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的远航
苟且偷安将会消磨一切伟大⾼贵的进取精神。
——塔西佗
“黑麒麟御卫队!奉忠武王大人之命接管尔部!”在京北城中几乎每一条街道上都可以听到这样别无二致的对话。御卫队士兵们,无论⾝着甲胄还是便装,纷纷在戒严队部的军官面前亮出自己的⾝份徽章,命令他们立刻交出指挥权。
接受过程中没有受到任何阻扰,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黑麒麟代表了帝国首相、护国忠武王萧弈天的最⾼意志,这是普天之下任何一支帝军国队都确知无疑的,他们也立刻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对帝国最⾼领袖永不动摇的忠诚。
“阎渔樵将军,城中的军队拒绝听从我们的命令!”
“将军,我们和长安两千户所的衙兵失去联系!”
“阎将军…”
“好了!”阎渔樵猛地一摆手止住了手下的报告,低垂下头凝视着天相广场雕満云纹的汉白玉地面。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地对自己说道:“确实是这样啊,掌握帝国脉搏跳动的,不是天相殿大学士们肩头的红袍,而是御卫队士兵脚下的军靴呵。”
“阎将军,发生什么事了?”蹇尚、舒时德、吴若秋三位留在天相殿的大学士围了过来,他们已经隐约听闻军队失去了控制,却又得不到更确切可靠的消息,只好前来向眼前唯一的军事主官阎渔樵询问了。
阎渔樵沉默了片刻,似在思考又若是犹豫。片刻之中,他眼中神⾊闪烁不已,似有无数念头飞转。然而将军很快重新仰起头来,对一脸急切的大学士们微笑着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坏消息。来吧,各位大人,让我们做好准备迎接帝国首相大人的归来吧。”
“你,你说什么?”大学士们惊讶地叫了起来。
“据我认为,大明帝国的拯救者、华夏的伟大统帅、天相殿首相、护国忠武王萧弈天殿下已经脫离了刺客的威胁,大人此刻也许正起驾向这边赶来吧。”
大明门的方向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两列⾝披黑甲的菁英御卫队士兵大踏步走了进来,在內阁大道两侧站成长排。随着领头的掌旗官一声号令,御卫士兵们把手中绘有麒麟图纹的盾牌往地上一顿,齐刷刷地转过⾝面向大道央中,手中的陌刀斜拄向上。在他们的齐声呐喊中,萧弈天在陈应龙以及两名御卫队副官的陪同下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举着旗帜和锦扇的仪仗队早已经按照吴若秋的吩咐列好队形,此刻六位大学士率领少数有资格获悉內情的帝国⾼级员官们按官阶大小列队走下天相殿前的36级汉白玉台阶,恭敬地将自己的最⾼领袖迎入大殿。
“列位,”萧弈天坐在白玉雕成的首相御座上,冷冷地扫视着眼前的群臣。“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调动了京城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在全城宣布戒严,甚至还动用了两个师的精英近卫军。如果从应付此次突发事件的角度而言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对此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人,由于当时事态紧迫,我们不得已采取了非常措施,请您理解。⾝为枢密院副元帅,军队的一切调动都是在我的直接指挥之下,我应当对此负有全部责任。”慕容信光立刻站出来。
萧弈天轻轻哼了一声“负有全部责任?这一系列的应变对策是你拿定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来负这个全部责任?好了,黑麒麟已经全部向我禀告过了,阎渔樵?”
阎渔樵上前一步,垂下头低声道:“大人,我这都是为了您…和帝国。”
“为了我和帝国?因此调动超过七万军队,逮捕两千多异己么?”萧弈天厉声呵斥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量?如果我今天回不到这里,那么你是要引发一场全面內战还是来一场大清洗大杀屠?”
“大人!”阎渔樵连忙单膝跪倒在地,极力分辩道:“我这么做是也为了稳定政局,维护您的新政啊!”萧弈天慢悠悠地摇着头“不管出发点再怎么好,错误终究还是错误。你竟然还胆敢派兵去包围紫噤城,这将对內阁与皇室的关系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也会令天下百姓对內阁的合法性产生质疑!此间的结果你曾认真地想过吗?內阁是帝国的最⾼行权政力机构,由一个军官来代替大学士们发号司令,你认为这合适吗?”
阎渔樵深深地埋下头去“是下臣考虑不周。”
萧弈天叹了口气,又道:“虽然你的出发点在于为国尽忠,但如若姑息你一个人,那就等于是在鼓励更多人去犯同样的错误,这是⾝为首相的我所绝不能容忍的。你明白吗?”
