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拜佛（中）
行明今⽇穿的综裙长得委地，上阶梯时堪堪踩在了裙角上，不由惊呼一声。她⾝后的金梅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三娘噗嗤一声笑，惹得前头正说着话的二夫人转了头来，带了些嗔怪地问了声：“怎么也不小心点！”
行明红着脸没出声，倒是⻩夫人笑着开口解了围：“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乐意穿长襦裙，宽⾐⽔袖的，是好看。”
二夫人见⻩夫人说这样的话，登时笑得愈发真心，亲亲热热地挽过⻩夫人，二夫人⾝形瘦削又⾼，⻩夫人有些矮胖，见二夫人弯着⾝子也不知和⻩夫人说了些什么，两人俱是十分
喜地笑出声。
行昭却注意到⻩小郞君的眼落在⻩夫人⾝上久久没移开，小郞君原先笃定沉稳的神情终于有了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委屈。
一百零八步阶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终于爬上了宝殿。
定云师太领着女眷先是在大殿里上了香，太夫人让人取来二十两金子当作明年的香火钱，定云师太笑着接了，又带众人往內里的厢房去，边说：“⻩老夫人怕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夫人登时面有赧⾊，她家婆⺟做事向来随心所
，本来是让她一道在下面等等贺家人，她偏不，还十分执拗直说“是我们家相看媳妇，哪有让太婆婆在下面等着的道理。这是还没嫁呢，要嫁进来了，是不是还要我去给她请安啊。”她也不想想，是他们⻩家相看媳妇没错，可贺家是什么门楣，⻩家是什么门第，姿态做⾜些有什么不好呢。贺太夫人今儿个都来了，算是万分给⻩家面子了，叫贺太夫人去厢房见她，这是什么道理。
果然，听太夫人应了句：“刚刚听说⻩老夫人今儿还是拄着拐来的。怕是被前些⽇子的那场官司腾折得够呛吧？”
后一句话是在问⻩夫人，⻩老夫人前段时间和娘家子侄，蹦跶着打的那场钱财官司，怕是定京城里没有几户人家不知道。⻩夫人脸上一阵辣火辣的，像被人当面扇了个巴掌，太夫人问话却不敢不答：“娘家子侄不孝…⺟亲更多的是伤心…”
太夫人不置可否的笑笑，没再说话了，众人也不接话，只有个⻩三娘忿忿不平想开口说话，却被⻩小郞君一把拉住了。
青灯鸣钟，藤蔓幽青，拐进寺庙深处，內里的厢房统一是青蓝的颜⾊，定云师太停在了第二间厢房门口，合掌告了退：“阿弥陀佛，外头冰天雪地的，厢房里暖和。⻩小郞君若是闲来无事，去和静一师太手谈一局，也未尝不可。”
到底是有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在，已有十二三岁的⻩小郞再与之同处一室，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静一师太是定国寺顶有名的⾼僧，精晓佛学，玄学与论理。⻩沛一听，登时喜出望外，与⾝后女眷告辞后，便跟着定云师太往佛寺后厢去。
定云师太与⻩沛走后，⻩夫人亲上前去踮脚打帘。一⼊內，暖气盈人，能嗅到醇厚的檀木佛香。有一穿着葡萄紫销金平袄，⽩胖眼小，五十出头的老夫人斜倚在老木太师凳，见有人来，便拄了拐慢慢腾腾地起⾝。
“您腿脚不好，就歇在炕上吧，不碍的。”太夫人先出言。
⻩太夫人一笑，见过礼后没回话，眼神却定在了站在最后的两个小娘子⾝上，大的那一个十一二岁的样子，杏眼长睫，肤⽩
红，站在那里背
得直直的，长辈望过去也不晓得将眼神避让一点，⻩太夫人心里有些不喜。又转眼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娘子，生得极好，圆圆的一张小脸，嘴角含笑，最重要的是眸⾊清亮，态度够收敛，眼神轻敛落在矮几上的剑兰叶子上。
“这两位就是贺家的小娘子吧？谁是三娘，谁是四娘？”
