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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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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说它是木头人,谢谢我给了它生命。

  我絮絮叨叨地向它倾吐我已逝的爱情,像在倾倒一盆积久的河水。

  我们不是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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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们是独立女,我们不需要男人。

  有一家店在门口贴出这样一道横幅。女人们喜欢广告语中的态度,于是趋之若骛。

  它是一家用品商店,专售单身女需要的情用品。它有粉的假具(尺寸大到非人类基因可以达到的程度),还有MSN通用表情里的那只鸭子,全名叫“发音旋转震动按摩小黄鸭”

  很多年很多年后的那个夏天,男人和女人不再是两个互有集的人群,他们在几千年的、厮斗、怨怼等无尽的纠之后,彻底断绝了关系。男人全部住到了河的左岸,女人则住在右岸。彼此都成为各自眼中,星星点点的隔岸灯火。

  相亲已经成为绝迹的词汇,男女爱收录进罕用成语词典。人们不再恋爱,于是也没了失恋。结婚登记处人散楼空,琼瑶、亦舒的书,连同那些曾经热卖的情感杂志,一同在某个傍晚被付之一炬。还记得那夜天边燃起火烧云,全城人都在欢呼。他离我而去的时候,默默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轮渡在河边等待。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可声音被启程的鸣号淹没。我想,他应该是说,想想当初那样徒然爱着,真是傻。

  2

  一转眼,我已单身了很久,久到仿佛生来便是如此,久到注定便会永远一个人的孤单。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天,汗水滴落在水门汀上,瞬间便蒸发了。尔后升腾进云中,汇集成雨点,重新降落人间,仍是浇不灭女人们的情。

  用品商店人为患,女人们蜂拥至店里抢购,润滑剂被冲动的人群挤落在地上,几个顾客跟着便滑倒了,和手里抱着的充气阿汤哥一起摔倒在地上滚作一团…

  最后店家只能安排分批进店。25岁的女人得到了优先权,理由是科学家研究,25岁的女人需求最旺盛。而这一年25岁的我,便成为让人羡的率先领略时尚的女人。

  店里商品琳琅目,色彩缤纷,很多商品都有智能化设置,温度可以调节,还有手动自动随意选择。和我一起进来的一位女孩啧啧称奇:“你们说呀,有了这些,还要男人干什么!”这话得到所有在场女的认可。

  我的职业是以写文为生。一个写字的人能走到多远,得看她出卖的价值观有没有读者、值不值钱。我从十八岁出道便开始在杂志上骂男人,很多人爱看,我越写越起劲,骂了七年,终于修成正果,把男人骂到放去河对岸。

  要说男人唯一的用处,对我来说,只是男人好象对电器天生在行。如果不是男人教我,我电视机甚至只会开关。我一看说明书就头疼,所以当我在这家店里看到几十页多国语言的按摩说明书时,我决定放弃。

  折扣区里有一个木头人,买它就像买白菜水果,没有说明书。“你抱着他睡觉就可以了!”店员出暧昧的笑容。我觉得它很简单,于是刷了卡买了它。店员附送了我一瓶润滑剂和一张磨砂纸:“木头糙起来,有时候会咯人。你用砂纸打打滑。”

  3

  我将木头人放在了上。当这些安慰身体的玩具成为时尚,女人的上如果不放一两件玩物,就太寒酸了。

  那夜我梦见了河对岸曾经的恋人。我们已经分手很久很久了,久到面目已经模糊,可他仍然将我搂在怀中,搂到我浑身发起烫来,我将被子胡乱踢开,却依稀感觉到有人将我被子盖上。

  醒来的时候,我的头枕在木头人的身上,我看见它五官平平,下空空。在这个科技革新的时代,这样唬烂的情趣用品怎么好意思出来骗钱呢?它做稻草人还差不多,实在是上不了女人的榻。

  可是,有时候,女人真的只要一个拥抱便足够。我睡进木头人的胳膊弯里,闻着杉木的宜人香气,再一次进入梦乡。梦里有一些前尘往事散浮现——全城女签字决议是否将男人赶到对岸去,我和他因为一些蒜皮的事发生争吵。我想,我一个人,会比两个人过得好。于是便签了字。

  梦里感觉有一只手在我脸上揩着。醒来后我照镜子,脸上有一道道伤痕。我看见木头人手中木间的血迹,我知道是它帮我在擦泪。

  我去吻它,在它那平板的脸上吻了一下,它的嘴巴便出现了;我又吻了它双眼,人最薄弱的皮肤便是眼皮,我的茸茸地颤动了一下,它便睁开了眼睛。

  它说它是木头人,谢谢我给了它生命。我絮絮叨叨地向它倾吐我已逝的爱情,像在倾倒一盆积久的河水。然后我们做了爱,整间屋子里都漂浮着草莓甜美的果味。人们都说河的对岸生了紫的草莓,这种无生殖的植物在男人们过去之后,开始恣意生长“你知道吗?”我对木头人说“我们彼此之间,都是不被需要的。”

  木头人呆呆的,他用砂纸磨着自己的下巴。我笑着教他用纵向的手势磨,这样下巴尖尖,会显得更帅一些。他说:“继续帅下去,我就不是木头,而是男人了。”

  这话,让我心里一惊。

  4

  我发现,爱情这件浪费生命的事情好象唯一的作用力只在于时间上。有爱情的人生颠来倒去,想想实在太漫长。没有爱情的人生,坐吃等死,时间就变成了过眼云烟。

  我问木头人:“木头有爱情的吗?”

