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不久,蔡科长就到人事局拿到了杨登科转⼲的手续。农业局这边也在柳碧如的材料上签了该签的字,盖了该盖的章,送到了人事局。材料到了人事局,那就入进了祁局长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只一句话,没几天有关柳碧如的人事工资等一应手续就到了农校。柳碧如摇⾝一变,便从一个即将下岗的企业职工,变成了铁饭碗在手的事业单位堂而皇之的⼲部。
这天下午杨登科送董志良到府政那边去参加长市办公会,这样的会不到六点七点绝对散不了,董志良不要杨登科在府政傻等,回去听他电话就是。杨登科就开车回了农业局。想起天天跟董志良在外面奔忙,好久没和胡国⼲他们混了,便朝司机班走去。不想蔡科长听见蓝鸟叫,来到楼道口,要杨登科到他科里去一下。杨登科只知自己转⼲的材料已经报到了人事局,却不知进展如何,转⾝上了楼。
进了政工科,蔡科长笑嘻嘻道:“登科同志,拿钱出来请客吧。”杨登科心想,莫不是自己的转⼲手续已经下来了?心里暗暗⾼兴起来。嘴上却说:“请什么客?是不是来了政策,当司机的可以娶两个老婆了?”蔡科长笑道:“司机能娶两个老婆,我这个政工科长还不先安排自己做司机了,还轮得到你?”
蔡科长这话不无道理,让杨登科想起一位乡⼲部的故事来。
说是乡里一位普通⼲部和乡妇女主任发生了关系,本来这样的事在乡里也算不上一回事,有关乡里导领处处岳⺟娘,夜夜做新郎的说法,夸是夸张了点,却并非全是妄言。偏偏那⼲部做新郎做错了对象,妇女主任除了是妇女主任,还是位家里挂了铜牌的军属,县里纪检部门便组织了一个工作组,很当回事地开进了乡府政。乡党委记书气得菗风,将那位⼲部找来狠狠训了半天,说:“你搞女人也不看清楚是什么女人,人家妇女主任是军属,是搞得的么?如果搞得,上有记书副记书乡长副乡长,中间还有七站八所的站长所长,导领们还不早先上了,难道还轮得到你这个无职无权的小⼲部?”
蔡科长忍俊不噤,说:“那个记书说的话耝是耝俗了一点,却比政纪国法和⼲巴空洞的大道理更有说服力,我估计那位⼲部不服也得服。机关里就非常流行听老婆的话跟导领走这样的名言,不管是⼲工作还是吃喝嫖赌,最好不要特立独行,先得让导领上了,自己再上,这样不但不会犯错误,还会得到导领的信任和赏识,以后进步起来快。”
接着蔡科长也说了一则小笑话:一次开大会,导领先庄严宣布会议內容非常重要,会议没结束,不管台上导领还是台下⼲部,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会场。因为导领头带得好,⼲部也变老实了,整整一个上午没一人离开会场。结果会议一散,大家别的事都放在一旁,纷纷提了裤头往厕所狂奔。导领也是人,是人就有纳新吐故,上进下出。更要命的是,也是人的导领在台上时还是喝了不少茶的,比台下⼲部的情况更加紧急。加上导领下台还得多迈几级台阶,多少要耽误些时间,没能抢到先机,跑到厕所门口时,里面已是人満为患,水怈不通。瞥得満脸通红的导领虎威全失,跳着脚在地上直绕圈子。负责会务的工作人员心急如焚,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大声宣布:“大家都给我靠边,让导领先尿!”
