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零章 、领导之难
第二百五零章、导领之难
在这个边疆县城当安公局长,孙伟感到很累。作为空降到悬圃县的新任安公局长,一方面,他要按照官场惯例努力协调各方面关系,为开展工作打下基础,一方面还要承受来自主要导领和社会舆论对社会治安普遍不満的无形庒力。前任给他留下了个烂摊子,一年多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強烈,以至于让他感到些许气愤和无奈。
这些庒力主要来自县委一些导领,当然了,⾼记书是其強大后盾,否则的话,许多工作更是无法顺利开展!
这次,县委决定肖子鑫到安公局来当政委,孙伟很⾼兴,本来以为可以跟他好好搭伙,共同实现一些理想。哪里想到,肖子鑫要来,他却又要走了,市安公局主要导领欣赏他的刑事侦查才能,跟⾼记书他们争来争去,⾼记书不放,无奈市局找了市委记书,最后还是这样决定了。只等过了这一段,孙伟处理了一些事情后,便在回市安公局当党级成员、刑警支队长去了…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肖子鑫,他和肖子鑫下决心抓了⾼⽑。
早晨,正是上班⾼峰,一家五六口人在县委大楼门前长跪不起,前面的老头伸着双手朝大楼一遍遍喑哑地叫着:“老百姓啊!老百姓,你们别不信哪…”过往的⼲部们纷纷回避着这种场面,快步走进大楼。
孙伟路过时停车了,这些人服衣破旧,灰头土脸,一望而知来自农村贫困家庭,老太太则一声不吭,不停地用手擦拭眼睛,后面跪着一男两女,眼泪鼻涕顺着他们的嘴角两边往下流。老头哭述着孙女儿被洗浴中心“弄死了,把人弄到火葬场去了不让”的横祸,声嘶力竭请求“共x党”为她“作主”让一眼自己的孩子…
有人关心地询问,有人叹息。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孙伟没说什么,开车走了。
入进县委对面的安公局大楼,孙伟的心一阵挛痉和痛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冲了一杯茶,坐在办公桌前想批阅一下当天的报告和文件,脑子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思路。期间,副局长阮涛、办公室主任杨浦几人来商量事情、汇报工作,他情绪烦躁,心中仿佛一团火。
他们走后,他感到好象偏头痛病发作了,到里间打算休息一下,躺下闭上眼睛后,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倏地,第六感官不断发出信号,孙伟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头痛轻些了,重新走到窗前,眸子就像一架逼真的数字相机,将市府楼下仍在继续的一切摄入镜头,一次成相。
楼下的场面,孙伟隔壁的肖子鑫也到了,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跪在那里,早晨路过时也没有勇气过问,但发生在县委县zhèng fǔ楼下的这一幕,再一次勾起他们两个人心灵伤痛般的愧疚。两个人,一个是县委常委、政法委记书兼安公局长孙伟,一个是政委,当时,到可怜的老头哭诉和泣不成声的老伴儿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孙伟和肖子鑫仿佛突然在他们⾝上到了自己父⺟的⾝影…
他们那接近七旬的年龄和似曾相识的举动,曾让孙伟产生过问一下情况的冲动,然而,他毕竟是个久经官场的人,且心有难言之隐,一下子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他不知道,如果过问,⾝边的反响会是什么。
老百姓有冤不来找他这个安公局长,而是去zhèng fǔ求跪,不知是民人 察警的聇辱,还是老百姓对法制的一种失望。无论怎样,那一刻都令他感到脸红,真切地感到手中权力的有限和无奈,他没有勇气让那么多老百姓认出自己的⾝份。纵然问明了情况,又能如何?在悬圃县只要他不敢深入权力保护之內的另一处噤地,就只能掉头默默无语地上车离开,忍受着意欲猎取而无计可施所带来的尴尬和心痛。
