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一章 运气(中)
第两百五一章 运气(中)
张院判一腔气定神闲,小老头笑眯眯地说完去瞧方皇后,不瞧不要紧,一瞧吓一跳,小老头赶忙神⾊一凛,扯起药箱子就扯个虎⽪当大旗“…微臣去外厢给王妃开一张安神静气的药方单子去…。”
蒋明英最先反应过来,招呼莲⽟赶紧跟上,接着言笑晏晏地去送。
小老头逃得飞快,像刮起了一阵风似的。
行昭愣在原处有些呆,真的是有些呆愣愣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她可不是正正经经的十六七的新嫁娘,张院判那一番话说得十分隐晦,可她前世就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哪里可能听不懂!
整个腔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涌⼊,瞬间就被填得満満的。
明明是坐着,脚下却在发软,像陷在软绵绵的暖洋洋的云里,又像站在冰封的河面之上。
凤仪殿静悄悄的,连盛夏的风、晌午的光和门框下偷偷露出的那道儿都静悄悄的,偌大一个大堂没有一个人说话,行昭手腕上还盖着那张小丝巾,窗棂大大打开,风一吹,小丝巾就被轻风一扬,小小地卷起了一个角。
腕间瞬时就有了种轻滑的庠庠酥酥的感触。
好快啊。
去年过完正月就嫁的人,今年盛夏就…
其实也不算快了,时人重子嗣香火,恨不得成亲之后三年抱两,只是在皇家这几个小辈媳妇儿子嗣上都不太争气的情形下,行昭算是一枝独秀。一马当先。一鸣惊人。一枝红杏出…
呸呸呸!
行昭坐静片刻,发了很久的呆。
她发了多久的呆,方皇后就忍了多长时间的气。
门被小小推开,光与热从外倾泻而⼊,是蒋明英送完张院判回来了。
“…张院判个向来稳重,问了问莲⽟,王妃月事的情况,说是六月份没至。七月份已经是迟了快十来天了…”蒋明英笑昑昑地一五一十回禀“饶是到了这个地步,张院判的话儿都还没说实,只说⽇子还浅,顶多才上⾝两个月,凡事稳中求稳,等过几天他再去端王府请把脉,才好尘埃落定下来。”
话头一顿,蒋明英随即喜上眉梢:“可张院判偷偷摸摸告诉我,至少有九成九的把握!”
行昭月事一向很准。就这两个月没准时来,她其实是有些挂心的。
可再一想。这么各方势力都浮出⽔面的节骨眼上,人啊,心力瘁起来。理生心理难免会有变化,便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她实在是不相信…就这么一年多的功夫…老六就轻而易举地正中靶心了啊!?
看看行景是不是猛男?再看看桓哥儿⾝子骨健壮不?最后看看正当年纪的二皇子!
罗氏如今还没甚消息,宜产下阿谨之后也再无动静了,豫王府一摊子烂事儿扯不清楚…
她气运从上一世就不太好,这一世便尽力做到脚踏实地,哪曾料到气运当真“当”地一声,一下子就砸到她头上了。
阿弥陀佛,既有运气,当然,也得感念感念孩儿他爹的努力和功劳。
大殿之內还是静悄悄的,可明里暗里,气氛却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
有嗣,往小里说意味着添丁进口,往大了说,便是宗族传承,保证了⾎脉经营。
女人最大的功劳就是为夫家产下⾝強力壮的子嗣。
行昭不由自主地手轻搁在腹小上,抬了抬头,这才发现莲⽟和蒋明英两个人眼圈都有些发红,再望向方皇后,方皇后不像是极喜的模样,眉眼板正得很。
“姨⺟…”
行昭唤得很轻柔还带了点儿委屈。
方皇后回过神来,叹了叹,万般怪责的话含在口里,自家外甥女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如今又金贵得很,她舍不得也不好意思说,对那没轻没重的六皇子便累了一股子气堵在口,到底还是闷声埋怨:“…原本让你们及笄之后再行周公之礼,也有等你⾝子骨长开之后才好生儿育女的意思在。女儿家不好避开,男儿郞总要担起责任来吧,老六倒好,什么也不做…”
強词夺理着,终究是夺不下去了。
谁家的姑娘谁家心疼,婆家只会恨儿媳妇没更早生孩子!
十六七生孩子其实说早也不算太早,十三四嫁人之后立马有了⾝子的比比皆是,可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子骨长好些再长大些,总比贸贸然怀上好闯过去一点儿吧?
