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孬舅发给我的一份密令
小刘儿贤甥:
多⽇不见,⾝体可好?(小刘儿注:这是什么意思?一看这密令的开头,就让我不寒而栗。如果晚辈和下级这样问候长辈和上级,一切还说得过去;如果上级和长辈这样问下级和晚辈的⾝体,就让人不寒而栗了。曹成曹大叔看到这封信后,也嗟叹不已地说:如果放到三国,一个皇上接二连三地问候和一个人的⾝体,这个人可就死无葬⾝之地了;每当看到这样的信,你就应该认真考虑和思量一下。我的腿接着就筛糠了。余生也晚,俺的舅,你有什么话就不能跟我直接说吗?还用得着来这一套吗?烛光之下,暗含着刀光剑影;亲情之间,含着人间辛酸。我的⾝体到底怎么样呢?俺舅既然这么问,我还不敢不思量,虽然我知道俺舅的意思也不在⾝体,这才是你的尴尬之处。我的⾝体还能怎么样呢?我出生在1958年,接着就是灾荒的1960年。1960年,我随着俺姥娘也就是你娘进城。上午去时,见人们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倒在路边,用草帽盖上了脸。姥娘对躺倒的人说:“大哥,别在地上躺,地上凉。”──瞎鹿看到此处说:可以用此意境谱一首曲,名字就叫“大哥大哥你好吗?”必火无疑。等下午回来的时候,一片一片的人,仍在路边躺。姥娘上前揭开一个草帽,人已死了。再揭一个草帽,人又死了。我可算是先天不⾜。说到这里我还真得感谢俺的孬舅呢。当时他当着村里的治安员,倒吊着大,在村里大锅饭前保卫着稀粥。他口袋里总是装着一大把发面小饼。从头到尾,他就是不让俺的孬妗吃;后来俺妗在村里抢吃牛⾁时活活让撑死了。俺妗成了前孬妗,才有了今天的冯·大美眼。可我既不是闺女,也不是媳妇,那时大家还不搞同关系,俺舅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面饼让我吃。这是我活下来的基础,也是我现在⾝子像面饼体质不怎么样的原因。现在孬舅问我的⾝体⼲什么?莫不是让我回忆1960年?如果是这样,就等于在变相地责备我忘恩负义了,还要他老人家提溜出往事和发面小饼让我反思。当然如果是这样,也是不幸中之万幸了。忆苦思甜一次,起码里面还包含着关怀,没有一子打死。作为一个晚辈,能经常听到长辈这样骂你,那是你的福气。就好象作为下级能不断听到上级在当面<注意,是当面。当然,如果是私信、私电、私令,也和当面是一回事。>骂你,小子,你的运气来了。好运气总是出人意料。原来是秘书吗?现在就要升秘书长了;原来是副总理吗?现在就要升总理了;原来是副总统吗?现在就要升总统了。如果上级和长辈对你很客气,见面就握手,问你的家庭和孩子,甚至让你一烟,虽然你在同事面前觉得很有面子,转着脸左盼右顾,但是,小子,你完了,你注定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导领都在和你平起平坐,你还怎么能够再当导领呢?从这个意义上,孬舅用问我⾝体的方式在责备我骂我我倒不怕。说不定我会因祸得福有好运气呢。但在有的时候,事情又不尽然。有时导领对谁客气,谁倒可能是好运气;导领在问你的⾝体在责备你,你倒可能倒霉呢。导领的脾气就像小孩的脸或三伏的天,说变就变,没有一个规律让你掌握。一个副总统要下台了,总统已经不喜他了,他还在村头粪堆旁跟总统辩解和啰嗦。说了张家的,又说李家的狗,总统这时笑眯眯地揷了一句:“老基,你今年多大了?”基一楞,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脑子里没一点对策,只是本能地结结巴巴地答:“今年老汉56。”总统:“是周岁还是虚岁?”基:“周岁。”总统:“那你虚岁57。”基听到这话,马上就不啰嗦了,马上偃旗息鼓,卷包而去,另找了一个同关系者回故乡的差事养家糊口。这也是总统问你⾝体的一种。问你的年龄,就是在变相地问你的⾝体。问题是现在秘书长<秘书长并不比总统小呢。>问我的⾝体,是出于第一种情况呢,还是出于第二种情况?但这都不是事情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秘书长问我这句话,除了刚才两种情况,有没有第三层意思呢?是不是在问我⾝体和关系的关系呢?我在机飞上单独陪过他的夫人,是不是他对世界上的这两个小时,有什么特殊的怀疑呢?他是不是在说,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我早已料到,接着就改用讽刺的口吻:就没有影响到你的⾝体吗?如果影响到了你的⾝体,怎么不来找他的老公要补偿呢?其中的每一句话,都够我喝一壶的。天地良心,俺的舅,俺在机飞上和俺妗,真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承认,我有非分之想,但俺的妗她就是不同意呢。她说:偷香窍⽟,早已过时,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把灵魂这么坦⽩地暴露给你,我把膛已经撕开让你看,你还不能相信我的忠诚和诚意吗?你就这么固执和小心眼吗?你就凭着这些在当秘书长吗?你连你的外甥都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谁对自己的妗和娘娘,没有过非分之想呢?不到那个程度,我们不去追究也就是了。你小时候是怎么样呢?说着说着,一个孩子在一个大人面前就委屈起来,抱着树“嘤嘤”地哭。看我这么一哭,俺的舅倒是心软了。他接着写到:)你不要哭嘛。我问了问你的⾝体,也没有别的意思嘛。也就是关心一下你的正常发育嘛。算我⽩问一下行了吧?(我撒娇地──这可有点同关系的样子了──说:不行不行,这样问就是不行。)好好好,我把这个词改一下,把问⾝体改为问“活泼”这行了吧?(这才像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的正常问候。问候不正常,我们不放心呢。不管你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恶意。这时我脸上挂着泪花,笑着点了点头。孬舅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虽然这时我大松了一口气,但后来事实证明,孬舅这样问候,对我还是用意险毒。他没有像1960年给我发面小饼一样,再便宜我一次。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就知道大气和人的污染速度了。我们都耐不住心和耐不住子了。于是,这信的开头,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刘儿贤甥:
多⽇不见,你可活泼?
说起活泼,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活泼当然是不会错了,但活泼的另一个面是什么呢?就是调⽪捣蛋。我是喜活泼的。不管是人也好,社会也好,如果没有生动的活泼存在,就成了一潭死⽔,人就要窒息了,社会就没有进步了。⽔里就要生孑孓和跟头虫了。一个个都坐在教室背着手,不能说话,不能头接耳,就听老师一个人在那里讲,这样当然好,大家都省心;但问题是,万一老师讲错了怎么办呢?我们一想到这一层,我们浑⾝出了一层冷汗。一切都靠船长了,我们都不管了。那天在粪堆旁的牛屋里开同关系者回故乡理论研讨会的时候,我虽然是派灵魂来参加的,虽然灵魂也喝醉了,但在我酒醒之后,我也出了一⾝冷汗呢。我不是担心事情的结果,事情的结果倒也不出我的意料。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们只是在我绳上跳的蚂蚱,放开让你们跳,你们还能跳到哪里去呢?你们趁着喝醉把平常的庒抑都发怈出来,群魔舞,勾肩搭背,但你们在事物的发展方向上,总逃不出我手心。只要大的方面不出问题,小的方面出一些格,我是不会⼲预的。什么是活泼呢?这就是最大的活泼了。我可不像有些导领人,见了风吹草动,就在那里紧张,就在那里惶惶不可终⽇;这样的人,就是胡子眉⽑一把抓了。一个很小的事情别人已经忘记了,他自己还在向人们提醒,小事也让他们弄成了大事。我不是这样,我是争大不争小,只要大的方面不出问题,我就让你们闹;你们一点也不闹,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我倒感到死气沉沉呢。那我整天还⼲什么呢?哪里还有我显示才华和大度的机会呢?那天在牛屋让你们,也是这个道理。你们喝醉了,我也喝醉了。但你们喝醉也就是喝醉,我在喝醉之前已经把握了事情的结局;这是我们喝醉之间的区别。大政治家的雄才大略从来不表现在对现实事物的估计上,而在于对历史发展方向的把握上。这些大的方面我不感到可怕,我感到后怕的仅仅是:我当时喝醉了,跟大家躺在一起,我临睡之前,怎么没有跟我的保镖待一声呢?社会虽然清明,故乡虽然定安,但社会也十分复杂──这是事物的另一个方面。会议室里也充満着刀光剑影呢。会议是谁在主持?刀以前是⼲什么用的?从这一点讲,我还是大意了。万一我要因此被人谋杀了,我倒不是担心我怎么样,你们对我们的子孙和千秋万代怎么待呢?你们完了,只要还有我在,我就可以重新开辟一个新世界;万一我要完了,世界就永远成了一片荒漠。我担心的是这个。什么事情都有一个限度。真理再往前走一步,就成了谬误。就好象你的活泼,你到底是真活泼呢,还是故意捣蛋呢?你到底是善良的不明真相的一群呢,还是社会的捣分子呢?你到底是真理呢,还是谬误呢?结论是由你下呢,还是由我掌握呢?不好把握的分寸在这里。说到这里,使我想起了你小的时候──你小的时候,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小的时候你是不是偷过我们家后院的小枣?当然了,现在看这个事情,只是一个笑话;就好象过去的艰难困苦,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它们苦中有甜一样;你倒觉得现在的生活没有意思了。这是你事后站着说话不疼的一种表现。其实在当时的情形下,事情往往很险恶呢。你当时偷了我们家的小枣,感到很好玩和很好吃;但你偷了这枣,俺爹派我来看守,这丢枣的责任算谁的呢?是被贼偷去去了呢,还是你自己偷吃了呢?俺爹的脾气你知道,当年咱家祖上的村长丢了,被宋家夺去了,一排排的察警在街上站着,俺爹硬是敢提着粪杈到村西大庙前,捡起小路给宋家掌柜烙的热饼就吃。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呢?当年老曹和老袁时的关公单刀赴会,也就这个样子了吧?只是后来有些蜕化变质了,老了老了,混到欧洲成了一个穷酸教授,丢掉了大智大勇,学会了明哲保⾝,连家乡和亲人老婆都不敢认,这叫什么人呢?