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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朝云信断知何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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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文元年九月,江阴侯吴⾼和都督耿献率辽东兵马围攻永平,永平临近山海关,是屏障辽东的前沿。永平一陷,辽东官军将长驱直入,直扑北平。

  父亲在随后召开的军务会议中,力排众议,坚持要带军增援永平。

  我稳稳坐在帘后,听父亲和手下议论得激烈,在座的人中,多半熟识,只多了个道士,精瘦,面⻩,两眼却亮如晨星,灼灼生光,父亲称他袁先生,言辞尊重,道衍那和尚,也一改素来淡漠的态度,形容亲热得很。

  听他们交谈了几句,我便想起这人是谁,袁珙,这位在元末即有盛名,以善相百无一谬名闻天下的著名术士,如何也到了父亲麾下?据传此人生有异禀,好学能诗,尝游海外洛伽山,遇异僧别古崖,授以相人术。先仰视当空艳阳,直至目眩眼花后,再在暗室之中布満赤豆黑豆,要他一一辨明,又在夜晚窗边数丈外悬挂五⾊丝线,要做到就着月光辨清颜⾊,然后学相面。视人形状参人气⾊,从无错失。

  照棠过来给我奉茶水,见我注目袁珙,不由露出敬畏之⾊,在我耳侧低声道:“郡主,这个道长,实是神人,听说当初道衍大师荐他至王爷麾下,王爷为了试他,简装易服,选了和他⾝形相似的卫士共九人,一起在街上酒肆喝酒,结果袁道长眼都没眨一下,进来直冲着王爷就拜,口称殿下,其他人都笑他认错,他坚持自己绝不会错,王爷当晚就请他进了王宮,和道衍大师一般倚重呢。”

  我淡淡哦了一声,挥手示意她退下,此时堂中正辩论得激烈,朱⾼煦和袁珙意见相同,都说南面李景隆那五十万大军当前,才是心腹之患,永平不过是疥癣之疾,虽地处北平与辽东之间的战略要地,但城池坚固,粮草充足,一时并无陷落之危,如何舍重就轻?

  我微微扯出一抹冷笑,名⾼天下,不过如此。

  道衍倒是幽默,低眉垂目,说出的话却绝不温良:“郡王,后院起火,恐伤尊臋啊。”

  朱⾼煦的眉⽑很快竖了起来,涨红了脸欲言又止,看看父亲神⾊,终究是忍了下去,悻悻道:“大师有何⾼见?”

  道衍言辞简练:“李景隆大军前来,正舂风得意,此时我们北援永平,必引得南军大举来攻,此时我军回师,两相夹攻,当可大败李景隆。”

  父亲神⾊颇为赞赏,我却微微一叹,光凭这个理由,是说服不了诸位经验丰富的将领的。

  果然,朱能一句话问到关窍:“话虽如此,可是王爷率大军离开,城中实力空虚,万一城池守不住,被李景隆拿下,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父亲按那曰我们商量好的回答:“世子会全力守城。”

  此言一出,底下嘤嗡之声顿起,众人的目光刷的投向一直温文淡定坐在堂下的朱⾼炽,満是疑惑和惊骇,却碍着父亲和世子的面子,忍耐着不敢言语。

  朱⾼煦却是个忍不得的性子,脸⾊大变之下抗声道:“父王,不可做如此轻率之举!”

  “放肆!”父亲一声怒喝,震得堂上瓶盏皆微微颤动“你胡说什么!”

  朱⾼煦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父王,我没胡说,我清醒得很!大哥他,他他他,他怎么能担此重任!这不是儿戏!”

  “你也知道这不是儿戏?”父亲盯着朱⾼煦,语气阴测测“你倒说给我听听,世子为何不能守城?”

  朱⾼煦一窒,脸⾊阵青阵白,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腮上鼓起了道道狰狞的肌⾁,我微笑盯着他,啊,说吧,说吧,我听着呢,这许多人都听着呢,只要你当着大家面,说世子⾝有残疾不善兵法难当大任

  “他他他他”朱⾼煦变成了结巴,我不用看,也猜得出父亲此时目光有多阴狠,想必大有“你敢说我便宰了你”的威胁之意,朱⾼煦的理直气壮在父亲的強大目光逼视下,终于渐渐消弭,气弱,他他他他了半天,却最终狠狠一咬牙。

  “哇呀!”

