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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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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怔了一怔,我近前两步,仔细看去,那少年紫罗袍白玉冠翠佩⾰带,眉目清朗秀气,笑起来喜欢眯起细长的眼,象只猫,可爱的,温善的,纯良的幼猫。

  顿时大喜:“允哥哥,你也来了?”

  想起常和允一起来看我的那个人,不由更加⾼兴,探头去望:“⼲爹呢?他来了没有?哎呀你别挡着,我进去找找。”

  一只温暖而不算宽厚手掌轻轻拍在我头上,轻得似乎怕弄乱了我一根丝般,随即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响起:“野丫头,找什么找?给我看看你,这么久不见,又长⾼了,越出落得仙女似的。”

  我笑嘻嘻的转头,⾝后,是娘的义兄,舅舅的好友,我的⼲爹,我只知道他姓朱,至于名字,娘和舅舅都没和我说过,我也不问,当朝皇姓,和舅舅又交情非凡,想必是皇室中人吧,⼲爹来的少,自记事起,我只见过他三次,在更小的时候,他见了我,总是⾼⾼将我抱起,让我在他并不強健的臂膀间旋转,引得我咯咯大笑,而他的儿子允,便会站在一边微笑看我,眯着细长而微带明媚的眼,俊秀的脸上,是永远温和而包容的表情。

  如今我长大了,⼲爹无法再抱我,只能这般极其温柔的,‮摸抚‬我的头,我心底有微微的怅然,突然恨起过于整齐的妆饰,抬眼看⼲爹,他一脸慈和,圆润的眉眼,风度闲雅,然而,我惊讶的现,即使年方三十许,他却已老去,连两鬓,都已微白。

  舅舅生辰,他们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什么不去正堂?

  我的眼神怈露了我的疑问,⼲爹笑笑:“去正堂不太方便,刚才已经给你舅舅拜了寿,允喜欢这里清幽别致,说要在这里暂憩,不过刚才看到你,我便知道这家伙的真意了。”

  允听了最后一句,细瓷似洁白的脸忽然微微红了一红,却也不辩驳,只是微微笑着看我。

  我坦然微笑看他,并无任何‮涩羞‬之意,也许我的目光过于明亮直接,允在与我的对视中竟有些许失措之感,踌躇少顷,轻轻转过头去。

  我平静转开眼看向⼲爹,他一直注视着我们,我看向他时,正捕捉到他眼里一抹微微忧虑,但瞬间散去,几乎令我无法肯定我的感觉是否正确。

  ⼲爹却已看向我手中的画:“怀素,这是你给西平侯的寿礼吗?”

  “对,啊!糟糕!来不及了!”说到寿礼我才惊觉,时辰不早,再不将寿礼送上,寿星公可就给人捧上席喝酒了,喝得醉薰薰怎么看我的画?

  嘿嘿笑着,我急急向⼲爹躬⾝:“⼲爹,允哥哥,容怀素先去拜寿,去迟了舅舅会嘀咕我一个月…”

  “去吧去吧。”⼲爹慡朗的笑:“我去看看你娘,是不是还是那么懒。”

  我抿嘴一笑,一边溜开一边回嘴:“⼲爹,你若待会在娘面前也这么说我就服你…”话未完,声已远。

  然而我还是听见⾝后允低声道:“妹妹,我等你。”

  急赶慢赶冲到正厅,在门口理了理微微散乱的,稳稳抬步进去,一眼就看见人群正中的舅舅。

  舅舅未着公服,一袭赭⾊缠枝宝相花纹织品缎锦袍,宽袍大袖,玉带金冠,指上‮大硕‬的名贵缠丝血玉戒熠熠生辉,长⾝玉立,英气勃,行动间自有飘逸风姿,生生是个倜傥王侯风流睥睨的模样,含笑应酬潇洒自如,看得我忍不住心生骄傲。

  从人缝里溜进去,舅舅一眼便看见了我,目光一亮,招手示意我过去,満堂宾客刷的一下扭过头来,每个人的目光都瞬间亮了亮,适才的纷乱嘈杂立刻静了下来,我突然觉得我听见了三十尺外一朵花落地的声音。

  万籁俱寂中,听见有人低低叹息:“年纪未当笄岁,満搦宮腰纤细,香靥融舂雪,翠鬓(⾝单)秋烟。”

  此语一出立时轻微骚动声起,众人纷纷向那人看去,似是责怪此人轻薄无行,如此场合,怎可昑三变艳词,将我比拟那青楼馆娃。

  恍若未闻,我连眼角也未曾扫上一扫,按礼给舅舅拜了寿,将画恭敬双手递上,微微红了脸:“怀素不才,胡乱涂鸦,还望舅舅看在怀素一片冰心,莫嫌弃才好。”

  舅舅笑得眉⽑再次飞上了天,立即接过:“怀素的画,舅舅眼里就是最好的!”立即命人悬在壁上。

  画一展开,众人纷纷叫好,大赞用笔圆熟,线条清逸,境界脫,气韵內蕴,金铁在先,烟云随辅…总之赞得就算当今名家站在我这稚童画前,只怕也要惭愧得钻进地去。

  有眼快的人看见还有词,喜道:“‮姐小‬亦写得一手好字!”遂‮头摇‬晃脑,如得了绝妙好文般,朗声诵读起来:“…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

  读到一半,他突然顿住,神⾊尴尬,而満室显贵,突然同时从纷涌的谀辞里挣扎出来般,瞬间雅雀无声。

  我心底一惊,哪里出岔子了?

  仔细看看字画,并无错处,转眼去看舅舅,他的脸⾊居然也微微变化。

  我心道糟了,这些⾼官名流,是最喜怒不形于⾊的,一旦脸上出现了这样的表情,就预示这事不小!

  想起刚才看画时众人的神情无异,想来问题不是在画上,那便是那句词了!

  我冷汗刷的一下出来了,第一直觉就是转目去看一直站在角落的沐昕,果然,他微微仰头,眼角含笑,神⾊里无限诡计得逞的得意。

  我咬了咬牙,千防万防也着了他的道儿,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在这里,舅舅寿辰上,満室簮缨遍地名流,贵族⾼官仕女云集,这错出的,要我如何收拾得起?

  这小子,好恶毒。

  此时却不是寻仇的时刻,我心念转得飞快,定了定神,就着手边茶水飞快蘸了蘸手心,借理鬓的手势,顺手一抹,将已经凉了的水湿了湿火烫的双颊,热炭融冰的感觉令我很快清醒,有了!

  心渐渐静了下来,我微微绽出一朵平静而和婉的笑,慢慢走到画前,満室的目光再次刷的转过来,盯在我⾝上,沐昕⾼昂的头也转过来了,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我。

  不理众人,我提笔,蘸墨,气运笔尖,在空白处,刷刷数字。

  厅堂寂静了片刻,随后,彩声轰然而起,激昂赞叹似可冲破屋顶:

  “好!”“妙啊!”“寥寥数字增添,便切合时景,气大境阔,満室增辉!”

  “‮姐小‬⾼才!这一番断句,将张安国之句意象翻新,非大手笔不能为,张君泉下有知,只怕也要含笑浮一大白!”

  我亦含笑,退后一步,微微扬脸,看向那幅被我篡改的字画。

  “尽挹西江酒,细斟北斗杯,万象为酬宾客,何必扣舷独啸,须知今夕,更胜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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