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七章 苦夏
第一百七七章 苦夏(上)
【昨天的文又修了修,另外经书友提醒发现把宜和桓哥儿的年纪搞反了!桓哥儿和老六同岁,现在都是十四岁,宜比老六大一岁,现在十五,俺呕心沥⾎为了让年龄差距小一点,大家就当宜是头一年一月生人,老六是第二年十二月生人,这在技术上是可以实现!阿渊惊恐捂嘴,一不小心就写了个姐弟恋…】
重华宮避得偏,绕太池过九曲廊,跋山涉⽔过去,一路倒也没见几个宮人候在宮道里当差。
莲蓉伸了伸手臂,将青⽩油纸骨伞撑得⾼一点儿,低了低声儿,终是迟疑开口:“…顾婕妤算什么人物?也值当您出言教训?别落下个小娘子厉害跋扈的名声…”
行昭不置可否,拿手背遮在额上,眯着眼睛瞅了瞅天儿。
八月盛夏的天气是毒辣得很,光像⽔一样淌在墙沿儿下好看是好看,可是辣得伤人。
也难为这么大热的天儿,大中午的顾婕妤就揣着心事儿跑到凤仪殿来哭哭啼啼了。
前朝风云诡谲,皇帝落子不定,连带后宮內院格局一夕颠覆——王嫔,不对,王懋妃上位,一下子从惠妃、顾婕妤、孙贵人的三⾜鼎立,变成了四角俱全,再加上孙贵人圣眷正浓——怀胎三月,皇帝老来得子,能不加倍宠她?顾婕妤争宠败下阵来,沉寂了好些⽇子。
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如今总算是想起来当初是谁扶着她上位的了。
穿得一副素净的⾐裳。一见方皇后便哭着倒了地。行昭本来心里就得很,皱着眉头当下起⾝撂下话儿“…今年江南怕是不会发⽔涝了,⽔都从婕妤的眼里哭了出来,您可仔细着点儿,莫把皇后娘娘的凤仪殿给淹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把庒在心头的火气发在了小顾氏⾝上,有点不厚道。
可一出凤仪殿,行昭抬头望了望天,心里头总算是慡了。
皇帝花半辈子的时候布下一盘大棋。以地为盘,以人为棋,穷图匕见,这需要人静下心来慢慢拆解。行昭倒是想过索硬碰硬算了,可方皇后将舆图拿出来画给行昭看,西北一片儿是方家老巢,以定京为点四处辐散的是宗亲贵胄之地,东南海寇未定,西南有老将忠臣秦伯龄镇守,就算方家揭竿而起。输赢也是七三分。
行昭听得很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方皇后并不是没有想过谋逆!
谋逆在胜利者看来是起义。可败了呢?
九族皆诛,満门屠⾎。
方家⾎气硬朗,可⾎不代表傻。输赢七三分,和十成十的赢,惠妃都选得出来。
厚积而薄发,⽔滴而石穿,方家连谋逆的心都起了,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慢慢来,皇帝比方家更慌。
柿子都要挑软的捏,行昭既非君子又非圣人,凭什么她就不能在小顾氏⾝上出出气,顺顺心了?小娘子⾝上庒气儿庒久了,铁定长不⾼。
这些话儿给莲⽟说莲⽟能懂,换成莲蓉…行昭笑一笑,先让她将油纸伞撑得再⾼点儿,换了种简单的说法“…自己姿态跌到了⾕里,把脸伸过去让人打,别人不打都对不住你…”
说话间将过廊桥,隔了宮廊便看见了碧竹丛丛,重华宮到了。
赐婚下来后,宜便借羞避在深闺不见人,却夜里遣了小宮人来给行昭带话。
“往后啊,温县主该唤我表嫂了。”
小宮人学宜的腔调学得像极了,短短几个字儿说得又轻又理直气壮,让行昭啼笑皆非,至少宜不讨厌桓哥儿,再多想一点儿,宜是不是对桓哥儿有好感呢?
同淑妃请了安,行昭便门路地往內厢去,一撩竹帘子,便见宜穿了件儿天青⾊菱绢格轻薄夏裙,头发⾼⾼挽在脑顶上,箍了个⽟簪,斜靠在湘妃竹榻上眯着眼睛听旁边的小宮人念书,手里拿着柄檀香木小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
一派富贵闲人的清雅模样。
念书的就是那个来给行昭带话儿的小宮人,手里头捧着书册,语声抑扬顿挫的,眼神瞥到行昭进屋,口里顿了顿,眼神又往宜面上扫了扫,却不见自家主子有动静,只好红着脸结结巴巴念下去。
还在怄气儿?
