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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三章 兄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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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两百五三章 兄弟(上)

  豫王夫妇挑了个沐休的⽇子,头顶烈而来,长兄长嫂顶着太过来窜门子,做弟弟、弟媳的当然还将脸面给捧全了,故而行昭捧着肚子在长廊口等,虽是避在檐下,可热气儿却避不开。

  行昭一张脸热得通红,手里捧着莲⽟递上来温开⽔小口小口地抿,心静自然凉,行昭觉着自个儿心从一大清早就没静下来过,谈何自然凉?

  昌贵妃王氏那番话才是真真正正的其心可诛,将方皇后这样一个喜怒自知的人得当堂扇了王氏一个清脆的耳光。

  一个耳光⾜矣,⾜矣怈愤了。

  昌贵妃王氏这辈子挨过的耳光也不少了,做宮人的时候挨过管事姑姑的巴掌,做了良家子也挨过上位嫔妃的耳光,等到有了名分生下皇长子之后,脸上的耳光没人敢打了,心里头却不晓得啪啪啪被人扇了多少个耳刮子——⾝份低微,出⾝下,学识不⾼,靠着一张脸和一条⾝段儿扶摇直上,哪个世家大族出⾝的女子瞧得上这种女人?

  明明王氏伏低做小活了半辈子了,偏这个时候张狂起来。

  顾太后再蠢,目光再短浅,却也知道该在自己亲儿爬上皇位之后才跋扈起来,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夹着尾巴做人才算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二皇子摊上这么一个亲娘,也不晓得是哪炷香没烧好…行昭胡思想,再抬头却眼见那头六皇子领着二皇子与闵寄柔走了过来,行昭笑着上前去。

  “昨儿个二哥下了帖子。惊得我半宿没睡好觉。二嫂是常来的。二哥却是个稀客!”

  语气很热情。丝毫听不出芥蒂。

  二愣子,哦,不对,二皇子脸颊上却升起两团绯红,躬⾝一鞠,两手向前作了个揖“原是我对不住你们…⺟妃…⺟妃…”

  ⺟了两遍也没说出个名堂来,子不言。⽗之过,对于⺟亲的过错,做子女的看在眼里就成了,甭宣之于口,更不能四下宣扬。

  二皇子话儿堵得有多么厉害,一张脸红得就有多么鲜亮。

  行昭赶忙往后退了一步,侧⾝忙不迭地躲开这个礼数。

  六皇子被媳妇儿这么活泼的反应一,登时吓出了一⾝冷汗,赶紧一手将二皇子捞起来,朗声笑道:“将才一见二哥。二哥也是这样,平⽩无故地就同我作揖致歉。倒把我吓得不轻…”又转⾝和闵寄柔笑说“今儿个劳烦二嫂过来瞧阿妩了,⽇头大,她又不方便出去,您能来瞧她实在是感得很。昨儿个夜里她哪是吓得半宿没睡好啊,分明是喜出望外得半宿睡不着觉。”

  三言两语给豫王夫妇此行定了,解了围,把下坡的梯子递了过去。

  无论朝堂上争斗得如何惨烈,只有二皇子拿他当兄弟一天,他就将二皇子当做长兄亲近一天,⾎脉亲情亦是初心。

  二皇子看起来也同老六有话说,这厢和行昭再寒暄了两句,两个男人便往外院走。

  行昭把闵寄柔请到正院內厢房里,亲手斟上茶⽔又让人上冰镇过的瓜果,便如旧⽇一般同闵寄柔闲话家常。

  “…瓜果是拿到⽔井上用澎过再放在冰上镇了几个时辰的,闵姐姐尝一尝,听阿慎说今年的葡萄就该这种吃法,最是解腻慡口的。”

  两串葡萄上还沁着小⽔珠粒儿,摆在碧玺荷叶果盘上,远远看过去像幅明丽精细的工笔画。

  闵寄柔笑了笑,将手上的茶盏搁在一边儿,腾出手来摘下一颗葡萄,素指纤纤利落地剥了⽪儿递给行昭,却忽然想起什么来,又将手收了回来,把葡萄重新放在瓷碗里,边拿丝帕擦手,边轻言细语道“我原是忘了,怀着⾝孕的人不好吃过冰过凉的东西。”

  行昭将要开口答话,却听闵寄柔后话“今儿阿恪非得要过来,说是贵妃说话口无遮拦,怕你与老六吃心。”

  闵寄柔在她面前一直称王氏为贵妃,几乎没唤过她⺟妃。

  行昭摇‮头摇‬:“一码归一码,昌贵妃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出自她的意愿,和二哥有什么关系?二哥直愣愣一个人,就冲他将才同阿妩作的那个揖,这回的事儿也和他和闵姐姐没关系。”

  话头一顿,行昭到底意有所指的说出了口:“贵妃胆子越大,二哥的⽇子怕是会越为难。”

  可不就很为难吗?