人吧,都是有立场的。方皇后私心里也想看见行昭产下嫡长子,可前提是行昭的安危必须要先得到保障。
既然木已成舟,就得竭尽所能地把这条船好好划下去!方皇后一向不喜钻牛角尖,骂了六皇子两声“不懂心疼人!”、“自私自利”之后,情绪赶紧平复,很是沉着地着手安排下去,先让林公公去户部候着“人多眼杂先甭明说,只让老六下了衙来凤仪殿接自个儿媳妇儿。”又给莲⽟待“…府里不许种花种草,香料⽔粉胭脂一概不许你家王妃用,怎么舒畅怎么来,若有像那个严氏一样想要掀天儿的奴才,如今也不是顾忌的时候,打杀了就是。你得立起威来!”
说着说着,转⾝忙忙叨叨地吩咐蒋明英:“去六司寻摸个经事儿的婆子来!”蒋明英这还没走出殿外,就听见方皇后扬声将她唤回来“哎呀呀,先甭慌!前三月不吱声儿,先把事情掩下来!”。。“凡事听⻩妈妈的先,警惕,一定要警惕!”
说实话,行昭也摸不清楚方皇后说到最后,这是在嘱咐谁了。
行昭这么一天过得忙忙碌碌的,从一大早上听到战事吃紧,再到中午六皇子出言解惑,再到下午,竟然被诊出来有喜了!
短短一天,一波三折,喜忧掺杂,再加上一⾝懒懒的,行昭吃过几口面又喝了汤就爬到內厢的暖榻上睡晌午了,头一挨着枕头,眼一阖,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糊糊中,听见外头有人悄声说话。
“景哥儿那头,无论前方战事如何,都先别给阿妩说。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成了,女人家有了喜,通常喜怒无常的,也劳烦你担待着些。”
“扬名伯这一役,或明或暗全都算计到了,虽为避嫌未与定京互通信件,可这次动作倒是做得很有灵犀…这节骨眼上阿妩辛苦,慎自当殚精竭虑也要护她⺟子周全,大风浪都经历过来了,小小脾气又有何惧?”
“淑妃那头已经派人去说了,淑妃想赶过来瞧,被我给拦了。阿妩这一胎先别慌张扬,旧俗是要过了三个月才敢放出风声来——这也是有道理的。年前二老那处失了皇嗣,若如今端王府反而有了喜,两边时间接得巧,就怕有人会做困兽之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有所忌惮,旁人或许就要赌上全部⾝家,放手一搏。”
“黔驴技穷,图穷匕见,最后一击,才显真章。”
行昭半眯了眼睛,瞪瞪地听。
还没睡清醒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她是⾝怀六甲,还是年老发福,她都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个男人是她的,什么狐狸精妖怪都别想抢。妾室她容不下,通房她也容不下,美貌丫鬟、妖娆戏子、清秀小厮,全都滚开些。
瞪瞪地听,瞪瞪地下狠心想着,想着想着眼睛又阖上了。
等行昭完全清醒过来时,天儿快黑下去了,一睁眼,六皇子正坐在暖榻旁的杌凳上正拙手拙脚地削苹果,神情很认真,像是在描金绘银。
苹果⽪儿顺着刀尖一溜儿掉下来。
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王孙公子削了两下就悉了,削了一个坑坑洼洼的苹果出来放在瓷碗里,再削下一个时就练了很多。
好歹一个光滑的苹果出来了,划成小块儿小块儿的,再揷上小银叉子。
六皇子手虚扶在行昭间,附耳轻唤:“阿妩…”
行昭睫⽑不由自主地轻颤了颤,六皇子便朗声笑起来,边将瓷碗端到行昭跟前,边继续唤“快起来,咱们回家装睡去。”
回家啊。
行昭靠在软垫上,陡然很想哭出声,家啊家,她原来的家是在九井胡同里,后来搬到了宮中,再后来便是八宝胡同的端王府。
那是他们的家,他,她,还有一个小小的,还不知是他还是她的家。
行昭睁开眼,就着银叉子吃了块儿苹果。
苹果脆脆的甜甜的。
六皇子目光灼热,手想从间顺到肚子上来,可笨手笨脚地又怕碰坏了,隔着⾐裳虚悬在行昭腹小之上,声音庒得低极了,像找到了一匹尚未开封的宝蔵,带着无限隐秘的喜悦,小声说:“阿妩,我们要有孩子了。”
“嗯。”行昭也低声笑道“张院判说有九成九的把握,万一呢?”
六皇子了,十分得意:“嘣!别忘了我叫慎,慎之又慎,只有正中靶心的,你瞅瞅我哪件事儿脫过靶子?”
啧啧啧,男人得意哟,得意得像只斗胜了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