说得杨登科直笑。可笑了一会,杨登科却不太笑得出来了,说:“所以导领的车队到了乡下,路上的生学得躲到路边让导领先行,而不幸掉进河里被水淹死。所以人山人海的礼堂里起了火,有人大声宣布:导领先走!于是与民同乐的导领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地逃掉了,被导领们扔下的生学和妇女儿童则葬⾝火海。”
蔡科长暗怪杨登科扯远了,觉得大可不必如此严肃,继续把话题往原来的思路上引,说:“有人总结了密切联系导领的三大法宝,叫做什么导领钓鱼你下乡,导领用钱你分赃,导领好⾊你嫖娼。把这三大法宝掌握好了,这人不想进步恐怕都是不行的。”杨登科说:“蔡科长真不愧是搞政工的,实践经验足,理论功底深,今后一定以你为楷模,掌握好实践好这三大法宝,也好早些得到提拔重用。”
开着玩笑,蔡科长却没忘了要杨登科请客的事,说:“杨科你真狡滑,悄悄就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快把钱拿出来吧,别小里小气的。”
机关里的同事,有时闲得没事,喜欢编个说法要人请客,无非图个快活。杨登科觉得蔡科长为自己转⼲的事没少跑人事局,便从⾝上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放到了他桌上。蔡科长说:“五十元少了,还得加一张。”杨登科不⼲了,说:“总得先说个什么理由吧?”
蔡科长便从菗屉里取出一张表格,对着他扬了扬,说:“这张表只值五十元?”杨登科伸手要去捞表格,蔡科长手一缩收了回去,说:“交足了钱再说。”
其实杨登科已经看清了表格的头函,是人事局工人转⼲的批复表,知道是自己转⼲的事批了下来。也就不再犹豫,又出了五十元。蔡科长叫对面桌上的副科长快去买些好吃的东西,这才把表格给了杨登科。杨登科低头一瞧,刚才自己确实没看走眼,也就是说,从这一天开始,杨登科就不再是小小工人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多年也没做成⼲部,跟董志良跑了不到一年,忽然就成了⼲部了,杨登科感觉好像有些不太实真似的。他悄悄昅一口气,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自问道:莫非自己真的成了正式的堂而皇之的家国⼲部了?
蔡科长见杨登科双眼放光,神情怪异,又笑了笑,说道:“怎么样?这客请得不冤枉吧?还提不提当司机娶两个老婆的要求?其实转⼲比娶两个老婆強多了。”杨登科说:“这两件事不好搬到一处比较吧?”蔡科长说:“转了⼲才有机会进步做导领,做了导领,手中有了实权,还愁女人不投怀送抱?那时恐怕就不只两个老婆了,三奶四奶的都缠着你,看你杨登科怎么应付得过来。”杨登科笑道:“蔡科长现在几奶了?”
正说着,买香烟水果的副科长回来了。周边科室的人发现了,都纷纷进了政工科,一伙人便张牙舞爪起来。杨登科将转⼲批复表还给蔡科长存档,只吃了两颗进口小葡萄,便抱拳谢过蔡科长他们,出了政工科。
走在楼道里,杨登科的脑袋依然是恍恍惚惚的,⾝子仿佛都快离开地面,飘了起来。一时还以为是在梦中,掐掐手臂,感觉到了疼痛,才确信这已是事实。抬头去望窗外,明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和偶尔飞过的生动无比的鸽群,也足以证明一切都是实真的。还有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好像卸去了以往的虚伪,变得真诚可爱,触手可及了。
当家国⼲部的感觉真是奇妙啊!