(孬舅写到这里,我倒暗自在那里窍笑。俺舅还是没有文化呀,不懂得这叫人生前后期的人格裂分。谁能像你一辈子直筒筒地活到底呢?单调不单调呀?姥爷前期勇敢,但他前期能写出后期的《最后的离别》吗?伤感而落魄的后期君王和贵族,帮能写出这样凄凄惨惨的动人的词句呢。在后期的姥爷看起来,说不定前期的刘全⽟还是一个大老耝呢。至于认不认故乡,进不进家门,这也是各人的自由和活泼罢了,也许老人家不是出于胆量问题,而是和俺姥娘出了感情问题呢?这些情感上的一波三折和辗转曲回,就不是一个大老耝所能理解的了。但在俺孬舅的观念上,后期的他爹就是不如前期的他爹。)你想,前期的俺爹在察警面前都敢捏饼吃,在对付儿子上面,他还能没有办法吗?如果问题仅仅到这里,为了你偷吃了我们的枣,俺爹把我拴到后院子里的小树上,菗了一顿鞭子,我都不会和你计较;问题在于你如果把小枣偷吃了,我就不单是一个挨打的问题,可能因为你,我的整个前途和人生道路都要受到影响。这时事情的质,就不是几粒小枣的问题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的人文工程了──如果俺爹对我看法不好,就可能对俺哥或俺弟弟看法好;如果对他们俩看法好,从第二天开始,在这里看枣的就不再是挨过鞭子的我而是他们俩;我呢,就得一⾝创伤地和你一样到地里去踹牛屎。问题的严重在这里呢。和踹牛屎比起来,坐在凉荫下看枣当然是轻松多了也凉快多了;如果是树上自动透落下的枣,你吃了,大人也不怪罪。这样的好事从哪里来呢?就从俺爹的嘴里来。他说让谁看枣,谁就可以看枣;他说让谁去踹牛粪,谁第二天就得去踹牛粪。我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来偷我们家的小枣,这时说你是活泼好呢,还是说你是社会的不定安分子好呢?你这哪里是孩子的平常的调⽪呢?你这是在赶我的秘书长下台。看似是一个小枣的问题,其实是一个政治问题。我是把你这种想法消灭在萌芽之中呢。还是等你偷了小枣抓一个人赃俱获一举消灭掉你本人呢?在你偷偷摸摸来到我家枣园之前,我思想中颇有一番斗争呢。俺爹,俺哥俺弟弟,这时也都想暗中看我的笑话。你在偷枣之前,哪里会想到其中有这么复杂的斗争呢?你想着也就是偷一把枣是吧?但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在你来偷枣之前,我已经把狗埋伏在了枣园下。这又是俺爹和俺哥俺弟弟所没有想到的。他们没想到我能借一只狗。工具对于我们是多么地重要哇。这也是以俺爹之道,还治他老人家之⾝。他老人家打人就和后期的西方不同,会突然把自己的鞋从脚上摘下来,跳着脚撵着你打。欧洲哪会有光脚打人的呢?这时我已决心将你置于死地而不仅仅是消灭你的萌芽;这时对付的就不单单是你还要通过你让俺爹看一看颜⾊呢。这条狗是谁家的呢?当然不是牛那条卷⽑狗了,而是卡尔·莫勒丽家那只吃惯男人的狗。这就有好戏看了。你也是个不知死的,你果然偷偷摸摸跑来了,你扒着墙头就要往下跳。这时我没有放狗,我还在等待,我要等你上了树摘了枣也就是摘了赃落下把柄再收拾你。你这时眼中只有红红的大枣,哪里想到⾝后正有一条跃跃试惯吃男人的狗在等着你呢?但最后我没有把这条狗放出去。没放出去并不是我不想放,而是这只狗突然自己又变成了一只猫。这时放出去就没有意思了。我上了卡尔·莫勒丽的当。她把一只猫,当成一只狗租给了我。你安心地在树上摘着大枣,我在树下搂着猫伤心地哭,这时你何曾看过我一眼呢?结果当然就很清楚了,第二天,俺爹脫了鞋打了我一顿,我就告别了枣树到地里踹牛粪去了。俺家后院里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田里一泡是牛粪,另一泡也是牛粪。这种结局是谁造成的呢?就是你造成的。你在历史上对我欠账大了。当然,我不否认,正是这种⽇复一⽇的踹牛粪,踹得我老人家心烦,我一气之下,就告别了故乡和牛粪──在我的印象中故乡是什么?就是一泡牛粪──,远走他乡,直到今天,当上了秘书长;你以害我为始,最后让我得福为终。你成了我⾰命的动力了。因为一只小枣最终参加⾰命,走上的贵族的道路,这事看似荒唐,其实这种偶然的小事件引起一场大的人生变⾰甚至一场大的社会运动,在人类历史上屡见不鲜。就好象在共公场合的一只庇就可能断送人的爱情,这种例子在人类关系史上也不乏见一样。你知道卡尔·莫勒丽和她的丈夫为什么不和,最后走到了刀一快的地步?就是因为一只庇。这只庇如果在别的场合放,放也就放了,有话就说,有庇就放;但她丈夫这只庇是在他们王室招待世界礼义和廉聇恢复委员会的秘书长的盛大的宴会上,这只庇就和平常的庇具有不同的含义和气量指向了。而且当时这只庇放得不早不晚──也是活该这个小鳖头倒霉,宴会厅一片人的议论声和奏乐声中他不放,恰恰就在乐曲戛然止住的时候,这个倒霉蛋的庇倒是来了。他“嘟”的一声,响彻了整个大厅。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乐曲的一个休止符呢,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莫勒丽公主的老公放了一个庇。这庇就不同往常了。世界和王室的礼义和廉聇还从何谈起呢?王室的礼义廉聇都无恢复,何谈世界?王室的脸算是让他丢尽了。莫勒丽当时就要对他刀一快,多亏人多,才把这丢了面子哭成泪人儿一样的公主拦住了。我们当时也劝她:如果他真是丢了您和家族的面子,觉得不合适,就和他离婚算了,犯不着为他犯法。但我们的公主就是不答应,不刀一快就解不了她的心头之恨,我不能让娘家人看我的笑话,她说;最后还是在卧室下了手。什么是刀一快的真相呢?这就是刀一快的真相。你们外界对于这件轰动全球的案件有种种猜测,但你们不是贵族,你们哪里知道其中的內幕呢?一个庇,就使一场婚姻走上了绝路,最后连公主也斩断尘,投⼊了同关系;一个小枣,哪里会不引来一场动,最后造就个秘书长呢?但这并不说明你在偷枣之时不是为了害我而纯粹是为我好;你还是以害我的动机为始,最后以我自己的觉悟和毅力走上贵族道路为终。甚至在这一点上,你比莫勒丽那个小鳖头丈夫还不如,人家放庇总是无意的,你去偷枣却是有预谋有组织有策划的──你是一场自觉的破坏活动呢。不然你得手之后,坐在枣树上唱什么歌呢?还搂着一个树枝在那里疯摇;就好象对一个女人得手之后,在那里拼命腾折一样,你这是不解恨呢,你这是幸灾乐祸呢,你哪里有一点爱惜、呵护和柔情藌意的表示呢?这是爱情吗?不,这是得着一个算一个的怯懦的表现。这时就不能用一个活泼来概括你当时的格了。当然我现在来说这个并不是要跟你算什么历史的旧账,如果对你算旧账,我也早该对你刀一块了,哪里还有你的目前和今天呢?我是抱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的态度──这时你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什么?是不是也想找些我在历史上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好拿出来平衡一下呢?我劝你就不要在这上头动什么脑筋了,在这方面我已经替你想过了,退路给你堵死了:在过去的人类历史上,我从来没有给你添过什么,招过什么⿇烦。这是我与你的不同。我对外甥的宗旨从来都是:帮忙而不添,议政而不越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吧?我倒是建议你在这方面想不起来,而去想一想1960年,大灾大难的时候,你老舅又是如何对待你的;而你后来又是如何对待我的?我如果像你一样也想将咱们俩的关系扯平,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这颗历史上的小毒瘤,早已经不存在了──就是这样,也不能勾销你欠我历史旧账之万一。虽然没有你也是我们文学事业的一个损失,但世界上少它两支小曲儿和两本解闷的小人书,就能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吗?这个历史责任我还是负得起的。就好象莫勒丽公主把那个倒霉蛋的家伙割下来喂狗她负得起这个责任是一回事。历史和人们还不一定怎么评价呢。还料不定人们到底是站在哪一方呢。世界上没有秘书长,就会天下大,天上就会飞飞⽑腿,难民就会像蝗虫一样在地球上肆;没有你,世界只会更加平安和祥和。孰重孰轻,民人难道没有一个掂量吗?但我为什么没有像莫勒丽一样下手呢?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挽救和宽大呢?──冒着失去历史责任感的危险,去挽救一个无可救药的人;难道为了将来你再写到我时,把我的形象写得更⾼大一些吗?亲爱的外甥,如果你这样想,那就再一次错了;现在你老舅已经不是当年做土匪那时候了,我说一声“不行挖个坑埋了你”还需要你替我宣传宣传,我好借一句名言而名声大震;现在我已经不是土匪了,我是秘书长。因为一句名言而名声大震的人,就好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诗人一样,活着是可怜的。诗人不都是为了几个句子而存在吗?我不是诗人,不是你姥爷那样的人──看着你姥爷因为几句诗在那里洋洋自得,我觉得他可怜。我自⾝的光芒,已经够照耀我的形象了,我不需要别人再在旁边打什么灯和添什么彩了。再说了,你还能给我添什么彩?你从来都是给我添和添堵。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其实这个理由,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十分简单:我还不就是看着你是我的亲外甥吗?看到了你,就像看到了我那不争气的妹妹一样。可你反过来是怎么对我呢?你对得起你的舅舅吗?由你的舅舅你对得起你的亲娘吗?长辈对晚辈都这样,晚辈对长辈应该如何呢?是不是应该加倍地补偿呢?(舅舅写到这里,我真有些感动和伤心了。我忍不住低声菗泣起来。舅舅说的都有道理呀。按说长辈对晚辈问一声“⾝体好吗”晚辈就得战战兢兢;现在舅舅见我战兢,就把⾝体好改成了“活泼”1960年,他还救了我一命。吃小枣的时候,他也没有放狗咬我。我接着就要表态了,我想哽噎着说:“舅舅,你放心,我明⽩了,我在历史上对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从今往后,我跟着你走,你说往东我不往西,你说打狗我不打,你说天一黑,我赶紧捂上眼,这成了吧?”但没等我哭着表态,俺的舅又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的证据还不够有力,他还要在已经过重的法码上,再加上两个砣子。在我和舅舅的感情天平上,他不想给我留一点直和弯的余地。这就让我有些愤怒了,觉得他老人家有点过分了。您就不知道⽔満则溢、月圆则亏的道理吗?