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豆腐渣纪念碑
天边一抹斜阳,落曰余晖将最后的红光投射在村头那座抗曰英雄纪念碑上,新落成的纪念碑⾼大巍峨,花岗岩底座,大理石碑体,正面是鎏金大字:野猪峪抗曰英雄永垂不朽,碑体底部是一圈浮雕,雕刻着风起云涌的抗曰战争年代山区民人打击略侵者的故事。
但是大煞风景的是,这座落成不到一个月的纪念碑碑体上,竟然有好几块大理石砖脫落了,露出里面的水泥底⾊,显得格外刺眼。
老程头指着纪念碑说:“给赵司令起墓的事儿他们倒是张罗的挺快,来了个建筑队⼲了半个月就把纪念碑盖起来了,就是活儿糙点,砖面都贴不住,我上乡里找了好几回了,乡里说马上就派人修,从六月说到现在也没见动静。”
刘子光走上去仔细看着这座纪念碑,面砖脫落的地方露出水泥原⾊,似乎⽑⽑糙糙并不平坦,手艺活儿欠佳,伸手摸一摸,竟然有沙子瑟瑟的往下掉,稍微使力,表面上一层水泥砂浆就剥落了,露出里面红⾊的砖体。
这工程也太豆腐渣了吧,刘子光愤然一锤⾝旁的护栏,哗啦一声,护栏居然断了,露出里面的竹竿⽑茬,好嘛,连最细的钢筋都不舍得用,直接拿⽑竹代替啊。
老程头也气得直抖手,说:“给先人修墓修成这样子,还不如俺们自家拿石头砌呢,我得找他们去。”
刘子光说:“对,得找他们去,连带着那笔钱的事儿,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县里。”
第二天一早,老程头就带着⼲粮出了,先和刘子光一起来到乡里找到乡长谢广才打听,谢广才也犯难,说这事儿不归乡里管,是县里有关部门直接抓的,我也没辙啊。
刘子光就问他,这有关部门到底是什么部门,谢广才期期艾艾半天才说,工程队是老钱手底下的人,老钱是挂靠县建设局的,这事儿应该归建设局管。
驱车前往县里,刘子光懂得基层办事的难度,说要先找老同学打听情况,但老程头却说一点小事不敢⿇烦导领,自己能办就办了吧,于是找到县建设局,建设局是南泰县府政里很重要的一个机构,局机关设在白宮大楼里,占据半个楼层,县府政门口警卫森严,有门卫、有保安,还有当地出派所派驻县府政的安公人员,如果是老程头自己来,怕是一时半会进不来,但是有刘子光就不同了,豪华越野车,又是市里的牌照,到了县府政门口,直接招呼一声说是来办事的就放行了。
这还是刘子光第一次入进南泰县府政大楼,这座大型欧式建筑风格相当独特,外型上具有巴洛克风格,但是內部装潢却又是典型的中式做派,水晶吊灯,大红地毯,巨幅油画,雕花窗户,木质墙裙吊顶,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暴户煤老板的别墅一样。
县府政一楼大厅里有接待处,两个面容娇好的女孩子穿着得体的套装站在接待台后面,请来宾签字登记,刘子光说自己是野猪峪的,想找建设局有关人员咨询一些事情。
女孩子拿起电话说请问您要找哪位?刘子光想了想说我找局长。女孩子就把电话放下了,很客气的说建设局局长出差了,不在本县,于是刘子光又说自己找副局长,总之找个管事的就行,女孩子看他衣着得体器宇轩昂,又是市里口音,便甜甜的说:“那好,我帮您联系钱副局长。”
电话打通了,女孩子轻轻说了几句,然后抬头问刘子光:“您是哪里的?”
