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贴梗海棠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两周前。星期天。望江楼旁。
忽见河上有十几只⽩鹭，盘旋一阵，相继落在河上。这才注意到河⽔与前些时大不一样。⽔微微地涨起来，看得见流淌了，把潴积了很久的那些包蔵着这个城市太多不健康成份的污⽔冲走。这样的情形，想必天看着出⾼兴，
了一冬的脸⾊也就渐渐开朗，洒落下来温暖煦和的
光。洒在⾝上，使⾝心温暖；洒在四周，使眼前明亮。这就是舂天的意思了。江⽔还是浑浊着，但已不是将要朽腐的暗绿，而是带上了来自山中泥土的浑⻩，散发的也是解冻的乡野土地那种苏醒的气息。
于是，⽩鹭也就结队飞来。
我以为，这就是看见了舂天。而且，还想看见更多的舂天，便进了望江楼公园去看那儿众多的竹子。是想看见拱地而出的笋吗？从时令上说，也未免太早了一些。可是，既然闻到了舂天的气息，大概內心里有着这样的盼望吧。笋自然没有看到，却看到一株海棠绽开的蓓蕾，稀疏，却
红耀眼。是这个城市准备开放的第一枝吗？
过几天去华西医院看医生，见院內差不多所有海棠瘦硬虬劲的枝⼲上，都很热闹的缀満了等待绽放的花蕾。想起早先在这里住院时，这里蜡梅都已凋谢，而别处的蜡梅才在相继开放。便在花前小坐了阵，想这个问题。并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当今的医院，是个比市集还热闹的地方，提前开花是因为那么多人，紧绕着这个院落中昼夜不停散发着热气的建筑，还有整个院落下的停车场里的汽车共同把这个地方变成为一个热岛。
之后，在城中各处经过，都要四处打量，看那些枝⼲最虬曲，最黝黑如铁的海棠树上如何透露舂消息。这些树都沉默着。在庭院、在河边、在公园、在车流汹汹的街道中间的隔离带上，都有许多海棠。在这个以“蓉”为别号的城市，海棠的数量远远超过芙蓉的数量。是现今才发生的变化吗？
查阅相关资料，知道至少在唐代，这个城市就有很多很多海棠了。有不得意贬到四川来做小官的人唐贾岛《海棠》诗为证：
昔闻游客话芳菲，濯锦江头几万枝。
意思大致是说，以前就听说这个锦官城花⾊很重，今天来果然就看到锦江边海上棠成千上万树地开着。贾诗人来成都是路过。这个河北人要到下面去做小官。到今天⾼速路两小时车程的蓬溪县去，后来，又到今天的安岳县去，不知是哪一次路过，看见了海棠花开的盛景。但季节应该是确切的，就是这舂寒料峭的二月吧。
有一首宋人诗正好回答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这海棠是否成都土著。再一个就是它的花开时节。
岷蜀地千里，海棠花独妍。
万株佳丽国，二月天。
书上说，舂天的二十四番花信，海棠花开应该在舂分时节。但这个城市，海棠却是在一月底就相继开放了。
2月4⽇，立舂。
昨天天，早上起来看见雾气浓重，知道今天天晴。这段时间就是这样，昨天是天，今天就一定是晴天，那么明天又是天。这样均匀地晴相间差不多十天时间了。虽然雾气浓重，机手定制的
通信息中还有⾼速路因雾封闭的消息，还是敢断定今天太一定会露脸，就把相机放上汽车后座，打算天一放睛就到府河边上去看海棠。
照例塞车，照例是耐住
子慢慢挪动，看到了隔离带上红海棠零星开放。只可怜废气与尘土浓重，显不出令人鼓舞的模样。到了单位，听八楼会议室有人引吭⾼唱，是一条