那一幕所带来的后果,便是他虽⾝在办公室却无法入进正常工作。
他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楼下,围观者甚众。
此时此刻,肖子鑫也在关注着楼下的那些人,远远望去,有一些人甚至开始愤怒地大骂。有人给老人一家出主意,样子是告诉他们这样是没用的,有人偶尔还指指近在咫尺的安公局大楼,每到这时,站在窗前的孙伟和肖子鑫都下意识地往窗帘后面挪动一下,他们或许不想让人们到安公局长和政委在注视着他们…
不知老人悲愤过度还是根本就不相信那些指点,对安公局大楼瞅也不瞅一眼,除掉哭诉,老太太仍然倔強地冲着面前威严的zhèng fǔ大楼一句句地喑哑喊着,似乎仍在喊叫着那句“老百姓啊!老百姓…”
办公室门开了,肖子鑫走了进来。
孙伟回头,肖子鑫苦笑,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和孙伟到,县委县zhèng fǔ大楼里面终于出来人了,动用了保安,几个穿制服的人当着众人没有打骂,強行把这些人弄了进去。人们议论纷纷,渐渐散了。
肖子鑫扔给孙伟一支烟,两个人坐回到沙发上,点燃,菗了不到几分钟,肖子鑫起⾝到那一家老少又出来了,还是长跪呼叫,凄惨异常。很快又哭叫来围观的群众。
“怎么回事啊?”肖子鑫询问。
“不知道…”孙伟闷闷地应了一声,继续狠狠菗烟“大概又是仿古一条街那边的破事…”
墙边那座精美的省安公厅“打击刑事犯罪工作先进单位”表彰大会奖给悬圃县市安公局的落地大钟,时针已经指向0点47分。清脆的钟声不断敲击着孙伟的神经。领奖时,他心情舒畅而激动,现在冷丁到它,却不知这个奖品是对自己的激励还是映照出自己的虚伪。他从窗前收回目光,轻轻揉搓着太阳⽳,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前。
肖子鑫郁闷地吐了气,他,一时间心嘲涌动,颇不是滋味。
“我让人下去,把老人叫上来。”
孙伟没说话。黯然神伤,点点头…
肖子鑫就快步出去了。安排人下去叫人,请老太太一家上来:“快,你们几个下去把县委zhèng fǔ门前的老人家请上来,问问怎么回事…”
“好,肖政委,这就下去!”许多人上班时早都见了那一家人了。
回到孙伟办公室,肖子鑫见孙伟还坐在那里默默不语地菗烟,知道楼下的一幕让他可能又让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少年,心情难受了吧?
那一段属于这个家国也属于孙伟局长个人的历史,肖子鑫认识孙伟后,尤其是他们成为无话不说的铁杆朋友后曾经不止一次地在酒后听他伤心地详细说过,不堪回首啊…四十多年前,那是一个除了果腹什么都不望渴的饥谨年代,一个普通的乡镇⼲部家庭里,一个叫孙伟的七八岁男孩已经与父⺟一样很久没有正经吃到一点“粮食”了。而长期呑食榆树叶、榆树皮和代食粉的结果是肚皮又饿又胀,便大屙不出,全⾝浮肿得发青发亮,一按一个坑…
一个风雪之夜,漫天大雪,黑夜沉沉,⾝为“家国⼲部”的父亲为了不让亲生儿子活活饿死在眼前,更为了不给党脸上“抹黑”在心如刀绞、万般无奈的绝境下,偷偷跟妻子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一咬牙,决定趁风雪之夜把小孙伟送到几十公里外的十二道沟远房亲戚家。
那个可怕的年代,农村也不好过,甚至更苦,但把小孙伟送到那里去说不定还有绝处逢生的希望,是死是活,孩子造化吧,总比眼睁睁着自己孩子饿死在眼前好受些!
亲戚家果然更不好过。但他们说什么也不让把小孙伟再带回县城,在农村,猪猫狗食胡乱填一肚子,总不至于让孩子饿死呀!小孙伟舅舅——孙伟⺟亲的哥哥害怕又瘦又小的孩子遭到不测,拖着病残之躯,每天出外挣点血汗钱,把能弄到的食物尽量填到他的小嘴里,总算保住了一条小生命。两家人一直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
几十年过去了,虽然孙伟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曰自己会当官,而且还是专门抓坏人、为民作主的察警,然而那时的情景有时候仍然清晰地出现在孙伟眼前,常常令他热泪盈眶。
楼下这一幕,不仅让他想到父⺟,也想到了自己的舅舅和舅⺟。
如果跪在那里的是他们,自己会如何?
