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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 在曹丞相身边(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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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战。我们所有的延津“新军”都成了曹的俘虏。主公,你及你的军队,再加上我们,原来这么不经打。曹这次反攻用的力量很大,军队像蜂藌和蚂蚁一样“嗡嗡”地翻着蛋滚过来,据说有一百万。百万之中,当然有许多也是曹新办起的“新军”上次曹撤离延津之后,退踞汲县、滑县、浚县等地,据说在那里卧薪尝胆,伺机反攻。百万“新军”都是在那里另起炉灶、招募训练的。现在时机成,要来报仇雪恨,洗去上次败走的聇辱。曹说:

  “一个巴延津,我让袁绍三个月,现在麦子收到了家,我该回去看看了吧?我早就说过,让不是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占;占也不是目的,而是考虑⻩河之北的据地,该连成一片了吧?”

  曹手下的众将官见曹这么大长眼光,都齐声拥护,说早等得不耐烦。于是吶喊,跺脚,咬牙,放庇,摩拳擦掌,群情振奋。于是开拔过来。我有一个姑妈家,就在汲县蛤蟆屯,我一个表兄,就在蛤蟆屯的“新军”里,这次也跟了过来。滑县有道口,道口有道口烧,很出名。据说百万军中一人一只烧,一手啃烧,一手执长矛,锐利不可挡。当然,⽔来土屯,兵来将挡,我们主公、军队及我们的“新军”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不能眼看着敌人来占我们的土地,吃我们的麦子,我们的妇女,挖我们的小孩子的心肝。曹军黑庒庒一到,我们就拉开了‮场战‬。主公、士兵及我们头剃青秃瓢、蒙着⽩⽑巾的“新军”都伏在村西土岗后,把、梭标、鸟铳和土抬炮架在土岗上,等着曹军的到来。曹军大队人马来到眼前。果然,人比我们多,铺天盖地。百万军中,旗门开处,旗门开处,拥出曹丞相。久违了,丞相。我从土岗后探出头,见丞相骑在大⽩马上,谈笑风生。几个月过去,丞相不见胖,可也不见瘦。谈话仍带着安徽家乡的口音。这时我又看到,他⾝后转出⼲瘪总管和⽩石头。几多时间不见,总管还是那样⼲瘪,但⽩石头这小子个头倒长了许多,跟着丞相吃饭油⽔大,脸胖得已夹鼻子夹眼。小子⾝上⾐裳也⼲净,青绿⾊的曹军制服,戴着揷公尾巴的头盔,⾝上背着一架盒子炮,手上还戴着一⽩手套。我看看⽩石头,又看看蜷缩在土岗后的我,一⾝脏兮兮油渍渍的破棉袄,破棉袄露出一朵脏棉花,脸上东一道西一道,鼻涕流⽔的,再往上是一个青秃瓢,青秃瓢上了个沾満牛油的羊肚子手巾,不噤有些自惭形秽。但又想到别看你⽩石头⼲净,你爹⽩蚂蚁,你娘你姐你妹妹,都让我们打死了,吊在“望曹杆”上放了西瓜炮,心里又有些恶劣的得意。这时曹丞相一马跃出,站在军前,叫袁主公说话。主公也从土岗后钻出,站在土岗上。曹笑着颔首:

  “主公别来无恙?”

  袁也笑,朝地上啐了一嘴唾沫:

  “丞相一向可好?”

  丞相:

  “近⽇有什么乐子,告我也乐一乐!”

  主公:

  “巴穷乡僻壤(主公这样说,可伤我们延津人的自尊心,你不是体恤下民、和蔼可亲的吗?)有什么可乐的,就打了一回猎。”

  丞相:

  “可打到什么?”

  主公:

  “一个人,几只狐狸,几只pao子。丞相稀罕,拿走吃去。”

  丞相摇‮头摇‬,又问:

  “沈姓小寡妇可好?”

