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信任的人,往往就是定时炸弹
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老蔺与严格又见了一面。这次两人没吃海鲜,也没吃涮⾁,在“老家粥棚”每人喝了一碗粥。老蔺喝得风平浪静;那么烫嘴的粥,老蔺没喝出汗;严格喝的是凉粥,一碗粥喝下来,却出了一头汗。他不知道这次见面是福是祸。自上次见面,严格与老蔺摊牌,由他和女歌星的照片,到拿出一U盘;向老蔺摊牌,就是向贾主任摊牌;五天过去,没有动静。严格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严格由一个有钱人,变得如此倒霉,如果是严格一个人造成的话,严格不会怪别人;问题是,其中有一大半原因,要怪贾主任。酿成后果,又见死不救;如果说这事情中有小人的话,贾主任首先是个小人,然后把严格成了小人。严格船翻时,把贾主任也拉下船,不仅为了他见死不救,而是因为他也是个小人。这就不是事情本⾝的事了。
五天来,严格思前想后,也没理出个头绪。他也知道,想也没用;一切还看贾主任怎么想。第五天下午,他突然接到老蔺一个信短:晚六点半,老家粥棚见。没打电话,就发了一个信短;用的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命令的口气;又让严格撮火。但严格⾝在险境,有求于人,又不敢不来。严格来时,做好了两种思想准备:一,贾主任回心转意,帮他;二,与严格反摊牌,趁着这件事,落井下石,彻底将严格置于死地。大家已经撕破了脸,中间的道路是没有的。将事情这么拖下去,任其发展,也不是贾主任这个老男人的格。老蔺打了一个嗝,这时说话了:“贾主任说了,想跟你做个小生意。”
严格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次谈话会这么开头。他一愣:“什么生意?”
当然这话问得也没有技术含量。老蔺这回倒没嘲笑他,点上一支烟说:“贾主任说,你,出U盘;他,帮你贷八千万。”
这结果出乎严格意料。心中不由一阵惊喜。刚才的懊恼,似被一阵风刮走了。看来威胁还是起作用。看来U盘的威力,还是比照片大。严格欠行银四个亿,虽然八千万不能解决本问题,但起码可以救急。既能还行银一部分利息,又可以使几个工地运转起来。人犯了心脏病要死了,八千万,等于一粒速效救心丸。严格不知怎么转变自己的态度,只是感地说:“这怎么叫生意呢?这是贾主任和你对我的帮助。”
又说:“我忘不了贾主任,更忘不了你。”
又说:“我以前做得不对的地方,请贾主任和你原谅我。”
说的是照片和U盘的事了。但老蔺没接受他这些感,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去帮忙归帮忙,这回,生意就是生意。”
严格愣在那里。这下彻底明⽩了老蔺也就是贾主任的意思。严格用照片和U盘跟贾主任和老蔺摊牌,贾主任和老蔺也用八千万跟严格摊牌了。帮忙和生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帮忙是含混的,生意是清楚的;帮忙是无尽头的,生意一桩是一桩,潜台词是:一切到此为止。为什么只帮着贷八千万,不多,也不少,是因为贾主任算得清楚,贷给严格八千万,严格就能救急;既不会饿死,但又撑不着。过了八千万这道坎,从此大家一刀两断。以后的事,就是严格自己的事了。帮着贷八千万,与照片和U盘,是桩生意。严格这时意识到老男人的厉害。但八千万对于严格,恰是救命稻草。就是碗毒药,也只好喝下去。严格明⽩了贾主任和老蔺的意思后,这次没有失态,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仍感地说:“谢谢贾主任,更谢谢你。”
严格能接受这桩生意,还有一个原因,在这桩生意之前,严格刚跟子瞿莉也做了一桩生意。他通过自己的司机小⽩,控制瞿莉的司机老温,弄清楚瞿莉出走之后,这些天的行踪。原以为跟人有关系,最后是跟钱有关系。仅跟钱有关系,倒是比跟人在一起好办;像他跟贾主任和老蔺现在的关系一样。但也不是这么简单。那天严格把瞿莉堵在行银门口,两人在咖啡馆摊牌谈了一次,也只是知道她在转账,不知道这账的来路和去路,及钱的多少。
