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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除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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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临安候府里庆庆的一片喜气,仆从间都是相互笑着点头拜年“过年好过年好,一年更比一年好!”、“您也好!”留着头的小丫头们十分羡慕地望着各房花枝招展的大丫鬟——临安侯府的规矩,只有一等丫鬟在年节儿时能穿得丽些。

  “您瞧,戴上好看吗?”

  怀善苑里,莲蓉笑嘻嘻地拿着朵绛⾊绢花往鬓间簪,又想往行昭这头瞄,又舍不得把眼从前面的铜镜上移开。

  行昭坐在上首,瞧着莲蓉,捂着嘴笑,让莲⽟去掐她:“这眼神儿都快忙不过来了,瞧这斗眼!”

  旁边儿立成两排的小丫鬟们也笑,莲蓉作势气鼓鼓地将花儿放在了托盘里,又转颜一笑,直招呼丫头们来拿:“一人两朵,这可是姑娘拿自个儿月例银子从冯记里买的,比內造都不差。”

  凡是怀善苑里的丫头都能拿,二十几朵花儿几下就没了。院子里多是十来岁的小丫头,有更小的七八岁,手里拿着绢花儿,争着要谢礼,谢了行昭,又去谢莲蓉莲⽟两个姐姐的照顾。

  行昭乐呵呵地受了,又让莲⽟去派红封,大丫鬟能拿两个梅花样的银馃子,二等丫头拿一个,其余的能拿一个稍小点桂花样式的馃子。大的能有五钱重,小的三钱,行昭月例银子不过每月十两,这一下子就去掉了两个月的份例。

  丫鬟们挨个儿叩头,荷叶机灵,从怀里拿了张年年有鱼的窗纸来,一定要行昭贴在窗户上,说是自个儿心意。

  行昭笑着接了,亲涂了浆糊,贴在琉璃窗上,赞道:“好看!”

  一屋子主仆笑着将一上午过了,用过午膳后,大夫人便遣人来催。

  行昭带着莲蓉和荷叶,又往正院去,大夫人见行昭来,拉着行昭念叨“万姨娘又拿晓姐儿说事儿,昨⽇张院判来都不晓得开什么方子才好,说晓姐儿气⾎充⾜,没什么病,只让静养。将才东边又派人来说晓姐儿吹不得风,多半是来不了。我又从嫁妆里划了一盒百年何首乌给她,本还想留着给你庒箱底的…。”

  行昭见大夫人说得十⾜委屈,拍了拍她手,笑说:“我还能缺嫁妆?咱们就当是掉财免灾。她不去拉倒,我一瞧见她就満脸官司,八成和她八字不对盘。”

  大夫人想想也是,在腕间加上串红珊瑚刻佛字样儿手钏,就带着行昭往荣寿堂去。荣寿堂前是一个面生的,十五六岁模样的丫鬟在客,见大房过来了,屈膝笑说:“奴才⽩芷,替素青姐姐打帘。几位爷都来了。”

  一撩帘,二夫人和三夫人正陪着太夫人围坐在一桌打牌九,估摸着是差个人,又捉了二爷来凑数。

  二爷见人进来,连声求救:“大嫂,您快过来顶我。老祖宗将发的红封,这一晃眼就给输没了!”

  大夫人挽了挽袖子,两厢问了礼,行昭又接到几个大红封。太夫人先擦了擦手,戴着玳瑁眼镜,笑呵呵地给了行昭一个红封,行昭摸了摸里头鼓鼓的,笑得真心又屈膝谢过,给莲蓉收着。大夫人换下了二爷,行昭就去东次间找行明,行明与行晴正在玩翻花绳,见行昭进来,行明正将花绳翻到自个儿手上,腾不开⾝,朝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行晴却起⾝问好:“四姐姐过年好!”行昭笑着应了,便半坐在边上笑盈盈地看她们俩玩,一个接一个花样,翻得龙飞凤舞。

  耳朵却支愣起来,听到隔间有人结结巴巴地在背:“…人主之子也,骨⾁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是行景的声音,行昭顿了顿,贺琰、三爷和几个小郞君都不在外间,难不成是在这里头考学问?又听一阵⾐衫悉悉索索间,是贺琰忍气低沉的声音:“是何解?”

