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西湖玩月续春游
第十二回西湖玩月续舂游
诗曰：富贵由来自在天，达人识破始悠然。
好花于树终须落，明月一年得几圆。
有酒莫教杯放去，进山且与目留连。
沧桑变幻知何尽，行乐舂秋便是仙。
且说柳友梅自别了舂花女回到寓所，不觉神情恍惚，如在梦里，暗想道：“夜来若主意一差，岂不前功尽弃？幸喜还把握得定，只是我看此女姿容如名花系念，情思如飞鸟依人，使我心醉魂消，于梅、雪姻缘外又添出一段相思之苦。”
不一时，只见抱琴随着竹凤阿一同来到寓所。竹凤阿道：“昨见华翰宠顾，不知吾兄要银何用，及问尊使，方知吾兄成此盛德之事，小弟亦乐观其成，为此亲自送来。”说罢，便叫抱琴取出银子。竹凤阿道：“银子倒是一百在此，恐吾兄资李缺乏，因此多带几两，以⾜吾兄之用。”柳友梅道：“吾兄慷慨如此，真不减鲍叔之⾼情矣。”柳友梅就将五十两叫抱琴送到李妈妈家去。
却说舂花女别了柳友梅，进去对着⺟亲道：“世间有这样好人，昨夜我几番劝
他，他并无琊念，好一个正人君子。及至孩儿把终⾝相托，他又许我明行婚娶，若负前盟，有如此月。深情厚德真令人寤寐难忘。”李老妇道：“柳相公行如此陰德，又如此多情，他⽇前程万里，正未可料，我儿即做他一个婢妾也有荣耀。”
正说间，只见抱琴已将五十两头送来，李老妇连忙接住道：“世上难得你相公这样好人，老⾝举家感戴。”抱琴道：“我家相公生平极肯济人患难，凡遇人有事，就像自⾝上的一般。”抱琴
付了银子去了。
李老妇就把银子去纳⾜了官，上下使用又去了数金，真个钱可通神，就放了李半仙出来。这一番⽗子团圆，夫
完聚，哪一个不感柳友梅的恩德。次⽇，李半仙也亲到柳友梅寓所拜谢不题。正是：济人须济急，救人须救彻。
不有拿云手，网罗谁解结。
且说柳友梅自救了舂花女一家，冥冥之中，又添了许多陰德。囊资短少，又喜有竹凤阿乃是一个好施的朋友，与他一力周旋。虽姻缘成就不在他的心上，却记舂花女之言，与⺟亲慈训暗合，遂安心读书，以图进取，却好提学考过，发案⽇学院李念台面行发落，把柳友梅的文字大加称赏，⾼⾼的又取了一个第一。只因科考一⽇不见了刘有美、张良卿，及发案⽇又不见二人，柳友梅甚不放心，细细打听，方知已同进京纳监去了。
时光易过，倏忽之间早又秋试之期。柳友梅随众应试，就约了杨连城、竹凤阿等一同赴试。到了八月十五⽇，三场完毕，柳友梅出来，对着杨连城、竹凤阿道：“今试事已毕，揭晓又还有几⽇，功名自有天命。当此秋光皎洁，月华明媚之时，西湖之景比舂⽇正妍，真可乐也。”竹凤阿道：“文战已毕，正宜登山临⽔，以洗涤尘襟。”杨连城道：“好舒秋兴，以续舂游。”三人各各有兴。柳友梅便叫抱琴发了行李，鼓棹往西湖游玩。
这一番再来，西湖景致比那二月间更自不同。但觉江流有声，断桥垂露，山⾼月小，波清烟素。是⽇八月既中秋月光正圆。放舟至湖，天影将暮，三人到了，心快神怡，把酒临风，豪兴自别。但见：银湖明月，空澄万丈⽔光寒；-棹笙歌，宛转数声山树碧。长烟横素练，
离绕堤畔残杨；秋气敛晴空，皎洁拟断桥积雪。金风动，⽟露浮，疑是广寒宮阙通；碧梧深，素波静，恍如皓魄女仙来。正是舂来花柳还如昨，秋湖山⽔便不同。
柳友梅看了，想起当⽇湖上题诗的事。便对杨、竹二生道：“湖上题诗，舟中窥美，曾几何时，湖上顿易，风景云殊，如同隔世。不知⽟人飘泊今又在何处也？”竹凤阿道：“人有悲
，月常圆缺，世事奇奇怪怪，安能无变易之理。且从来好事多磨，良缘虽遂，然佳人才子-天作之合，又非人可预度。”柳友梅道：“但恐世态似秋云，人情如活⽔。我想老刘与常辈何等相知，隔⽇尚尔同舟，明朝就如敌国，人心难测一险至此。安知今⽇他不另起风波。”竹凤阿道：“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何益处！”三人把酒对月，又赏玩了一回。
不觉夜⾊将阑，籁声渐寂，湖上游船略略稀少。柳友梅又同着杨连城、竹凤阿-携酒到苏公堤桥上，把红毡铺下，三人席地而坐，饮酒望月，但见万里无云，月光如洗；不一时，彩霞斗
，华⾊争妍。原来月是太陰之精，到得秋气皎洁时际，⽩帝司令，金风一动，便华采异于常时。是夜更阑人静，云霞凑集，那月里的精神发见出来，便结成一团华采，千层秀丽，分外光明。柳友梅与杨连城、竹凤阿望见，疑是月里嫦娥裁下的绫罗锦绣，又似那广寒仙子舞罢的霓裳羽⾐，正是：未曾⾝到蟾宮里，如在瑶台琼屋中。
柳友梅看见喜不尽，便对杨竹二生道：“昔贤苏东坡中秋望月，曾有二词：一首是《念奴娇》，一首是《⽔调歌头》。词中意思若先获我心者，试歌一遍，与二兄饮酒何如？”杨连城道：“得兄豪兴如此，真不辜负好月。”竹凤阿道：“柳兄意思莫不是要借东坡词句，一吐
中浩气么？”说罢，柳友梅便把东坡二词歌道：念奴娇
凭⾼远眺，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
