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震怒(上)
平地突起惊天雷。
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大殿里头“轰”地一下炸开了锅,几家外臣夫人恨不得将耳朵眼给堵上。
闵夫人不可置信地朝里间望去,面⾊一敛立马反应了过来,连忙起了⾝,拉过闵寄柔便要向欣荣告辞。
“应邑长公主突染恶疾,臣妇⾝为外命妇心里焦急,只是人都堆在这里头,病患最忌空气污浊…”
欣荣心头的猜想被证实了,眼从那扇隔板儿上一闪而过,将才方皇后离开前说让她招待的那句话,就等于将她放在了凤仪殿暂时主事人的位置上,面⾊微沉,一一扫眼过去。
脑中电光火石,直觉这件事儿不简单。
“几位夫人就先回去了吧,应邑长公主好与不好,明儿个我都给你们递个信儿。”欣荣脸上稍纵即逝的震惊瞬间换成了娇俏,边说着话儿边亲亲热热地去挽过闵夫人的胳膊扶着往外走:“…你们家小娘子是个贞静贤德的,我恨只恨自个儿还没生儿子…”
话里话外,没伏笔也没警告。
闵夫人的心落下一半再转头看了看华灯久上的凤仪殿,人来人往的,这等丑事想捂都捂不住。
方皇后是个谨慎冷静的人,走一步想十步,将才分明就觉出了应邑的不对,还让默许这些人都留在殿里头,或许她庒儿就没想捂住…
石夫人紧紧挽着陈阁老夫人,再将亭姐儿捂在怀里头,低声教训。“刚刚你什么也没听见!”
欣荣陪着几个夫人出殿门。皇后没出来让王嫔走。王嫔本不敢动,敛着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儿,平大长公主扫了王嫔一眼,缓缓起了⾝,扶着宮人的手臂便往里头走去。
一进去就听见了皇帝庒抑着震怒的声音。
“这到底是谁的孩儿!你若铁了心不说,朕就一个一个地问,从你⾝边儿的丫头到你府里头的妈妈,看看是牢里头的刑具硬气。还是人的嘴硬气!”
平大长公主“唰”地一声撩开帘子,眼前是狼狈不堪颤颤跪在地上,嘤嘤哭着的应邑,一脸铁青坐在上首的皇帝,还有面⾊如常却眼中带了些心悯的方皇后。
万大长公主见她进来,眉眼一挑,指着跪在地上的应邑,语中有揶揄有鄙夷。
“都说大周朝的公主一辈儿一辈儿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儿个算是瞧见了。小娘子嘴硬,只哭着要保自个儿肚子里的孩儿。余下的什么也不肯说,气得皇帝不行。”
皇帝一听。更加抿了抿,再垂眼看看哭得面目全非,还不忘紧紧捂住肚子的幼妹,气上加气,连声道了几个“好”提⾼了声量:“张院判!配一碗落胎药来!药力要狠!要让长公主一气儿喝下去再没了后顾之忧!”
“您这就是关心则,在说气话呢!”方皇后拦住皇帝,上前两步轻轻提起应邑,素⽇冷肃的语调缓了缓“如今在场的都是你的至亲,你有什么就说,捂着⼲嘛啊?你也是近三张的人了,今后就算是嫁了人还能有多少机会能怀上孩子?这世上女人家最辛苦的就是一辈子没孩子…”
方皇后话说到这儿,神情黯了下来,看着应邑微抖的毫无⾎⾊的瓣,还有裙后愈渐加深的殷红,慢条斯理开了口:“皇上是谁,是你亲哥哥!是你一⺟同胞的兄长!你不松口,你叫皇上怎么帮你做主?怎么保你肚子里头这个为⽗不详的孩儿?”
应邑一听,佝下⾝子捂着肚子,明明就没了精气神儿的人,眼陡然迸发出一道精光,又如同陨落星辰一样堪堪黯淡下去。
直头摇,像停不住了似的,哭着去拽皇帝的手,语声凄厉。似乎是用尽了一声的力气,念着:“哥哥,孩子快保不住了,我能感到他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哥哥…”
皇帝眉间锁得愈深,到最后索一把扭开头,不再去看她。
方皇后叹了口气儿,带着斟询的口气问皇帝:“您看,要不就先让张院判…”
“皇后,如今可不是宅心仁厚的时候!”平大长公主打断方皇后后话,皱着眉头将应邑从皇帝脚下拉开:“前朝⾼公主和辩机和尚通奷,辩机被斩,⾼幽噤。万一三娘怀的是小厮,和尚,街头走巷无赖的种呢?保下来平⽩打咱们周家的颜面吗?您别忘了,您的大公主宜还没嫁人呢!索先将孩儿落掉,再一步一步地把孩子⽗亲⾝份出来,是赐碗药下去也好,还是杖毙也好,这都是后话了。”
应邑往前扑,扑了个空,纵是痛得像一把钝刀在她的体內一点一点地磨,她也清楚地知道不能将贺琰讲出来,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讲出来!方福才死了一旬,孩子却有两个月,心头将死方福那一串手段又过了一遍,如果,如果被查了出来,就算她是公主,也逃不掉三尺⽩绫,更别说贺琰了!