但通过瞿莉这个举动,严格意识到什么;回头在自己公司调查,从一个财务主管嘴里,终于弄明⽩,从八年前开始,公司的每一笔生意,瞿莉都从背后揷了一手。严格在瞿莉⾝边安的有卧底,瞿莉在严格⾝边安的也有卧底,就是两个月前出了车祸的公司那个副总。公司的每笔生意中,瞿莉联合这个副总,都暗中切了一刀。每次切口都不大,切下的蛋糕都不多,所以不易发现;正因为这样,次次不拉,也积少成多;这是瞿莉聪明和恶毒的地方。原来瞿莉跟他,早就不是一条心。但为什么是八年前,因为一件什么具体的事,让瞿莉在心里跟他分道扬镳,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笔钱的用途?因为一个⽇常举动?因为一句话?还不知瞿莉跟那个死了的副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世界如此纷繁,倒让严格心惊。联系到瞿莉一趟趟去海上,还不知在搞什么名堂。这时不但怀疑瞿莉的忧郁症是假的,甚至怀疑她由瘦变胖,由文雅变暴躁,也是假的。当然不可能全是假的,但有没有演戏的成分呀?现查出,八年来,瞿莉在背后一刀刀切下的小蛋糕,一笔笔钱攒起来,共有五千多万。放到过去,这钱对严格不算多;放到现在,船要沉了,这钱就不算少。严格又跟瞿莉摊牌。瞿莉听说他查出她八年来的举动,并不惊慌,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又让严格吃惊;瞿莉好像还有些不耐烦:“事到如今,赶紧说怎么办吧。”
事到如今,严格只好跟她做生意。这生意做的,不像与贾主任和老蔺那么慡快。两人争执半天,严格一让再让,最后达成协议:一,从瞿莉的五千多万中,分出一半给严格救急;待严格缓过劲儿来,再把这钱还给瞿莉;二,瞿莉借给严格钱,瞿莉过去的所作所为,都一笔勾销;三,严格借瞿莉的钱,要打欠条;四,瞿莉提出,瞿莉借给严格钱之⽇,就是两人离婚之时;也算一刀两断。在这宗易中,严格虽然感到屈辱,那钱本来就是严格的,现在成了借的;本想全借,现在只能借一半;加上,瞿莉背后这么⼲,本来就违法和不道德,现在倒反客为主。
但严格又想,夫离婚,不也得分人一半财产吗?只是现在不该分钱,应该分欠人的账;如今成了,账是严格的,钱是瞿莉的。但两千五百万,放到过去不算什么;放到现在,也算一救命稻草;争执半天,严格也就同意了。
两天来,严格跟生活中最亲密的两方人,一头是家里的,老婆;一头是社会上的,贾主任和老蔺;先后做了两桩生意。但两千五百万,加上八千万,也一亿出头,严格就能救下自己。又想,易易也好,大家全清楚了。只是昨天夜里,严格睡醒一觉,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出了一⾝冷汗:过去十多年中,瞿莉连连流产,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她早就做好了跟严格分手的准备不说,另一个心思就更毒了:不与严格共有后代;或者:让严格断子绝孙。还有一种可能,她流产流下的,是不是严格的孩子呀?会不会是死去的那个公司副总的呀?越想越怕,最后感叹:世上最近的人,往往可能是最恶毒的人;就像出了车祸那个副总,你最信任的人,往往就是定时炸弹一样。
也是物极必反,两桩生意做过,严格心里倒安稳了。世上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这人倒清慡了。与老蔺达成协议,严格带着老蔺,便去严格家里取U盘。U盘并不放在严格现在的住处;严格现在住在郊区马场;严格⾼兴时爱跟马在一起,烦恼时,也爱跟马在一起;马总比人有道德;U盘放在城里的住处,好久不住的贝多芬别墅。贝多芬别墅的钥匙,不在严格手里,在瞿莉手里。本来严格手里也有一套钥匙,前年夏天,严格与一电影演员在里头鬼混,被瞿莉抓了个正着;瞿莉大闹之后,便将这房子的门锁给换了。