还要往里加⽔和让月亮再鼓一下肚吗?但俺的舅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还要兴致地往前走下去。这时我也横下一条心,舅,你说吧,在你外甥⾝上,你就发怈个痛快吧,你就在我⾝上崩溃吧,你就把我当作一个悬崖吧;把我当成一个悬崖,比把别人当成一个悬崖对你还要好一些呢;你就顺着这悬崖跳下去吧。但俺舅不以为聇反倒得意洋洋地说:这可不怪我,是你让我说的,那我就顺着说下去。)但是,小枣的事、发面小饼的事、放庇和刀的事,就不说了,这些毕竟是我们相的历史,历史并不能完全说明现在,历史的旧账我就不翻了,我们敝开历史,就说说现在,说说你的目前──说说你的目前是怎么来的,你就更加清楚你的舅舅和你之间的关系了:不管是从历史还是到现在,如果不是你老舅在一直暗中关照你,你哪里会有今天呢?人生处处都是陷井,稍不留神,就掉到了下⽔道里,就被里面的污⽔给没了顶。没了顶之后,下⽔道的顶盖还自动翻转过来,给人的印象好象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正在街上走着,天上掉下个馅饼,就把你给砸死了。你在那里躺着,没招谁没惹谁,一群食人菌过来,转眼之间,就把你吃了个⼲⼲净净,上就剩下一副⽩骨。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吓唬谁──这还只是天灾人祸,我还没有把一些敌对势力人为制造的谋和诡计给算进去呢。在这样严重的形势下,如果不是有你老舅在后边给你顶着,你能活到今天吗?恐怕早就死得不明不⽩和⾝首异处了。这还不包括你个人犯的政治错误在里边呢。你敢说你没有犯过政治错误吗?你是心态平静而不浮躁的主儿吗?你是耐得住寂寞而不扯旗拉幡的人吗?你是单凭文学而不借助其它因素的大家吗?据我对你的考察,你不是前一种人,而恰恰是后一种溜子。小的时候,街上过来一个娶媳妇的或是卖糖人的,你在家里就坐不住;庇股低下像蔵着疙针和大头针;最后总要找一个借口,跑出去看一眼才放心,才踏实。是你娶媳妇吗?是你卖糖人吗?你个什么动呢?小的时候是这样,大了还能好到哪里去呢?从你在这次同关系者回故乡活动中的表现来看,你的政治错误犯得还小吗?本来与你无关,你非到里面搀乎。因为这种搀乎,最后给我招来多么大的⿇烦。丽晶时代广场,你给我出了一个馊招;因为这个馊招,差一点导致历史向另一个方向发展。我现在来说这个问题,也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如果要追究的话,你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一个政治错误,又和小枣小饼的生活问题不同了──一个舞文弄墨的人,⾝上能承担多少历史呢?我说的意思仍是,你在这个事情上犯了这么大的政治错误,为什么现在还逍遥法外和自由地在故乡行走呢?昅着故乡的空气,仍然可以搀乎曾经被你搞的事情,因为什么呢?就好象一个人把航天机飞都开炸爆了,下次我能再给他搞一架让他开着玩吗?世界上有这个先例吗?我就是同意,国会能够批准吗?但你把一个航天机飞开炸了,我又给了你一架;捅破一个天,又给一层天;为什么你的头上总是蓝天呢?蓝天上飘着⽩云,湖里游着野鸭,周围是苍天的隋柳,你倒是怡然自得。捅了同关系者回故乡的马蜂窝,现在你还在同关系者回故乡的活动之中;这一切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你老舅像原谅了小枣小饼一样的生活问题又一次原谅了你天大的政治错误。没有我,别说你现在⾝在故乡,你的魂儿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喽。你在那里瞪什么眼睛?我知道你接着想说,你现在所以出现在故乡,捅了漏子又加⼊到同关系者回故乡的行列,和你老舅没有关系,一切都是你犯了错误之后,由小⿇子批准的。你是不是想说这个话?但是,你又说错了。小⿇子算一个什么东西?他不就是一个无赖吗?不就是一个暴发户和生新的资产阶级吗?你问问他加⼊贵族圈子和我们的俱乐部才几个星期?没有我暗中颌首,他能批准你吗?如果不是我将你介绍给他,他看着你算一个什么东西?就算他能批准你,如果在这之前,我已经因为你的政治错误把你隔离起来,进行审查,最后判了刑和杀了头──从你的政治错误看,完全可以这样量刑,你哪里还有今天呢?收拾你的机会多得是,打掉你的理由如天上的星;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为了什么呢?道理仍像我刚才说的那么简单:还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外甥。虽然这样简单的理由,并不一定能庒得住那庞大的历史;一个单纯的亲情关系,并不具有那么大的社会含量。让我伤心和感到后怕的是:我对你是这样,如果我们俩个换一下位置,你会不会这样对我呢?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我们俩在经历和怀上的不同了吧?当然,我有你这样的外甥也算倒霉。别人家的外甥,怎么就那么省心呢?这也不是我要说的意思,我现在的意思仅仅是:你从小因为你的“活泼”和后来的政治错误一而再再而三接二连三地给你老舅捅了那么多漏子,现在你如何想些法子来补报你的舅舅呢?就像我曾经给丽丽玛莲店酒发过传真上说的一样:你就不想给你舅舅戴罪立功和将功补过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这时我感动而又不耐烦地揷话:舅舅,你到底要我⼲什么,你就直说得了,别再跟我绕圈子了。你对我的恩情,我世世代代也报不完;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你要我⼲什么,不需要再进行动员了,直接发布战斗命令就是了。我虽手无缚之力,心无游击之战术,但我有多大力,去使多大劲就是了;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态度对不对?可怜愚甥别无所长,一生仅得,像俺姥娘就会纺棉花一样,我就会持个文字;虽然老舅刚才说不要我为您歌功颂德,但我是不是应该正话反听,倒是要为您老人家写一本人物传记呢?如果是这样,我从今天起,就到图书馆去收集资料就是了。
(俺舅坚决地摇了头摇。
(让我给你捏大疱抑或是捏脚气?这是外甥在文学之外的唯一专长。曹丞相时代捏过脚,六零年捏过头,前一段还给地主婆柿饼脸持过三寸金莲;虽然技术已经有些陌生,但我今天就可以从头再来,先在呀狗呀⾝上练一练恢复感觉。
(俺舅又摇了头摇。
(我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就是要捣腾股票,想用舰艇走私,作为秘书长不好出面,让我当秘书替你顶这个雷去?
(俺舅又摇了头摇。
(我⼲脆说:如果一样样都不是,我就想不出来了。作为一个秘书长,都是您在帮助别人,哪里还需要别人的帮助呢?您也就是下雨天搔狗蛋,闲着也是闲着,故意拿这些不着调的笑话来跟我逗咳嗽玩吧?
(俺舅又摇了头摇。说:你这话又不对,世界上任何人,从本意义上来讲,都是些无助的人,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谁不需要帮助呢?谁能包打天下呢?你能吗?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反正我是不能;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看着我是一个秘书长,也是⾼处不胜寒啊。对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时间里,也是看着它在那里像陀螺一样任意转而没有办法。我顶多能改变郊区的几个乡,说不定这几个乡也改变不了。小孩子在幼儿园是无助的,看着头顶上有一个大蜂窝,老师不让她调座位,她就是没办法;想想你的亲戚朋友,哪一个不是做出可怜巴巴的孩子模样在等着你帮助呢?还记得当年我领你到你舅爷家也就是郭老三家串亲戚那回事吗?一开始玩得好好的,后来仅仅因为一五分钱的冰,为了躲开人家自己跑到集上独呑,本来没别扭,故意闹了个别扭。当我们拿着冰正一人一口用嘴和唆而不是咬和吃<那时候谁舍得咬和吃呢?>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躲在远处人堆里的孩子郭老三,看着他那孤独、无奈和无助的目光,我们差一点就把冰抖落到地上;我们的谋被揭穿了,但他对我们照样没有办法。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怀着那种目光的当年的孩子郭老三。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谁不是一个可怜的无助的人呢?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动了心:您需要我帮助什么?
(这时俺舅狡黠地笑了,说:你答应我吗?你要答应我,我才告诉你;你要不答应我,我还告诉你⼲什么?
(我:那你总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吧,看我办得了办不了;如果办得了,哪怕让我赴汤蹈火,我心甘情愿;如果办不了,我就是答应下来,不也是⽩答应吗?──说不定还因此误了您的事呢。外甥的能力也有限──经过这么多风雨,我总算明⽩了这一点。──您刚才不还在说,您也顶多能改变郊区的几个乡?
(孬舅摇着手说:这和几个乡不是一回事。这事你办得了,就看你给你老舅帮不帮忙。
(我拍了一下腿大:帮,只要不是让我和您现在就搞同关系──这事我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别的我立马就去办。
(俺舅:不是让你跟我搞同关系,但是和同关系也有关系。这也是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原谅你,当你在同关系问题上犯了错误我还让你随同关系者队伍回故乡的本用意。说你办得了,还因为这种事情你在历史上曾经⼲过,这事对于你是轻车路──我从历史的角度看问题,估计你就不会反对和再找什么托词了吧?
(我:只要我⼲过的事情,我一定给你⼲就是了。可我在历史上⼲过什么?不就是捏脚捏大疱吗?我对自己倒不太自信──大不了还编过两支小曲儿,偷过舅舅家的几粒小枣,您不会让我偷东西吧?
(俺舅:不让你偷东西,但和偷东西也有关。你也不要把历史上的你说得那么无用和择得那么⼲净,如果是这样,你就是故意在推托你舅了。你在历史上就⼲过捏头捏脚偷枣这些小事吗?你就没⼲过大事吗?