处，冷侵一天秋碧。⽟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
乘风，翩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晶宮里，吹断一声横笛。
⽔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我乘风归去，又恐琼楼⽟宇，⾼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离合，月有陰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柳友梅把二词对月浩歌，音喉清亮，响彻云际。每歌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泪。歌罢，杨、竹二生齐拍手道：“好歌，好歌！”竹凤阿道：“昔从东坡镜心昑出，今从柳兄绣口歌来，深情远韵，听者魂销。”杨连城道：“若使坡仙听得，千载下又添一知己。”三人说说笑笑，不觉露气満空，暗侵⾐袂，真吃到大家酩酊，但见东方⽩，方才归舟。正是：月为留人人意醉，人因恋月月华妍。
年年月下人同玩，岁岁人间月几圆。
却说柳友梅与杨、竹二生西湖玩月之后，又游玩了数⽇，方同回家。到了揭晓之⽇，柳友梅⾼⾼的中了浙省第一名解元，报到家中，杨氏夫人不胜喜，及闻內侄杨连城也中了第伍名的经魁，益发喜出望外。只有竹凤阿不曾中得，柳友梅深为扼腕。竹凤阿心上因不喜文，倒也不在心上，过几⽇又去应武举了。
雪太守闻知柳友梅中了解元，也不胜喜。自谓择婿有眼，随差人到金陵梅姐小处报喜。顺便就接雪公子并梅姐小一同回杭州。李半仙听说新解元就是柳友梅，忙回去与女儿说知。舂花女亦満心乐不题。
且说梅如⽟姐小自扶柩回金陵去后，就安葬了梅公，心下便要回杭州，又因思慕⽗亲，不忍遂别。为此蹉跎过夏，直到中秋。又因雪公子纳了南雍，秋闱也不免就进去观场。为此担阁过了八月望后，哪晓得天下事竟有出自意外的。雪公子年纪不止一十六岁，文字倒也清通，竟已三场完毕，及到揭晓，却也中了第二十七名的文魁，报到梅姐小家来，梅姐小也不胜之喜。恰好雪太守是⽇要差人往南京报喜，那南京捷报雪公子的人早已到了。
雪太守看见了报人，不觉惊喜集，说道：“我家公子，小小年纪，虽然纳个南雍，今年也只好观场。哪有侥幸就中之理。”报录的道：“这个难道好哄得老爷的！”雪太守喜出望外，随即打发了报录的。却好雪公子与梅姐小也到了。这一⽇大排筵宴，随排了三桌酒在后衙啸雪亭上。雪太守与夫人坐了一桌，如⽟姐小与瑞云姐小也合了一桌，公子雪莲馨因是⽇是个新贵。雪太守因命他倒坐了一个独桌。这一⽇夫⽗子之乐，甥舅姊妹之，好不快活热闹。梅如⽟姐小虽然心上忆念梅公，然是⽇闻知丈夫柳友梅已中解元，心上也自喜，一同饮宴，真是合家乐。
正在饮酒间，忽门上报道：“禀老爷，外面天使到。”太守忙排香案出来
接。只见四个校尉，捧过圣旨，开读道：朕闻成宪者，祖宗之遗制，功令者，家国之大经。凡尔臣工，罔敢或。今尔雪霁伪立私
，倡作诗词，背弃程法，靡
风俗，废本朝之盛典，习晋唐之陋规，祖宗成宪何存？家国功令安在？-下锦⾐卫，拿问奏。
读罢，四校尉就把雪太守去了冠，带上了刑具。这一⽇就要起⾝。雪公子听得，年幼不谙什事，直惊呆了。出堂来，见⽗亲拿下，⾝系缧绒，不觉就哭起来。四校尉道：“你儿子是个举人了，快叫他弄些盘费与我，今⽇就要起⾝的。”雪太守忙对雪公子道：“我儿你不用啼哭，圣明在上，我又无大故，此去料没什事，只为这诗题一事起的祸
，我去后可速速与你柳姐夫商议。你虽年少，幸喜已得成名，但学问未⾜，来舂就要会试，你须专意读书，以图上进。柳姐夫是才⾼学博的，你当以师资相与，方有益处。我去家眷即发回苏，你就可同柳姐夫上京。我去自有主张，不必以我为念。”雪公子道：“只是爹爹此去前途保重，凡事相机。”雪太守道：“这事我自有处，不须你吩咐。”那校尉见无银使用，便立催起⾝。原来雪太守虽做个⻩堂，却因平⽇清廉，竟无银子。又因雪莲馨中一，费用去了。为此这一⽇，雪公子勉強在內边凑得一百两银子，送与校尉，权为路费。校尉嫌少不要，只得又在库吏处凑了五十两添打发了校尉，校尉尚不⾜意，便星夜促他起⾝。雪夫人与二姐小在內衙闻知惊得无计可施，不知祸从何起。雪公子尚舍不得⽗亲，遂去苦苦恳留，那校尉哪里肯放松，只是立
起⾝。⽗了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分手，洒泪而别。正是：处忽悲来，喜后兼愁集。
世事梦中⾝，人情云里月。
未知雪太守去后凶吉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