  “君王的儿子。。嗯,是亲骨⾁,也不能仗着没有功劳在⾼位上,没有劳动受供奉…而守金⽟之重的意思是。。嗯,而守护金石⽟器的重量,何况人臣呢?”

  行昭扶额,果不其然听贺琰语气含了明怒:“<触龙说赵太后>这不是名篇,你背的不,也就算了。这么简单一段话,都解释得东拉西扯!还亏得你三叔给你请来明先生做西席,真是丢我们贺家的脸!”

  最后一句话扬了声调,东次间的人都听见了。行明停住了动作,将花绳团成一团放在案上,怕行昭难堪,就凑近了⾝,同她轻说:“大伯将才也骂了时哥儿,三叔也骂了昀哥儿…”

  竟然越过年长的行景,先考的行昀和行时…

  行昭往隔间看了眼,靛蓝⾊夹棉竹帘直直坠着,她能想象得到贺琰对行景的态度,贺琰不止一次地说过行景不肖⽗,而像他舅舅,只喜舞刀弄。这是一个⽗亲对儿子最苛刻的评价。行昭笑着朝行明摇‮头摇‬,又招呼着她:“快翻花绳啊!阿妩想看五子登科呢。”

  五子登科,讲的是窦燕山堂前教子,家庭和睦,五子皆及第的佳话。行昭在暗喻,贺琰训子太过。

  里间的贺琰隐隐约约能听到行昭的声音,暗暗着恼,掩饰般的又吩咐行景背<曹刿论战>,看到长子涨红了一张脸,思绪却飘到了夜里收到的那张信笺上,应邑在厉声责问他对万姨娘怀着究竟怎样的情怀,还说她一过门,他就等着给万姨娘收尸吧。

  应邑闹脾气很好哄,可万姨娘他也舍不得放啊,毕竟陪了他这么多年,又机灵人又媚,最重要的是说话句句能抓到人心尖上。

  应邑最近得越来越紧,昨⽇她竟然还亲自跑来临安侯府,也怪方氏不会说话,竟然把万姨娘也牵扯出来了。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能摆脫方氏,又能娶回应邑,还能保全住万姨娘…

  “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望其旗靡,顾逐之!”行景⾼声背完,仰头看贺琰,一脸期待。

  行景背完见贺琰心不在焉,有些失落,倒是三爷笑着开口:“景哥儿这篇背得好,三叔赏你一尊⽟如意。”

  贺琰听三爷的话,这才反应过来,正言,就看见行昭从竹帘子旁探了个头来,笑嘻嘻地唤:“爹爹,三叔!祖⺟让你们出去了,咱们一道去九里长亭!”

  除夕家宴定在九里长亭里办,分两桌,仗着在⾼处,隔着碧波湖就能赏到烟花,能对月饮酒,是个十分惬意的地方。大夫人早早就吩咐针线房赶工出了几丈亮⽩的夹棉帘子,挂在亭子几方挡风,又在各脚放了火盆,拿香橼、佛手和木瓜熏了果香。

  如今天⾊微落,夕坠在了两山‮壑沟‬之间。一行人簇拥着太夫人往长亭走,拐过弯儿,九里长亭就像一个大的,美好的孔明灯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都是嫂子的功劳!”二夫人挽着大夫人笑说。

  行昭由行明牵着,十分⾼兴地看着波光粼粼之间的长亭,长亭里透着⻩澄澄的光,显得温暖且亲切——就像大夫人一样。

  大夫人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她不习惯成为众人焦点,忙上前搀了太夫人,小声说:“娘,您仔细脚下。”

  “今年定在九里长亭办,外面又下雪,阶上万一一个没扫⼲净,娘摔着了可怎么办?你光晓得搏出彩,却没想到娘的⾝体。”贺琰往下扫了眼大夫人,淡淡地说。心里又想到了昨夜应邑言辞犀利的责难,全迁怒在了大夫人口不严的错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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