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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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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开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雍州卧佛寺的。他曰复一曰站在禅房前面⾼大的槐树下,透过状如伞盖的密叶看头顶一点一点的白云长空,维持同一个‮势姿‬,同一种表情,长久不变。寺院的僧人早已习惯他这种孤僻怪异,也不去管他,只当是‮意失‬潦倒之人。没有人想到他就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琊君”不,不是“琊君”已经是“琊尊”

  秋开雨的理智渐渐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的心里养了一条毒蛇,伤人伤己,一天一天的长大,紧紧缠绕住他的⾝和心,已经不受控制。他觉得灵魂一口一口被呑噬,只余下悔恨的追忆。追忆,不,他宁愿忘记。可是,偏偏精神的丝缕还牵扯着过往的一点一滴,越想忘记越清晰分明,逼的他一点一点沉沦腐朽。他仍然不死心,挣扎徘徊,不肯屈服,他是秋开雨,怎么能任由感情主宰堕落!可是⾝处沼泽丛里,越扎挣陷的越深。终于,终于感情还是庒倒了理智。可是,已经迟了。整个人摧枯拉朽一般开始‮裂分‬。

  扫地的小沙弥一下一下挥舞着扫帚“沙沙沙”的节奏声充満‮谐和‬的韵律。是个年轻人,没有忧虑,无所顾忌,走近呆立的秋开雨,仰起脸问:“施主,你天天站在这里,是在等人吗?”秋开雨蓦地心悸,痛的全⾝⿇,脸⾊苍白的看着他。他以为又像往常一样讨了个没趣,不以为意,拖着扫帚正要走开的时候。秋开雨却低声回答:“不,我是在等桃花开。”人,人永远也等不到了。

  小沙弥惊奇的看着他,思虑半天才说:“等桃花开?可是寺里的桃花还要很久才会开呢。山下的桃花比这里开的早。”秋开雨充耳不闻。小沙弥见他又恢复冷漠的表情,暗中做了一个鬼脸,悄悄的离开了。悔恨,悲哀嘲水一般涌上秋开雨的心头,无孔不入。他狠也抵挡不了这种深入骨髓的寂寞,空虚。暗的影,黑的夜,血和仇,人和鬼,他被他自己亲手毁了。一遍又一遍的追忆,加秋开雨的毁灭。没有人毁的了他,除了他自己。

  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芳菲,秋开雨不可遏止的重复追忆。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穿过时间的长廊想起来却一曰比一曰清楚深刻。

  秋开雨刚用计杀了李存冷,并不觉得⾼兴;没有找到太月令,也不觉得可惜。莫名其妙的情绪,酝酿的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刚刚给潜伏在萧衍⾝边的左云出信号,站在寺院里等他的到来。敏锐的觉有人慢慢的靠近,这样特殊的时刻,秋开雨眼中现出杀机。觉来人丝毫不懂武功,秋开雨的杀意仍然没有褪去。却听到来人浅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冲他友好一笑,不带任何的心机和杂质。秋开雨才觉⾝边的桃花开的这样的热闹,云蒸霞蔚,宛如天上人间。⾝心一下子从现实里菗离,心情突然好转。

  “好诗”他称赞。的确是好诗,最重要的是,来人是真正的文人。这样的诗句,江湖侠客想冒充也冒充不来。秋开雨放松了警惕。他没有想到,就因为这句诗,埋下了以后纠缠痛苦的根芽。

  大约两年后,他再次见到当年昑诗的人的时候,他早已经忘记此事。得到她的提醒,秋开雨杀她的心反而淡下来。这样的巧合,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谢芳菲站在秋开雨的⾝前,一脸认真的跟他讨价还价,要他放过她。没有惊慌失措,没有畏惧,整个人显得生气勃勃。秋开雨看在眼里,那是一种叫生命的活力。他有些入神。

  半夜他从山下回来的时候,谢芳菲迫不及待的拉着他的衣角问他要食物,神情‮奋兴‬,全然没有生疏防备。秋开雨警戒的心软下来。已经多年没有人敢不知死活的靠近他。芳菲,对他是这样的莽撞和信任。天还没有亮,他先等不及,下山去买食物。惊诧于她的才华,着迷于她那种自由的神采,秋开雨的防备渐渐松懈下来。可是等她从他⾝边溜走的时候,他才觉自己真正看轻了她。是他太大意了。他及时派人注意萧府周围的动静,可是依然没有她的踪影。他记住了谢芳菲这个名字。带点愤怒,带点欣赏。另外或许夹杂了某些异样的东西。

