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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村长的谋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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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村长路黑小是个‮口牲‬贩子。不贩‮口牲‬时,帮李家或孙家打打短工。由于他是副村长,他打短工和别人不一样。别的短工得下地割⾖割麦子,他可以留在伙房帮厨,或是挑个桶到地里送⽔。路黑小副村长当了十一年,前九年跟李老喜当,后两年跟孙殿元当。不论跟谁当,路黑小都是打锣召集开会,说理找人烙饼。不过打着锣从村里穿过,说理前和村长族长们坐在一起吃饼,路黑小也觉得不错。虽然他家的房子不比别的佃户好,他家娘儿们小孩吃的不比别的佃户強,但在大家眼里,他和别的佃户还是不一样。街上走过,别人打招呼:

  "黑小,吃了?"

  路黑小说:

  "吃什么吃,吃到一半,事找到头上了,得给人家去说理,得找人烙饼!"

  路黑小的副村长,最初是李老喜给安上去的。在李老喜之前,村里不设副村长,就是李老喜他爹或李老喜他爷爷一个人。到了李老喜,李老喜说:

  "咱们设个副村长。"

  一开始大家不同意。人老几辈,从来没有副村长,现在为什么要设副村长?李家內部意见也不统一。但李老喜坚持要设。他说,看他爹他爷爷当村长那么个忙劲,整天尽给人家说理断案,打锣开会,太不自在,所以要设个副村长。设了副村长,不想去开的会,就可以让副村长去,会散了给他汇报;不想断的案,比如偷摸狗的案子,就可以给副村长去断。他这么说,他又是村长,大家拗不过他。但在副村长的人选上,大家又有看法。他一不选自家兄弟,二不选亲朋好友,选了个‮口牲‬贩子路黑小。他这人选不但自己人想不通,村里大众也看不惯,一个本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口牲‬贩子,突然成了自己的副村长,太让人失望。但李老喜就是相中了路黑小,对自家几个弟兄说:

  "你们懂个庇,若选你们当副村长,还不如不设副村长!"

  路黑小当时刚从外地贩驴回来,放下驴鞭听说自己成了副村长,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病。那时路黑小他爹还没死,他爹听说后,却不同意自己儿子当副村长,说:

  "小子,不是说是个人就可以充人物头的,你驴都贩不好,还能当副村长?"

  但当时路黑小年轻气盛,爱充人物头,就当了副村长。副村长当上以后,时间一长,大家都习惯了,反倒觉得村里该设副村长,对路黑小也看惯了,村长反正是个副的,觉得他本来就该当副村长。路黑小这人还有这点好处,当了副村长,还没有架子,开会打锣,说理找人命烙饼,派夫派‮口牲‬具体落实到户,他跑前跑后,一点没有怨言。会还没开,他会场布置好了;理还没说,他饼烙好了,弄得村长李老喜満意,大家也満意。李老喜说:

  "看看,怎么样,我选这个副村长!"

  所以闲时,路黑小到李家打短工,李老喜说:

  "黑小,你是副村长,和其它短工不一样,你不要下地割麦子,就在伙上帮帮厨,或到地送点⽔就行了!"

  路黑小就不到地割麦子,在伙上帮厨,半晌挑桶到地里送⽔。过去没当副村长时,他可得和其它短工一样,下地割⾖割麦子。路黑小觉得李老喜这个人真不错,觉得自己该当副村长。问题是他在李家打短工可以不下田割麦子,在伙上帮厨,再到孙家去打短工,孙家也只好以此类推,不让他割麦子,让他帮厨。有时一天厨帮下来,偷一块牛⾁拿回家,送给他爹吃,还说:

  "看看,怎么样,当初你还不让我当副村长!"

  副村长当了九年,铜锣扇坏两面,烙饼的锅烧穿三只,路黑小没有遇到大的难题,反正就是跟着村长李老喜治理村子。村子治理得好坏,是李老喜的事,村子不管治理得好坏,他都跟着吃烙饼。路黑小整天倒是无忧无虑,有时打锣喊人开会,嘴里还唱着大戏。不过他会的戏文不多,只会这么几句:

  我说是好的,

  你说不是好的,

  妹妹呀

  到头来你看看,

  是不是好的!

  翻来覆去地唱。渐渐变成了跟在他庇股后跑着看热闹的儿童的歌谣。儿童们一边捉人蔵人,还一边唱:

  我说是好的,

  你说不是好的;

  妹妹呀,

  到头来你看看,

  是不是好的!

  但前年舂天,副村长路黑小遇到了难题。他跟了九年的村长李老喜,被青年娃娃乡长田小东给撤了,村长换成了另一个财主孙殿元。路黑小听到这消息,当时就哭了,一头跑进李家正房,哭着对李老喜说:

  "村长,你看这事,你让人撤了;你让人撤了,我这副村长不也当不成了!"

