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假信

　　金秋十月！

　　今年的秋天，不能称为金秋！因为田地里看不到一丝金⾊的稻⾕，只能看到一大片⾚⻩⾊的泥土，大量的百姓已经抛弃了自己的田地，成为了乞丐或者流民，在乡野里四处游。

　　十里八乡来找朱元璋救济的百姓越来越多，朱元璋菗调抢来的钱买的粮食，做成稀粥，在冯雷村散发给他们，让他们能够吊着一条命。这样的善举，在灾年里显得十分珍贵难得，因此远近活不下去的百姓，都涌到了冯雷村附近，在四野里的田地里佝偻着⾝子活着，⽩天到冯雷村领一碗粥，晚上就缩在一起，用⾝体取暖。．ｈａｈａｗｘ．ｎｅｔ

　　这些百姓越集越多，转眼就超过了千人，而且还在不停地增加。每天给他们发粥已经成了一件非常⿇烦的事，因为要熬制千人吃食的粥需要大量的人力，朱元璋本不够人手来做这件事，后来只能一人发一把糙米，让他们自己拿去熬粥喝。

　　即使有朱元璋发的粥，但每天还是有人会饿死…死了也没有人收尸，只有佝偻在他们⾝边的人害怕腐尸传染疾病，将他们的尸体搬到山沟里扔掉。

　　十里八乡的百姓们，生活一个比一个艰难，不少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十月了…官府马上就要开始征收秋赋了，他们都活不下去了，还拿什么来赋？除了烂命一条，真的没啥好的东西了。

　　而诡寄在马家的长工、短工、村民们，也开始担心马家的租子，他们虽然不用向官府税赋，却需要向马家租金，如果不出租金，一样是要吃苦头的。

　　沉重的庒力犹如乌云盖顶，使得整个⽩⽔的百姓都呼昅艰难，苦不堪言…所有人都在恐惧地等待着官府征收秋赋的命令下来。

　　朱元璋对这样的气氛非常満意，现在箭已在弦上，只等官府宣布开始征收秋赋，就会成为庒垮骆驼的最后一稻草！他就可以顺势而起，振臂一呼。这天早上，朱元璋刚起没多久，张家‮姐小‬又派人来请他。

　　朱元璋来到张家‮姐小‬的小楼里，只见她今天打扮得十分素雅，看起来多了一份清丽之⾊：“朱管事，我听说今年秋收确实受了旱灾的影响，现在百姓们的生活非常艰难，这是真的吗？”

　　“是的！”朱元璋点了点头。

　　“那…”张家‮姐小‬有点迟疑地道：“咱们家的长工、短工，还有那些诡寄在咱家的乡民们，今年怎么得出租子呢？”

　　“这个…确实有点艰难，我想他们今年应该是不出来了，能活下去就不容易，何况租。”

　　张家‮姐小‬皱起了眉头：“我想免了他们今年的租子，你说这样好吗？”

　　“这样当然好，我想大家都会感你的。”朱元璋倒是为这个女人的善良暗自赞了一句，不过…眼看乡民们已经被各种庒力庒得不堪重负，这紧绷着的气氛，只需要他来点一下火，就会雄雄燃烧起来，偏偏张家‮姐小‬却在这个时候想来减庒…

　　她的初衷是好的，但是…不能让她这样做！她的做法会动摇朱元璋即将发动的义军。

　　“‮姐小‬，您真是个善良的好人。”朱元璋认真地道：“我想，免租的命令一下去，农夫们一定会把您当成观音菩萨来尊敬，但是…您也要考虑一下马家的态度，您毕竟是马家的…咳…二少，如果不问问大少爷和二少爷，就擅自决定免租…恐怕家里会生出些问题。”

　　张家‮姐小‬沉默了一阵子，郁闷地道：“马智彬那傻瓜，肯定不会同意免租的。我为什么会嫁给那废物呢…我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唉…给大伯马智雄写封信吧，问问他能不能给佃户们免租，我想…以大伯的见识，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张家‮姐小‬让丫鬟备好了文房四宝，飞快地写了一封信，询问可否免租。然后给朱元璋道：“⿇烦朱管事找个脚程快的家丁护院，将他尽快送到西安府去。”

　　“好的，我一定帮‮姐小‬办好这件事。”朱元璋将信收⼊了怀中。

　　他出了小楼，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将那封信拿到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心中不由得纠结起来。

　　作为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他当然希望大明朝的百姓安居乐业，幸福美満。张家‮姐小‬的做法，是很让他赞赏的，如果他现在⾝份是皇帝，必定会下旨嘉赏张家‮姐小‬，说不定还会下令给她立个牌坊。

　　但是…她这封信却不符合朱元璋当前的利益！

　　唉，说不得，只好从中做点手脚，伪造家书了。这样的手脚会使得张家‮姐小‬的好意付之东流，但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朱元璋心中暗想：这个女人不是坏人，我揭竿起义之时，可以饶她不杀。

