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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大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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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邑直挺挺地站了接近一刻钟,头上簪着朵大花儿的喜婆扶了几下,应邑还是一袭红衣杵在原地置若罔闻,喜婆有些上不去也下不来,朝蒋明英望了望求助,方皇后清了清嗓子,⾼声道:“你⾝子不妥当,本宮是知道的。可是不跪拜就是没成礼,没成礼就是没成亲,这是祖宗定来的规矩。圣旨摆在上头,这是皇上定下来的国法。祖宗家法,圣意国规,应邑,你要三思啊。”

  声音从正堂传了出来,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吹吹打打的喜庆声还在继续,突兀而孤寥。

  冯安东扭过头,冷冷地望着那袭红衣。他忍下这么大口气,成了这桩荒唐的婚事,这娘们还敢和他作张作乔!

  方皇后严峻冷肃,应邑⾝形一抖,头一低,半晌之后,动作僵硬而迟缓地将手搭在喜婆的臂上,一点一点地屈了膝,终究是膝头磕在青砖地上,弯下头,三个头磕下来。

  大红盖头下的应邑已经是泪流満面。

  方皇后神情淡漠地眼睛往下瞥,应邑正红⾊的⾝影正微微发抖,伏在地上显得可怜极了。

  司仪官松了一口气,瞅了眼方皇后的神情,又満含喜气地⾼声唱礼:“夫妻对拜!”

  喜婆欢天喜地地扶起应邑,冯安东面⾊铁青地起了⾝,和应邑面对面手里握着一管大红绸带,两方都弯了腰。

  三拜结束。

  在皇城脚下,众目睽睽之下,应邑长公主与冯安东正式结为夫妻。

  司仪官扬⾼了头。加重声调一声。

  “礼——”

  最后一个字儿缩在口里头只说了半截儿。司仪官睁大了眼睛。含在嘴里的那个字儿被一支划破天际,气势汹汹而来的红缨木朴头箭的呼啸之声吓破了声儿!

  那支箭力道极大,准头极准,带着凶气和杀气从中庭的空地上呼啸而过,从冯安东与应邑长公主之间穿过,直直地钉在了摆在桌上的冯家的榆木牌位上!

  榆木牌位受到了強烈的冲击“砰”地摔在了地上打旋儿,木头与青砖碰撞的声音渐轻渐无。伴着更漏扑簌簌的声响,这就是満屋里最响亮的声音。

  半刻静谧之后,屋里头大惊!

  外厅杯盏瓷器碰撞的声音,男人们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喝声如同庒抑之后,陡然同时交杂地响在一起,让场面显得杂乱无章。

  里间女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要冲上云霄。

  蒋明英一个踱步挡在了方皇后⾝前,低声一喝:“皇后娘娘,您避到里间去!”

  方皇后朝立在旁边的林公公使了眼⾊,林公公趁乱之际,佝着头往里间去寻行昭。

  “啪”清脆一声。方皇后一巴掌拍在木案之上,边起⾝边厉声止住混乱。

  “…长公主府的侍卫去门外搜寻。将长公主和冯大人请到洞房里去,女眷仍旧在里间待着,男宾能武的也守在外厅里,不能武的到堂內来,局势比人強,先用屏风隔着,如今不拘这些子俗礼!一支弓箭而已,谁会行刺先射牌位不射人!”

  话音一落,局面一滞,是啊,若是真要行刺谁去费劲心力射个死人的牌位啊,要知道当朝皇后就坐在旁边儿!

  喜婆纵然也心惊,可是也明白就算是有行刺也不能冲着她来,拉扯着应邑往里头走。冯安东大惊失⾊,蹲下⾝来避到自家爹娘⾝后,探个头出来,看到方皇后挺直了脊梁往外走,腿软之余,心头却自有主张地暗赞了一声。

  侍卫有往外去的,有里三层外三层将正堂围得死死的,爷们是武将的提起刀就往外头走,穿着长衫束发的就往里头走。

  纷乱之余,场面终究是镇定平静下来了。

  方皇后做下吩咐,面⾊如常,脑子里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是冯安东的仇家?还是应邑的对头?

  隔得这么远就能将摆在桌子上的牌位一箭射中,此人臂力,准头和眼力都不一般!

  方皇后心里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几步走到门口,中庭里遍立着篱笆种着紫藤花,枝叶密密集集地簇在一起,瞧不清楚外头的动向,却能听见人被摔打在地的闷哼和打斗时候的激烈声响,方皇后心一沉,举步想要踏过门槛,却听转角传来清脆的稚声。

  “姨⺟!阿妩跟着您!”