  王氏口无遮拦,行事没章法,又四处得罪人,受罪的遭⽩眼的,还是二皇子这个儿子。二皇子不合适当帝王,闵寄柔这个枕边人都看得明明⽩⽩,她不信王氏这个亲娘会看不出来。

  还是已经被姹紫嫣红了眼,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闵寄柔没接话,內厢里便登时静了下来。

  安静常常是一段最让人难熬的时光,人们能从话里、神态里、动作里找出蛛丝马迹,可当一个人安静得僵持住时,便很难看出端倪。

  行昭这才有了机会认真直视闵寄柔。

  较之年初,闵寄柔胖了许多,脸庞圆润起来,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可眼神很坚定,甚至带着一股被雨⽔冲刷之后的清明。

  行昭放下心来,闵寄柔一直都是很聪明的女人,前世被到墙角尚能手握权柄,绝地翻⾝,她一向懂得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活得更舒服。

  “阿妩。”

  隔了半晌,闵寄柔软声开腔。

  行昭应了个“是”

  “扬名伯求援调兵,方桓拳打陈显,至此东南调兵成功。”

  闵寄柔没头没脑的三句话,却直击要害,将零零碎碎的三件事联系起来想,便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连方祈那个火爆子都没和陈显有过正面冲突。偏偏较之方祈。个稍软的桓哥儿却一记老拳打向陈显。桓哥儿被勒令免职静思半载,免职令一下,紧接着就是调兵东南的谕令。

  桓哥儿不上朝,朝堂上便再无方姓大员了。

  如果这样能让皇帝更放心地调兵遣将,那就这样做吧,就算方家如今兵权没有了,话语权没有了,⾝上只留了个光秃秃的平西侯虚衔儿。也这样做吧,把筹码全都推出去,才有赢双份的机会。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事情走到这一步,谁不是在赌呢?

  在方祈以凯旋之歌洗刷罪名后,陈显仍旧敢以“居心叵测”四个字形容方祈,旨在勾起皇帝对方家的忌惮,从而达成东南维持现状的局面,这同样也是在赌罢了。

  行昭上有点酸,往贵妃榻上一靠。等着闵寄柔的后言。

  “阿妩,六弟到底想要做什么?”

  闵寄柔连轻声说话都带着世家女子的自矜。

  行昭长长叹了口气儿。他们想要做什么?最开始很明朗的那个目标,现在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想要活下去。”行昭也轻声答“自尊自強自爱地活着,不仰人鼻息,不寄人篱下,不忘却初心地活着。”

  闵寄柔无声笑开,笑了很久,这才敛笑轻言。

  “阿妩,你我相识近十载,我如今只求你一件事。”

  行昭静静地看着她。

  “若老六上位,放过阿恪和豫王府吧,不需要赶尽杀绝,也不需要忌惮他,內院都理不清的男人,就算有外力扶持,也只是一个刘阿斗而已,你想一想,这个世间哪里还容得下一个忠义睿智的诸葛孔明呢?”

  行昭没想到闵寄柔会说这样一番话,不噤大愕,闵寄柔着实是放宽心了吧?当心中没了恨意与怨愤,说起那个人那些事的时候,语气便会变得很平静,也很置⾝事外。

  眼中的清明是被迫的涅槃而生,可內心呢?脑子里很明⽩自己应当怎么做,理智与情感却常常是背道而驰的。

  行昭⾝形轻轻往前一探,轻笑起来“所以老六确实是长了一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脸吗?”

  笑得很温和也很无奈,笑着笑着,行昭慢慢变得言又止,嗫嚅了嘴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闵寄柔看在眼里,手拿到案上来握了握行昭的手。

  行昭回握住她的,弱下声调来“好好地过⽇子吧,从此无愧于心地过下去,人这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你若觉得还放不下,便努力试一试,两口子敞开了说,将你的苦你的心酸全部说与二哥听,你若想打攻坚战,再来一个亭姐儿也无济于事。若放下了,便更好,女人一辈子围着男人转,没了希望就不会有绝望,就像…”

  就像方皇后一样。

  闵寄柔抬了抬下颌,神⾊很平静:“没用的了,回不去了,敞开了说…”话到此处,闵寄柔“嗤”地一笑“若阿恪知道是我将他的长子…没用的,手上沾的⾎洗不净了——我并不是无辜的那个人。”

  行昭手一紧,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叹。

  女人清明起来,这其实是下下策,更是无奈之举。

  二皇子其实是一个很平凡很普遍的男人,他喜正室,喜闵寄柔,可他也喜亭姐儿,哦,也有可能不是喜,只是一种男人对女人最初的怜悯和怜惜。当闵寄柔让人很安心的时候,二皇子多出的心力便会向亭姐儿那方倾斜。

  会哭的孩子才有喝,定京城里多少大家士族的主⺟便折在了这个上面。

  可二皇子这样的喜却让人憎恨,如纸薄如风雨中枯枝般飘摇的喜,又能称得上什么喜

  有时候婚姻就是婚姻,请您别披着喜的外⽪伤人伤己。

  这是两世加在一起,她们说得最深的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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