阎渔樵低沉着声音回答:“下臣明白。”
“降一秩、罚俸三个月、镝调西北总理陕晋军务。”萧弈天面无表情地宣布着对他的判决。“就这样吧,在场的将军们可以退下了。”
“大人,阎渔樵将军所发布的每一道命令都是得到內阁授权的。因此我们也应当接受相应的惩罚。”将军们陆续退出殿外,此刻站在首相面前的就只剩六位大学士了,他们相互略一对望,仍由慕容信光站出来说道。“况且,既然调动军队必须通过枢密院,我作为枢密院副帅,就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们真是令我失望。”萧弈天站起⾝慢慢走下陛阶。“阎渔樵所做的,只是本来应该由內阁来下达的命令而已。可是你们呢,竟然面对一点点突发事件就乱了手脚!假如没有阎渔樵的话,你们又会把局面弄成什么样子?”
大学士们羞赧地低下头去“大人,我们很抱歉。”
“光抱歉是没有用的,我需要看到你们的成绩!”首相沉昑了片刻,又道:“这也许是我平时太过于大权在握的缘故吧,让你们习惯于依赖于我的命令。嗯,看来还是需要给你们一个砺炼的机会。”
“大人?”
“帝国的新政已经走上了正轨,可预见的外部威胁也已经被我尽数消除。现在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萧弈天道:“好吧,我将离开权力中心一段时间,这一期间帝国就完全交由你们六名大学士来管理。”
“大人,您这样做有所不妥!”六名大学士齐声谏道:“帝国离不开您——”
“没有人可以守护这个家国一万年!对于这一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不想再加以重复了!”萧弈天突然焦躁起来,大声道:“內阁必须学会如何治理帝国,必须学会自己拿定主意,这是我的命令!”
“可是大人,我们应当怎么做?”胡波小心地问道:“治理家国不同于⼲别的事情,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能意味着几十万银钱、数千条人命的损失。这个责任太过于重大,我担心我们…”
“这不算什么,没有人能够永远正确,我也是一样。”首相耸耸肩回答说:“关键在于能够及时承认和纠正自己的错误。另外,我想议政院应该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吧,正好也借这个机会让它运转起来。只要不是突发什么战争之类军国大事,我相信你们都能应付得下来。”
“大人,那么您要去哪里?”于庆丰问道。
“西洋。”忠武王傲然回答“国中本土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战争,帝军国队的铁靴将要向西进发。⾝为护国忠武王,我理当亲自前往察看局势以为将来的战争做准备。”
“大人,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代替您去做这件事!”慕容信光走上前来劝阻道:“您是帝国的最⾼统帅、不可战胜的精神领袖,没有必要亲自出现在前线。”
萧弈天満不在乎地笑了笑:“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为帝国驾驭战争之翼,把接连不断的胜利带给我们的家国和民人。然而,战争并不是所有的一切。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够亲手为帝国关上战神圣殿的大门,祈祷我们的民人永远不再遭受战争之苦。那时战争结束之后,建设家国的使命就要交给你们这样的人了。”
“那么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于庆丰声音平缓地说道,同时给慕容信光递了个眼神:大人决心已定,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我们只能尽可能为他提供更多的协助。
“我相信你们能够看护好我们的帝国。”萧弈天笑道:“哦,对了,让我们来谈谈阎渔樵的事。或许你们认为我在责罚他,实际上,我认为他今天比你们六人中任何一个都⼲得更好。能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內控制局势,这种能力正是统治一个家国所需要的。然而,阎渔樵的缺点在于他太过于倚重武力強权,不善于变通和妥协——唉,这或许也和我的影响有关吧。军队中大多数将领都只看到我铁血冷酷的一面,却忽略了统治一个帝国所需要的除了強硬还有策略。因此,我派他去西北也是为了让他好好锻炼一下,从而收敛锋芒戒急用忍。毕竟,正如我先前所说,你们——也包括阎渔樵,你们的使命不是征战天下,而是守成国土。不用为阎渔樵担心,属于他的时间会到来的。”
“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慕容信光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么御卫队怎么办?”
“御卫队怎么了?”萧弈天一怔,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黑麒麟御卫队有比我们內阁大学士更⾼的优先权限,这样恐怕不利于帝国行政运作。”慕容信光不得不硬着头皮进一步解释道。
“哦,你是怕这个啊。”萧弈天哑然失笑“不用担心,御卫队主力会随我一起前往西洋,而下属的间谍密探组织也将得到我的严令,决不会影响到內阁的政务。这下可以放心了?”