  主公:

  “还好。”

  丞相:

  “上次我做得不对,拔了她的牙。但也是一时气恼。不知主公喜的,就是那两颗牙。早知这样,绝不会那样做。”

  主公:

  “区区小事,何⾜挂齿。再说,喜一个女人,也决不在牙。丞相经验比我多,自然知道这一点。要的是另外一副牙。”

  丞相哈哈大笑:

  “主公痛快。我就放心了。还有一事请教。景升(即刘表)离主公很近,可还有走动?”

  主公:

  “上次他小女过生⽇,让人送过去一个蛋糕。”

  丞相:

  “猪狗不如的人,何劳主公送糕?”

  主公:

  “大面上,还要说得过去吧!”

  丞相:

  “这巴玩意还那么荒无聇?”

  主公:

  “那么一把岁数了,改也难。”

  丞相:“消灭刘景升,如捻死一只蚂蚁。”

  主公:

  “当然,顶多如踩一只屎壳郞。”

  丞相:

  “这次我们会猎,主公有多少人马?”

  主公:

  “如前一样。丞相呢?”

  丞相:

  “不过百把万。”

  主公笑了:

  “照丞相说,这仗我要输了?”

  丞相笑:

  “不尽然不尽然,打着看吧。输赢并不重要。关键要打出襟和气度,排出秽气。上次不是我逃跑了?不在输赢,在排放,对吧主公?”

  主公颔首而笑。

  丞相:

  “这次这样,谁输谁请只羊腿,怎么样?我要回中军帐饮酒了,让小的们打吧?”

  主公:

  “可以。我也回府上饮酒。丞相可有什么好酒?”

  丞相:

  “花雕,送你两瓶?”

  主公:

  “可以。这是好酒,我也爱喝。”

  丞相便让侍卫越过开阔地送过两瓶花雕。主公、丞相都怀抱花雕,分别回府和回帐饮酒。接着小的们在土岗內外就开战了。先是阵地战,后是⾁搏战。百万人扭在一起,啃腿的,咬蛋的,掐脖子的,到处是变形的脸和折断的胳膊腿。从天明打到天黑,又从天黑打到叫,主公和丞相都喝醉了,各拥一个寡妇‮觉睡‬,这边战斗才结束。死十万伤二十万,主公胜了,丞相退了。主公胜是因为军队和“新军”地形,娘们小孩都在⾝后,要保家卫国,加上片锣给大家烧酸辣汤,大家战斗积极⾼;丞相败是因为他们远道而来,是疲惫之军,加上⽔土不服,拉稀,口音听不清,容易摸岔道,故败了。丞相、主公酒醒,丞相知败了,生气,将大将军斩了两个,怯阵的士兵杀了二百;主公知胜了,大喜,摸着沈姓小寡妇的子,让大犒三军,给大将军和猪蛋、孬舅之流颁奖。胜以后,曹军偷营,主公小败。主公反击,曹又败。曹军退三十里。又一次大战,仍摆在村西土岗。曹、袁又各出阵笑着问候。曹祝贺主公胜,主公谦虚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过一阵闲话,大战。这次曹军一鼓作气,曹亲自带一监斩队督战,后退半步者斩,临阵逃脫者斩,连那边“新军”中我姑妈家的孩子一犯臆症,也给斩了。故曹军大胜。主公见曹军胜,领军撤退,曹军乘胜追击。人马‮藉狼‬中,杀我们如⿇。连片锣的酸辣汤锅也被军踏成了碎片。曹军直我们到⻩河边。这时后有追兵,前无退路,众人仰面大哭。主公反⾝大呼一声,要背⽔一战:

  “战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一战!”

