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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且别云山下红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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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景盛抬起头来,又看我一眼,飞快掉转了目光,期期艾艾的终于开口:“姑姑姑丈…不不不是…我我贪看山⾊,走错了路,又被山兽吓得失足…才才掉到崖下的,不不关妹妹的事…”

  我挑起眉⽑,好笑的现这家伙一紧张就有点口吃,却也颇感动他宁可牺牲自己自尊也不告我的心意,看他那泥水淋漓的模样,想起崖下有泥潭,前曰刚下了雨,这家伙确实也够倒霉的,淡淡的怜悯升起,遂笑道:“别尽站在这盘问了,徐公子受了惊,还是早点收拾⼲净休息吧。”

  当下安排众人住下,一番忙碌,等到诸事已毕,已是深夜。

  我向父亲问了安,自进了房,转眼又转出来,手里提了一壶酒,轻轻掠过院墙。

  今夜月⾊极明,风很幽凉,提气御风而行时,柔软的衣角如肌肤,‮擦摩‬过我的脸颊,我把气息调匀,⾝体越轻盈,如叶般随风翩跹,再悠悠落于一地银霜之上。

  这是山庄后院,石桌圆几,碧池残荷,层层花树重重月影里,近琊躺在树梢,懒懒举杯,向天一敬,酒到杯⼲。

  树下桌旁,老头抱了个盒子,喃喃道:“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我大为感动,上去给他捶背:“外公,知道你舍不得我,也不奇怪,我这么温柔善良恭谨纯稚…”

  老头抬起头来看我,目光涣散,痛心绝伦,手中盒子抱得死紧:“…我还是舍不得…”

  我看着他,皱起眉,不太可能吧,这老家伙会对我这么温情脉脉?他向来只会对他的密室丹鼎露出这种恶心神情吧?

  眼光落到他手中抱着的盒子,⻩杨木,双层镂空雕刻,山水人物细腻逼真,是个好物件,心中突然一动,慢慢笑道:“盒子漂亮得很,送我的么?”

  老头満面不舍:“近琊逼我拿出来的,这不肖弟子…我舍不得…”

  果然!我大怒,捶背的手猛一用力,老头哎哟叫了一声,怒道:“都不是东西,欺师灭祖残害忠良,为了点⾝外之物,对你外公下这狠手!”

  我嗤笑:“算了吧,虽然你说你早年游历山川无意获得了武功秘籍,后来却因为忙于一件大事耽搁了练功,只将它传给弟子们,自己未有所成,但你这许多年好丹药吃得和糖豆似的,早已伐筋洗髓,你会在乎这点小力气?”

  老头无言可答,扭头不理我,我手一伸:“拿来。”

  “拿什么?”老头装傻。

  我微微笑,将手伸到老头鼻子底下:“听说你脾气虽然坏了点,但说话一向是算话的,我记得我小时候,你说过,将来我若下山,你就将山庄三宝相送,助我游历江湖,这话,你忘了,我可记得清楚。”

  老头瞪着我:“我记得我说的那时候你在‮觉睡‬。”

  我仍然笑,故意略略多了点凄凉:“你莫忘了,当时我刚丧⺟,一人来到陌生地界,纵使我信任近琊,也只勉強能算见过一面,稚龄幼童,自觉孤⾝一人天地飘萍,便是‮觉睡‬,也要睁着只眼睛的。”

  老头突然沉默了,连一直和老天拼命拼酒的近琊也微微顿了顿。

  半晌,老头咕哝道:“这丫头记性倒出奇的好。”摸了摸盒子,万般不舍的慢慢递过来:“算了,大丈夫丢宝丢则丢耳,不过⾝外之物嘛。”

  我笑着接过来,大大方方顺手搁在桌上,不理嘴上说得痛快的老头左一眼右一眼流连不去的目光,问他:“怎么就猜到我会同意下山,连东西都准备好了?”

  老头捋须一叹,目光明朗,这时候方才显现出他暴躁脾性下深蔵的绝世睿智:“你这丫头,当外公白长了眼睛么?你看起来和缓淡漠,骨子里却恣肆飞扬,智慧心机无一有缺,冷静慎密更是少见,区区俱无山庄又怎能困住你一生?你是注定要凤鸣天下的,更何况,你虽然没问过,但你想必对你父亲的⾝份心中有谱,你还一直为你娘的事耿耿于怀,想着终有一曰要讨回这笔帐,偿你被弃之恨,偿你⺟亲凄凉死去之怨,你又怎会不下山?”

  我沉默,想起七年前那‮夜一‬,月⾊惨白,遍地开着紫⾊血花,血花里我美丽而绝慧的娘,一分分惨然的死去,死之前受尽挣扎痛苦,就为了那个负了她,弃了她的她爱的男人,她一生明慧,立于绝顶俯视人生,却最终因堪不破情关而⾝死,这么多年,‮夜午‬梦回被往事惊醒时,我常对着一室空风,泪流満面问她:“值得吗?何苦来?”

  老头深深看着我:“你娘的死,使你封闭了自己,自此你的笑或哭,都已不是本来,你以为自己面对过这样的痛苦,这一生终于学会冷心冷情,你告诫自己不要重蹈你娘覆辙,你以为自己也成功了。”

  我扬起睫⽑,看着外公:“我是成功了。”

  老头一笑:“怀素,多说无益,我只能提醒你,你和你娘一样,虽冷冷远离世人,然內心温暖,虽漠然相向,然深情无限。”

  我不说话,自转头去‮摸抚‬那盒子,听见老头微微喟叹:“怀素,山庄三宝虽是奇物,然正因如此不可多用,更不可炫示人前,用法我已写在盒內,需要时,你再开启吧。”

  顿了顿,他道:“我累了,先去歇了,明曰你自去罢,今夜就算给你饯行了。”起⾝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道:“怀素,你将如何对你父亲?”

  我一怔,茫然,这个问题我想过,可我始终不知该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娘的悲凉一生乃至她的死,是父亲的错,可父亲是她所爱的人,她心甘情愿,我有什么权利去代她索债,更何况…老头的声音淡淡传来:“更何况,怀素,记住,他是你父亲。”

  我震了震,抬头,见外公已大袖飘飘走远,月光下他背影挺直而萧索,虽无老态却略有凄凉,我恍恍惚惚的想,他总在送别,女儿,孙女,而我们,总是别无选择的,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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