虽然说不上是傲慢,毕竟是几十年的世家,不至于浅薄至此,但眉宇间的那股子得意和自得之『⾊』,也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张佳木倒也不大介意,和王祥又敷衍两句,便向着后园那幢王骥所居的楼房逶迤而去。
虽然是早舂,天其实还很冷,到得楼前,因为是座北南向,所以楼前小院光照还好,天井里头打扫的⼲⼲净净,须发皆白的老王骥正在院中起舞作式,再近些看,张佳木便哑然失笑:原是在后世常见的太极拳招式。
他在一边凝神细看,倒是发觉招式和后世颇有不同,绵柔不足而狠辣有余,动作也颇为⼲脆利落。
想了一下,大约是王骥『性』子外和內刚,坚毅狠辣,而且以文转武,在技击骑『射』上也下了一番狠功夫,底子厚,打起拳来自然是虎虎生风,颇有架式了。
等王骥堪堪打完,自有下人送上『⽑』巾把来擦脸,王骥一边抹脸,一边向着张佳木道:“怎么样?”
“打的还成,”张佳木笑道:“不过,三招之內,我能打倒伯爷。”
“好小子!”
王骥佯怒,瞪眼看张佳木,张佳木也瞪眼看他,两人对视了半响,这才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王骥头摇道:“老夫八十有一,你这小子上门来欺人,不是好汉。”
“和伯爷说笑罢了。”张佳木语气诚挚,只道:“等小子八十一岁时,能柱着拐仗走上一走,就觉得幸运,哪象伯爷,运拳成风,架式如虎,仍然勇武不减壮年。”
“这个马庇拍的山响,老夫欢喜的紧。”
说笑过后,自然拾级登楼而上,彼此对坐之后,王骥便向着张佳木道:“你都知道了吧?老夫叫你来,实在是想…”
“我知道,我知道!”不等王骥说出来,张佳木便是打断老头儿的话头,只道:“伯爷要说什么,后生实在是知道。”
“怎么?”王骥一半信,一半怀疑,只道:“你现在本事大了,还学会未卜先知了?”
“伯爷是想说,我和王增兄弟交好,又都是皇家亲臣,皇上有分权固本之举,倒并不是一定针对我,所以不要因此事彼此生份了,生出嫌隙意见来…是不是这个话?”
“大约也差不离了!”王骥喟然叹道:“推我家这小儿出来,是去年就定计下来。倒也不怕你恼,事先我就晓得了。”
“这也是为了小子好,”张佳木笑道:“历来权臣没下场的多,有人掣肘于我,反而是件好事,不然的话,我自己反而心不自安了。”
“你这话就见得透彻了!”王骥大觉欣慰,掀着自己长到部腹的白胡子,仰面大笑道:“我就和人说,你是头脑最清楚的一个,嗯,果然没有叫老夫失望。”
张佳木只是微笑不语,心中却有些『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的想法是如何。
这个局,开始自己是没瞧出来的,到前一阵子皇帝试探复十团营的时候,那种暧昧的态度,叫他心中起了疑。
当时他便故意试探王增,若是平时,王增定会与他争执,吵闹,然后详加分析。两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有什么事可以见微知著,一分析,结果便出来了。
但那天王增只是故意转以他语,不愿多说。
张佳木心中便是知道,大约复十团营是必然之事,而且,皇帝事先已经和王增打过关照,此人必定会执掌一营了。
这个安排不是为了别人,就象扶持石亨牵制曹吉祥,扶张佳木牵制石亨,现在又到了扶持王增来牵制张佳木的时候了。
当然,现在还有更強大的权臣在,各方势力错踪复杂。
最少,张佳木有把握,在短时间內,他和王增的交情也好,靖远伯在其中的作用也罢,当然,还有皇帝的指示也好,都会是叫王增与张佳木好好合作,锦衣卫內大小相制,而在京营內,在京城內,就靠张佳木和王增这一对“小”来制曹吉祥和石亨的“大”
“一定是李贤这厮弄出来的花样了!”一边与王增敷衍着,张佳木一边暗想。
其实,他才是真冤枉了李贤。这件事,从头到尾是胡滢这头老狐狸的安排。从开始引荐王增,再说动皇帝和太后,到悔婚再赐婚,这是多大的动作?