  行昭提着裙裾,埋头往这处跑得急,林公公跟在其后。

  枝叶后头隐隐约约有黑影攒动,方皇后侧过⾝子将行昭小小的⾝子一把揽在怀里,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快跟着林公公,林公公不是普通的內侍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也能护着你,外头局势未定…”

  行昭挣开方皇后,站得直直的,轻声却坚定:“不是行刺…”顿了一顿,先往外探了探,又细声细气地接着说:“一箭射到牌位上,说明来人手法准,眼界好,从外面射到內堂来。要站在巷口的那家饭馆二楼才能达到目的,谁来行刺会先射支箭进来,给主人家通报一声‘我要来行刺你了,你做好准备’呢?如果不是行刺,来人射支箭,就只是想表达一下对这桩婚事的不満和警示,应邑有嫌疑,临安侯府有嫌疑,可来人又从饭馆过来,现在还在外厅与侍卫们大打出手,应邑都委曲求全嫁了,贺琰在两月前没有半分声响,这个可能性也不大…”

  方皇后认真地听,时不时地点了点头。

  自从阿福走后,阿妩便好像换了一个人。

  从设计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应邑有孕,再到逼迫应邑承认孩子的父亲是冯安东,再到着手重新调查阿福的死因,阿妩都井井有条地在进行思考,阿妩不适合出面,所以需要出面的事儿只能由她来完成。

  可如果没有阿妩,方皇后会选择一个更激烈更容易给应邑带来**和物质上伤害的方式,却也不能保证自己同时能够顺利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钝刀子来细细地磨,顾氏和应邑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认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

  行昭平静地摇‮头摇‬,再望向外头的时候,神情中却带了几分热烈和思念,轻声出口:“…阿妩觉得…”

  话到一半,被一个中气十足,带了些彪悍的⾼昂男声打断。

  “冯安东!你这个‮子婊‬养的!敢说不敢做,敢做不敢认!有种就给老子出来!”

  方皇后瞪圆了双眼,猛然扭头,透过篱笆上长得密密的紫藤萝花叶缝隙,能看见有个⾝长八尺,穿着青衣布衫,満脸胡须,瞧不清面目的人影背上扛着一个人,外八字走路地不急不缓往里闯进来。

  行昭顿时喜极而泣,没有急着冲出去而是抬了眼,泪眼迷蒙地望着方皇后,手里揪着方皇后的衣袖,哽咽着讷声出言:“阿妩觉得…阿妩觉得是舅舅回来了…”

  像在一直昏⻩晦暗的天际上看见了蔵在云层后面的亮光,更像是行走在大漠里几十天没有喝过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口泉眼。

  方皇后眼眶刷地红了,鼻头一酸,一出言才发现声音沙沙的,轻轻拍着行昭的背:“快去,快去,那就是你舅舅…”

  方皇后与行昭感到痛快,方祈更是痛快得像浑⾝洗了个澡似的。

  冯安东那小娘们还敢公然上书,还敢在殿上死谏,吃了雄心豹子胆儿地敢告他个叛国通敌的罪名!

  凭什么老子在西北流血流汗,哟呵,你他娘的在定京城里还娶上公主了!虽然是个寡妇娘们,但是也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他稳妥起见连自己老巢都没敢走,从秦伯龄镇守的川边进的国境,穿大巴山的时候,他佝着腰手里杵着棍儿在山坳坳里走,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当下就决定管他个三七二十一,先把那臭娘们闹个天翻地覆,再去理那天王老子!

  一路过来,⾝后拖着人,还带着从西北老林活着出来的三百兄弟,跑死了几十匹马,还是紧赶慢赶,这才赶上新晋驸马爷的这婚事儿!

  他敢満嘴噴粪,胡说八道,就休怪他方祈一支箭一伙人敢过来坏了他娘的好事儿!

  方祈一把将⾝上扛着的那侍卫甩在地上,嫌眼前的那匹篱笆碍事儿,边用蒲扇样的手把篱笆推开,边扯开喉咙喊:“冯安东!你是个男人就出来!老子顶天立地一个男人,在这儿发誓,绝不把你揍得哭爹喊娘…”

  “娘”字儿没喊出来,方祈瞪大了一双铜铃眼,惊得将想说的话都呑进了喉咙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缩着脑袋直愣愣地看着一把扑过来,抱着自己腰的那个芬香扑鼻的小娘子…

  方祈连夜赶路,草甸子睡过,泥沼里睡过,野兽尸体旁边儿睡过,⾝上的味道并不好闻。

  行昭却将头埋在里头,哭得不能自己。

  她的舅舅回来了,犹如神兵天降。

  “您还活着…您活着回来了…”混着各式各样的气味充斥在行昭的口鼻里,小娘子的声音带着些哭腔,软软绵绵的,却一手将方祈箍得更紧了,口里闷闷发声:“我是阿妩啊…是贺行昭啊…。”

  方祈大惊,一把就将行昭抱起来,瞪大了眼睛凑近了看,咧嘴一笑,黑黢黢的満面胡须下面露出一双极亮的眼睛,和白白净净的两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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