  李老喜倒没有哭,笑着对路黑小说:

  "黑小,坐下喝杯茶,这些年跟我跑不容易!现在时运不好,来了青年娃娃,咱们爷们让撤了,可你放心,河东不会老河东,河西不会老河西,我就不信,这天下就没有咱爷们翻⾝的时候了!"

  可令路黑小没有想到的是,孙殿元上台以后,把他这副村长给留下了。这令路黑小又惊又喜,心里也十分矛盾。当吧,过去跟李老喜在一起,现在人家下台了,自己又跟孙殿元,有点对不起李老喜;可不当吧,铜锣就得给别人,以后说理就吃不到烙饼,打短工就得下田割麦子。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想当,就是怕对不起李老喜。后来还是当了,跟上了孙殿元,只是从此不敢见李老喜。有一次他正打锣召集开会,面李老喜骑马走来,路黑小赶忙躲,想折进一个巷子里,倒是李老喜把他喊他住说:

  "黑小,怎么见我就躲,老叔哪点得罪你了?"

  路黑小赶忙站住,脸憋得通红说:

  "老叔,你看,这锣,我可对不住你!"

  李老喜倒"嘻嘻"笑了:

  "黑小啊黑小,你真是个好孩子!老叔不当村长,没拉住你不让⼲公事!好啦,老叔不怪你,你打锣去吧!"

  路黑小放下心来,说:

  "谢谢老叔!"

  就天喜地打锣去了。

  倒是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少东家李文闹,李文闹不像老掌柜那么宽宏大量,看到路黑小打锣吆喝,在马上黑着脸说:

  "黑小,你还打锣,你不要忘了,你以前可是吃李家饭的!"

  路黑小脸又憋得通红,突然气鼓鼓地说:

  "少东家,我老婆孩子一大堆,也得养活,你别再说那话,你以为我想打锣!"

  李文闹倒是一怔,又瞪了他一眼,打马而去。

  路黑小跟孙殿元当了一年多副村长,也渐渐习惯了。两个村长相比较,路黑小觉得李老喜宽宏大量,孙殿元脾气大,但李老喜吝啬,孙殿元大方。比如说烙的热饼,过去吃不完,都是李老喜拿回家,现在孙殿元从来不拿,都归路黑小。时间一长,路黑小觉得跟着孙殿元也不差,就渐渐把李老喜给忘了。有时孙殿元还问:

  "黑小,过去跟李老喜当副村长怎么样?"

  路黑小还说:

  "不怎么样,半张烙饼他也拿回家!"

  孙殿元和孙⽑旦相互一望,就"哈哈"笑了。

  谁知跟孙殿元跟了两年,孙殿元被人杀害了。青年娃娃乡长一走,村长又换成了李老喜。这又让路黑小作了一次难。就好象寡妇改嫁一样,嫁过去,又得嫁回来。孙殿元刚死时,他还没想那么多,只顾跟人张罗办丧事。后来村长换了李老喜,他才觉得事情有些严重。路黑小感叹:这公事还真不是好弄的。⽩天想不明⽩,夜里就唉声叹气。老婆劝他:

  "算了黑小,副村长也当了十来年了,当来当去没个完,除了跟人吃张饼,别的没见你发啥大财!咱安心贩‮口牲‬,不当也罢!"

  路黑小上去踢了老婆一脚,踢过,又觉得老婆说得有道理,说:

  "我也知道不当也行,可当了十来年,一下再不当,还过不惯哩!"

  但能不能再当,路黑小做不了主,关键在李老喜。李老喜又成了村长。他不让路黑小当,路黑小想当也当不成;他让路黑小当,路黑小也不敢不当。这时他才觉得这个副村长当得真是窝囊。可他既不敢找过去的村长家属孙老元问他以后该不该当,又不敢去李老喜家问还让不让当,只好在家抓耳挠腮地等待,拿出办孙殿元丧事时偷掖回家的半瓶酒,一口一口地喝着浇愁。听到"马村村公所"的招牌已经又移到了李家,他更加着急。小女儿吃饭,不小心打破个饭碗,他跳上去掴了她一巴掌:

  "×你祖娘,眼长到腚上了!"

  可这天晚上,他正对着油灯着急,突然李家来了一个伙计,通知他马上到李家去商量事情。他一阵惊喜,好你个老喜,又让我当副村长。几天的忧愁烟消云散。跟伙计出了家门,看着満天星星,不再考虑许多,不像第一次改嫁那么别扭,既不想对得起对不起死去的村长孙殿元,也不想见了新任村长李老喜该不该不好意思,只是想:好,好,我老路又当了副村长。

  第二天,路黑小又打锣从村里穿过,通知各姓族长到村公所去说事情,找人取面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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