李贤就算是首辅大学士,运作起这种事来,还真不是他的強项,也不属于他的权力范围,根本无从『操』作起来。
只有胡滢和王骥这样的元老重臣们联起手来,彼此通力合作,事情才能办的如此顺当,叫各方势力都很満意。
复十二团营,曹吉祥,石亨,还有那些勋臣宿将们都重新找着了位子。至于王增,大家也明知道是一笔交易,自然也是没有什么话说,皆大欢喜,还有什么可说的!
既然事情都是如此已经成了定局,反对无益。強烈反对,不仅无用,而且容易叫皇家觉得自己没有轻重,野心太大,别忘了,说是尚公主,皇家难道就悔不得婚么?
而且,一旦有不満的表示,靖远伯也是对自己有提携之恩,在这里也没有把自己当傻子,实言相告,老头子如此光风霁月,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是和王增的交情,也不容他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这个安排,果然是好。
等他辞行出去,王骥才微微一笑,凭窗而立,笑道:“后生呀后生,老夫甚是疼惜你的才⼲,也知道你品『性』没有什么。当然了,胡老头儿说你在行宮一事上大有可疑,对你始终不谅。不过,他看你父亲的面了也不会太过为难了你。现在只要好生谨慎效力,慢慢儿斗跨了石亨和曹吉祥,将来封爵、公主都少不了你的,嗯,老夫可也没有什么亏欠你的,哼,要不是老夫,你现在能不能当上小旗,也难说的很咧!”
…
垂暮时分,王增在“顶马”开道之下回到府中。
离的老远,就能感觉到府中喜气洋洋,大约在里门外半里多地,府中管事下人佣仆百来十人就迎了过来,各人都是过来半跪着道喜,嘴里『乱』纷纷的都只是道:“给大少爷贺喜。”
“喜,都喜。”
王增心里原本是百味杂陈,什么想头都有,按住这个,浮上那个,一时半会的,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才二十左右,虽然说勋戚家的弟子容易升官,容易被皇家信任,不过现在这种种征兆都显示的很清楚,自己要被“大用”了!
如果是纯粹赏识他的能力,当然是弥足⾼兴的事。但明显用意不止是叫他效力,今天这一项任命已经使得他坐上了很多人穷其一生也不能到达的位子,但如此重任的同时,又意味着什么?
这其中的含意,他不能也不愿深想,从宮里回家的一路上,思绪良多,『乱』极了!
此时看着家下人来恭喜,王增终于破颜一笑,只挥手道:“传话下去,多备些赏钱赏他们!”第四百一十章力士
他还没有“当家”在府里还只是领银子使费的少爷,他自己整个房中,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还有十来个小厮,几个大管事的,院子里一共三十来号人,月支银子从两分到二两等等不一。
他自己的月钱也不过就是二十两银,当然,他已经出外做官,有官俸,皇上也有赏赐。这些收入并没有入“公中”而是自己留着用了,大家子里头矛盾重重,年轻公子光靠那点月钱肯定不够使的,想想以前没当官时,有时候也很为难,当初受二娘的气,多半就是从银子上头来,现在回想起来,也真真是笑话儿,做梦一样的事了。
既然没当家,说的话其实不能算数,在场的下人得有过百,府中上上下下,除了不方便出门的丫头们大娘们,男子除了不能『乱』走的,多半都出来迎这位刚升官的大少爷,指着上头一开恩,就有厚赏。
这当然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不算什么。
王祥早就有吩咐,所以几个管家上来一边抱腿扶着王增下马,一边『乱』哄哄的恭喜,再就有人安排吩咐,大声道:“放鞭,快着点,要最大盘几万头响的,好生着放,放好了自然有赏。”
一声令下,自然就有小厮们大声应了,然后飞奔回去,搬出鞭炮来,预备在府门前点了燃放,添些喜气。
至于王增的吩咐,自然就有管家大声应承了,只道:“太爷有吩咐,放赏!”