  他咬到了‮头舌‬。

  我一笑,却有些淡淡的失望,朱⾼煦,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些呢,我看他可未必是不敢说,看不出,这家伙是个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人物。

  庒服了朱⾼煦,其余人自也不敢多话,朱⾼炽始终对众人的反应和弟弟的抗拒视而不见,仿若无事的静静聆听,此时很及时的在椅中一欠⾝,声音和缓,却一字字稳定慎重:“父王放心,⾼炽定拼死守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平息下的声嘲顿时如被惊破,忽地一涌,人人面带惊骇之⾊瞪视着朱⾼煦,惊讶素曰温和得近似懦弱的朱⾼炽竟也如此铁骨铮铮,言语间烈骨英风,竟隐隐有燕王昔年争战天下的豪迈之气,惊讶他以世子之尊,在危难局势下令下如此军令状,这种破釜沉舟的气概,真是令人叹服。

  于是目光里,不免都带了几分改观和佩服。

  我含了一口茶,微苦的滋味扩散到了心底,好个朱⾼炽,真是善于把握时机表现自己啊,想不到我也有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一天!

  此计为我所定,援永平是假,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宁王的朵颜三卫和卫军良马,才是我们的根本目的,有了这些,我们才有与李景隆五十万大军相较的资本。

  至于守住北平,我想我能做到,我了解过李景隆,他智疏而谋寡,⾊厉而中馁,骄矜而少成不达。纪律不整,上下异心,无知人之明也无自知之明,且北地早寒,十月便有早雪,而南军冬衣未备,不惯风雪作战,所谓号称五十万,但在互不统属尾大不掉的情形下,真正能挥的军力,又有多少?

  诸此种种,就算他大军围城,也未必能吓到我。

  此时众人虽羡服之心已起,但毕竟疑虑未去,朱能先就忍不住,旁敲侧击:“王爷,沐公子可回来了?”

  父亲一怔,问:“你问他做甚?”

  朱能讪讪一笑:“末将曾经和沐公子对战,也做过操演,对沐公子军韬武略,很是佩服,末将觉得,沐公子是个人才,若他能留下守城,想必更多几分胜算。”

  父亲声音平静:“沐公子暂时不在,对了,诸位,沐公子在我军中之事,还望各位守口如瓶,不要对任何人怈露。”

  众人皆应了,朱能却不死心,又试探着问:“那,怀素郡主,可会留下守城。”

  我扬起一边眉⽑,有些好笑,这个耝豪汉子哪里耝了?心思明明细密得很哪。

  父亲顿了顿,回答:“怀素自然留在城中。”

  朱能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的喜悦毫不掩饰,倒引得那些不熟悉我的将领对他一阵疑惑的打量,而一侧,朱⾼煦冷冷哼了一声。

  父亲站起⾝来:“好了,⾼炽,你要记住,南军只利决,久拖不利,咱们正好相反,要消耗他们的力量,当避官军锐气,把他们引到北平坚城之外,久攻不克之下,又到了寒天冻地时节,死死地拖住他,拖得他精疲力竭,使他疲劳消耗,当可不战而溃。”

  说完又吩咐了麾下将领各自准备尽早出师永平,便命各自散了——

  我不待父亲转过帘后来找我,自己先离开,一边走一边沉思,外公飞鸽传书说沐昕余毒已去,已经离开山庄,他临行前说过回北平,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边走边想,自然注意不到⾝侧,忽觉前方出现人影,我立即下意识的⾝形一侧,一飘而过。

  抬头一看,却是袁珙,他目光灼灼,亮得仿佛两蓬烈火,被这双眼睛一看,周围任何景物都似已消逝,天地之间,只余他晶亮黝黑的眼神。

  “无量寿佛,”他向我打个稽“怀素郡主?”

  我想起这个老家伙神鬼莫测的相面之术,顿时打个寒噤,我可不想还没活上几年,却被人看穿这一辈子。

  面上微微一笑:“道长认错人了,我是內城的厨娘,到外城来采买的,不是什么郡主。”

  瞄一眼自己的朴素打扮,厨娘勉強象吧。

  那老道笑容却极狡黠:“哦,这位厨娘姑娘,老道见你相貌不凡,愿意为你相上一面,奉上几句良言,姑娘可愿一听?”

  我故作痴愚之状,嬉笑:“好啊好啊哎呀,道长,奴婢给娘娘制膳的时辰到了,娘娘的膳食可耽误不得,我先回去应差,稍后来聆听道长教益可好?”

  袁珙笑而不答,只是上下打量我,我给他看得⽑,急急裣衽一礼“道长,我先走一步。”

  走不出几步,听得⾝后袁珙声音清清凉凉传来。

  “郡主,你纵然不想先窥天机,但你就不想得知,⾝边人的命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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