严格又感叹,瞿莉的背叛,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正是因为这样,严格便把这U盘,这天大的秘密,放到了这里,放到了瞿莉和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那天去放U盘,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拨开后窗户,从窗户翻进去的。去自己家,倒像是作贼。但现在带着老蔺,就不好翻窗户;于是开车接上瞿莉,一块去了贝多芬别墅。再与瞿莉见面,两人生意已经做过,马上要成陌路人了,倒显得客气许多。到了贝多芬别墅,瞿莉上楼去了卧室,严格在楼下给老蔺收集U盘。U盘一共有六个备份;别墅里是木地板;六个U盘,分别蔵在客厅几块不同的木板下。大家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并不知道脚下蔵着这么大的秘密。看严格撅着庇股,趴在那里用改锥起地板,老蔺不噤笑了:“你可真成。”
严格拿出U盘,又将木板一块块放回;走到窗户下,按一蔵在窗户台下的按钮,窗下一块桌面大的墙开了,原来是块假墙;从里面又拿出一笔记本电脑,连同那六个U盘,全部放到了茶几上:“所有的,都在这儿。”
老蔺又面无表情:“是不是所有,那是你的事。”
又说:“贾主任常说,钱是小事,做人是大事。”
严格刚才腾折半天,又出了一头汗。这时擦着头上的汗:“这是大道理,我懂。”
又显得有些狼狈。但还没等严格懊恼,楼上传来瞿莉一声尖叫。严格和老蔺都吓了一跳:“怎么了?”
慌忙往楼上跑。待跑到三楼卧室,才知家里来了贼。初像瞿莉一样,两人也有些惊慌;但检查屋子,发现贼只⾝跳下了楼,贼偷的东西,蔵在电视柜里,并没有带走,又松了一口气。这时严格庆幸自己把U盘蔵到了地板下,把电脑蔵在了墙壁里,都是贼想不到的地方。只要这些东西不出意外,其他东西就是被贼偷走了,也无大碍。严格拎着贼的鱼⽪口袋,大家下到一楼。这时老蔺倒有些担心:“咱们刚才说的,贼不会听着吧?”
严格:“他在三楼,没事。”
这时有人“梆梆”敲门,严格打开门,涌进来四五个别墅区的保安。进门不由分说,有要到各房间找贼的,有要打电话警报的。严格还没说什么,老蔺上前拦住他们:“不用警报。”
又指鱼⽪口袋:“这是个笨贼,偷了半天,把东西拉下了。”
严格突然明⽩什么,也说:“虚惊一场,就别警报了。警报对我们没什么,保安公司,又该怪你们了。上回小区出了一回贼,不是解雇你们几个人?深更半夜,都不容易。”
几个保安明⽩过来这个道理,马上点头说:“谢谢严总,谢谢严总。”
又千恩万谢,才退着⾝走了。待屋里剩下严格老蔺瞿莉三个人,瞿莉穿着浴⾐,抄起老蔺放到茶几上的烟,点着一支,一庇股坐到沙发上:“怎么没丢东西?我的手包,可让贼抄走了。”
严格吃了一惊:“这包倒值钱,英国牌子,全世界没几个。”
瞿莉:“包我倒不心疼,可惜里边的东西。”
严格挥挥手:“手包里,能有多少钱,算破财免灾吧。”
瞿莉:“我告你们,手包里,也有一个U盘。”
严格加上老蔺,都大吃一惊。严格忙问:“U盘里是什么?”
瞿莉用烟头点点茶几上的U盘,大大方方地说:“和它们一样。”
严格加上老蔺,又大吃一惊,愣在那里。严格突然明⽩什么,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原来那副手拍这些,是你指使的。”
又愣着看瞿莉:“你到底是什么人呀?跟你过了这么多年,我咋不认识你呀?”
瞿莉吐了一烟圈:“你先背后骗的我。对像你这样毒的人,我不能不防。”
老蔺问瞿莉:“被贼偷走的U盘,设密码了吗?”
瞿莉:“以防万一,该设密码;以防万一,怕被人暗算,就没设密码。”
老蔺和严格都愣了。严格跳起⾝,要打瞿莉,这时被老蔺拉住。严格向老蔺抖着手:“这下可完了。”
老蔺叹口气,接着笑了,看着严格:“这样也好,我们之间,就不是面对面,而是要共同面对了。”
突然又有些怀疑:“别墅区这么多房子,贼咋单偷这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