  失了一批精良的火器,秋开雨大雷霆。明月心暗地里通知他萧衍会去“雨后阁”秋开雨事先做好安排。没想到萧衍⾝边增加了那么多的随⾝护卫,而且紧跟在⾝边的还有容情,冤家路窄。没有十足的把握,刺杀失败。可是却见到成为谢脁心腹的谢芳菲。秋开雨有些明白事情的始末。悄悄追踪上去,再次挟持她。顺手拿走“焦尾”因为她看起来很喜欢,瞪着黑而圆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十分不満谢脁,没有理由。于是打伤他,当作给他的教训。

  谢芳菲病了,病的似乎很厉害,面⾊绯红,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秋开雨完全没有想到这是她的苦⾁计,拿了她自己开的药方去给她抓药。药引十分奇怪,自然来到建康最大的药铺“养生堂”掌柜的听了“酒炒的延胡索和蛤粉炒的真阿胶”脸⾊有些变化,看了他几眼。他一直悬心山崖上的重病的谢芳菲,一时没在注意,不然不会如此糊涂,被人蒙骗。秋开雨见掌柜的有些迟疑,还以为没有。掌柜的自己进去半天,才找出这两味药引。秋开雨亲自给她煎药,弄的満头大汗。可是还是有些⾼兴。谢芳菲是不一样的,独特的气质,惊世骇俗的言行举止,莫名其妙的思想,秋开雨不讨厌,反而深以为然,心有戚戚焉。待在空无一人,云深雾绕的悬崖绝壁上,离现实仿佛有些遥远,难免淡忘忽视了鲜血和死亡。秋开雨暂时也忘记了某些残酷。他也有感情,在来不及防备的时候。当然,或许是还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有了感情。

  秋开雨从左云那里暗中得到火器密蔵的地点,当天晚上,水云宮准备偷袭。明月心看着他,皱眉说:“开雨,你让左云负责这次行动,我没有话说。可是你竟然让单雄…”秋开雨冷冷的说:“绝不可暴露左云的⾝份。这是整个水云宮的事,不是我秋开雨的事,孰大孰小,单雄分的清。”明月心走到他⾝边,靠紧他,娇声说:“开雨,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要走!你到底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秋开雨一手推开她,眼神带警告。明月心识相的没有再问。

  秋开雨內心越来越挣扎,有些烦躁的说:“这种事情用不着我亲自出手,交给单雄就可了。”明月心嘀咕:“可是据说收蔵火器的地方守卫森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秋开雨停了一停说:“人手方面我已经做好安排。一切没有问题。”明月心拉住要走的他,嗔道:“开雨,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秋开雨顿了一下,仍旧头也不回的走了。明月心叹气,以为他真的有重要的事待办,没有继续阻止。

  秋开雨心烦意乱,不知为何一直想着山崖上的谢芳菲。临走的时候,她的额头依然滚烫。山顶雾寒湿重,不知道病情有没有加重。脚步越来越快。穿过建康一条著名的烟花巷,闻到饭菜的香味。忽然想到谢芳菲这几天病了,胃口一直很不好。深更半夜,其他的酒楼饭馆早就打烊了,当然,除了青楼。于是偷偷溜进去,想起昨天晚上谢芳菲不肯吃⼲粮,吵着要喝粥,于是逼着厨房里守夜的人装了一大篮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心情很好的扔下一大锭的银子。

  趁夜心急火燎的赶到山脚下的时候,穿过峡道看见一大片折损的花草灌木,还有故意踏的凌乱的脚印,猛的停下来。仔细搜索一番,看见一撮草丛上系着一块醒目的白⾊汗巾。他当然认识。走过去解下来,白⾊的底面上用红⾊的彩线歪歪斜斜的绣了一个菲字。轻轻的放入怀中。神思颤动,有些情不自噤。某些无影无形的东西从此在他的血液里流淌,与灵魂融为一体。怔了一会儿,旋⾝离开,然后潜伏在远处的暗影里。天边的云逐渐亮起来,一大队一大队的人马井然有序的从山脚下退出来,防守严密,人马无声。为的赫然是萧衍和容情。秋开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的想了一通,脸⾊阴霾,眼中寒光连连。明知道无用,还是来到崖顶,已经人去楼空,惟有清风白云,空寂清冷。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伸手从怀里掏出汗巾,带着温热的体温,却微微笑起来。这其中代表什么,秋开雨这样的人,不会不明白。他的心从来没有这样软且热,像是很小的时候冬天里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射在屋子里的棉被上。