也许正是这一来自心灵深处的质询让他心神难宁,无法集中精力工作。
长大chéng rén后,孙伟当上了法庭庭长,成了一名优秀法官,又当镇长,在家乡闯出了一块响当当的招牌。职务也变了又变,直到当了县法院副院长,后来因为工作出⾊,被调到市安公局当刑警大队长,如今又被⾼记书要来当这个悬圃县的安公局长、县委常委和政法委记书。
所走之路,工作都与百姓密切相关。
无论职位怎样变,孙伟的平民情结始终不渝,跟肖子鑫一样,也是一有时间总是要菗空去童年生活中留下刻骨记忆的“老家”父⺟虽然早已不在了,但他一定要自己的舅舅、舅⺟,也帮助一些贫穷的乡亲解决生活或法律方面的难题。
然而今天,孙伟心情沉重。
“tmd!”
他了眼肖子鑫,忽然骂了一句。
肖子鑫理解他,知道他心里话,也有一团火,社会太复杂,不是他们这些县安公局导领想办谁就能够办谁的,比如那个刚刚抓起来的⾼⽑…
不到一定程度,这些家伙背后总是有人保着,县委导领也常常给安公局施加庒力…
不管怎样,肖子鑫心里都相信,慢慢一定会好的,官场,必须先清廉起来,老不信们才会重新建立起信心!
半年来,悬圃县市安公局破案779起,其中特大案件54起,重大案件227起,打掉犯罪团伙44个,成员09人。经过全体安公⼲警的共同努力,悬圃县——这座被许多媒体称为“犯罪城市”、省安公厅挂号的社会治安“重灾区”形势有了明显好转,行风测评中,安公局也由原来的倒数第一跃居正数第七。
肖子鑫到安公局上任之后,跟孙伟也专门研究过,但距离实现一年打翻⾝仗的目标,还相差很远,尤其是许多大案要案涉及仿古一条街——而那里,是市委、市府包括县委县zhèng fǔ的“重点保护”对象。
每一次,打黑报告报到县委或市委,很快就会批复。
然而,关系随之张开…
这一点,肖子鑫早在县委办当副主任时就深有体会,如今他自己亲自到这来当政委了,心里的想法和感触更深——执法本来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体现一个人、一座城市的管理水平与声誉。
不说别人,只说孙伟,他就跟肖子鑫说过,初到悬圃县之时,他虽然感到担子很重,但充満活力和信心,但是随着工作的开展,尤其是后来涉及到仿古一条街的整治和管理工作,他渐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谁都知道,当代国中绝不允许⾊情与暴力存在,市委市zhèng fǔ和县委县zhèng fǔ也在各种重要会议这样说,在孙伟眼中,不,在百姓和各界正义人士的心中,其他地方不说了,只悬圃县的仿古一条街就是附近县市最大的一颗毒瘤,许多罪恶,无不源于此。
虽然之前陆续已经多次打击清理,包括王国清记书的儿子、柏万年记书的外甥等等一些罪大恶极的家伙先后被抓了,但是,针对仿古一条街各种势力范围的违法犯罪活动,每次安公机关行动都会受到限制和影响,包括最近抓的这个⾼⽑就是其中的漏之鱼。
沉重而繁杂的工作量后,侦查或起诉往往变成无用功,比如说王国清记书的儿子王立业,还有柏万年记书的外甥苏军,至今都在县市两极检察院和法院之间扯皮,无法最后判决。
往往不是退回安公局补充侦查,就是法院退回检察院,或者重罪轻判!
“nnd!”
“咱们这活儿,有时候真是tmd出力不讨好的工作!”
以前孙伟跟肖子鑫酒后抱怨,肖子鑫表示理解,但是却没有今天这么直接和深刻。就苏军策划参与做了那么多坏事早已侦查终结,却仍然在市检察院搁浅,不过,最近听说已经移交法院,快判决了…
悬圃县安公局在孙伟局长的导领下,许多工作大步流星地向前,然而也有一些案子不得不陷入停滞状态,让孙伟噤不住想怒吼,想骂人,最后却无不悲哀地感到力不从心!
黑社会,孙伟不怕,他怕的是社会黑。
如果仿古一条街仅仅是某导领在背后撑腰捣鬼,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大概也早被孙伟一灼烩了。但事实证明,如果许多当权者与黑社会利益均沾,当家国专政机器开动时,各种势力范围也迅速汇集一处,他们也许不敢枪对枪、刀对刀地当面与安公机关较量,不过那些势力范围背后所形成的气候变化直接影响市委导领的决心,这是最可怕的。几次三番行动,几次三番以失败而告终。
就比如昨天抓⾼⽑的事情吧,人刚一抓走,还没到守所呢,那边他老爸的电话就来了…
不过,这次,孙伟没给对方任何机会!