小宮人口里念的是“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行昭便笑,清凌凌开口:“常先生还让阿妩先描红打基础,教姐姐却教到这篇课文上了,常先生当真是偏心。”
宜睁眼,小扇一合,眼风便扫了过来,哼了一声,却憋不住抿嘴笑了出来,先让宮人出去候着,一道抬了下颌让行昭坐,一道开了口:“常先生偏不偏心我倒不晓得,你这丫头却是个偏心的。”
行昭愣了愣,便笑了起来:“是怨阿妩没同姐姐说实话?”
宜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哼哼唧唧了一声,只让行昭快吃茶,这才注意到行昭一张脸晒得红红的,便有些自责:“…风风火火非得顶着⽇头过来?左脸上的印子这才完全没了,又想晒得一张脸红彤彤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往后要不遣个宮人过来,要不写封信来…”
“姐姐还没当阿妩的表嫂呢!这就管上了!”
行昭朗声笑了出来。
那⽇宜过来火急火燎问方家和平王府一道儿去定国寺是为了什么,行昭不好说,只好顺手打了个哈哈,当时挂心桓哥儿会娶善姐儿,没深想下去,如今细想起来,发现到处都有小辫子可揪。
宜是个多自制的小娘子啊。从来晓得什么该多问。什么不该问。直冲冲地来过问方家家事,本就是反常,平⽇里没过多关注哪儿来这么多的好奇?到底是个聪明的小娘子,就算心里头隐隐约约猜到几分,也闷着,这才有了后来的怄气…
是怄桓哥儿要娶别的小娘子呢?还是怄行昭没说实话呢?
行昭看了看刷地一下从脸红到耳子的清丽小娘子,心里总算是舒朗了很多。
就算前路坎坷崎岖,就算要以卵击石。就算后事未卜。
只要人还在,心还在,就不用怕。
方家人最擅长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
眼前的宜以后也是方家人了,既然被绑在了一起,既然挣不开,那就索绑得更紧些吧,一筷子容易折,十呢?一百呢?要折断的人,您请好,且仔细仔细自个儿。别让筷子扎了手。
行昭仰脸笑静静看着十五岁的宜初初长成,既有小娘子的明丽又有女人家的婉约。笑着笑着便叹了叹:“那⽇圣旨下来,淑妃娘娘说了句话儿‘只想宜过平平淡淡的⽇子,却总不能如愿’,神⾊有些遗憾…”
宜面容也敛了敛。
她长在深宮,没理会过朝政,六皇子周慎却不一样,圣旨一下,便风风火火地来将利弊摆在了台面上说得清清楚楚“说好听点儿是招安,说不好听点儿就是拘噤,⽗皇分明是将长姐当成了盾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年过不惑,是该考虑立储事宜了,却在这个时候将正宮皇后的娘家与有可能上位的皇子得紧紧的,是什么意思?浅里想是捧,深里想就是杀。捧杀之道,帝王心术。汉武帝赐婚卫青平长公主,纳卫氏女为后,给尽荣耀,再捧霍去病与卫青相抗衡,最后事涉太子谋反一案,卫皇后被废,卫家失势…”
史册不尽信,不全信,汉武帝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立卫皇后所出之子为储君,虚晃一,意在卫氏罢了。
当时当景,今时今⽇,境况虽有不同,却何其相似?
行昭没有听到六皇子这番话,如若听见了,心头的震撼怕是不比当⽇看见那盏花灯时低。
老六周慎到最后低了低声音,像是说了什么,宜却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皇想将自己当做汉武帝,可方祈就算不是赵匡胤、王莽之流,也绝不可能是卫青。”
大逆不道的话,却让宜在喜之中,陡然警醒。
史书上没写嫁给卫青的平长公主的下场,可她却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夫家都被抄家了,就算是公主,能保住一条命,能保住尊严和立场吗?
“⾝在皇家,长在掖庭,哪来这么多的平淡啊。”
宜笑一笑,与行昭直视,意味深长:“人们说嫁人,嫁的是门第和宗族,我看不尽然。如果平稳富⾜的⽇子,和一个品低劣的男人一起度过,我宁愿选择一条坎坷曲折的长路,只要⾝边的人是好的,便嫁随嫁狗随狗,夫同心,总能闯出一条道儿来。”
行昭心头一颤。
这是两世加在一起,她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论。
只要⾝边那个人是好的,就算前路再艰辛,也有勇气一起闯。
年少无知的少年少女们,总是带有一种无知者无畏的感动。
行昭长长地舒了口气儿。
就留在重华宮用的晚膳,将上桌,六皇子便回来了,眼神落在行昭⾝上,愣了愣,随即便轻笑起来,躬⾝朝行昭作揖:“温县主夏祺。”
行昭赶紧侧⾝避开那礼节,脸上烫烫的,埋头夹菜吃。
夜幕四合,宜将行昭送到了狭长宮廊里,分别的时候,轻声附耳说了这样一番话。
“平西侯只有一个儿子,嫁作人妇,自然要三从四德,服侍老小,主持中馈。公主府修缮妥当了没人住,照旧只是一座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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