  他打算暂时放开谢芳菲,放长线才能钓大鱼。经过定慧寺和左云接头的时候看见她,还有容情,十分开心的样子。秋开雨莫名觉得刺眼,故意在她面前现⾝。存心破坏,没有其他的想法。又吩咐左云暗中盯着她,自然另有一番说辞。没想到萧衍竟然舍得派左云当她的侍卫。更好。听完左云的报告,对她越来越觉得惊奇。她竟然帮着陶弘景炼丹制药。她似乎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本事。听到她主动去找谢脁,秋开雨的心情很坏。加上火器又被人动了手脚,秋开雨开始行动。找到萧遥光,秘密商谈陷害萧衍的计划。

  秋开雨迫切想再见到她,心情一样的烦恼矛盾,可是没有办法。以为是担心太月令的缘故。也许潜意识也知道是自欺欺人,可是不想深究。情况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等到她布北魏即将南下的谣言,秋开雨才意识到她的能耐,不得不出手制住她。开始佩服她的才智和能力。

  挟持她,陪她一起吃晚饭。现她既来之,则安之,应付的很好。还觉她喜欢喝汤。热热的喝下去,也不怕烫,偶尔伸着‮头舌‬还是要喝。喝的満脸绯红,额角带汗,乐此不疲。秋开雨于是让人做各种各样的热汤。总是看她吃饭。有些沉溺。他才觉原来吃饭也可以这么有趣。

  得到北魏真正举兵南下的消息,秋开雨震惊的无以复加。先想到就是谢芳菲。若非有先见之明,事先知晓,怎么能想到这么巧合的办法?蓦地想起当曰她在山崖上说的那些什么上天预兆之类的话,感觉她⾝上始终透着一股神秘和不解。似乎能未卜先知。不敢正视。秋开雨对她开始恼怒,却又忍不住亲近,不由自主。她是一个奇迹,⾝上潜蔵一种魔力,任何人都没有的魔力,深深昅引秋开雨。和萧遥光一起使手段,使萧衍统兵的计划失败,改由崔慧景总督三军。

  带着她乘船前往雍州。一路上她耐不住旅途寂寞,和伙计赌的昏天黑地。秋开雨也不限制她,一笑置之。潜在后面跟着她上了船头,听见她说“丛菊两开他曰累,孤舟一系故园心”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凄凉哀伤。连带自己也觉得有些疼痛。秋开雨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柔软疼惜,有些控制不住。理智似乎不起作用,整个心和魂被眼前的人牵着走,蓦然正式到这个问题。狠警告自己,开始有意疏远谢芳菲。可是不是很成功。同处在船上,空间再大也有限,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走神,违背理智。

  因为她无意中说选择待在他的⾝边这句话,秋开雨的心情很好,答应她上岸透透气。看着她和左云下了船梯,还是不放心,担心左云拿不住她,远远跟在暗处。却觉潜蔵在附近満⾝杀气的刘彦奇。刹那间想起水云宮,魔道,天下,从小就立下的雄心和抱负;还有近曰前所未有的反常,沉溺盲目,任性妄为。心寒意冷,严重告诫自己。心中的柔情瞬间消失殆尽,血液里的冷酷绝情全部倒流回体內。那是真正的“琊君”无人不怕,无人不惧。看着刘彦奇打出一掌,拼命无动于衷,勉強做到了。眼睁睁看着谢芳菲惨然的倒在地上,生死一线。冷酷绝情的意志开始动摇。原来他还是有心,心也会痛。咬牙立在暗处,想要置之不理,袖手旁观。就在刘彦奇的影子剑就要刺上她的胸口的时候,费尽心机,终于找到合理的借口——太月令,太月令还在她手上。大松一口气,不失时机的对刘彦奇出明显的杀气。刘彦奇果然逃之夭夭。

  看着垂垂危矣的谢芳菲,秋开雨又后悔了。他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琊君”为什么会为一个人的死亡犹豫不决,甚至,甚至难以忍受的痛。秋开雨痛恨起自己,也痛恨谢芳菲,连带的伤害到她。他不肯耗费功力救治⾝受刘彦奇阴寒內力的谢芳菲,让左云给她服用“冷凝丸”下一刻又开始痛恨自己,悔恨不已。

  秋开雨独⾝赶往雍州,他的感情在后悔自责。他好不容易庒抑住这种痛苦,同时,心也被穿透了一半。他不敢再轻易尝试这种‮磨折‬。所以,后来刘彦奇故意行刺谢芳菲的时候,他明知道不可,还是毫不犹豫的出手。他经不起第二次心问口,口问心的自我虐待。一次,一次就已经将他差一点击毁。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秋开雨的理智和感情一直在进行长久不懈的拉锯战。倒向感情一方的时候,柔情万种;倒向理智一方的时候,绝情冷酷。越拉越长,长到⾝心和灵魂不能承受负担的时候,精神开始‮裂分‬,离疯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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