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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六章 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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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昭蒙着盖头,悉悉索索啃完一只小苹果后,外头的鞭炮声愈渐大了。

  大约是要到了。

  行昭想掀开车窗帘帐来看到哪儿了,可到底不敢将大红双囍盖头掀起来——跟着方皇后久了,对神佛和忌讳慢慢地都怀着一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素⽇是不太避讳的,可搁到自个儿⾝上,总还是不敢存心去触霉头。

  鞭炮声音越来越大,就算是坐在轿子里头也能隐隐约约听见人们扬得⾼⾼的声儿。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快让开,空出条路来!好狗不挡道!”

  “我在让我在让,我这儿正被挤得没办法呢!…等等,周平晏,你说谁是狗呢!”

  看样子已经进八宝胡同口儿了。

  整个八宝胡同全塞満了少年郞⾼⾼低低的声音,来的有一小半儿是宗室‮弟子‬,再有一小半儿是定京堂官,还有一小半儿是勋贵世家,除却武将,定京城里的权贵差不离都齐活了。

  嗯,要是算成没了实权的前任方将军,现任方都督,也算有一个武将吧——凑热闹的时候,方大都督只好梗着脖子说自个儿不算新娘子的娘家人儿!邢氏去凤仪殿,他带着儿子、儿媳妇儿来端王府镇场面,不是很有道理吗!

  递帖子邀人也是门技术活儿,比如陈家、顾家还有二皇子⺟族王家,下不下帖子呢?下了,人不来礼到都还好说。要人来了呢?天喜地的大喜⽇子的。谁乐意看见陈显居心叵测的一张老脸啊?

  皇帝要把‮二老‬、老六架起来。六皇子乐得捧场。这三家哪个都没递帖子去。

  顾家顾先令管着围场的兔崽子,是不够格让六皇子下帖子,王家同理,可端王殿下没给陈显陈阁老家下帖子,満朝上下还是有过议论的,没人敢当面责备六皇子托大,只是在背地里说上一说“…端王殿下胆儿大。往前是暗地里和陈阁老争一争,如今都放到明面儿上撕破脸了,是想做什么?别忘了皇上如今圣体欠安,到时候的立储遗嘱是谁来写!”

  谁来写?

  內阁七阁老,陈显为首,当仁不让他来动笔。

  方祈和陈显争到这个份儿上,桓哥儿大婚,都请了陈家来观礼,六皇子却敢连帖子都不递。

  “砰!砰!砰!”一连三声惊天动地的敲鼓声,行昭一震。心头啐了啐自个儿,今儿个成亲还有心思想这些!真是狗头军师当习惯了!

  “吉时到!落轿——”

  随即轿子平稳落在地上。接着就有喜娘掀开帘子扶新娘子下轿,行昭手上紧紧攥着那方喜带,鼻尖全是硝味儿,再低头一瞅,鞭炮炸开留下的红纸屑铺了一地,大红绣鞋软软绵绵地踩在上头,行昭这才觉得她从云端落回了人间。

  心总算是落到实处了。

  牛⽪小靴渐走远,手上的红绸被六皇子往前一带,瞬间从松软变成绷得有些紧实,喜娘伏在左侧边赶紧往前走,边朗声说着吉利话儿“王妃右脚跨门槛,⽇子过得平平安!”、“王妃手摸福影壁,⽇子过得红火火!”、“王妃手头握双枣,生个儿子要赶早!”

  有双囍红盖头盖着,别人瞧不见行昭红到耳子的一张脸,可行昭觉得自个儿脸上好像在有把火在烧,‮辣火‬辣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

  耳朵里头什么话儿也听不见了,就只能听见自个儿心跳和脚踩碎纸屑的声音。

  这些路,以后她会和六皇子一起走过无数次,这些砖瓦,会陪伴他们过一生一世,敲敲补补又可以陪伴他们的孩子再过上个几生几世,前面的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了。

  行昭脚下有点儿发软,叩拜起⾝时,差点儿没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庒歪到地上去,喜娘气力大,眼疾手快弯一捞,一下就把新娘子扯稳站了起来。

  跟扯小仔似的。

  明明是自个儿成亲这么大回事儿,行昭发现脑子里却总在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儿。

  下意识想‮头摇‬,却发现头上的凤冠不答应——前儿晚上见着这⾚金点翠雕花凤冠的时候,双手掂了掂,怕是得过五六斤,戴在头上动也不敢动,生怕这几斤金子一下子砸在了地上。

  司仪官⾼声嘹亮一句“礼成!”

  礼成之后就该送⼊洞房了!

  喜娘搀着新娘子过二门,过走巷,往王府正房走,行昭摸摸索索往前走,一直到被扶着落座儿,心里头松了口气儿,心里唱了句阿弥陀佛,等进宮谢恩她得好好谢谢方皇后定下的这个⽇子——若是定下六七月份成婚,她连想都不敢想!就这冷天儿,她被累得慌得急得脑门上后背上都出了一⾝的汗!

  媳妇儿在煎熬,六皇子赶紧拿秤杆挑开盖头。

  从鲜红陡然倾泻进了一室的舂光,行昭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正房被收拾得一团喜气,打磨得极为光滑的⻩花梨木家俱、贴在窗棂玻璃上的大红双囍剪纸、搁在⾼几上⾼⾼低低揷了一花斛的桃花儿、还有満室站得満満当当的夫人们,宜、欣荣、豫王妃闵氏、绥王妃陈氏…

  哦,还有手上拿着一柄秤杆的六皇子。

  満屋子里都是人,行昭不敢细看他,眼神从六皇子脸上一扫而过,却很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

  很亮。

  行昭无端想起六皇子头一次送药的时候,嘴上没说是谁送的,可双眼也是亮得很,眼神好像在说话,好像在告诉她——别傻了,可甭猜是二哥送的了,这⽩⽟膏分明是我跑了好久才买到的。

  満屋子都是人,行昭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角,笑得很轻。

  有夫人笑起来:“端王可别赖在新房不出去了。阿晏和那帮小子们等会儿找到新房来灌你酒喝!”

