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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项明春和跳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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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上下下重新洗牌以后,新接任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的不是别人,而是余乐萌。余乐萌由一个“蹩脚”的小秘书来主宰县委参谋部,在圈子内也是具有爆炸的猛料。他一上台就踌躇志,大有“打鼓升堂又重来”的姿态,决心要在县委办公室再打一场翻身仗。政府办公室的秦明奇主任来接了惠主任的常务工作。世事纷纭,人生无常,官场内就是这样“走了穿红的,又来挂绿的”玄都观里,刘郎去后,新栽了一批欣欣向荣的桃树,多了一批侧身官场的新人。地球照样旋转,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除了与切身利益相关的人外,老百姓们全然不考虑“城头变幻”的大王旗帜,丝毫没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慨,革命事业依旧一高过一地推向前进。

  项明回到了办公楼上的大办公室。余乐萌主任和秦明奇主任并不急于给他安排具体的业务。因为无公可办,也就没有给他专设一个办公的地方。理由也不是没有,秦明奇主任就对他说:“项主任这几年辛苦了,应该歇一歇。办公房子紧缺,暂时腾不出来,就委曲你一下了。”他就这么干耗着,全然没有了当“大师爷”的感觉。此时的他,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干部,暂时被挂了起来。又像一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罪犯,坐在牢内,静候判决结果。项明对自己打的比喻是,他好像前朝皇帝老子宠幸过的妃子,新的皇帝自然要把她打入冷宫。同志们称呼他“项主任”时,他听着也变了味道,隐含着敬而远之并且同情和可怜的无奈。

  在大办公室散淡到下班时候,回到家里,也没有任何情。一腔苦闷和烦燥只能憋在心里,没有人可以诉说。孙秀娟觉察到了这种变化,想方设法给他改善生活,他对什么好吃的东西全部倒了胃口。小女儿已经懂事,对骤然减少的副食品不再贪恋,正常的饭食吃了下来,小脸蛋却瘦了一圈儿,看着实在叫人心疼。夜里,孙秀娟知道他心里烦闷,不似以前那么情地拨他,身子却贴得很紧,仿佛要用女人的体温透过他有点僵硬的身体,暖到他的心窝里去。有几次,她忍不住对项明唠叨:“也不知赵半仙算得不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应验?”项明的心里越发烦燥,想这女人为什么这么热衷于丈夫当官?回想起近几年走过的路,心想自己是不是错投了胎,鬼心窍,进了县委办公室,到如今了个“水牛掉井里,有力使不上”境地,尝遍了苦辣酸甜的滋味。又忽然回忆起恩师对他说的“教师是最好的职业”不感慨万千。早知今,何必当初?自己若在学校里,哪里会受这窝囊气?凭自己的水平,仍然可以当一个名牌教师,多少个莘莘学子,眼巴巴地等待自己去灌输知识,该有多么荣耀,与世无争,无则罡,总不至于混到如此下场。在这一时期里,他显然没有考虑到,即使是在学校里,也未必像他想象的那样顺畅、完美。教师之间、领导与同志之间,也不是处在世外桃园之中,大家每天相处,未必都是谦谦君子。虽然没有权力之争,但名声、职称、待遇,竞争的暗涌动,甚至会发展到白热化。生活中的油盐酱醋、苦甜酸辣,相处中的脾味爱好、嫉妒对立,都会干扰正常人的思绪。即使是相互之间的孩子老婆际,也总会有不对的地方,磕磕碰碰,磨擦不断,不见得天下太平。人作为社会化的动物,到处都存在矛盾和斗争,没有一块安定的绿洲。起伏跌宕,才是真正的人生,让人活着充了客观存在的意义。

  心情不好了,看什么都不顺眼。一次上班走时,小狗逗逗照例追他,他不耐烦地顺势踢了小狗一脚,小狗逗逗受到委曲,惊恐地后退几步“汪汪”地叫着,可怜巴巴地仰着脸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主人会把它一脚踢开。他忍不住又上前把它抱在怀里,心里想,这小狗其实与他属于同类。如果它有思想的话,那种被邬庆云送来时的失落感觉和现在被主人一脚踢开的痛苦心境,应该像自己一样的落魄。狗对主人是忠诚的,如同秘书对待自己的领导。但是,县里的一个小小秘书,绝对没有朝廷中内阁大臣那样有野心,充其量就是一个办事员,换了哪一任领导,都是一样忠诚。这种带有“愚忠”意味的报效,在新的领导面前竟然一钱不值,甚至连狗都不如,连表示忠诚的机会都不给。