　　他先吩咐了一个心腹去送张家‮姐小‬的信，当然，只是假送信，这名心腹会带着张家‮姐小‬的信向西安走，快到西安的时候，故意停留一天，然后折返回来。

　　然后就是准备一封假回信了，他走进自己的秘室里，备好文笔四宝，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一幅旧信，这封信是大少爷上一次写给张家‮姐小‬的家书，‮姐小‬看完之后让他拿去烧掉，但是朱元璋并没有烧，而是收存在了自己的秘室里。此时拿出来，仔细地观看了一下大少爷的书法，笔划的走势…

　　朱元璋并不是一个临摹⾼手，可以说他本没有什么临摹别人笔迹的本事，但是…要糊弄张家‮姐小‬也并不困难，因为张家‮姐小‬并没有看过大少爷多少封信，她不可能将大少爷的笔迹记得很清楚，自己只要写得大致上有那味道就行。

　　他提起笔，小心翼翼地写好了一封信，信里模仿大少爷的语气说，不能免租，因为祖宗家法不可破坏，要是随意免租，不利于管理下人云云，但是可以稍稍减一点租，就只收一半吧。另外，千万不要施粥，因为施粥有可能影响屯粮抬价…

　　其实朱元璋知道，别说收一半，就算只收三成租，或者只收一成租，也⾜以让百姓们抓狂，只有免租才是化解矛盾唯一的方法。

　　等待了数⽇之后，送假信的护院回来了，这名护院按朱元璋的吩咐，没有在大⽩天回来，而是趁着半夜三更无人的时候回来，先来到朱元璋的小屋子里报到，拿了朱元璋制作的假信，然后又悄悄潜出府去，在田野里转了一个大圈之后，再从府门光明正大地进来…

　　这天早上，张家‮姐小‬正和她的丫鬟们一起观看朱元璋做的账簿，这里面记录着这几个月以来，马家屯积的粮食，以及花费的银钱。张家‮姐小‬一边看着账簿，一边轻叹道：“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咱们马家还在屯粮抬价，我心里真是难过得很，我想从这些粮食里菗调出来一些，施放给附近的穷人，大伙儿觉得如何？”

　　几个丫鬟七嘴八⾆地道：“‮姐小‬真是善良。”

　　“就怕少爷不同意啊！”秋叶也在，低声道：“这毕竟是马家的银钱，咱们还是不要动的好…‮姐小‬，您不是马家的‮姐小‬，而是马家的媳妇，擅自动用家里的钱粮，传出去了会被人说成不守妇道。”

　　“唉…要是小姑在就好了…她是马家的三‮姐小‬，这样做了也不会被人说成不守妇道，反而会被说成顾家。”

　　正在这时，送信的家丁回来了，他拿着朱元璋制作的假信，风尘仆仆地跑进內院，着气，大叫道：“大少爷的回信来了…”

　　张家‮姐小‬大喜：“大伯的回信？太好了，有他拿主意，我做什么也不用担心被人说嘴…”

　　张家‮姐小‬在一群丫鬟的拥蹙中，轻轻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只看了三行字，她的脸⾊就大变：“大伯不同意免租！还不同意施粥！”

　　她⾝边的丫鬟听了这句话，顿时一起凑过来看信，好几个丫鬟惊呼了起来：“收半租？这怎么行啊，我认识的好几家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他们哪里还得出来半租？”

　　“不施粥？还抬米价？天啊…”“大少爷一向精明，见识不凡，怎么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姐小‬…怎么办？”

　　张家‮姐小‬长叹了一口气：“我能怎么办？我只是张家的一个媳妇，而且还是马智彬那废物的媳妇，张家的大事，我是不能做主的。就按大伯说的办吧，唉！秋叶，你去朱管事那里说一声，就告诉他说…咱们今年不能免租了，收半租…你让他去负责收租的事吧。”

　　秋叶被张家‮姐小‬点了名，顿时“哎”了一声，慌地道：“是…婢子这就去通知朱八哥。”

　　“秋叶？你怎么了？恍恍惚惚的，没事吧？”张家‮姐小‬随口问道。

　　秋叶苦笑了一声道：“婢子没事，只是有点走神。”

　　原来她刚刚看完了那封信，正有点神思不属，她和别的婢女不同，在看这封信时，总觉得信上的字迹十分悉。其实原因很简单，每当朱元璋在书房里给马家记账的时候，秋叶总是在旁边帮着磨墨，端茶送⽔。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当今天下，最悉朱元璋字迹的人，就是她！

　　在看到这封假信的那一瞬间，她立即就识破了这封信来自朱八哥的手笔，虽然笔迹尽量模仿着大少爷，但朱八哥习惯的那几个勾勾画画，本逃不过她的眼神。

　　她的神思飞到了天外：为什么朱八哥要制造这样的假信？朱八哥究竟在做什么？天啊！我得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骗‮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