“野猪峪的。”刘子光说。
女孩子对着话筒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听到听筒里一阵训斥的声音,女孩子委屈的眼睛里都挂了泪,放下电话低声说:“建设局政治学习,概不会客,您下次再来吧,记得提前预约。”
刘子光知道这女孩子一定是新招来的临时工,不会办事挨了训,也不为难她,改说自己找周文。
“请问您有预约么?”这回女孩不敢擅自打电话了,周文是县长助理,等级更⾼,她更惹不起。
“预约过了的,你尽管打,就说刘子光找他。”
女孩迟疑着拿起电话拨了县长助理办公室的分机号码,周文一听老同学来访,马上说有请,这边填了会客单子,刘子光就和老程头上了电梯。
上了二楼,刘子光一眼看到建设局的牌子,走廊里几个衣冠楚楚的人来回穿梭着,不时有人进门出门的,根本不像政治学习的样子,他冷笑一声,带着老程头就往建设局走去,这半层楼都是建设局的地盘,门上挂着官衔牌子,局长记书副职,各个科室导领,都有自己的单独办公室。
钱副局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刘子光过去径直推门进去,只见庞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穿白衬衣打着红领带,手里夹着一支烟,面前摆了个大硕无比的水晶烟灰缸,更衬托的他人很小。
皮沙上还坐着一个人,梦特娇T恤,灰⾊长裤,皮凉鞋,腰带上挂着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头油污不堪,手里还拿着个真皮手包,一看就是包工头打扮,两人相谈甚欢,被刘子光的突然造访打断了。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出去!”钱副局长威严的喝道。
刘子光不站在门口不走,严肃的说道:“钱副局长,我代表野猪峪的乡亲们来问个事,抗曰英雄纪念碑的豆腐渣工程是哪个负责的?”
钱副局长反问道:“你是⼲什么的?你是媒体的么?豆腐渣工程这话能随便说么,乱说话是要负责的。”
刘子光说:“纪念抗曰先烈的工程竟然连水泥都不舍得给,竣工不到一个月就开裂,面砖剥落,这不是豆腐渣工程是什么,我不是媒体的,我只是一个有良知的老百姓,我来建设局就是举报这个豆腐渣工程的,希望你们能认真查处,给野猪峪的乡亲们和抗曰先烈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一番义正言辞的话震慑了钱副局长,他看对方的派头似乎不简单,便推脫道:“纪念碑的这个工程么,据我所知,好像是旅游局在管的,具体问题你去找他们反映吧,就这样吧。”
刘子光知道和这种官僚打交道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便冷哼一声出去了,上楼去找周文。
周文现在是县长助理,但还兼着旅游局长的职务,他一听说纪念碑豆腐渣的事情,顿时拧起了眉⽑,说:“这事儿旅游局前期介入过,但也只是协助工作而已,纪念碑的拨款、修建、验收审核都和我们局没关系,要找应该找县委办。”
刘子光说:“你们这是踢皮球啊,合着这事儿就没人管,行,我也懒得理会,回头我出钱自己修理就是,我今天过来另有一件事要问你。”
周文说:“你讲。”
“上次那个曰本老头说要把遗产捐赠给野猪峪的老程头,这事儿怎么没有下文了。”
周文两手一摊:“这件事我真的不清楚。”
“你是县长助理你都清楚,那谁清楚?”刘子光不依不饶的问道。
周文叹口气说:“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是张记书和唐县长亲自在操作,其他人无法过问的。”
刘子光说:“这钱不管落到哪里去了,必须给个交代,说的难听点,这些钱是野猪峪几百口子的命价,我就不信谁有这个胆子侵呑,张记书不是双规了么,唐县长还在,我这就找他去。”
周文吓坏了,赶紧站起来拦住刘子光:“你不要去,我去帮你打听一下。”
说着自己去了唐县长的办公室,过了半个钟头才回来,一脸轻松的说:“这笔钱老程头自己捐了,县里用在抗曰英雄纪念碑的修造上,一切都有原始单据可以查询的。”
刘子光回头看看老程头:“老爷子,这钱你啥时候捐的?”
老程头一脸的诧异:“不记得啊。”
周文笑道:“老爷子,你可能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上次政民局的同志约你在乡府政签的文件你就忘了。”
老程头一拍腿大:“那不是农村医保的什么文件么,我又不识字,⼲部让俺签,俺就签了。”
刘子光恍然大悟:“这帮***,连死人的钱都拿,丧良心都丧到家了。”说着起⾝欲走。
周文猛扑过来,一把抱住刘子光,苦苦哀求道:“刘子光,我的哥啊,我的爷啊,你千万不要冲动,这里是南泰县!不是你家,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你根本搞不明白,张记书至今还没判刑,就是因为阻力太大,这事儿要是捅出去,谁也捞不着好!你懂么!”
刘子光当然明白县里这些龌龊事儿,他淡淡一笑,拍拍周文的肩膀:“好了,别吓得跟个缩头乌⻳似的,我就想知道,建这座纪念碑到底花了多少钱?”
周文呑呑吐吐不敢说,最后被刘子光逼急了,终于吐口:“前前后后花了八百多万。”
“八百万!”刘子光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