这也是早就有预备了的,一声令下,十来个健壮小厮抬起柳条筐子,大捧的铜钱抓在手中,朝着空地上便是一洒。
哗啦的铜钱响声中,不仅是王府的下人,便是四周看热闹的闲汉,也是纷涌过来抢夺地上的铜钱。
“太爷说了,教他们抢去,你们也抢,抢多少是多少,不要生嫌隙,回头府里还有赏!”
这一次王增大升官,看样子王骥比起当初王增入选驸马还要⾼兴的多!
当驸马不过是皇家考虑到家世,人品,长相,驸马中不成材不成人的也多了去了,国朝公主也有好几十人,够资格留下列传的驸马寥寥无已,就算留下列传史书留名的,也最多就是几十个字,便算是不负平生。
倒是王增,如此年轻就已经是加了都指挥,总兵官,如此恩遇,还有什么话说?
将来到他这个年轻,怕不早就是国朝重臣?只要持⾝正,遇事不怕,将来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祖孙二人,俱为名臣,这是何等佳话?
老头子是进士出⾝,通鉴等书自然是熟烂了的,史书上的世家不绝于书,但祖孙数代都能成为国之名臣重臣的,屈指可数啊。
因为此故,所以王骥老头儿才特别⾼兴,特别大方的放起赏来。
这会子铜钱是比银子还抢手的硬通货,大筐大筐的⻩灿灿的铜钱撒将出去,整个坊中的闲汉都惊动了,到后来隔着十几条街,各人也是奔走相告:都到老伯爷府门前拾铜钱去!
老伯爷云云,自然说的就是王骥。这坊里侯爵伯爵有不少家,够资格称一声老伯爷的,却也只有王骥一人了。
…
坊中如此热闹,自然是惊动了不少人,巡城御史是科场后辈,科名比王骥迟了几十科,双手加双脚凑起来也数不清,听说是靖远伯府放赏惊动闲人,那御史也忙不迭赶过去了,当然,不是去约束警告,是到王府去贺喜去了。
除了巡城御史,五城兵马使的副都指挥,本坊的负责吏目,坊兵头目,一伙伙都兴⾼采烈的向着王府而去。
他们平时就被王家赏的不少,这样的大喜事,王家赏给他们当然也不少,各人自然也是⾼⾼兴兴的去领赏钱。
在喧闹的人群之中,蔵着一群穿着箭衣,头戴毡帽,腰间也是鼓鼓囊囊,蔵着不同武器的锦衣卫內卫的力士,与坊中沸腾的模样不同,他们一个个都不曾动,虽然说不上是不⾼兴,但也都是冷眼旁观,似乎是置⾝事外的样子。
按理来说,王增也是锦衣卫的指挥了!
皇帝今天召见,除了特封十二团营东官厅总兵官一职外,还特别加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这样一来,王增也是锦衣卫除了张佳木之外的第二人!便是刘勇,薛祥等人,官位也是在王增之下,见着他,还要听王增的节制,听命于他了。
但这一群锦衣卫的內卫力士们就是一副不⾼兴的样子,他们冷眼而看,不仅没有去领赏的意思,还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这一些⾼兴的人群,似乎在其中能找到不法之徒,能找到白莲教的妖言『惑』众者,又或者是蒙古鞑子的『奷』细,总之,这一群人,似乎没有一个是好人,全是『奷』恶之徒。
“坊里百户来了!”
众力士百无聊赖之际,有个眼尖的一眼觑见一群穿着飞鱼服的校尉过来,当下便是眼神一热,只道:“走,迎上去说话。”
按理来说,他们是一群负责辑查京城员官动向的內卫力士,差事保密,不论是对外对內,都是如此。
不过在坊里时间久了,有时候差事也要本地的锦衣卫百户配合,所以一来二去的,不熟也熟了,不能说的也说了一些。当然,保密条例在,斗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太多,只是隐隐约约的叫对方知道都是卫中兄弟,在这里执行公务,有时候还需要明面上的校尉们配合罢了。
“你们来了?”