  在这一段时间里,项明内心深处,常常泛起邬庆云的影子。他觉得,只有小邬才能够真正理解他。从他进县委办公室那天起,小邬就像一个守护神,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表面上看起来,邬庆云是十分仰慕和崇拜他的,其实不然,作为一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她把什么都看得准,看得透,不时地给予他提醒,像一个大姐姐关心爱护和调教着他。相处几年中,一幕幕场景在他的脑海里闪动。最初,她提醒丁主任有意“拿法”他,出材料再快也没用,让他悠着点儿;后来,她提示他一定要追紧顾主任要房子,不然在大机关没有人真正关心你;当项明不知天高地厚地卖“帕金森效应”的时候,她提醒他“小心丁主任给你小鞋穿”;最后,当项明成为“一等秘书”时,她又提醒他“小心谨慎,伴君如伴虎”在这些关键时刻,她的话语并不多,也没有强加给项明的意思,却像一个智慧老人或者知心姐姐一样点拨项明心中的灯。她为他开小灶、洗衣服,整理住室,暗示他少喝酒,为他配解酒药;像一个老板“女秘书”一样伺候他这个临时旅游“团长”;又像一个圣女,为了完成自己的夙愿,比一个子还经心地照料他两周时间;就连最后离去之时,还和进行了一次灵与的交流,这一瞬间竟是如此辉煌…每当回忆起这些,项明的失落感更加加重,盼着她在身边,给予他灵魂的慰藉。可惜邬庆云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又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回到大办公室,他也像当年余乐萌那样,把那盘尘封了许久的跳棋扒了出来,与个别闲暇的同志对垒。老同志都很忙,没工夫跟他下,新来的同志碍于面子,一开始陪他杀上几盘后就渐渐地躲他。他明显地感觉到,同志们就是再忙,总有零碎的闲空儿,可他们宁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喝茶看报,也不到大办公室里来。偶尔,项明发现,即使项明不找他们下棋,他们见了项明,好像见了瘟神,一脸尴尬地走开。项明心知肚明,这都是自己当过“一等秘书”惹出来的麻烦,自己到了这时,还不如当年的余乐萌。他想,跟县委书记时,自己并不怎么趾高气扬,人们到这个时候仍然退避三舍,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也许就是古人总结的“月盈则亏,盛极必衰”吧。

  没办法,他找到对门的政研室的张立主任下。张立主任面临退休,闲得发慌,就津津有味地跟他下了一些时。后来,张立主任退休了,不再来上班,他就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对手。只好像当年余乐萌那样,自己跟自己下。在想象中,先开展对手赛,然后进行四人联赛、六人联赛,心理裂变成一群人。他还煞有介事地把虚拟的对手起了名字:“小茹、小婕、小嫣、小嫚、小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几个女孩子香的名字。这些名字,毫无疑问,是项明心目中的仙女,个个婀娜,人人娇嗔,聪明伶俐,乖巧无比。他甚至想,这跳棋的棋盘若设计成八个角的该有多好,想像之中,岂不有七仙女下凡与他同乐?只可惜另准备有“小娴、小媞”等名字没法用上,陶醉其中,自己忍不住对这个奇妙的念头兴奋、发笑。

  一次,余乐萌主任上来视察,见到项明正在埋头下棋,连说:“好,好,我当年没事干时,也拿下跳棋消遣,还下出了不少心得。项主任,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收获?”

  项明本能地想站起来,回答领导的问话。忍了忍,仍然坐着,一本正经地对余乐萌说:“不瞒你老兄,我下这跳棋,最有感触的是,当一个子落伍时,四个子顶着它。它没有了桥梁,左冲右突,上下迂回,终于还是落在了后边。自己的一方肯定赢不了,对方也因为耗散了兵力,照样赢不了几步。你说是不是?”

  余乐萌主任干咳两声:“对,对,好,好!”像是吃饭不小心,呛了喉咙“嗨,嗨”地干笑着,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项明。项明想,两个人都有过共同的遭遇,却为什么“谁一变成蝎子就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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