“我等定不负大人重托!”
西元1587年10月18曰,帝国首相忠武王萧弈天正式宣布将不曰前往西洋诸藩巡视,家国政务暂交由內阁六名大学士主持的议政院负责。同一曰,六名大学士联合签署命令组建帝国议政院。第一届议政院由礼部侍郎吴若秋担任议长,另有108名来自社会不同地位与阶层的议员,他们负责对內阁制定的政策进行评估并提出建议。包括议长在內所有议员任期暂定为五年,下届议员的选举办法将在未来的法令中另作进一步说明。
10月20曰,內阁大学士们率领文武百官前往通州码头为忠武王萧弈天送行。十艘由五百料级漕船改装的首相临时座舰早已经准备就绪。三百名御卫队士兵将护卫着首相从水路前往塘沽换乘帝国海防军的重装舰队——更多的士兵和物资装备已在黎明时提前出发了。
“庆丰、信光,你们过来。”一只军靴踏在登船跳板上,萧弈天转过⾝来示意大学士们靠近。他从陈应龙手中拿过一个锦袋,郑重地交到于庆丰手中。“如果遇到什么內阁难以解决的紧急事务,把这份由我签署的密令交给黑麒麟的报情副官,他将听从你们的任何指令。”
“我等明白。”于庆丰伸出双手接住锦袋,萧弈天却并没有急着把手放开。“你们要记住,只有同时具备六名大学士的签名,这份密令才具有效力。另外,密令只有唯一一份,你们也只有唯一一次机会,不要随便滥用它——我希望,最好当我回到京北的时候,它还能完好地回到我手中。”
六名大学士一起低头表示遵从:“我们一定谨记您的教诲。”
“好吧,时间差不多了。”萧弈天向后退上跳板,向眼前数以万计的百官与民众挥了挥手臂。“我们该起航了。”
“请稍等,首相大人,请容许老夫与您一同前往西洋。”枢密院元帅戚继光突然上前一步走出队列,对萧弈天说道。
“戚帅?”首相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您…没有必要…”
戚继光慡朗地笑了起来:“忠武王大人是担心老夫年迈不能为国效力吗?昔廉颇年八十,尚食斗米、⾁十斤,可披甲上马,诸侯畏其勇,不敢犯侵赵界。何况吾之未及六十乎?”
“戚帅,”萧弈天拉着他略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如果国內没有您坐镇的话,我恐怕六名大学士不足以——”
“忠武王大人,”戚继光笑着打断了萧弈天的话“老夫做了这三年的枢密院元帅,不过是权且为大人所代管罢了。您手下人才济济,是该让他们得以砺练的时候了。至于老夫嘛,也该乞骸骨回乡享享清福了。”
萧弈天沉默了片刻,又道:“老元帅是再造帝国的功臣,您如果有这样的想法我们自然不会勉強。不过路途遥远险阻,您就没有必要去西洋了吧。此番巡视的主要任务是对外藩扬武宣威的同时探知了解敌情,只需弈天一人便已足矣。”
“我此去西洋倒不完全是为了公务。”戚继光回答道:“老夫是想去西京拜祭一位故交。”
“哦,”萧弈天不由大感趣兴:“老元帅这是第一次去西京吧?不知您的那位故交是?”
“你一定和他熟识的。”戚继光笑道:“他就是您在西洋军队服役时的导师,前西洋行省总兵俞大猷将军。”
萧弈天一怔,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戚继光,几乎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怀疑。“您认识家师俞大猷将军?”
“正如先前所说,我与尊师是故交旧识。”戚继光拍拍年轻首相的肩膀,两人一起慢慢走上座船甲板。“俞大猷将军生前曾经写信向我介绍过您——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吧。”
“是么?”萧弈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么…恩师对您说了些什么?”
“不算太多。”戚继光的脸上始终带着慈祥温和的微笑“但足够让我下定决心——当您的特使来到天津寻求蓟州军的支持时。”
一个闪烁在萧弈天的眼中转瞬即逝,惊讶的首相转过头注视着老元帅的双眼:“那么您也知道龙渊阁吗?”
戚继光仰起头望着穹空中变幻莫测的云彩,眼中浮现起一丝神往的朦胧:“龙渊阁?那是一个流传很久的秘密了,一群隐姓埋名的英雄们遵照于谦总督的遗愿在黑暗中默默地世代守护着我们的帝国…”
“您也是组织中的一员吗?”萧弈天忍不住问道。
戚继光微微一笑:“我们该走了,忠武王大人。”他朝着船上的水兵招招手:“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