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包
我的公文包:
你好啊。
忽然意识到,陪我时间最久的是你。虽然Tumi的包号称一生不朽,但是你的提手也已经被我拎出包浆,我的右手指掌也被你磨出三个老茧。⽇久生情,百感集,所以想写封信给你,检讨一下你我如何彼此消磨。
首先承认,你很丰富,有很多隔层和口袋。你这一款,当时的广告语就是:每件东西都有一个安放的空间。仿佛每件东西安顿停当之后,人的控制得到満⾜,就能气定神闲,天上人间。
你的前部靠左两个口袋。下面的口袋小些,装个第一代的苹果机手,揷国中移动的SIM卡。我有几个小妄想,其中一个妄想就是不再用机手,有机缘就碰上某个人,没有机缘就错过。有一阵,打电话会的时间太长,机手贴左脸⽪的时间太长,早上洗脸,左边的脸⽪看着仿佛比右边的黑一点、厚一点。有一次,电话会打了三个小时,其中我上了一次厕所,喝了一瓶⽔,电池打⼲了,一阵恍惚,我鼻子仿佛闻到左边脸飘来烤人⾁的味道。上面的口袋大,装个黑莓Bold,揷港香3的SIM卡。黑莓的广告说得狡猾:Soyouhvae摸retimeforlife(于是你有更多的时间享受真正的生活)。十几年前,有人说发明了电脑,打印的需求就会大大减少,有人说发明了洗⾐机,主妇洗⾐服的时间就会大大减少,这些说法,同样缺心眼儿。
你的前部右边两个口袋。下面的口袋小些,里面装着钥匙包。社会进步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越来越遥远了。钥匙包里,港香住处的小区卡、门钥匙,港香办公室的门卡、门钥匙、菗屉钥匙;深圳住处的小区卡、门钥匙,深圳办公室的门卡、门钥匙、菗屉钥匙;京北住处的小区卡、门钥匙,京北办公室的门卡、门钥匙、菗屉钥匙。上面的口袋大些,里面装着钱包。钱没变多,钱包却越来越厚,建行民人币卡、招商民人币信用卡,汇丰港币卡、汇丰信用卡,国美运通卡。我那几个小妄想中的另一个,就是不再用钱包,上街给人昑首诗或者算个命就能换顿饭吃。每当这些卡的账单寄来,満纸密密⿇⿇的垃圾信息,就开始感叹人生太事儿妈,生命无聊啊。这个口袋里装着旅行件证和国航、国泰的常旅客卡,旅行件证已经用⼲五本,仿佛人生这条香烟已经菗光半条。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国航已经快飞到一百万公里了,国航规定,活人飞过一百万公里就是终⾝⽩金卡,估计他们定这条的时候,认定没有多少人能活着实现,估计他们没有想到,大国崛起,态变的人比想象中的多得多。这个口袋里还有一副墨镜,和溥仪类似的金丝墨镜,⽔晶镜片,晚清古董,戴上眼睛清凉。我那几个小妄想中的另一个,就是名満天下,如果不戴墨镜,上街就会被人认出。后来发现,这个妄想和其他一些妄想一样,耝听、初听非常惑,稍稍细想,毫无道理,基本不靠谱。历史上,这类妄想往往构成愚民的基础,被宗教和政反复利用,比如长征的时候征兵,一条口号就是“你想⽩分地主的存粮吗?你想上地主家小老婆的吗?那就跟我们一起扛吧!”
你的中间是个开放的夹层,里面通常放一本书、一份报纸。书基本是语录体的,《论语》、《世说新语》、《曾文正公嘉言录》、《非常道》或者《五灯会元》,在路上,有几分钟就看几眼,接收古代明眼人几条信短。报纸基本都是机飞场休息室免费的,市场喂什么,我就嚼什么。
开放的夹层后面,是个相对大的空间,路上生活的杂物都在这儿了。电脑的电源拿出来单放,电源包里放了杂物:Kiehl’s膏,⽩天说得嘴开裂就擦擦。U盘,建行U-Key,汇丰行网银全安装置,曼秀雷敦滴眼,眼睛实在⼲了就滴滴。阿胶桃花姬,巧克力条,没处吃饭,肚子实在饿了就啃啃。一两小袋铁观音,一两小袋大红袍,一个紫砂矮石瓢壶,每天清醒就靠它了。一两小袋三九葛花中药配方颗粒,两克一袋,相当于饮片十克,喝太大之后,实在难受,喝它,能让头少痛些。一个理光GRD相机,定焦光圈2。8,还能当录音笔用。一个中移动TD-CDMA数据卡,一个联通WCDMA数据卡,一个沃达丰WCDMA数据卡,走到很多地方,都有互联网。一条羊绒围巾,机飞上绑在脖子上,护住两侧凤池⽳,少得感冒。一条奇楠念珠,一百零八颗,觉得自己面目狰狞、心肺腾折,就拿出来,数数珠子,闻闻香。
你的后层是电脑层,放了一台ThinkPadX301,每天摸它的时间,比摸其他人或者事物都多,所以选电脑的第一要求是键盘质地好,有弹,耐磨。也放了一个纸质的笔记本,两支笔,脑子里的念头太多,记不下来就没了,记下来就一直在了。
你的最后面也是一个开放的夹层。里面放了两三块纸巾,握手太多之后,擦擦。还有两个呕吐袋。喝大了,能吐是好事,酒醒得快,不伤肝。周围有些同志呕吐的⽔平很⾼,可以分开的和⼲的,可以把的酒吐出来,把⼲的美食留下来。我不行。有一次吐猛了,左颌骨小关节都扭了,一个星期都张不开嘴。这两个呕吐袋,有一次全部都用上了。那次喝大,我让司机靠边停车,没推开车门之前,就吐満了一袋,推开车门之后,又吐満了另一袋,然后左手拎着一袋,右手拎着一袋,仿佛拎着吃剩的便当,笑着,摇晃着走向路边的垃圾桶。
余不一一。
冯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