  木头人说:“没有爱情的木头,叫枯木。”

  我哈哈大笑,轻浮地拍打着木头人:“那你现在如此繁荣,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哈哈!”

  我好喜欢我的木头人。虽然他貌不惊人,丝毫没有科技含量,可是他质朴得让人心动。

  女人总是有些小虚荣,爱和人攀比。所以我的好友佳佳说她的按摩不但会发声,还能安放在坐椅上,边上网打双扣边快活,我说她实在是太低级趣味了——这怎么可能比一个会聊天的木头人更有情趣呢?

  佳佳说:“当然,有时候也懊恼的。比如正在兴头上,忽然电池用完了。我只能光着身子批上风衣香地去便利店买电池。好在这城里没男人。有一次,这东西用到一半出故障了,我说明书看半天也没明白,只能打电话给他们客服——他们客服是个男人呢!”

  男人绝迹已久,乍一出场,好象怪物。

  从古至今,半途罢工是女人身体遇见的最大难题。以前有男人的时代,很多读者写信来问我为什么男人会骤然不行。现在人们都转去问工程师。情感问题变成技术问题,我也真的是疑惑——那天木头人死活不理我,他说我在排卵期,会怀孕的。

  这…这这这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和木头人做会怀孕?难道生一个小木头出来?男人灭绝,又没有安全套卖了。

  我说:“好吧,生就生呗,反正城里的女人越来越少,生个把孩子也算是做做贡献。”

  木头人半信半疑地看我:“你真的愿意吗?”

  “我愿意啊!”我强忍住笑,然后我看见木头人用砂纸在脸上磨了磨,爬上来。

  5

  全城人都知道我怀孕了,怀了木头人的孩子。

  木头人怎么会让女人怀孕呢?可我明明没有去城里唯一一家医院人工受。遍布全城的检测系统也没有发现有男人进入到右岸。

  科学家要拿木头人去做研究。有左派分子扬言,如果我生了女孩就让她留下,如果是男孩就送到对岸去,如果是木头人,那就把它烧掉。

  我战战兢兢地躲在木头人的怀里,我说我害怕。木头人拍着我的肩,说,别怕别怕。我抬头看他,竟是一脸坚毅。

  夜里,木头人彻夜不眠。我听见他不断地在用砂纸打磨着自己的身体。我爬起来看他,他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我忽然觉得,世界骤然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只有我和木头人两个人。木头人说:“我得留下来,你需要我。”他手下加力,加紧打磨。我看见木头里面突然出现了一点特别的东西,可定睛一瞧,又消失了。

  佳佳问我是否因为怀孕而很懊恼。我仔细想想,那天我真的不相信木头人会让我怀孕。可是…和木头人生一个孩子,像他一样呆头呆脑,又像我一样脾气暴躁,好象将两段生命凝结在某个结晶上,似乎是件幸福的事。

  我对佳佳说:“亲爱的,告诉你一个秘密。”

  佳佳说:“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6

  右岸快变成空城了。我每天都以为人们要把木头人从我身边抓走,可人们似乎无暇顾及我的事了。接二连三地发生有人偷渡去河对岸的事,佳佳昨夜也走了。她和那个按摩的客服相爱,势不可挡,她便来和我告别。

  很多事情的发生,永远走在我们明白醒悟之前。

  木头人说:“佳佳走,是因为她觉得他们彼此需要。所以必须在一起。”

  我和木头人难道不是这样吗?在一个女空前独立的城市里,科技的发展可以完全取代男人的位置,但,我们依然离不开男人。按摩和充气帅哥可以让女人不受欺骗地高不断,可是,你永远只是索取者,却看不到情人双眸中你的影子,感受不到被爱着的心情。

  爱情是人的本能需要。我们的情感漂浮在天空,它需要有一个落脚点。

  7

  木头人被城里所剩无多的女权捍卫者赶走的那天,我去河边送他。

  我的肚子大到亲吻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这让我有一些放心。如果真是一小木头,绝不会将肚子撑到这么大。

  我很想对木头人说一些,真实表达自己心意的话。但我只淡淡说了一句:“我等你。”

  轮渡鸣音突响,我爱过的人总是很爱在这个时候说话。木头人站在船头大声喊道:“谢谢你曾经这样真心地,爱过我。”

  我这个冷血动物,听着竟然泪面。然后我看见木头人拿出砂纸磨了磨自己的脸——我终于明白这个动作是在擦拭眼泪。随后,他又开始磨自己的左腿——而我透过泪帘,分明看到他的右腿已经被磨出人类的样子。

  我的笑骤然破涕,心里一时之间,开出了一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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