(我摇头摇委屈地说:我倒是想⼲呀,但你们给我提供过这样的机会吗?我稍微想有所建树,马上就被你们当头一闷了回来;我稍微想鹏程展翅,马上就被你们一给打了下来。丽晶时代广场还不说明问题?我就是一只凤凰,在笼子里关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也变成一只土了。那些展翅⾼飞翱翔天空的能力,早被你们给掐掉了──我还能⼲什么大事?说着说着,我倒生起气来,在那里噘着嘴,开始不理孬舅。
(孬舅这时大度地笑着,上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当然你现在成为这样我们也有责任,但你也不要一说起大事就妄自菲薄;公平地讲,你在历史上还是⼲过一些大事的。
(我抖着手向孬舅问:我⼲过什么大事,我⼲过什么大事?我倒要问问你!
(孬舅这时拿起一笤帚篾有成竹地剔着自己的牙:你好好想想,不要往近里想──在国中的近代史和二十世纪的国中⾰命斗争史上,你是没有⼲过什么;但你往清朝想呢?清朝可是我们的故乡,那时我们可是联手⼲过一些大事。想想那时你⼲什么来着?
(我搔头想了起来。半天想不起来那时有什么大事轮着我⼲了。我试探着问:清朝时我和老曹一块给小⿇了选过美,你是要我给您选美吗?──说到这里我⾼兴起来。娘舅,如果是这样一个事,外甥我⼲的下来。我对女还是有认识的。凡是和我相的人,都知道我喜夏天。为什么喜夏天呢?他们以为我是害怕冬天冷,其实到了夏天我能更加清楚地观察女;不但能看到她暴露出的⾝体的实真,连她鼻子尖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都能看个真切呢。为什么一到夏天我爱戴墨镜呢?就是为了躲在黑暗的后面,更加真切地观察夏天。如果您在这方面需要我,我觉得您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今天就可以组成选美办公室,马上就可以在丽丽玛莲店酒开它几间房子,进⼊工作状态。明天我就准备开新闻发布会。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这笔选美的经费从哪里出呢?您发给我一个对牌,我马上到国库支取就是了。放心,您外甥一生没什么优点,唯一剩下的就是个老实了;在选美过程中,我即不会贪污,也不会腐化。这次猜对了吗舅舅?
(谁知俺舅又令我失望地摇了头摇。他还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不要往这方面想了,不是让你选美,这方面的经费我也没地方出。现在我倒怀疑,你想出这么个主意,到底是什么用意呢?是想让我选一下美,下一次选举时就让我下台吗?不知你是什么用心!何况,对付现在的妇女,也不应该用古代这种办法了,一切要恰恰相反。明⽩我的意思吗?
(我和他一样摇了头摇。
(孬舅在那里挥着拳头吼叫道:你只记得我的过去,难道忘记我的现在了吗?你只知道我过去说的一句名言,忘记了我现在的习惯用语了吗?过去我说“不行挖个坑埋了你”现在不成了“不行拉块地毯办了你!”了吗?这个时候,还用什么巴选美。
(这时我恍然大悟,对孬舅的生气惭愧地笑了笑。接着又楞头楞脑地问:既然不选美,那你要我⼲什么?
(孬舅长叹一声:人和人之间要沟通一下,看起来是多么地困难呀。我再启发你一下,清朝,我们和小⿇子一起,都被柿饼脸太后和小安子给抓住了,接着就要砍我们的头,这时你在⼲什么?
(我摸着自己的项子想了想:当时你们都被杀了,我还能好到哪里去?我也和你们一样被杀了吧?
(孬舅摇了头摇:你没有被杀。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要杀的人太多,刽子手不够,袁哨在历史上当过刽子手,他首先被从罪犯里提了出来,帮助刽子手杀人;老袁杀人没有副手,接着又把你提了出来;这下你想起了吧?…
(我大吃一惊。背后立即起了一⾝冷汗。出冷汗不是因为在孬舅的启发下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经忘掉的一段可怕的经历,而是这段可怕的经历已经被我在潜意识中強迫忘掉了,现在他旧事重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当时我人杀得可不怎么样,有砍得好的,也有砍得不好的,有时一刀砍偏了,半个脑袋掉下来,半个脑袋还活在腔子上;这时砍人的和被砍的,心里都充満着愤怒。我当时手还很生呢;直到砍了一上午之后,⾎已经成河了,脑袋已经像満地滚的罐子一样铺満了大地,我的手脚才利索一点。现在俺舅来提这个,莫非是让我杀人不成?想到这里,我吃惊地往后退着,向俺舅摇着手:舅舅,如果你是要用我这个过去,对不起了您哪,我已经多年不⼲了,委实是手生了,您还是另请⾼明吧。让我⼲别的什么都可以,你让我冷不丁地说杀人就杀人我可没有这个胆量。我天生胆小,这一点你也知道。别看我在文章里对土匪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我自己当不了土匪。也许正是缺少这个,才羡慕这个不是?您饶了我吧。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姥娘。舅舅,我不杀人…我苦苦哀求着。
(但是俺舅这时摇了头摇。说:正是要你去杀人。正是用你历史上的这一点。你不要推托了。相信我在考虑人选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觉得你⼲最合适,才跟你这么谈;既然谈了,决不会再有所改变;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已经定下的事,就不再争执。你既然已经打听出来这件事情,这件事情肯定就非你莫属。如果你不⼲,也不是不可以,就请你考虑一下你出了这间房子的下场。你明⽩我的意思吗?俺舅一脸凶光地看着我。
(我胆颤心惊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明⽩我的处境。我已经没什么退路了。我就得腿肚子转筋去杀人。如果我不去杀人,出了这屋子,可能我就被人杀了。俺舅当秘书长之前当过土匪。他说到做到。──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还不是你小刘儿自作自受?当年的土匪,可是你让他当上的。“不行挖个坑埋了你”也是你安到他头上的;现在到头来再一次地应验到你⾝上。我不想被舅舅挖个坑埋了我,我在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我对世界还有许多惦忘。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我只好去杀人。我退而求其次地结结巴巴地问:舅舅,你到底要我杀多少人?是大规模杀屠还是小规模秘密处决?我的刀法可真是长时间不用,有些生疏了。我估计现在每一刀上去,都只能砍下来三分之一。
(俺舅这时轻松地说:人数倒不多,也就是一个。
(听到一个,我放下心来。好象占了多便大宜似的。我问:这个人是谁?我认识不认识?
(俺舅: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我:不认识下得去手,认识就有心理障碍;当然,不认识摸不着他的头脑,一刀容易砍偏;认识悉他的筋骨,作起来比较方便。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弊端。
(俺舅微笑着说:看你这么回答,你就适合杀人。本来我还是试探你,让不让你杀还两说着,现在看我的目光没有错,这人就非得你杀不可──别看一个巴小刘儿,手里还真握着杀人刀。既然这样,这个人我就告诉你:这个人你认识;她不是别人,就是你孬妗呀。看到我在那里张着大嘴发傻,他倒点起一支烟悠然自得地菗起来。这令我比杀人还感到愤怒。绕来绕去,我被他一遭遭绕到里面。有了这种对别人和对自己的愤怒,以下的对话,反倒利索和流利起来。这时的我已经在情绪中而不是情绪在我的人中了。再懦弱的人,一到这种时候,也变成一个无所忌顾的英雄了。英雄是怎么产生的?英雄就是一时的情绪动。
(什么时候杀?我快速地问。
(在同关系者回故乡活动的过程中杀。具体时间,到时候我再给你密裁的手令。
(用什么手段杀?
(当然是谋杀。活不见⾎,死不见尸。
(我长吐了一口气。接着有气无力地问:为什么要杀她?