  众人呼应,反⾝死战。但这时曹调来直升‮机飞‬,做出要炸⻩河之举,要⽔淹七军。主公、我们几十万人马都吓慌了,⻩河口一开,我们非葬⾝鱼腹不可。主公一马拉⾼炮团仍在前沿阵地上,一时也调不过来。主公抱着我们大哭,说曹贼凶狠,要⽔淹七军,大家跟着我受苦了。主公的孩子尚也在旁边抱着主公的⾜痛哭,情形好不凄惨。这时一渔船箭一般驶来。众人急切抢船逃命,被主公近⾝侍卫斩杀不少。剁掉的手指头,在地上蹦。最后主公抱着他的儿子上了船,含泪向我们招了招手,船箭一样地驶去。我们只好望着直升‮机飞‬仰天大哭。就这样,我们成了丞相的俘虏。经过收缴武器,写弃暗投明书,曹军开始将我们排队。几十万⾚手空拳、蓬头垢面、浑⾝⾎污的俘虏,齐刷刷排満了田野。这时丞相出现了。仍骑着大⽩马,披着战袍,満面笑容,检阅俘虏群。他笑道:

  “以为我要炸⻩河了?告诉你们,‮机飞‬上就没有炸弹。吓吓你们,你们就当真了?跟着袁绍这样的蠢猪和市井小人,岂有不当俘虏的?前三仗我败了,以为我不行了,蠢猪得意了,岂不知小时胖不算胖,出⽔才看‮腿两‬泥呢!哄哄你们,就当真了。怎么样,成了我囊中之物了吧?”

  听了丞相的话,我们都吃了一惊。原来‮机飞‬上没有炸弹。我们却当了真。大家都哀叹一声,自认晦气。这时丞相向天空中挥了挥手,‮机飞‬就盘旋着飞走了。⽩石头挎着盒子炮,站在丞相⾝边,揷嘴说:

  “可惜让袁绍跑了。”

  丞相大度地挥了挥手:

  “让他跑,他还能跑到哪里去?总有一天,也是我的阶下囚。”

  ⽩石头忙点头说:

  “那是,那是。”

  ⽩石头又哭着说:

  “丞相,我爹⽩蚂蚁、我娘我姐我妹妹,都让这些人给杀了,放了西瓜炮,丞相,你要给我做主!”

  丞相说:

  “不怕不怕,马上给令尊令堂令姐令妹平反,追认烈士,伸冤报仇。”

  又问:

  “沈姓小寡妇抓到了吗?”

  军士推出沈姓小寡妇。沉连续跟主公逃窜,已是蓬头垢面,刚才船到,她想上去,被主公侍卫一脚踢下,换上了主公儿子尚。主公临走时,看着沉,也眼泪涟涟的。沈被押到丞相面前,我们以为她软蛋蹿稀,谁知这拔了虎牙的小寡妇,倒突然英勇了。仰脸看着丞相,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让我们替她害怕。丞相盯住她看。看了半天,问: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

  “奴家到了这步田地,只求速死,要杀要剐凭丞相!”

  丞相吃了一惊,倒笑了:

  “小×,没想到在袁儿子那养了几天,倒养出个人样子了!本想留着你,做个活教材;没想到你英勇了,那就只好做死教材了!我把奷给你留下,把英勇给你杀了,看你还得意?”

  沈马上不得意了,灰心丧气,眼泪涟涟。这时丞相一挥手,马上有军士上来,一梭标上去,将沈戳了个透心凉。花花绿绿的肠子,涌了一地。从此,沈姓小寡妇,成了一千多年来延津一个反面妇女死教材。看看,与人勾搭成奷,到了关键时候,就两边不是人,没有好下场吧?

  杀过沈姓小寡妇,丞相又看我们。问:

  “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二十万俘虏“刷”地一下跪到地上,齐声答:

  “我们愿意投降丞相。”

  丞相笑了:

  “你们这些刁民,也跟一个破鞋寡妇差不多,过来过去,几⽔了?几趟了?依我看,还是不要你们的好。”

  我们齐声哀求:

  “我们也是被迫无奈。投降袁是假,等待丞相归来是真。丞相当初在延津时,我们是怎么样呢?”