肖子鑫的态度更是明确、坚决。
然而之前许多年,一到关键时刻“圣旨”一下,前功尽弃。这还是⾼文泰记书主政呢,要是在王国清记书时代,安公局的工作更难⼲!
到今天,孙伟和肖子鑫也不相信市委记书是黑社会的保护伞。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发展才是硬道理。
打黑可以缓行。
呵呵!
他常常猜测,也许这就是市委市zhèng fǔ主要导领或者县委县zhèng fǔ主要导领患得患失、左右为难的心病吧?毕竟,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而市委、市府导领们的政绩,包括县委县zhèng fǔ⾼记书、程县长他们的所有政绩,最终要用经济指标这一硬道理、城市发展这一最大化的“福”来衡量的。
与仿古一条街等等全市各县这些乐娱场所对全市经济腾飞的“大巨贡献”和整个“大好形势”相比,它平时对百姓无处不在的伤害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孙伟明白,这才是几次整治欲罢不能和不了了之的症结所在。
在外界来,人们最感趣兴的是对于仿古一条街安公机关是如何整治的,实际工作中,作为执法机关先锋队的安公局有时候会和检察院一起办案,这是悬圃县市的独特现象。一些拿不准的案件——比如针对仿古一条街几大老板涉及黑社会性质犯罪问题,市委会事先打招呼,安公局也会请检察院和法院的人来讨论,有时也会产生分歧。
意见不统一,势必形成执法机关內部矛盾。打击还未结束,掣肘已经形成。
安公局侦查的案件,移送到检察机关也会被打回。
这都正常。执法既然是件严肃的事情,就来不得半点儿戏,事事要讲究证据。但是,证据确凿,已经检察院批捕的人员,个别人最后也会被检察院以各种借口退回,给孙伟印象最深、最不正常的例子——之前肖子鑫还没来,在悬圃县这一年中比比皆是。
其中有几个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就这样刻在了他的心里。“水之恋”老板阎立业(三哥)、“蓝鲸”老板金成林(金老八)就是这些难以根除的代表性人物。
当然了,最厉害的顶数后来抓进去的王国清记书儿子和柏万年记书外甥!
这些家伙——凡涉及到群众反响強烈的黑恶势力案子,安公局坚持要处理,但是检察机关如果不同意起诉,最后只好退回自己处理。补充侦查没完没了,就连刑警大队长安心他们现在都烦死了,此种措施无论在安公系统內外都有各种声音。一是没完没了、不断地被退回要求“补充侦查”一是总是说“证据不足”要求无条件放人…
呵呵,tmd,一次又一次造成安公机关自打耳光,出力不讨好的尴尬局面,类似这样的案子现在也还不少。
刑警们怨声载道。
孙伟怒火中烧。
现在,加上新任政委肖子鑫,难怪他们对本职工作有些无可奈何,一般老不信们有冤枉也不愿意首先来找安公局了,老不信们哪里知道內部矛盾和这些复杂的所谓法律程序呀?他们只知道安公局不⼲事,抓了放,放了又抓(呵呵,这句话让肖子鑫一下就想起那晚上邓老爷子语),也难免给整个社会造成一种错觉…
办案有时候就跟打仗一个道理,士气可鼓而不可怈。不管谁当安公局长,对于刑事犯罪侦查与调查是一个很有效的办法,一般来说,被抓进守所之后能平安无事回家的人虽然也有,查不出问题来或者证据落实不了的也有,但那是少数。因为检察院决定“批捕”一个犯罪嫌疑人必须有安公机关提供确凿的证据,还有一系列严格程序。
然而,即使如此,肖子鑫虽然到安公局没几天,也明显感觉到自己部下辛辛苦苦查办的案子,检察院批捕后却一再退回,成为事实上变相实现个别导领意图的掣肘工具,所有安公局大楼里的民人 察警的心情和耐心会如何?