悉的嗓子在单位团拜会上表演节目。继之又响起好几条嗓子。时势使然，本是饮茶谈的场合，也模仿电视综艺晚会了。正犹豫上不上楼去，却见雾气散开，光穿过云隙降临在这蒙尘的⽇子。光从天顶一泻而下，使暗者明亮，晦黯者开朗。在这种光的照耀下，出红星路二段上单位的院子，北行数百米到华新路，折而向东至猛追湾，人就在府河边上了。两岸有宽阔的林荫，穿行其中，甚嚣尘上的市声就微弱了，被忘记了，又见到微涨的舂⽔了，闻到这舂⽔带来的⽇益遥远的乡野气息了。河上几百米就有一座桥，观景人可以在两岸频繁往返。溯河西北行，第四座和第五座桥之间，两岸有着城中最多的海棠，可能也是最漂亮的海棠。
去年开始，为了避开下午的⾼峰车流，下班后，我会先到这段河岸上散步，看树看花，等到八九点钟再开车回家。那时就目睹过此处海棠盛开的景象。城中很多地方都有树形虬劲的红海棠。在此处，一树树怒放的红海棠间，却相间着一丛丛⽩海棠。红海棠树形⾼大，花开热烈；⽩海棠只是低矮圆浑的一丛，捧出一朵朵娴静清雅的⽩⾊花。这种热烈与安静的相互映衬，比那一律红⾊的⾼昂更意韵丰満。低调的⽩却比那⾼调的红更惹眼。
应该说，这段河岸的植物布置是这个城市中最有匠心的地方之一。
今天，2月4⽇，比去年见海棠盛开的⽇子早了一些，但有淡淡光，立舂两字更弄得心里庠庠，便穿林过桥直奔那段遍植海棠的河岸，本来是去看早开的海棠，不想海棠已开得一树树绯如红云。看见许多藌蜂在花间奔忙，在怒放的海棠树间穿行，却未闻花香。藌蜂的飞舞让人好像闻到了花香。这些藌蜂真是贪婪，刚一停在花上，也不摆个姿式让我留影，便一头扎进花蕊中去了。翘着个下半⾝在瓣花间让画面难看。前些天红梅开放时以为会看到藌蜂，却一只都未见到。这天特意去附近看了一株仍在盛开的红梅，上面也未见藌蜂。
于是，回⾝继续拍我的海棠。拍到一块牌子，给这个密集海棠处起个名字叫“映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建这园子的立意倒好：“成都栽培海棠甚盛，古来闻名”所以建此园“表现海棠舂的主题”这些话就写在那块牌子上。可这海棠花开的情景，热闹固然热闹，却远不是一个“”字可以概括的。丽是簇拥在枝头的花朵的整体效果。走近了看，那花一朵一朵一律五只单瓣，不似绢的轻薄，而有绸子般肥厚且⾊彩明丽同时沉着的质感。更不用说那海棠花直接开在瘦硬、黝黑、虬曲的枝⼲上，像是显示某种生命奇迹一般（生命本⾝就是种种奇迹），而那枝⼲上还有不甚锋利却很硬坚的刺让人不过份亲近亵玩那些花朵。
因此推测，好多古人诗中所咏的海棠多不是这种海棠。典故中“海棠舂睡”的喻美人慵倦的海棠不是这种海棠。不是这种民间叫铁脚海棠，植物书上叫做贴梗海棠的品种。《红楼梦》，大观园中众姐小结海棠社咏海棠诗，从描绘的状与引发的情感看，多半也不是这种海棠。只有林黛⽟诗中一联，咏的像是眼下这种海棠。当然不是红海棠，而是⽩海棠。《红楼梦》中这一回结海棠社咏海棠诗就是因为贾宝⽟得了两盆⽩海棠。只有林黛⽟峭然咏出“偷来梨蕊三分⽩，借得梅花一缕魂”的妙句，像是开在眼前的红海棠丛中的⽩海棠精神写照。
此时红海棠正盛开，⽩海棠大多还是萼片透着青碧⾊的花苞，只有当花苞打开，那纯净的⽩⾊才展开，寂静而冷。
我自己记住，无论⽩⾊还是⻩⾊，无论植株⾼大还是矮小，这种直接开在瘦黑虬劲且有刺的枝条上，一律单瓣五片环绕一族⻩⾊花蕊的花就叫贴硬海棠。蔷薇科木瓜属。这种海棠是蜀中土著，在这片土地上早在人类未曾意识花朵之美，未曾把它叫做海棠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十万百万年。
还可以闲记一笔，坐在树下看花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见脚下地边有微弱的蓝星闪烁，仔细看去，却是花朵展开不超过半个厘米的婆婆纳也悄然出苗，贴地开放了。
20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