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德性

　　县里的工作是没完没了的，办公室围绕县委的中心工作整天一片繁忙。每天早上，史主任和常务副主任丁卯都拿着笔记本先到宋‮记书‬处领取工作任务，然后去和库‮记书‬合议，最后分解到县委办中心组的各个角落。有时，待司马皋不跟宋‮记书‬出去，回到办公室时，还要向丁主任汇报‮导领‬动态，以利于丁主任揣摩上意，吃透‮导领‬意图。殚精竭虑的工作，让丁主任显得精神疲惫，面⾊发青，两只眼睛经常红红的。

　　查志強偷偷地对项明舂说：“小项，丁主任这一段经常说自己掉头发，就是为了取悦‮导领‬，操心过多的缘故。这样看来，也不知丁主任犯不犯阳萎的⽑病。”项明舂想，查志強也真是的，经常对自己说‮导领‬这种讽刺话，显得不够厚道。他一是忘了自己也是有点秃顶，而秃顶的男人一般是不会阳萎的。二是忘了在办公室工作的人员，上面对‮导领‬，下面对基层，若刚正不阿什么也⼲不成，丁主任⾝上的那点奴性是普遍存在的，凡是‮导领‬⾝边的人，在‮导领‬面前争宠献媚是题中之意。即使对‮导领‬有意见也不要乱说，在私下议论‮导领‬，也是大不敬的。又转念一想，在文秘队伍中，人与人的交往，与女人没有二致，表面上亲亲热热，但互不信任，谁与谁都难得见到心底。查志強能够经常与他说说心里话，是极为难得的，又有点感动成份。但想来想去，仍然对于查志強对丁主任的当面逢迎、背后嘲讽的态度有些不解。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已经觉察道，人家查秘书是写大报告的，经常出入宋‮记书‬的办公室，因此丁主任对他就多有忌惮，他们二人的感情交流就像两条铁轨，平行到天边，也不容易相交，远远没有丁主任像对待项明舂那样，居⾼临下，指手画脚，反而生出一种亲切来。所以，查志強和丁主任之间，暗地里存在一定的隔膜。有了这种认识以后，当项明舂听到查志強这样不屑一顾地说‮导领‬时，总是一笑了之。

　　相比之下，真正更叫丁主任忌惮的是司马皋。忌惮的表现是，他平时对查志強比较客气，但只要查志強见了一次宋‮记书‬，让宋‮记书‬耳提面命一回，这种客气就变得更加热烈一些。但对于司马皋，平时就格外客气，见到司马皋就仿佛见到了宋‮记书‬。尽管司马和查都对丁主任非常恭维，丁主任依然如此。当然，这种客气是皮里阳秋的，热热络络的中间含有冷淡，让人觉得怪怪的不是味道。这让项明舂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都是你的手下人，都是你们分的工，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一次，他和查志強谈起这种感觉，志強⾼深莫测地发表了一篇宏论：“小项，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一种奴性，是一种潜在的嫉妒和巴结意识。人生到天地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也许是后天赋于的奴性，尽管是人们羞于认识和不聇于出口的人的本性，却广泛存在着。清朝时期，下级对上司谦称自己是‘奴才’，公然的寡廉鲜聇，反而不以为聇。现在，虽然时代不同了，却不会从根本产生上转变，你想想，‮导领‬与下级互称同志，行吗？依付、投靠，层层节制，在咱们秘书队伍中，表现得最为充分。你想，照丁主任那种德性，办公室所有对上的工作他都恨不能包揽完，才能够在‮导领‬⾝上得到无比幸福的宠爱，但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个常在‮导领‬⾝边走动，他就会认为分享了宠爱，也怕我们在‮导领‬面前胡说八道，讲他的坏话，整天疑神疑鬼，我们在他面前也就不尴不尬的啦。别看咱们的活儿都是他安排的，他也会不自觉地对我们蓄有戒心。换了你也会是这样的。再说，他对我们的客气实际上是对‮导领‬的巴结意识，我们是小秃头晒太阳，沾了宋‮记书‬的光。这种巴结意识在官场是普遍存在的，巴结是上下级的粘合剂。你只有对‮导领‬摇尾巴时，才有可能得到一饼一骨。凡是当‮导领‬的，没有不希望下属巴结的，没有不喜欢下属讲好听话的，溜须拍马是下级对上级必备的功夫。你比如下级对上级常用的词就是‘汇报’，有着丰富的內涵，关键是体现了一种上下位次关系。其实‘汇报’这个词是我们秘书们最常用的。因为我们当秘书的，在‮导领‬面前，始终处于从属位置，一直处于‘汇报’状态。久而久之，我们汇报工作就养成习惯，不论上下级的‮导领‬，见了谁言必称‘汇报一下’，个中滋味只有我们自己能够体会，因为我们不是‮导领‬，只是‮导领‬的影子。外人对我们恭维都是因为我们在‮导领‬⾝边工作，怕‮导领‬才敬我们，这就是所谓的狐假虎威。但我们毕竟是服务‮导领‬的，自己得认识自己的脸儿，在各级‮导领‬面前，我们的腰杆是没法挺起来的。以至于从秘书⾝份走上‮导领‬岗位的前一个时期，对自己的部下也常常说‘汇报一下’，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改口，这都是习惯成自然，习惯成自然。”

　　项明舂玩笑地说：“顿开茅塞，顿开茅塞！不过，你常用的词不是汇报，而是‘指导思想’啊！”

　　查志強擂项明舂一拳说：“去你的！”

　　项明舂又说：“还有一点我也经常想不通。丁主任到了‮导领‬跟前都是唯唯诺诺，可对我们这几个人总是厉声厉气的。你说说，一个人的表现为什么在不同场合，反差那么大？”

　　查志強说：“这不奇怪，这叫做找平衡心理。凡是对上逢迎的人，对下就非常严厉。你看历朝历代的宦官，哪一个不是对皇帝老儿奴颜婢膝，对外官耀武扬威的？因为他们的心理不平衡，千古一例，亏中有补啊！”

　　项明舂想了想，钦佩地说：“志強老兄，我看你在办公室颇有心得呀。”

　　查志強羡慕地说：“我有心得，你有美女相伴、红袖添香呀！”

　　项明舂心里一激楞，问：“你老兄什么意思？说美女相伴还像，红袖添香夜读书，咱可没有那个福气。要是不行，我给丁主任说说，把小邬让给你？”

　　查志強说：“胡说，胡说。我是给你开玩笑的。唉，你别说，我感到，要说人家小邬是最有气质的女性，难得的尤物。在县委办这样冰冷的地方⼲太委曲人家了，你可得学会怜香惜玉呀！”

　　一席话，说到了项明舂的病根上，项明舂觉得再扯下去就十分无聊了，马上把话头打着。这查志強是个有名的“狎妓饮酒、昑诗作赋”狂放风流之辈，对女人最爱又最不尊重，在一定场合下，说话是没有遮拦的，天知道这小子还能说出什么更不好听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