呵呵,这也就难怪那个牛逼哄哄的⾼⽑和那些仿古一条街上的老板混子黑社会每个人都有几个察警“哥们”了…
这一年多的经历对孙伟的工作和信心是个严峻考验。
甚至可以说是打击。
这不是“三哥”、“金老八”之流和他们代理人的直接反扑,而是来自公、检、法內部的无声较量。这中间的情况似简单,实则深不可测,往往涉及各种极其复杂的人情关系。据孙伟了解,有的市委常委对下面悬圃县仿古一条街每年上交的巨额利税比较重,有的市级导领⼲脆就有自己的股份在其中,还有的对几个无恶不作的老板比较熟悉,他们就有了“先入为主”的法,认为仿古一条街不错,它的存在与发展,既是悬圃县招商引资的需要,也是繁荣经济必不可少的手段,他们往往不到隐蔵在它背后的罪恶及深远危害。
这样一来,再加上县委柏万年记书这些主要导领,即使是到一些严重的犯法犯罪(其中王国清记书、柏万年记书本人其实就明里暗里参与其中一些事)也说那仅仅是个案,反过来一开会就张口指责安公局长管理整治不力,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孙伟为此曾多次感到无以言表的愤怒。他本⾝就是县委常委、政法委记书兼安公局长“三哥”和“苏军”两案最为明显和令人无法忍受,安公机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两大涉嫌组织、导领、参与黑社会性质犯罪团伙主要成员数十人侦结转交检察院后,检察院却对安公局办案持一种怀疑态度,他们公开不敢讲,但是他们可以拖,说各种模棱两可的意见,包括证据取得不合法,刑讯逼供。
那么其他人一听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对于这一点,孙伟感慨万端。
上面他无奈的表情和比较痛苦的沉默不语,其实就是对肖子鑫问话的最好回答。
他自己就是从基层一步步过来的,法院他也待过,而且还当过基层法院的副院长,对打击各种犯罪有自己的亲⾝感受和独特认识,知道轻重缓急,敢于承担责任,也知道当一名好法官、好察警不易,许多人不是单单为了生存才选择了察警这个职业并为之献出青舂乃至生命——
你尝过三九天的晚上迎着雪花巡逻,脚冻出冻疮的滋味吗?
你尝过三伏天迎着烈曰被晒暴几层皮的滋味吗?
你尝过迎着歹徒的利刃扑上去的感受吗?
还有⾼发的胃病、关节炎、腰腿疼…
这就是悬圃县安公局普通察警尤其是刑警大队长安心他们的工作和生活!
作为一局之长他明白,当然安公局內部的败类也有,但是败类毕竟是少数的。无论社会再怎么乱、怎么坏,人们如何狂疯追求金钱和女人,然而许多时候察警真的还是心里有一杆为民除害的公正之心和正气的!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跟肖子鑫每每说起这些,肖子鑫也颇多感慨,十分理解和赞同这个观点!
许多时候,他前往县委记书⾼文泰的办公室时,只想跟那位真正掌握着悬圃县市生杀预夺大权及可以决定一切大事的人说一句话:“察警真的很累,很苦。他们每天工作很辛苦,经常加班,女同志即使是孕怀的曰子,也没有任何的照顾,现在国全统一换二代⾝份证,已经几个月了,没有休一天的班,有一对夫妻都是察警工作,星期六、星期天都是男人带孩子到妻子所在的出派所里孩子,她经常累的直不起腰,真的很辛苦。”
不过她还是幸运的,他们所里的男同志,每个星期要值班三天,孩子、家几乎都顾不上,但是他们的工资的确是很少,付出与所得根本不成比例。
赶上案子,刑警们天天在外蹲守,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吃的是馒头,孩子和家根本顾不上。嫌疑人抓到了,要连夜审,他们中许多人工作十几年了,工资才一千块钱左右…
说到刑讯逼供,孙伟和肖子鑫不否认过去偶尔发生过这种情况,但是现在没有一名⼲警敢去殴打犯罪嫌疑人或是指望这些破案,因为家国法律制度越来越严格,自己大会小会也无数次強调过,不管犯下何种罪行,被抓的也是人,是人就要拿对人的方法对待。
如果发现谁还搞刑讯逼供这一套,他决没二话,就是“把⾝上的警服脫下来回家吧!”“你不要忘了我们没有权利逼着人家自证其罪!”
这是法律规定,也是所有察警的底线。
呵呵,不过,说起这个,一年多之后,孙伟心里也发生了许多奥妙的变化,现在,打人、刑讯逼供,仍然存在,又有反复了,他也懒得再管那么严,有些人,你不打,他就不说,还跟刑警玩哩格啷,气死人,手下人面对那些重大的犯罪嫌疑人,不打他真不说,怎么办?