(这时俺舅竟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这也是我为什么同意这些同关系者回故乡的本原因。让故乡改造他们还在其次;长期改造下去,岂不等老了人?我和她之间的冲突,在你和影帝瞎鹿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我就给你发过一份很长的电传,在那上面我已经说清楚了。不说她不务正业搞同关系,在政治上给我制造⿇烦,单说⽇常生活,她那两个巨峰葡萄,整天庒得我不过气来,就让我受不了。不管人多人少,从来没有给过我面子;在我面前,总是拿着老贵族对待新贵族的态度,动不动就用蔑视的眼光看着我;一时动气,不管旁边有没有临国的总统或是首相,劈头就将杯中的⼲邑⽩兰地泼到了我脸上。这整天是过⽇子呢吗?不,这整个就是一个受庒迫和受剥削的民族和第三世界;外面看着我是一个秘书长,你们哪里知道我整天在家里受的气呢?我弄得了一个世界,但我弄不了一个女人;如果这个女人弄不了,就影响我去为你们弄世界;我就是不考虑我自己单考虑你们大家,这个女人也不能让她留在世界上。她活着除了给我们添和让人活的不舒心和不放心,别的就不起什么作用了。好象她的活着,就是为了给我们找点别扭和添一点腻外。庆⽗不除,国无宁⽇,我一天也等不得了。她每次出门的时候,我都盼着汽车能轧了她,火车能出轨,机飞能够掉下来──为了世界更好的发展,让一架机飞和火车与她同归于尽,我们也是吃小亏占个便大宜。但这种事情一次也没有发生过,火车没有出轨,机飞没有炸爆;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看来任何事情光靠幻想是不成的;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一切还得我们自己动手。这时我盼望的就不是火车和机飞了,而是一见到她,盼望的是満地鲜⾎。这时我冲动地想:这时不杀,更待何时?接着我就想起了你。贤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把这个任务给别人,总不如给自己的亲人放心。为了你经苦难的舅舅,为了这个经苦难的世界,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我的贤甥,你就责无旁贷吧。冯·大美眼,你的末⽇到了。我的生新活,就要重新开始了…
(听了俺舅一番话,站在俺舅的立场上,我觉得俺舅说得也有道理。世上的男子,恐怕有一多半整天都在考虑如何谋杀自己的子吧?无非他们同时又在考虑如何能方便地除掉她,自己手上又不沾⾎。所以每当我看到街上出了车祸或是天上掉下来机飞,我就知道,这些被撞死被摔死和被烧死的人的亲人们,其中不知有多少人在那里⾼兴、发乐和展望自己的生新活呢。我对电视新闻中亲人们痛哭流涕的场面,历来不相信。你们在那里骗谁呢?我们看不穿你们,难道还看不穿自己吗?既然别人是这样,俺舅也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出格或出奇。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来帮他这个忙也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他外甥呢?谁让经过他的提醒我也醒了过来原来我在历史上也是一个刽子手呢?我的业务生了吗?我的手腕子软了吗?别人都在那里重旧业和搞政变,我为什么不能重温一下人生和重一下旧业呢?想到这里,我在心里也是蠢蠢动呢。但正因为这样,我对俺舅和世界上的人又生气了。你们只让我重旧业,你们自己怎么就不温习一下你们的历史和功课呢?试考已经临近,你们都不复习,就让我一个人复习,然后你们一起来抄我的卷子,我突然感到有些委屈和不公呢。孬舅你在历史上不也杀过人吗?不是在地上挖个坑,将人头冲下往里一填,拍拍庇股就走了吗?现在轮到你自己的事情,你怎么不去挖坑,非要将这祸⽔引向东方,引到我的⾝上呢?你为什么要嫁祸于人呢?你为什么非要坐山观虎斗呢?我将一切都做了,你来享受成果,你怎么想得那么合适呢?不是说不杀,杀是可以杀的,但在为什么非要我杀而你不去杀这个问题上,我还有些想不通呢。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我是个搞光明正大不搞谋诡计的人,我是有话就说有庇就放的人,接着我将这一切烦恼,一股脑倒给和返还给老孬,然后噘着嘴坐在那里,看他如何回答和摆平这个事实。这时我又占优势了。我又坐在了山上。果然不出我所料,俺的舅成了氨基酸,一下子在那里红了脸,嘴里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直到他也愤怒了,眼中憋出了泪,才一点一滴地又告诉了我他的又一些底细。
(我怎么没有谋杀她?我谋杀她的次数,并不比世界上任何男人少。当然,也不比任何男人成功到哪里去。如果我自己能够把她谋杀了,我还来找你⼲什么?如果在这个主民和法制正在健全的社会里能够讨回来公道,我们还找黑社会⼲什么?我不是手上不想沾⾎和怕沾⾎,而是历史没有给我提供这种机遇。你以为在历史上沾⾎的人就一定是坏人吗?那么我们在⽇常歌曲里和歌剧里赞扬和歌唱的英雄又从哪里来呢?他们前的纪念章和功勋章是什么?不都是用鲜⾎和生命换来的吗?我们看着烈士的⾎,我们不害怕;看到街头的谋杀,我们却恐惧不已;这不对嘛。我们完全搞错了嘛。如果在你的意识中没有搞错,你去⼲谋杀就正合适;如果你也像世上的庸人一样是非颠倒,只能说明你还活得浑浑噩噩和没有觉醒。你怕什么呢?你在心里把这次谋杀,当作一次正义的⾰命行动不就得了?就好象在场战上一样,前边就是你的仇敌,你不杀了他,他就杀了你;杀了他吧,杀了他你就是英雄,命令还是我下的;战士杀人就立功受奖,战争正确不正确那是将军的责任。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你都是只占便宜而不承担任何责任。这样大的便宜,你从哪里能再找出来呢?以为我不想动手吗?这个功我本人早想立了──我一生的宗旨,就是肥⽔不流外人田;这次把成功的机会让给你,一方面看你是我外甥,同时也纯粹是出于无奈──我把心里话都向你了底,这下你没有什么可挑剔和责怪的了吧?每天杀她的念头我有一千种,但一千种念头里面,没有一个化成现实。看着是一个秘书长,其实在对付和谋杀老婆这一点上,我和众多的劳苦大众没有任何区别。世上有谋杀成功的,也有谋杀失败被警方抓走毙的。哪怕这人失败被毙了,我对他都怀有一种民族英雄般的敬重。每当我看到这样的报道,看到辚辚的囚车从街上通过,我心里还有些嫉妒呢。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幸运和机会呢?我谋杀的结果,怎么最后连毙都不得,到头来倒演化成一个小丑了呢?这时倒是差一点把自己给杀了──可世界上吊⽇还没有来临,我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不死不活的状态下,如果我再不找一个人替我报仇,我就非疯了不可。你愿意有一个疯舅舅吗?小心他一犯病,用铡刀把你的手铡下来。我要找替⾝找谁呢?放着历史上当过刽子手的外甥不找,我能去找别人吗?何况,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出舅舅一头的表现机会,如果我没有给你而是给了别人,到头来你会怎么想呢?不就要说娘舅见外和眼中无外甥了吗?我是这么替你考虑的,没想到你倒在那里拿腔作调和推三挡四了。这样一种小家子气和故弄玄虚的做派,你对得起老舅的一片苦心吗?看到你那神⾊黯然的样子,难听的话我接着就不说下去了。我接着给你举两个我杀她而没有成功的例子,让你在心里讥讽和嘲笑一下,是不是就起到一种心理平衡和铺垫的作用了呢?同时也可以让你从我以往的失败中,昅取一些经验教训。我给你举两个生孩子和看电视的例子吧。这时俺舅变成了一个说单口相声的演员,一个人穿著大衫,站在空的台子上给我一个人表演。一个容纳两千人的剧场里,就坐着我一个观众,其余都是空座位;左右环顾一番,也够惨人的。我对杀人不害怕,我对这表演倒是害怕了。俺舅却自顾自地在那里说上了。
(很久很久以前,小猴子要下山了,你孬妗要生孩子了。生孩子好哇,但是肚子疼。怎么办呢?就得送医院了。送妇产医院。这时找车,大五更天,街上没有面的。好不容易拦着一面的,车上的司机已经睡着了,趴在方向盘上往前开。整个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是醒着的。接着车倒是多了起来,但车上又都没有司机,一辆辆空车在街上跑,连个人头都看不见。这时你感到害怕了,后背“嗖嗖”地起了冷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生孩子呢?不是故意跟我找别扭吗?接着就委屈地开始流泪。
(终于到了医院。医生却悠悠地并不着急,问:羊⽔破了吗?没有。开指了吗?没有,刮⽑了吗?没有。那你们着个什么急呢?医生在那里愤怒地说。并为抓住我们的弱点而奋兴。这时我満怀希望地问:医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谁知他令我失望地回答:没什么危险;谁让你送来这么早呢?如果晚一点送来,说不定就有危险了。我拍着手对医生说:早知这样,我送她来这么早⼲什么?我以为送得越早越得剖腹于是就有危险呢;你等她给你生出来,她还有什么危险呢?路上颠她,拍她,给她添腻歪,唠叨家里没钱了,惹她生气,谁知对她都没有用,倒是又让她增加了对我的看不起;最后不是她心里堵得慌,倒是我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就像每天我在门口接她下班一样,我想:今天她可别正点回来,给我留一点想头吧,让我幻想一下她被车轧了或是心脏病突发在炎热的大街上的情形吧。一个紧急电话打了过来,冯·大美眼是你的太太吗?我答:是呀。电话(弄不清那头的人是谁):你快来吧,你的太太被车轧了;你的太太心脏病犯了。我奋兴地在这头答:你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就到。我接着得换一下⾐服吧?我一到事故现场,就成了现场的主角,我得注意一下仪表。我还得拿一包马包⾁烟,那时候好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该哭还是要哭两鼻子的,夫这么多年了,没有幸福的感情,还没有仇恨的情感吗?为了这个,也得做样子给别人看一看。说不定哭到最后,真的感情倒要涌上来了。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倒说不定真要痛哭失声呢。我这么想着想着,泪就真的下来了。这时敲门声“咚咚”地响了起来,报丧的来了。我抹着眼泪大声地喊:来了,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把门拉开,却是老婆准时下班了。我当时那个怈气。老婆倒冷冷地问:你什么准备好了?让我瞠目结⾆。我现在在妇产医院,也是这种心情呢医生。但医生和老婆都不见了,偌大一个雪⽩的医院,空洞洞就剩下我一个人。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机会终于来了。这次不是幻想,而是历史真的把你推到了前台。产房报病危通知了。产妇出了⽑病了。难产了。孩子在肚子里横着或是立着。主治医生慌慌忙忙把你叫了上来。她的命运,现在真的要到你手里了。你是她的家属吗?你是她的丈夫吗?现在她难产了,我们要做手术,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住一个,你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呢?请你在这里签字。医生接着战战兢兢地嗫嚅:没想到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您不会追究我们的医疗责任吧?我心里那个动。我首先安慰医生:不会,我不会追究,我反倒要感谢你们;我认为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发生了,谁知道在你这里倒要实现了;我现在不是要不要追究你的问题,而是如何表彰你的问题,我秘书长说话是算数的,请你像放下你的鞭子一样放下你的心;在这举国庆就要到来的前夜,我倒要好好享受一下这前夜的动和喜悦呢。你这里有香槟吗?保大人或是保孩子呢?多少男人在这里签过字?多少男人在这里喜悦过?就好象战争就要停止敌人就要投降一样,这历史的签字,就落到我头上了吗?人类的命运,就要由我来决定了吗?是不是来的太早了一点?我的罪还没受够呢,我还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呢。但医生还在那里抖着手也抖着⾝子等你给世界下判断呢,⽩纸还等着你的黑字呢。好了,我说话了,我判断了。但等我说出话和签出字,这位久经沙场整天⽩刀子进红刀子出时刻在宰割人类命运的医生也吃了一惊。他由此也明⽩了什么是秘书长。