⻩太夫人在明知故问，听长辈提到自己，行昭与行明却不好不上前行礼答话。
“见⻩太夫人安，晚辈是贺三娘贺行明，这是行明四妹。”
两人间，由行明代为回话。
⻩太夫人让人将二人扶起，又一人给了一个翡翠嵌宝缨络，一对老银裹⽩⽟手镯，行昭与行明谢过后，又听她问读书读到哪里了啊，女红上可会绣屏风了啊，琴棋书画精哪一样啊。
都是由行明一一回了：“…行明读到四书，四妹将启蒙还在描红念《孟子》…能绣小手绢了，还在学平金针法…”
话还没答完，⻩太夫人就轻笑一声说：“才学到平金针法？我们三娘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如今都能绣盘条纹夹金丝枕巾了。”
⻩三娘跟着⻩夫人⾝后，听完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眉梢间有得⾊。
行明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转头向二夫人望去，二夫人正要启，就听太夫人缓缓说：“秉德朝的贺皇后曾经给我们家留下过四字家训，明善端逊。最后一个字儿，逊字儿，是‘危行言逊’的意思，讲究行为正直言谈谦逊。⻩家以诗书传家，在老姐姐⾝上却半点瞧不出来。”
⻩太夫人将拐杖“嘭”的一声杵在地上。⻩夫人浑⾝一颤，心下悔恨，生怕失了这么一桩好亲事，更怕沛哥儿被婆⺟做主配给她娘家的侄女，连忙跳出来圆场，拉住⻩太夫人，笑着向大夫人与二夫人打岔：“说到秉德朝的贺皇后，就不能不提这定国寺的素斋了，听人说贺皇后最喜吃的就是定国寺里的素三珍，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二夫人心下有气，甚是佩服太夫人老人老练，还没见过这⻩太夫人，就能铁口直断，扭过⾝对⻩夫人置若罔闻。大夫人是个好
的，帮着打圆场：“贺皇后都是我们这辈儿的祖姑⺟了，祖姑⺟喜不喜好吃素三珍，我是不晓得。我却晓得二夫人是喜吃的。”
⻩夫人便笑，看了眼扭⾝专心看墙角那颗菩提树的二夫人，嘴里发涩，一想到⻩太夫人娘家的侄女嫁进来的场面，便心里发慌，放低姿态去哄二夫人：“那可真是瞎子撞到福字儿，运气来了呢，正好，今儿里就点了素三珍！两位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往隔间儿请吧！”说着便去挽二夫人，二夫人觑着太夫人的神⾊如常，也不好再作态了。
一行人围坐了一桌，点的是定国寺闻名的素斋，虽无荤腥，但也鲜香扑鼻。
太夫人是个镇定的，出口呛了人，还能神⾊从容的说笑谈天。⻩太夫人却只吃面前布的菜，也出声不回应。一顿饭靠着⻩夫人活跃，大夫人时而凑个趣，倒还吃得不算沉闷。
用完午膳，⻩三娘想去看佛像壁画，⻩夫人拗不过，便让贴⾝妈妈跟着，又唤来行昭与行明问要不要一道去，行昭不大乐意去，行明却是个画痴，有些跃跃试。
太夫人见状，笑着嘱咐：“想去看看就去吧。今儿个佛寺里没多少外人，带上帏帽就行了。”
行明笑盈盈地应了，拉着行明便往外走。
将竹林长廊，便碰上了
面而来的⻩小郞君，⻩三娘走在前面，快步就往长兄⾝边凑，便嗔说着：“阿兄，将才怎么不和我们一道吃素斋啊？”
⻩小郞君见带着帏帽的行明与行昭跟在后面，微微一怔后，便躬⾝作揖：“静一师太佛法玄妙，沛与之相谈，一时便忘了时候了。万望两位小娘子勿怪沛怠慢之礼。”
行明没想到⻩小郞君竟会向她作揖赔罪，忙侧开⾝避开过这个礼，连忙摆手：“不碍不碍，您用过午膳了吗？”
“未曾。听过师太一席话，就如同饮下琼枝甘露，一点也不觉得饿。”⻩小郞君站得笔直，温声出言。
行昭在旁边冷眼瞧着，这⻩沛未必没有存想娶行明的心，避开女眷在静一师太处躲着可以说成知机明趣，向行明作揖赔罪却是明显地在搏好感了。他对行明可能没有好感，却并不反感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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