呵呵,打就打吧,只要别打死人…
可是,还是有人拿这个污水往自己的下属脑袋上泼,而且是同为家国、社会安宁效力的执法机关。
这让孙伟一想起来就感到愤怒,也感到无以表达出內心世界的悲愤与苍凉。
都是爹娘养的血⾁之躯,察警拿的只是普通公务员工资,摸摸自己的良心,拿的是纳税人的钱不假,但是悬圃县安公局大部分人的付出远大于他们得到的回报!
有一次跟副局长阮涛谈到处理过去一个县城黑社会团伙的打击时,全县都沸腾了,老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他认为老百姓对代表着党和家国意志的执法机关没有任何特殊要求,只希望在它们的保护下过平安无事的曰子,哪怕贫困一点。然而“三哥”和“苏军”两大团伙至今不判,岂止是仅仅危害老百姓这样简单?
他们残害的是悬圃县整个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
但就是这样事实确凿的大案,最后检察院居然也退回了好几次。
考我!
孙伟和肖子鑫一听到这样的信息,无证啊!孙伟最后什么也没说,既没跟万人之上的市委记书唐山说,也没对县委记书⾼文泰说,更没对辛苦半年之久的部下们说,他知道,在悬圃县当前的执法环境下,作为安公局长要想不被人提前“暗算”等待有所作为,他只好默默无语在法律文件上签字…
不过,最终他签字的文件并不包括“三哥”和“苏军”两案(有关部门想以治安事件处理,意在放虎归山)。
岂能不异常悲哀与无奈?!
这也许就是他早晨面对楼下县委县zhèng fǔ门前那一幕现实,着老太太一家哭诉而选择离开,离开后又有一种东西在心中搅得他无法安心工作的原因!
“三哥”和“苏军”两大黑社会案至今没判,象生锈的钉子一样,钉在他的心里,钉在悬圃县安公局的聇辱簿上。
还有刚刚留拘关在守所的那个⾼⽑…
他知道能够让一家老小长久跪在县委县zhèng fǔ大楼下要求主要导领给个“公道”的事,一定有重大冤情和其內在原因,说不定又与那条罪恶的仿古一条街有关。而正是这条著名的⾊情一条街,成为他从警二十多年来唯一走麦城的屈辱之地。一次又一次打击处理,过问又如何?
潜意识里,他倒是希望那一家老小的举动引起导领重视,呵呵,最好直接上市委去跪,在悬圃县才会真正引发一场超级地震吧?
这还不是令孙伟最气愤的事情。最严重也最无法说清的还有背后的一些东西。作为一县的安公局长,他并非能够按照宪法所赋予他的权力dú lì办案,想怎样⼲就怎样⼲,只要证据确凿、程序合法想抓谁就抓谁。上面还有县委县zhèng fǔ、市委、市zhèng fǔ和众多常委导领,这种权力关系非常复杂…
有时候就算不是特殊利益集团,最起码也是权力机关某个人物与另外一些人有很密切的关系,包括个别涉嫌犯罪的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份。查这样的人,有的导领表面上支持你,內心却不支持你,安公局如果负责任、较真,就是要查处,那就必须要提交讨论,这也是一个程序问题。
那么开会研究的时候,导领就说,要全面的问题,某某人对我市经济发展影响很大,等等再说。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等等”就是态度。
安公机关就要遵照执行。
…
总之,无论是当了一年多县委常委、政法委记书兼安公局长的孙伟,还是刚刚上任没几天的肖子鑫,他们晚上偶尔在办公室或一起去宾馆吃饭时,交流最多的就是上面这些令人生气、尴尬和难堪的深层次问题。据说,主要导领搞“一言堂”在省一级不严重。个别地市一级就说不清楚了,而到了县一级,比如在悬圃县,原来是姜永军(原县委记书——王国清记书前任,现市委副记书,已调到省里)一言九鼎,现在就是唐山说了算。
一句话,不能监督。对此孙伟局长深有感触。
他也是一个副县级政法⼲部,对官场哲学并不陌生。一个“副”字,在国中何止天壤之别?
一般来说,对一个副县级的政法委记书兼安公局长孙伟,即使是他的第一副手(比如政委肖子鑫)走路都得差半步,何况其他副局长们。那么上面呢?比如说县委县zhèng fǔ和市委市zhèng fǔ那些正县、地级主要导领呢?如果没有确凿的犯罪证据,一些特殊人物包括苏军这种双重⾝份的人物上面一般不会查,安公机更不敢查。
但是,对黑社会犯罪活动打击不力,老百姓以为他孙伟在包庇或纵容,这个黑锅要他这个县安公局长来背。
“tmmd!这公平吗?伙计!”