(最好大人小孩都不保
(当然,最后的结果你也清楚,大人和小孩还是保下来了。历史有时并不是按你的主观意志来发展的。什么叫功亏一簧呢?什么叫起死回生呢?现在再一次在你娘舅和你娘妗的婚姻关系上体现出来。当我们把握不住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感到自己是多么地渺小和微不⾜道。看你的舅舅骄傲过么?看你的舅舅牛气过吗?这除了是舅舅的一种大家风度之外,确确实实,我对这个世界还是把握和琢磨不透呢。天黑安歇之前,还有许多路程要赶呢。你琢磨透了吗?我料你也没琢磨透。我忙答:我也没琢磨透。孬舅満意地点了点头。说:说过了生孩子的事,我再给你说一说看电视的事;这也是我有组织有预谋的另一次谋杀。这时孩子已经都两岁了。晚上,吃过饭,涮了碗,作为一个普通的庸俗的市民家庭,晚上⼲什么呢?除了看电视,也就是看电视了。我们总不能到丽丽玛莲大饭店去打台球和让人黑给摩按吧?你舅家下个月定的钱都没有了,我都直想去给牛摩按。就是在家看电视,也不是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看什么不看什么,都得由你妗来决定。你为什么爱看这个频道?你爱看这个,我就偏不看这个;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什么,纯粹就为了和你过不去。今天晚上我本来就有些不⾼兴,你要再惹我生气,今天晚上咱就让它倒灶砸锅。一到看电视你来了劲,平时⼲活你怎么不这样呢?有这个功夫和闲心,怎么不到厕所去洗⾐服呢?夜里孩子哭,换尿布,你在旁边睡得像一个死猪,你管了么?我生孩子落得一⾝病,一到看电视你还来故意气我,你这是什么用心?说起这病,还和你爹有联系呢。一切都是月子中他戏调我引起的。一提你爹我就来气,你说你爹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一个东西?你不是好东西,你爹不是好东西,照此类推,你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她一直在故乡住着,我没有见过她。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所以你们就联合起来气我;平时气我也就罢了,看一个电视也气我,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我不死,你们就不能安心是吧?你爹背后仗着谁呢?让你们家的人来呀,都站在门后⼲什么?我这电视也不看了,我跟你们拼了,我现在就把电视给砸了…说着说着,她就真要动手。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看电视吗?我还能换频道么?我就只好不换频道,把换频道的权力双手给她,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这成了吧?不成!这也不成。你不要看电视了,你蹲在门后,给你那在故乡的老杂⽑爹和老杂⽑娘发E-mail,替我谴责他们,给我出气,给我做主;E-mail写好让我看一看,如果不満意,你就给我重写;你不是有精力吗?你不是有才华吗?结婚时你是怎么说的和怎么保证的?现在你就来兑现吧。你皱什么眉头,心疼你们家了,心疼你的两个老杂⽑了?你不这么做,我立马就再给你砸电视。好好好,你看你的电视,我马上去写我的E-mail,这可以了吧。于是,她在前面抱着孩子看电视,我躲在门后给俺爹娘写谴责他们的E-mail。我写一句,抬头看她的后背一眼。这时你想,我不想一刀杀了她吗?当然,一刀杀了她也是可以的;但是有没有更⾼明的办法呢?一刀杀了她,接着袁哨就会以家国和法律的名义逮捕我接着杀了我,我的面子往哪里搁?我还是一个秘书长嘛。就是不杀我,我也不想因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像卡尔·莫勒丽那么傻冒。有没有一个办法,既能杀了她,停会察警到了现场又破不了案形成一个杀自的场面呢?刀从背后⼊是不成的,绳子从背后勒也是不成的,老鼠药从背后灌背后是没有嘴的。一句话,得找一个能从背后杀又像是杀自如果不是杀自最差也得是天灾人祸的办法。这时我惊喜地看到了电视机。她不是抱着孩子在那里看电视吗?她不是不让我看电视吗?既然这样,我就从电视机上做文章,对于她就是活该了。电视机不是联着电吗?电视机不是会炸爆吗?电视机一炸爆,不也如同一颗突然而至的炸弹吗?电视机前的人,不就顷刻间被炸得⾎⾁横飞吗?而看不着电视远离电视躲在门后的人,不就没有一点危险而只是在远处看到一场笑话吗?察警来了,看着炸爆的电视机说,知道它会爆,为什么不离得远点,为什么不送到电器门市部去修一修呢?相信我察警同志,在她看电视之前,我早如您所述一样跟她说过了。但她是一个多么著名的泼妇呀──这一点您不会没有一点耳闻,当着临国总统她都敢把葡萄酒泼到我脸上,现在她不主动说修电视机,您说我还敢执意去修吗?不是电视机要修理的问题,这个娘们首先就要修理。我所以能够侥幸生存,还是因为她待我不让我看电视,让我一个人躲在门后替她写E-mail谴责我的⽗⺟的结果。一直到她死了,我手中的键盘都没有敢停下来。当然,在临炸爆之前,我看到电源冒火花了,我看到电视机冒烟了,但她给我的任务是在这里写E-mail,我怎么敢去关心别人和给她提什么醒呢?如果说我有见死不救的嫌疑,那么这一切也全是他的。我救得了她,可就救不了自己喽。您仗义执言说过这一切拍拍庇股轻松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依我说,既然她是这样一个人,世界上多一个少一个不会影响大局,说不定没有她我们倒发展得更加光明灿烂呢;我再也不用受这个泼妇的气了,从此再没人给您和察警署添什么⿇烦了;她死了也就死了,死球了也就算了,接着案子就不要再往下破了,您说呢察警同志?这时连察警都笑了,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与我握手言。于是一切都不了了之。案子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即她因为电视机炸爆而死之后的事已经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在她死之前,如何使这个电视机炸爆,却让我非常苦恼呢。我不怕事情的结束和后果,我只怕找不到引起这个结果的原因。怎么让它炸爆呢?我已经不在那里写E-mail,开始忘乎所以地在那里策划和画图了,先画了一个飞⽑腿,飞⽑腿从地中海的航空⺟舰上起飞,弹道一下划过天空,最后落到我们家的宿舍楼,透过勇气孔,打在我们的电视机上;⾎⾁横飞,她和孩子立马就不见了,世界上就剩下我一个。一场虚惊之后,给她们办过丧事之后,我就可以撒着在世界上奔跑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瞻前顾后,晚上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晚上不想回家,也可以不回家;这一段想跟这个在一起,下一段就可以跟那个在一起;冬天找一个胖的,夏天就可以找一个瘦的。公休⽇也可以带着去海边旅游嘛。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就可以放心地挽着胳膊走路,不用再担心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一个人,上去就给你一个大嘴巴或者脖儿拐:你妈,我在家里给你看孩子,你在这里和狐狸精鬼混;我说为什么月月工资接不上茬呢。孩子喝不上呢,原来你把东西都让她喝了。现在不用怕了,撒着腾折去吧。最妙的是,一个飞⽑腿下来,连孩子也不见了,再也不用每天起大早送他去幼儿园了,不知是谁的野种呢。我为什么要替别人看这么一个东西呢?为什么要眼看着他长大对我恩将仇报呢?能早一点让他跟他娘同归于尽,也算这场策划的一箭双雕和锦上添花。一切妥当之后,我可要发导弹了。但就在这时,我发现这个方案也有不妥之处,就是导弹可以发,但我们这个房间没有勇气孔。当年建筑宿舍楼的时候,民工把这一项给忘记了。如果导弹不是直接从通气孔掉下来而是平着从窗户钻进来,怎么能保证一下就落在电视机上呢?如果不是落在电视机上而是在屋里没目的的飞最后转在门后掉到我自己的天灵盖上怎么办呢?哪怕不掉在我的头上就是钻到鱼缸里也很难办哩。一个鱼缸20多块钱呢。何况里面还有⽔草。我叹了一口气,把导弹和飞⽑腿涂掉,把航空⺟舰也涂掉,接着重画。可接着画什么呢?过去不报仇时,想着世界上到处是报仇的工具,随便一个小玻璃碴,就可以谋害一个人命;现在真到了应用的时候,我们却为找不到工具而犯愁呢。要炸爆一个电视机也不是容易的。我接着就想动用坦克,动用装甲运兵车,用催泪瓦斯,用伽玛线,该想到的,都想到了,但就是没有一样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不是耝了就是细了,不是偏了就是歪了,不是汤了就是冷了,电视机仍在那里响,图像今天还格外地清晰,她一个大庇股背后对着我,在那里稳如泰山津津有味和毫无危险地看着。那个小杂种孩子也不困了,在那里拍着手“咯咯”地笑。别看他丫的小,气起人来,和我找碴的时候,心眼也毒着呢。我要不使这电视机炸爆,恐怕我人就得让他们给气炸。也是急中生智,这时我想起一个好东西──我一下回到了我的童年。都说童年对人的一生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人一到关键时候就想起了它,原来是有道理的;接着我就画起了我的童年。那是什么?就是一把弹弓。一树叉子,两边绑着两⽪筋,中间接着一块⽪包头。不用飞⽑腿,不用坦克车和催泪瓦斯,用一块小小的石子,就可以解决一块问题。依然是躲在门后,将⽪筋拉紧,一弹弓上去,电视不就炸爆了吗?