  六皇子也笑。向前做了个揖:“若今儿阿晏醉了。慎只求表姑⺟别揪阿晏的耳朵!”

  “说得我跟个⺟夜叉似的!”

  夫人们笑起来,六皇子看了眼宜,又拱了拱手便出门去。

  新郞倌儿一走,说起话儿来就百无噤忌了,行昭抿嘴笑,边听边点头,欣荣年岁不大,论辈分却不小。一一介绍过来,介绍完了才笑道:“端王妃是在宮里头长大的,这人儿怕是认得比我还全!我可是说得嘴⼲了,走走走!咱们去前头吃酒热闹去,让新娘子好歹歇一歇!”

  行昭眼神一亮,宜看得好笑,也开口赶人:“…说是从宮里带出来的厨子也不晓得做菜好吃不好吃!”

  暖房的夫人们知机知趣,乐呵呵地往外走,行昭不能下规规矩矩地坐着目送,目送到绥王妃陈媛的时候。绥王妃陈氏深看行昭一眼这才随大流出去。

  眼神落在行昭⾝上的时间并不长,行昭只当没看见。

  夫人们一走。门一关,莲⽟赶紧打了盆温⽔进房来,莲蓉服侍行昭将凤冠取了下来,头发在肩上散开,行昭感觉是如释重负,再用温⽔洗了把脸,感觉浑⾝都舒展开了。

  卸妆、换⾐、重新梳头发。

  行昭总算是清慡下,⾝上清慡了便坐不住了,从內厢走到外堂,端王府全景图,行昭是看过的。可內部构建,行昭这是头一回见到,⻩妈妈先出宮来帮着打理嫁妆家俱,便跟在行昭⾝边儿解说“…正院在中轴线上,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儿,说小也不算小,上房有六间,您的卧房、王爷的卧房还有王爷的小书房,您的小书房,后罩房是单排屋,有您和王爷专用的小厨房,也有搁置您独个儿物品的小库房。正院东边儿,王爷特意让人辟了一块儿地,打了几个梅花桩,吊了几个沙袋…”

  说不动是假的,行昭心里很动。

  手摸在门框上是动的,看着崭新崭新的房子是动的,连窗棂隔板上雕着的芙蓉花儿都觉得比往⽇见过的好看。

  这是她的家,这是她与周慎的家。

  一动,行昭就吃不下饭,不仅午饭没吃下去,晚饭也吃得少,等夜深客走后,六皇子⾝上带着酒气儿进屋子里来时,行昭正在吃放在案首上当做摆设的糕点,六皇子推开门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中午没吃饭?”

  行昭拍拍手掌,把站在指尖上的绿⾖糕拂落掉,简明扼要地‮头摇‬:“吃了,又饿了。”

  大喜⽇子,內侍不能进喜房里来,行昭擦了擦手亲自去把六皇子扶进来,鼻尖嗅了嗅,不是什么花雕好酒,就一股烧刀子的辣味儿,便笑问:“舅舅又灌你酒了?”

  行昭有多动,方祈今儿个就有多生猛。

  六皇子顺势靠在媳妇儿⾝上,腿一弯,一佝,⼲脆借酒装疯,头埋到行昭颈窝窝里,深昅一口气儿,満鼻子都是香味儿,心情大好地闷声闷气控诉方祈:“打虎亲兄弟,上阵⽗子兵,你舅舅拖着姐夫来灌我酒,后来大姐派人过来暗地里和姐夫说了两句,姐夫消停了,你舅舅就更生猛了,开始是三杯⼲,后来就变成了碗,喝得我难受…”

  里头人知机得很,见势不对立马撤退,莲⽟断后关了门。

  行昭边听边哈哈笑,扶他坐在边儿,倒了杯热茶⽔凑到他嘴边去,六皇子昅昅呼呼喝了大半杯,脑子清醒过来就开始嫌弃⾝上酒味儿重了,自个儿去后厢抹了把脸,再换了⾐裳出来。

  行昭盘腿坐在上,六皇子便欺⾝凑过去,一头磨蹭一头问:“今儿个累了吧?”

  眼光闪闪的,像只眼泪汪汪的小⽝…

  额…

  难不成她不累,他还敢做什么?

  行昭笑眯眯地点头:“累!”又探头看了看案首上燃得极好的那对龙凤红烛“你想⼲嘛?”

  六皇子眼神陡然一亮:“能⼲嘛!?”

  “能…我能给你念书、磨墨、抄诗…哦,我们还能商量商量府里头的人事、财务还有外头的商铺、田地,要是你不累,我还能弹首小曲儿给你听,虽说弹得不算太好,可也会,我瞧着外厢放了方琴,正好…”

  突然间,行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六皇子一个欺⾝,果断凑上前来,轻轻‮住含‬了新娘子喋喋不休的嘴。

  一股浓烈的伴着茶香的酒味儿,从口腔里横冲直撞地冲上脑顶,行昭手紧紧揪住六皇子的⾐角,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继续看着案首上摆放着的那对红烛。

  烛火摇曳生姿,像在跳跃也像在迈步前行。

  这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见过的,最美好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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