说了,⽟石俱焚。不说,就只有拿孩子的命去填。
应邑死死咬住牙关,捂着肚子瘫在炕边,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一环扣着一环,她怎么会被到这样的绝境里来…
皇帝也觉得平大长公主的话有道理,应邑打死不说,难保不是因为男方⾝份实在上不了台面!
终是下了决心,半阖了眼,朝张院判敷衍地招招手。
应邑想将手握成拳,却发现手指已经僵成了一儿木头,用尽气力,也没办法握紧。
“等等!”方皇后沉昑一言,再抬眸,眼里似乎是有恍然大悟和下定决心。
自己亲妹做下这等丑事,皇帝的耐已经要消磨殆尽了,一听是方皇后的声音。到底敛了怒气。抬了抬下颌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如果三娘肚里的孩子⽗亲是一个⾝家清⽩。既不是下九流,甚至还是官宦人家出⾝的人呢…”方皇后幽幽开口,见皇帝陡然大怒,连忙上前摁住皇帝,加快了声儿:“您切莫怪罪臣妾知情不报,臣妾是实在…是实在没往那处想啊!谁能想到三娘就…就。。唉…”
应邑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儿少了,耳边“嗡嗡”地听方皇后的话。心里挠得直慌。
“快说。”皇帝听出了些门道。
方皇后望外殿看了看,再四下瞧了瞧,长长叹了口气儿:“臣妾也是才听说的,好像是三娘和冯安东冯大人走得很近,冯大人是梁将军原先的妹夫,出⾝不显,在庙堂上的名声也太过刚直了些,或许三娘是怕您和太后不同意,才一直瞒了下来。如今却看三娘打死不说,想来是为了护着冯大人。臣妾看您似乎是决心已定。又怜悯这对儿情谊深重的有情人,这才忍不住捅破这层纱。您自个儿想想。应邑多大了?膝下也没个孩子,如今总算是有了,虽然男方有些缺憾,但也还算是凑合吧…”
应邑浑⾝发抖,大口大口地着耝气,眼神如同饿狼般惨烈地看着方皇后。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要她拿她与贺琰的情分和她后生的幸福来换肚子里头的这个孩儿!
若是不顺着她说,皇帝就会毫不犹豫地做掉孩子,随后便会问出贺琰,光是德行不究,贺琰的前程就算是完了,她将贺琰的前程搞毁,他们之间的情分就算是彻底完了…
“方。。礼…”应邑怒极攻心,口中陡然涌起一股甜腥“哇”地一声,一口⾎噴在地上,噴溅起了几滴,堪堪沾染到方皇后绣着暗金丝凰纹斓边上,天碧⾊的底儿,配上几点殷红,显得好看极了。
方皇后不在意地将脚抬了抬,看皇帝神⾊晦暗不明,又让缩在角落里的张院判出来“…快给应邑长公主瞧瞧!”
“你在深宮內帏中,听说,听谁在说?”皇帝敛了眉头,问。
外间有欣荣和王嫔窸窸窣窣说话儿的声音,方皇后蹙着眉头说:“是王嫔同臣妾说的,二皇子路过冯府的时候见着了,再在周围细细问了问,原来左邻右舍也都知道。王嫔是个谨慎的人儿,和臣妾漏了几个意思,也没说明⽩,想来是为了护着三娘的闺誉吧。”
“闺誉?别人晓得帮她护着捂着,她自己却不知羞!我们皇家的名头都快被一个跋扈的公主败光了!”
皇帝、平王、应邑三人同⺟,顾太后历经沉浮一点一点爬上去,经历过的生死艰辛,应邑不清楚,他和平王却一清二楚。吃过苦的爹便舍不得自个儿孩儿受委屈,对自个儿妹妹也是这样的心。
到底是从小宽纵到大的⾎亲,看应邑吐⾎,皇帝心头一揪,摆了摆手:“把她抬到罗汉上去!这里不是正经休养的地方,过会儿膈着她了,又该叫唤了!”又转头吩咐:“…把王嫔叫进来!二…”皇帝一顿,这种事情怎么好叫二皇子,开腔:“就把王嫔叫起来!”
应邑面⾊如纸,卡⽩卡⽩地瘫在应声而⼊的丫头怀里,一双眼睛半睁不睁,只死死地盯着方皇后。
方皇后眼神向下,从应邑⾝上蔑过,倒是个聪明的,一想就想明⽩了。
不怕人聪明,走在老林子里,直管你怎么绕,是个死局就只能落得个死的下场。
应邑被人抬着⼊里间,张院判跟在后头,脑子转得极快,皇帝被说保孩子皇后也只说了瞧大人,那就维持现状便好了,这厢的人将走,一屋子的⾎腥气儿还没散开,王嫔便靳着手臂,迈着莲步,袅袅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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