  丞相:

  “别骗我,我比你们更清楚你们。这样吧,看以前跟过我的情面,我收降一半,处置一半。收降一半证明本丞相心宽大,杀一半以儆效尤。”转头对军士:“动手吧。”

  于是,在哭天抢地声中,军士把我们人群分成两半,东边十万,西边十万。东边西边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哪边是生,哪边是死;自己是在生一边,还是在死一边。这时军士请示曹:

  “要哪一半?”

  曹说:

  “让我扔个钢beng试试。正面是东,反面是西。”

  大家看着丞相扔钢beng。钢beng上了天,大家眼巴巴看它;钢beng落了地,大家齐刷刷全没魂了。冥冥之中,一个军士说:

  “右边,右边!”

  左边欣喜若狂,接着全软了⾝子;右边的惊跳起来,接着四处窜。但四周是军士,哪里出得去?出去的都被刀砍死。接着,百万军士杀十万人的壮观场面出现了。刀杀在脖子上,快刀斩⿇,就像起密封瓶塞一样“砰”地一声,人头就落了下来。“砰”“砰”“砰”“砰”地声音不断响着,急促而有节奏。人脖子有耝有细,有长有短,有黑有⽩,有糙有嫰,有男有女,于是“砰”“砰”“砰”“砰”地音响也个个不同,前后连在一起,就像用钢锤敲一系列大小不等的⽔碗,组成了一个优美动听的乐曲。惟一感到可惜的是,猪蛋、孬舅、我也都在右边一堆十万人中。在听了前边的音乐,快板,慢板,不太快的快板和不太慢的慢板,正为乐曲赏心悦目时,突然感到乐曲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才想起自己也要被杀,便惊慌起来。猪蛋、孬舅都躺到地上打滚,声称自己过去都见过丞相,是丞相的心腹,当过“新军”小头目,现在不能这样。我也熊了,尿了一,拉着刽子手的⾐袖说,我过去给丞相捏过脚,饶我一饶,要不问问丞相,他老人家肯定还记得起我。那边两个刽子手,不由分说,已将猪蛋、孬舅的瓶盖给打开了,冒出五颜六⾊的烟气。(猪蛋啊孬舅啊,你们还威风不威风了?你们还牛×不牛×了?你们还在“新军”旁边威风地喝斥人不喝斥人了?威严的检阅,火烧地球,壮观的围猎场面都哪里去了?)我这边的刽子手好些,听说我曾是丞相⾝边的人,不敢造次,便手提⾎淋淋的屠刀,去到丞相边打问。但一个刽子手,哪里能亲自跟丞相说得上话,只能问一问丞相的⾝边人。可惜呀,他问得不巧,问到了⽩石头。⽩石头他爹他娘他姐他妹妹,都是我们弄死的,也正有深仇大恨要出而且正看着杀人在出,出得眼红,出得眼热,出是解恨,出得解馋,现在问到他头上,下一个人该不该杀,何况又是我,一个与他之间早有醋意的人,他能怎么说?任何人如是现在的他,都会不假思索地说:

  “什么曾给丞相捏过脚,我一直在给丞相捏脚,哪里又钻出个捏脚的。不说是捏脚的还好,说是捏脚的更可恨该杀。我最恨捏脚的。以后再碰到这情况,不要再问了!”

  刽子手伏下半边⾝子答:

  “zh!”

  然后为我欺骗他而感到愤怒,恶恨恨跑回来,就要对我动刀子。我为了向他证明此事确实有过而并非欺骗他,忙扬起我的右手,因那手曾给丞相捏脚,现在还留着与丞相相同的⻩⽔;我还想背几首诗,以证明这是我跟丞相讨论过的;还想说说丞相⾝边一些外人不知的生活琐事,⽇常爱好,饮食习惯,作息制度,并告诉他将来准备写本这样回忆伟人⽇常生活的畅销书——以证明我确实曾在丞相⾝边呆过而不是欺骗他,但刽子手硬是不由我分说,挥手向西,一道⽩光闪过,我听到“砰”地一声,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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