过来的百户官⾝着飞鱼服,腰挎绣舂刀,昂然而至。此人⾝形不⾼,但脸部线条刚毅有力,如斧削刀刻一般,双眼开阖之际,精光四『射』,走路时,左手虚按,右手按在刀柄之上,步伐也是沉稳有力,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同凡俗。
正南坊是张佳木发家的地方,从他⾼升之后,第一任接正南坊的百户是李瞎子,现在的都指挥同知,第二任是余佳,现在在大同主持大局,也是都指挥佥事,都是极⾼品的武官了。
眼前此人姓谭名青,却不是京师土著,而是山东道上有名的响马。在山东和京畿道上打劫,武艺不⾼可不成,官兵也罢了,同行之间互相血拼,还有当时的客商都骑马带刀,稍有不慎,抢人的就能被人给抢了,这碗饭凶险的紧,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谭青有一手绝活,除了弓箭刀枪之外,还能打的一手好弹子,铁丸做弹子,近距而『射』,十之中有,一旦被打中,自然是血流満面,甚至打坏的眼睛,也很不在少数。
天顺元年的上半年,此人失风被擒,按实罪名就要问斩,当是时张佳木还在⼲百户,看出此人武艺⾼強,而且为人不算残暴,劫财时不劫『⾊』,且从不伤人命,其实除了一个爱钱,也没有大不了的罪过。
于是想了个法子,轻轻开释出来,又补在锦衣卫里效力,算是跟着张佳木最早的一批老人中的好手,黑暗中一把可用的利刃。
不过,此人官运不大好,没有什么大的立功表现,资格是够了,没有什么上好的机会出头。余佳被选到大同后,他总算熬出了头,好歹在张佳木发家的地方补了个百户,此地不比别处地方,千户是都指挥同知刘勇兼任,有什么事情,直接同刘勇这个总务头儿打交道,在这里⼲好了,两三年补个千户也是稀松平常的。
正因如此,谭青当差的心很热,听到有动静便带着人走出来,到得这里,已经大约知道是什么事,因向这一群力士点了点头,问道:“是靖远伯府的动静不是?”
“是!”一个力士上前答话,他大约是这一小队人中的头儿,怀里也是鼓鼓囊囊的,大约是蔵着手弩什么的,不过,他的眼神看向谭青时,明显是有着讨好和敬畏,大约力士们都知道谭青的暗器功夫了得,內卫用到短兵和暗器的机会比缇骑要多出十倍以上,所以对谭青,他们有超出寻常之外的尊敬。
“嗯,既然是这样,”谭青沉『昑』了一下,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谭大人不去看看么?”力士头儿反问。
“哦,我不去了!”谭青回答的很简捷易懂:“我不喜欢凑热闹,如果是别处出事,我要去驱散,伯府门前这热闹,就不必我们去管了。”
“是,咱们和谭大人的想法一样。”那力士头儿很见机,谭青这么说,他自然也是紧跟而上。
谭青岂是好敷衍的人,当下冷然一笑,对着他们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人都是又『奷』又滑,顺着我说话不是?”
“当然不是…”力士头儿凑过去,悄声道:“虽说都是一卫中人,但小王大人受这个封,咱们都知道是冲着咱们家大人来的,这会子他们这么热闹法,说实在的,咱们心里挂味儿,怪不是滋味的,甭说撒铜钱,就是撒金子,这钱咱们也不去捡!”
张佳木驭下宽严相济,威望之⾼卫中无人能比,称别的人要带姓,但只要说咱们大人,卫里养的猪也知道是在说谁。
听着这话,谭青严刚坚毅的脸上也『露』出赞同之『⾊』,他也点了点头,道:“确实,我亦云然。”
他又看看眼前诸人,不觉道:“你们既然受命监视大臣,那么,小王相公现在也是总兵官,凡事,你们要多盯着点!”
“是,咱们明白!”虽然不是直属,谭青无权命令力士们,但內卫中人却都是昂首挺胸,⾼声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