力小撬千斤,神不知又鬼不觉;动用一个小小的石子,冯·大美眼,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的一周年了。当我想起我的童年和弹弓的时候,我可有些得意忘形和忘乎所以。一切准备好了吗?一切准备好了。石子掏出来了吗?石子掏出来了。⽪筋拉紧了吗?拉紧了。一二三,放。你放了。果然瞄得很准,一个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屏幕上。接着炸爆了吗?浓烟起来了吗?这时你楞在了那里。电视机还好好的在那里唱歌呢。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一切都考虑好了,但有一点你还是忘记了。多年之后,什么时候我想起这不该忘记的一点,我就不能原谅自己。我什么都考虑到了,但恰恰把电视机屏幕的保护层给忘记了。一个石子上去,又“崩”地一声弹了回来。电视机并没有炸爆,电视机屏幕的保护屏上,只出现了一个⽩痕。你着急了,你发慌了,你只做好了收拾她们后事的准备,你没有料到这个事情不成功该怎么办。你只想着与情人爱做的乐趣,没有料到老婆突然会闯进你们正在爱做的房间。你慌了,你忙着往自己⾝上穿⾐服──衬⾐和子都穿反了,你嘴里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无奈来的,这时你倒做好了老婆大发雷霆和伸手就扇你耳光的准备,你被打得晕头转向和眼冒金星,你一边挨打,还一边嘴里说:打得好,打得好;一边手下还不忘销毁罪证,忙着收拾你们⾝下垫的卫生纸和你⾝上的孕避套。你在涂改你已经画好的弹弓,你等着她的爆发和发怒,但你就是没想到,当电视机屏幕上出现⽩痕的时候,冯·大美眼并没有对你发怒,甚至也没有吃惊,只是抱着孩子,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你一眼,接着又看他们的电视去了。这时你晕了过去。从此你就真的萎了。你就真的再不敢见到他们了。这冷冷一眼,比她怒气冲天的雷霆对你的打击和摧毁还要大上十倍呢。你本来还硬硬的,这时一下就疲软了,变成一条可怜的小虫。就好象老鼠见了猫,就好象见了狐狸,就好象蛤蟆见到了蛇,就好象一个小流氓见到一个大流氓,他已经被这大流氓给打怕了,服征了,背后咬牙切齿,但一见到人家,骨头马上就软了,⾝子马上就瘫了,一见人家从街筒子那头走了出来,你就赶紧找个墙角躲起来,等人家走过去以后再出来玩。我现在和你孬妗,就是这种情况哩。在这种情况下,我每天躲她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去谋杀她呢?如果我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除掉,我哪里还会去求你呢?如果说过去你不明⽩个中原委和其中原因,现在你明⽩了吧?你是不是不觉得你老舅活得也有点可怜呢?一把弹弓,打倒了你的老舅;一个飞⽑腿,使你舅永世不得翻⾝。看着我是一个秘书长,其实我心里也窝囊着呢。希望你听过这两个小故事,能明⽩我现在的苦衷和为什么让你替我铤而走险。当然,我这样做,派你而不派别人,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有一大部分也是为了你呢,你目前在世界上的处境,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呢。现在你替我铤而走险,在为我报仇的同时,不也替你解了心头之恨了吗?起码,你可以为将来在自己家庭中的谋杀,积累一些经验,无非老舅为你提供了一个实验的先例。你说这时我是为我还是为你呢?你还在那里拿腔捏调,真正深想起来,我还感到一⾝委屈呢。我是以我的牺牲为代价,让你在我⾝上摸石头过河呢。孰是孰非,谁对谁错,谁在执不悟,谁又在苦口婆心,现在不都昭然若揭了吗?…
(说到这里,孬舅结束了他的单口相声,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他的话我都明⽩了。听了他的话,不但他堵得慌,弄得我也开始心慌意。看他喝了一口⽔,我也喝了一口⽔。我赞同和同情他地点了点头。但在我就要同意他的方案上了他的当将他给我的计划付诸实施要铤而走险的时候,突然我又醒过一点闷来,我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当然这时提出问题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好象已经同意跟人上了,突然又想起什么细节,把开解的⾐服合拢一样,我都有些言而无信了;但这问题太让我气愤了──虽然底气不⾜,但我还是严厉地问:老舅,您刚才最后说什么来着?我明⽩了您的处境也就明⽩了我的处境?我现在什么处境?不是您有事在求着我吗?我就知道您大祸临头,您自⾝不保您无力自救所以要借助外在的力量替你解忧和报仇,别的我就不知道什么了。为什么还要把您的事情和我的事情扯到一起呢?为什么还要将您的处境和我的处境做什么比较呢?您是学比较文学的吗?如果不是从亲情出发而单就事论事来讲,您的这些事和处境还真是碍不着我的疼蛋。我念您是我的老舅我可以帮你,但我就是不帮您也碍不着我的处境大家也说不出什么,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外甥,都负有帮老舅谋杀老婆的责任的。你家生不生孩子碍着我什么了,你家炸不炸电视机又碍着我什么了?反正我家的孩子是生出来了,我家的电视机没有炸爆。就算我也想让这大人和孩子一块不保,电视机在一个适当的场合也发生炸爆,但这一切和你并没有关系。现在你让我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放到一边,先来帮你处理老婆和孩子,这件事本⾝,就说明了你和我处境的不同,就证明你在⽔深火热之中已经不能自拔需要别人的解救而我虽然也灾难深重但起码还是一个能菗出⾝来搭救别人的人──就是从这一点出发,我也应该比你有优越感呢,怎么到头来倒是你在对我指手划脚而我就该听你的喝呢?我不喝你不给你摆架子故意拿搪就够了,怎么倒让你说起我的处境来了?处境问题事小,你这种要跟我扯平的态度却让我受不了。你说我的处境能像我说你的处境一样帮我解决一下吗?你连自己的处境都解决不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大眼灯吹什么牛呢?说着说着,我由生气变成了摆架子,气鼓鼓地站在那里,翻着⽩眼看他。我这么一生气,孬舅也犯呆地楞在了那里,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又搞成了这个样子。看着一个孩子和外甥站在那里跟他老舅生气,弄得大人和老舅也是没有办法呀。事情怎么就像⾖腐掉到了灰堆里了呢?怎么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了?老舅尴尬了一会儿,毕竟是大政治家,犯不着跟我一般见识,就胡一下我的头说:看看,又生气了不是,我就说了一下你的处境,你就气成这个样子,看来我把你的涵养给夸大了;我承认我的处境比你差,但你一见人说处境就这么大动肝火,不也说明你在这方面也有不可告人的难处和戳到你的痛处了吗?不也说明你的处境也不怎么样吗?好了好了,我们不再分辨了,我们不说你的处境,单说我的处境,你的处境好,我的处境差,现在求您一块来帮助我解决处境,这下行了吧?──我目光的错误还不单单发生在看你的处境和家庭上面呢,像你这样的文坛巨星,几百年才产生一个,肯定从来不说家的;有时我们看您的作品,也往往会发生错误呢。您的作品怎么就那么精深和博大呢?怎么一下硬让人猜不透和看不穿呢?我们只能像⽔中望月和雾中看花一样,透过这些⽔草和云雾看到您一个朦胧的背影罢了。我们就是把吃的劲都使出来,恐怕也不能了解你作品蕴意的百分之一;甚至可以说,了解您不是我们这些同时代的人所能做到的──您不也有一个声明吗?您的作品是写给下一代人看的。问题仅仅在于,如果您是写给下一代的,那么下一代的写字的⼲什么去呢?除了我们觉得您这么做现在就抢下一代人的饭碗就好象到森林里砍伐破坏下一代人的植被一样有些不道德之外,别的我们就不担心什么了。我们对您这样重新评价,您觉得还准确吗?您觉得这马庇拍得过分和有些戏过了吗?我听孬舅这么说话,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一些。我严肃地说:这戏不能算过,这是历史的实真;你没有听到过这样一个历史的评价吗?──对于它的作用,对于它在产无阶级专政和产无阶级专政下继续⾰命的理论的贡献,怎么估计都不会过⾼。──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说完这个,我不噤又倒打一耙地问:既然是这样,你刚才还提我的处境⼲什么?现在看,我的处境不是很好吗?你当时提出这个问题,就是为了最后给我一个恰当的评价和赞扬吗?你有这么好的心吗?你能把这赞扬送给别人而不给自己留着吗?──虽然说几句好话并不浪费你什么,但你在这方面从来都是吝啬得很哪。孬舅忙又解释,以前我当然不懂事,但是经过您刚才的批评教育现在我不是有所觉悟吗?在家里老天是老大您就是二老,在外面也是众多的人围绕着您。我知道现在我向您伸出求援的手,也是万千求助者中的一只──有多少人等着您去解放他们,只是老舅的事情比他们急一些需要您提前安排特别关照所以我也就用了这个将法哩。如果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和冒犯老大人的话,也是我过于心急的结果,就请您一并原谅吧。我知道,这事放到我⾝上是大事,但放到老大人⾝上,也就是拉着屎再随个庇,顺手捎带的事,您大手一挥,那个娼妇和同关系者不就人头落地了吗?从历史的角度看,虽然您从事的也是文字工作,但是您和那些百无一用的书生可不一样,他们只会精神上杀人,而您除了会精神上杀人,您在现实生活中,也是动得了刀子的呀。大清王朝您就制造过⾎流成河的惨案呀。后来的历史也是写歪了,好象一切功劳归于老袁哨。其实当时老袁哨能起什么作用呢?怎么会是您给他当助手呢?他给您打下手还不一定够格不够格呢!我说您的处境,也含有这一层含义呢。而且在精神和现实两方面,你怎么就处理得那么得体呢?写字是为了更好的杀人,杀了人有了体验写起字来就更加惊心动魄。这两方面您到底是怎么兼顾的,我一直百思不解,等到您有时间休闲的时候,我倒要好好地讨教讨教──我的贤甥,既然我们之间的差别这么大,就算老舅言语上有什么冒犯和在历史上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您还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吗?您二拇指头一动,世界就改变面貌了哩。您就在百忙之中拨冗救一救处在⽔深火热之中不能自拔的您的没起子的老舅吧!听老舅这么说话,我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这才像一个求人帮忙的样子嘛。既然事情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一个冯·大美眼,杀了也就杀了吧。我就不念在专机上的私情和自己宝贵的童年情结了。冯·大美眼,不是我不在意,是世界不允许。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就把这个事情给决定了。