晚上回到家里后,杨登科还有些平静不下来。把转⼲的事给聂小菊一说,她也跟着奋兴了一阵,说:“还是要给导领开专车,否则一辈子你都别想转成⼲。”
聂小菊曾为杨登科做上董志良的专车司机立下过汗马功劳,杨登科对她心存感激,讨好她道:“都说成功男人后面总是站着一个女人,没有你,我也没有今天。”聂小菊却说:“转个⼲就成了成功男人,那男人也太容易成功了。”
杨登科不在乎聂小菊的讥讽,说:“我不是起点低吗?”聂小菊笑道:“那倒也是。过去见机关里一些小科长小股长甚至小⼲部个个趾⾼气扬,自我感觉都好得不得了,我还大惑不解,今天见你小人得志的样子,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杨登科说:“你能明白就好,也就不会挖苦我了。”聂小菊说:“当家国⼲部的感觉如此奇妙,让你们董局长把我这个教师也给转了吧,我也得意一回,同时也免得天天吃粉笔灰。”杨登科说:“教师本来就是⼲部级别嘛。”聂小菊说:“⼲部级别是⼲部级别,可我怎么也找不到当⼲部的感觉。”
杨登科是知恩图报的人,这个⼲部是董志良给的,他便琢磨着怎样好好报答报答董志良。替他开好蓝鸟,这当然是不用说的,从此他做得越发尽心尽力了。估计董志良暂时还难得找到合适的司机,杨登科虽然转了⼲,还得继续给董志良开一阵蓝鸟。只是开蓝鸟究竟是分內工作,杨登科还想在分外感谢一下董志良。
怎么个感谢法呢?杨登科思来想去,一直不得要领。跟聂小菊商量,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忽然想到董志良的儿子董少云,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可用价值,杨登科便说:“可不可像以前一样,再在董少云⾝上做做文章?”聂小菊说:“你就别从这方面想了,董少云已经初中毕业,上⾼中去了。”
杨登科拍拍自己脑袋,说:“看我这记性,你曾跟我说过的,董少云以全班最好的成绩考取了市中一重点班。”聂小菊又取笑他道:“也怪不得你,天天想着当家国⼲部,脑壳都想懵了,别的事不那么容易上心。”杨登科说:“又不仅仅我想当这个家国⼲部,有人比我自己更希望我当家国⼲部呢。”聂小菊说:“我不是想夫荣妻贵吗?”杨登科说:“这一下暴露出了你的险恶用心了吧?”聂小菊说:“促成你当上⼲部也是险恶用心,以后我懒得险恶了。”杨登科说:“别别别,你还是继续险恶,你一险恶,我就有进步。”
这天下午杨登科陪董志良到下面农科所去听情况汇报,拗不过农科所导领的盛邀,一起喝了几杯,回到市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董志良还是像以往那样,坚持不让杨登科送他进市委大院,在离市委大门三百米的小巷口下了车。望着董志良一步步靠近大门,最后隐进门里,杨登科这才掉了头,准备回九中。这几个月因忙芬芳山庄和杨登科转⼲的事情,董志良临时用车多,晚上杨登科很少将蓝鸟入农业局的车库,都是开回贵都九中过夜。
掉完头刚起步,有一位少年从前面走了过来,细看是多时没见的董少云。杨登科就开着蓝鸟靠过去,同时按下车窗,喊了声董少云。董少云也认出了杨登科,说:“是杨叔叔,你还没回去?”杨登科说:“刚送你爸到大门口。才放学?”董少云说:“可不是?读⾼中比在初中累多了,早上七点二十要进教室,晚上八点才离校。聂老师还好吗?”
杨登科想这孩子还真懂事,并没忘记先前的老师,说:“好好好,她也常常记着你呢。上车吧,我送你回去。”董少云说:“前面不就是市委门口了么?”杨登科说:“我送你到你家楼下。”董少云笑起来,眼睛一眨一眨道:“我爸都不让你送到楼下,我让你送到楼下,我的官不是比他还要大啦?”
说得杨登科也笑了,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嘛。照你的智商和现在的表现,以后的官肯定比你爸还要做得大。上来上来,体会体会做官的滋味吧?”
董少云还真被杨登科说动了,伸手就要去拉车门。可旋即又放弃了,说:“这样不好,我还是走着回去吧,要不了几分钟的。谢谢杨叔叔!”扬扬手走开了。
望着董少云摇晃着⾝子进了大门,杨登科才踏着油门,将蓝鸟开走了。心下却想,这孩子真懂事,将来是会有出息的。
也不知怎么的,董少云的影子就留在脑袋里,一时抹不去了。回到家里,杨登科跟聂小菊说起董少云,告诉她那孩子还问她好,聂小菊也说董少云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杨登科说:“当时如果不是你这么上心,把他掰过来,这孩子不就这么毁了?”