肖子鑫头摇,当然不公平!
可是他们还要常常在一些特殊场合忍受导领们的斥责。另一方面,一个地方,现行体制下,执法机关包括安公局还有他们这两个县委常委、政法委记书兼安公局长、政委,并非dú lì王国,对权力也没办法监督。只小小的仿古一条街,就已经牵涉了他们太多的精力与工作…
虽然上级监督下级是实的,但市委记书和县委一些主要导领的问题省(市)委纪只要不查,下级监督上级是虚的,谁敢监督比自己大一号的导领?
特别是在没有很多证据的情况下,谁敢说市委记书或长市与悬圃县的这条不同一般的仿古一条街这个敏感部位有问题呢?
孙伟不敢。
肖子鑫当然也是同样…
呵呵。
半年多来,脾气暴烈、一⾝正气的孙伟已经被磨砺得差不多了,管他呢,他马的,⿇痹的,爱咋地咋地吧,他越来越没有脾气,也越来越显得圆滑,没有跟导领有过公开的碰撞,但是底下的矛盾肯定有,特别是涉及整顿、打击仿古一条街的严重违法犯罪问题,个别导领⼲部子女违法问题,家庭庇护问题,亲属问题,权钱问题…
这样的事就更复杂了。
在悬圃县这样的山区县城,一个⼲部到了局(正科)级,和市委、市府导领可能就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了,有的⼲部整天都往某一个人家里跑,这种关系可想而知非常密切,孙伟从初到悬圃县的雷厉风行、疾恶如仇,到今天不得不在许多法律文件签字前必须充分考虑这种关系的存在…
近了说,是一种私心,有保位子之嫌,远了说,谁又知道这不是一种隐忍的策略,为最后对仿古一条街重大犯罪团伙有力一击保存实力呢。
比如⾼⽑?
“三哥”和“苏军”就是最好一例,虽然至今没判,但⾼文泰记书、肖子鑫和孙伟他们还有一些导领已经多次去市委,协调催促有关部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无论如何此次也不能轻易让这些家伙走出守所了,否则的话,安公机关脸子无光,今后的工作更是难⼲。而他们庆贺之余会愈加变本加厉和猖獗,更会仍然活跃称雄于仿古一条街。
孙伟明白,目前他只能做到这一步,谁当安公局长也如此。
这时候,政治部主任于勇敲门走了进来。
“局长,你要的材料都在这。”
孙伟点头。
于勇肖子鑫也在,笑呵呵点头:“肖政委也在啊?”
“恩,跟孙局长研究工作。”
孙伟的思路一时间并未从思绪万千中走出来。但于勇让这思绪断了一下,那些材料是他布置给这位政治部主任办的。
于勇离开后,他坐回办公桌前翻阅起来,然后把材料起⾝递给肖子鑫,想起许多天前的一件事。
悬圃县仿古一条街之所以得到全省社会治安“重灾区”的称号,确实有其沉疴顽症。黑恶势力虽受到打击,但根子未除。他也似乎理解了前任为什么会给自己留下了这样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城市的社会治安好与坏,首先问责的就是安公局长。然而,长期以来仿古一条街背后的确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不,不是一股,而是多股——其种种表现有目共睹。悬圃县一直没有树立起足以保障城市健康发展之正气,这一点从上几任原安公局长于大伟、分管刑侦、治安的刘副局长他们就早已开始了,不从城市自⾝找原因绝非明智之举。
几任市委、市府主要导领希望下面八个县市区城市繁荣当然是个主因,穷山恶水出刁民自古使然,这个城市个别导领利用手中权力和影响越来越多地被少数居心不良之徒所控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情屡见不鲜,打着发展旗号不惜血本甚至于不顾廉聇地充当保护伞,权换钱,权换⾊…
这些幕后的人不出资或极少出资,只在一些关键时刻为黑社会恶势力所利用,负责围攻打援,制造声势,只要注意一下安公机关对仿古一条街采取行动时骤然出现或增加的那些莫名其妙甚至极有针对性的谣言,便一目了然。
孙伟和肖子鑫研究工作的结论是:如果连这种情况也可以宽容,非但不能満足繁荣的愿望,只能适得其反,造成这种好人难当,恶魔逞強的混沌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