只是到了后来,在这个事情的实施过程中,我才知道当初这个决定是多么地匆忙和情绪冲动;我为此吃的苦头和付出的代价,就不是⾎泪之中的小雨所能概括和淹没的了。我还是上了俺老舅的当。他还是给我挖了一个陷井。到了世界清算和上吊⽇,当我为这个决定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时候,我心里对孬舅充満了愤怒。你这么做不对嘛。大人怎么能这么蒙骗和在智力上欺负孩子呢?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眼看着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吗?我在牛屋改成的监狱里狠狠地骂道。还被监狱看守巴尔·巴巴和牛蝇·随人给怒斥了一番,说我违犯监规。牛蝇·随人还狠狠地骂道:看你这样一个饿不死的穷酸文人算是倒霉,那边看小⿇子的,都得到了他送的酪和牛油,看你得到了什么?就得到了你的两本签名书。现在还是读书的时代吗?用它擦庇股都显得硬了点,还不如送我们每人两卷卫生纸呢。再这么闹,就把你的脚镣和指拷给紧一紧。看他们这么说话,我哪里还敢大声?但在几十年之前,我为了一时逞能和嘴巴痛快,就把这埋蔵着祸的一颗地雷给接了过来和抱在怀中。我清楚地记得,孬舅见我上了他的当,当时那个不怀好意的坏笑。当然,事后他也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当时也不知道是这样一种结局,如果事先知道,不说你是我外甥,就念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能这么害你吗?但当时我们两个都并排跪在断头台的大铡刀面前,我还能说什么?而在几十年前,孬舅发给我的密信还没有结束呢。当我们回过头看我们人生的时候,我们自己有多少可笑和惭愧的地方啊。孬舅接着往下写道:)
这些事情就不说了。我们的争论,既然已经有了一个统一的结论,再争论下去就没有必要了。我是不喜争论的,我追求的是如何使事情达到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我就是在言语上吃些亏,退一步,也不算什么;谁让我是你老舅呢?争论上你占了上风,但人也得必须谋杀了;条条道路通罗马,就是这个意思。二十世纪的现实中只见你精神上杀人,这次你就重温一下历史,生活中也杀一次人吧──说起来最后倒是又便宜了你为了这点便宜我甚至还有些嫉妒你呢:你将要得到的好处,不是一点两点,说不定还有连锁效应呢。“文学大腕一刀下去,世界名模不复存在”想想,这是多么好的新闻标题。你就等着火吧。你就可以再一次借助外在的力量,回头在文学上再辉煌一次。──事情已经说定,好处都让你占尽了,我的密电也就写到这里吧。话再说多了,我们之间说不定又要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争论。当然,如果我们的争论是在生活的细节上,譬如讲是一刀下去还是两刀下去,是砍掉半个脑袋还是砍掉整个脑袋,是从前边下手还是从后边出击──如果是争论这个,我看倒没有什么,说不定这种争论的结果,不但不会影响谋杀的成功反倒会提⾼它过程的速度和质量呢。──从长远考虑,也可以成立一个专门的服务公司嘛。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等着谋害他的老婆呢?而且这跟你孬妗冯·大美眼──你不是崇拜她吗?这一点我都替你考虑到了──的主张并不矛盾呀。世界上的女人都杀掉了,不是更合适搞同关系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杀她就是在帮助她,你不杀她倒是在害迫她呢。你就大胆放心地往前走吧,世界的光明在等着你开创──这些争论我们不怕,灯越拨越亮,话越挑越明,我们促膝谈心的时间越长,世界的前途就会越光明。说不定我们自己倒被这耀眼的光明遮挡住了目光而感到后怕和孤寂呢。怕就怕我们在故作庄严的原则问题上又起了争议。这样我们就又回到这封密电的开头或是中间了。我们就又转上车毂辘陷⼊到一团纷的泥淖或是屎狗之中了。一切都不说了,舅舅菗⾝一走,接着就看外甥的了。至于何时动手,何时去杀,现在她们刚到故乡,人马都没有安歇,还要等待一下时机;时机到了,我再给你发密裁的手令。要沉得住气,要耐得住寂寞。至于到时候用什么手段去杀,你完全可以自主处理;只要活不见⾎和死不见尸就好。我知道,别看你年龄小,但在对付人上,心里也黑着呢?她落到你手里,也算她倒霉。当初袁哨为什么挑你出来做助手呢?他说过一句著名的话,直到现在我们这些被你们杀害的人、马上就要被你们杀屠的人,心里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老袁说:“这个小孩,别看人小,心却狠毒,可做我的帮手。”当时我们听了,个个胆颤心惊。我们是一群善良的人呀。我们以为善良能够明哲保⾝,没想到狠毒也可以救人一命。早知这样,我们还假充善良⼲什么?拿出你的狠毒吧,外甥。为了你孬舅,也为了世界上大多数劳苦大众。这次你的狠毒,可和上次大不一样,上次你是为了狠毒而杀了善良,这次可是为了善良而杀了狠毒;假如说我在这次预谋中还有什么谋的话,我觉得也就在这一点上,也就是以毒攻毒。这里也有正义和非正义的区分呢。放心大胆地⼲吧。⼲出成绩是你的,出了问题是我的。什么是我的态度呢?这就是我当导领的态度和风度。(孬舅话是这么说,但到后来真出了事,孬舅早躲得不见踪影,见人就说:这事和我没关系,小刘儿⼲这事之前,没有和我商量;我对这事顶多负个对后辈管教不严和官僚主义的责任,其它就和我没有任何牵连了。他一说这个话,就把我害苦了。我在大刑上受的那个磨折。这时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时我才知道,千万不要相信大人的话。但在当时,我却被孬舅鼓动得兴致冲冲。人已经被抬起来,就无法把架子再落下来了。别扭已经闹过了,架子已经摆⾜了,决定已经做出了,大战就要打响了,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了。我拍了一下巴掌,说:“孬舅,别啰嗦了,咱们就这样⼲啪!”孬舅见我上了当,笑得两只眼睛都没有了。他接着写道:)
说你是我的外甥,还真是我的外甥。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在关键时候打退堂鼓,大敌当前你只会吹进军号。在这方面咱爷俩儿一个脾气:只要道理说清,气味相投,満腔的⾎找到了真买主,就是前边是个坑,我先跳下去再说。这是你的态度,也是我一贯对人的态度。现在故乡的形势是:同关系者的队伍马上要开进故乡,各方面的势力已经开始绞杀,情况如此之复杂,人心如此之浮动当然也是如此之奋兴,天下就要大了,⽔就要被这些不明真相的人搅浑了──这种情况看似混,其实也是我们所盼望的:浑⽔才好摸鱼;趁着混,你才好下手。是了敌人,并不一定了我们自己什么。在你开赴前线的时候,我预祝你取得成功。我在后边指挥所里等着你的捷报。不要忘了,后方民人都在等着你胜利的消息呢。你就是挨火烧抑或是堵眼,但一想到后方民人在你⾝后的呼和对你的崇敬和即将要开展的对你的学习运动,你还怕什么呢?如果你这个事情完成不了,你就不要回来见我──好了,这句话也是开玩笑,你不要生气,我知道这个任务对你来说,也是倚马可待和牛刀小试。
(好了,一个大任务,就这样落到了我头上,人家在同关系者来故乡的时候,都可以尽情地玩耍,就好象村里来了一台戏一样别的孩子没有任务也就是看戏,我却被大人又另派了一个活看戏也不得安心。但我也知道,不管在历史上或是在现实中,往往又能者多劳。过节的时候,总统和总理,都没有闲着,都得到各处去慰问;你把这任务给⽩蚂蚁和⽩石头之流,他们还真完成不了;说不定连头绪还摸不清呢。我像许多人在这种情况下所做的那样,看着就要开场的舞台,故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孬舅见我叹气──当然也就是骄横了,⾼兴得拍起了巴掌,⾼兴地哼起了歌。这歌正好和电文结束的“此致”“敬礼”重合在一起,他就哼起了这个“此致”“敬礼”哼着哼着,还“那个此致”和“那个敬礼”起来。弄得我也哭笑不得。他对世界,就那么有成竹和手下有把握吗?)
此致
敬礼!
电文就写到这里吧。
永远是你的孬舅
年月⽇
附录
看完这则电文,我走到村西粪堆边的土岗后。我搭起手遮往西看,在一片⾁影下,这时我却有些为电文后怕呢。同关系者回故乡的人马已经整装出发了。西方车马奔腾,旌旗蔽⽇,踢腾起的尘土,遮住了半边天。这时我明⽩如果我的刀子杀下来,我将要对付的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整个同关系者队伍甚至是我们的故乡呢。当同关系者看到我土岗后露出刀尖,他们一点没有发怵,反倒拍马加快了速度,奋兴地吶喊着,将刀在头上旋转着花冲了过来。一马当先、头上揷着两雉羽、⾝上穿著花靠甲的女将,就是俺的孬妗冯·大美眼。⾝后万马奔腾地跟着巴尔·巴巴、基·米恩、呵丝·温布尔、卡尔·莫勒丽、牛蝇·随人和横行·无道等人。我们这些呆头呆脑蔵在土岗后的村民,这时反倒有些惊惶失措。这些村民是谁呢?就是老曹、老袁、瞎鹿、六指、⽩蚂蚁、⽩石头、猪蛋、孬舅、脏人韩、小⿇子、小蛤蟆、郭老三、刘全⽟、前孬妗、牛、女兔、女地包天、柿饼脸、吕伯奢、路村丁、俺爹和我了。一开始俺爹为了和我争抢前边的位置,好清楚地看到前方的情况和景致,还在那里“呼呼”地生气──你挤到前边有什么用呢?你⾝上也有什么任务吗?等把我从前边挤开,又得便宜卖乖地与⽩蚂蚁说起儿子们的风凉话;但说时迟,那时快,没容我们有片刻犹豫和争论的机会,同关系者大军已经到了跟前。那刀如切菜砍瓜一样,就到了我们的头上。我们只有招架之势,没有还手之力。我们的胳膊下意识地护头,胳膊就和头一起飞到了空中。剩下的立刻作鸟兽散,但又被同关系者一个个赶上,脑袋一个个被削了下来。这时我们感到天好凉快。俺爹刚才因为和我争位置,挤到了最前面,这时就第一个被人砍了头。大家没脑袋的时候,都在那里埋怨我:都是你把刀尖露了出来,致使我们在这粪堆旁遭了殃。俺爹又在那里自作聪明,顶着⾎拉拉的腔子说:我早知道就有这一天,无非时间的早晚问题。我被挤到了后面,最后一个被杀。这时我知道了爹的用意,我又有些感谢爹。但不由我对生活发出感谢,俺孬妗的⾼头大马已经到了我的前。她俏眉一扬,就微笑着对我举起了刀子。我们毕竟是人呀,我们毕竟在一个专机上呆过一个时辰呀。但这时我想起了我在这场谋中的任务。俺舅已经死了,我也得替俺舅报了这个仇呀。我及时地举起了我手中的刀。但已经晚了,没容我和俺妗锋,万马奔腾的大军已经扫过了这个场面。我早已经被践踏到万马奔腾的马蹄之下。一个庞大的马蹄,就像俺舅说的上俺妗的巨峰葡萄一样,庒在了我的心上。这时我才明⽩了过大的巨峰不一定完全是⾊情,在某种情况下还是一种躲避不了的庒力呢。接着,一只只蹄子又接踵而来,我就成了一团污⾎和一团污泥了。同关系者大军占领了俺的村庄。一个个在那里勒着马,让马原地打转。马打着鼻噴,仰天嘶叫;他们在马上打量着这新占领的土地和他们将要新开辟的家园。
一声剧烈的炸爆,使我挣扎着醒来。这时世界已经平静了,月亮已经偏西了。已经是后半夜了。但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陡然,窗外又在那里人马嘶喊,大呼小叫。是隔壁邻居的鼻息之声呢,还是有人真的在那里嘶喊呢。我不知不觉就流下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