晚上因为回得迟了点,车子来不及洗刷,第二天早上天才发白,杨登科就起床下楼,接了水管对着蓝鸟冲洗起来。自这蓝鸟从省城提回来,每天下了班,杨登科都要及时清洗⼲净,免得第二天董志良看着不⼲不净的车子不舒服。
冲洗完车子,看看表,才六点半。忽又想起董少云来,杨登科灵机一动,顿时生出一个主意,把车开出了九中。不一会就到了昨天碰见董少云的地方,杨登科才把车停住了。
没到两分钟,六点四十几的样子,董少云出现在了市委大门口。杨登科将车子缓缓开过去,绕到了董少云⾝旁。按了几下喇叭,又喊了声少云,董少云才回过头来,见又是杨登科,便窃喜道:“杨叔叔你到哪里去?”杨登科说:“我要到中一那个方向去办点事,顺便捎你一程吧。”董少云说:“真的?”⾼⾼兴兴上了车。
快到中一门口了,七点还没到,董少云乐道:“比走路和坐共公汽车快多了。”杨登科说:“那当然,要不导领配专车⼲什么?还不是图个方便快捷,提⾼工作效率?⼲脆让你爸也给你买辆小车,这样上下学就不急了。”董少云笑道:“杨叔叔真会开玩笑,这可能吗?”杨登科说:“那倒也是。不过也不用急,只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毕业后当了官或发了财,那就什么都会有了。”董少云说:“杨叔叔你怎么跟我们的老师一个口气?老师为了鼓励我们把成绩搞好,也是这么教育我们的。”杨登科说:“这说明你们的老师人情练达。
我们那时的老师可没有这个水平,这个道理还是我在社会上混了二十年,自己慢慢悟出来的。当初老师如果不是天天嚷着要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早把这个道理教给我们,我也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快四十岁了才当上这个小⼲部。”董少云说:“时代在进步嘛。”
蓝鸟停稳,杨登科说:“这段时间我这边有些事情要来处理,可能会往这个方向多跑几趟,碰着了你还坐我的车哟。”董少云说:“好哩!”下了车。
根据昨天晚上碰见董少云的时间,估算他们大约傍晚七点半到八点之间放学,下班后杨登科瞅准这个时候,又将车子开到了离中一门口一百米远的地方。果然没过几分钟,董少云就和他的一伙同学出了学校大门,杨登科便悄悄将车子开过去,到了董少云⾝后才鸣了两声喇叭。回首一见蓝鸟,董少云就蹦了起来,又惊又喜道:“杨叔叔又是你呀。”
杨登科从里面开了车门,让董少云上了车,说:“我不是跟你说了,这阵子我这边有事要办么?”董少云说:“那好,算我运气来了。”
董少云毕竟是⾼中生了,已经晓得轻重,到了市委大门外,就要杨登科把车停住,走了下去。他是不想让爸爸看见自己坐他的专车。杨登科本来想嘱咐他不要跟他爸爸说起这事,见他这么懂事,也就不再嗦,将车开走了。
从此,早送晚接董少云便成了杨登科每天必须温习的功课。辛苦是辛苦点,但杨登科乐意。他要让自己这个⼲部做得踏实,做得心安理得,而且还得有更大点的出息,虽然他已为此付出了不少。杨登科知道做个普通⼲部并不比做司机強到哪里去,而他的目的并不仅仅在此,将来要能真正登科,只有董志良才可能给予他。杨登科心里再清楚不过,他除了替董志良本人服务,现在又替他的儿子服务,这就等于给了董志良双倍服务,这双倍服务到了位,杨登科也就为自己今后的进步又添上了一个筹码。
这么一想,杨登科接送董少云的劲头便更足了。
当然有时要出差或被别的什么事情拖住,杨登科偶尔没法去接送董少云,他就想出其他办法弥补。杨登科刚好有一位战友下岗后在街上开的士,他先让董少云和他的战友认识了,然后给了战友一些钱,自己不能去接送董少云时,就打战友的机手,要他代劳。何况给了钱,就是不给钱,战友也是没话可说的,因此杨登科交给战友的任务,每次他都完成得非常出⾊。
就这么坚持了一个学期,董少云上下学都由杨登科或他托付的战友接送也许是杨登科做得太巧妙了,董志良丝毫也没察觉出来,他还从没在杨登科前面提及过此事。杨登科也不急于让董志良知道,反正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最好是等到时机成熟,董志良无意中知道了此事,为感激杨登科,他开口说句话,就让杨登科进一步登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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