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仕途暗淡,罗小扇也走了,沈天涯心里就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整个人成了一只虚弱的悬在空中的气球。他只得仍像前段一样,无事找事,看点闲书,做做家务和饭菜,或给阳阳辅导辅导作业,以打发时光。可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家熬着,究竟不太像话,他渐渐有些耐不住了,真想找个对象骂几句娘,发一通火。
跟沈天涯相反,叶君山则成了医院导领的红人,天天早出晚归,忙不完的公务和应酬,连跟沈天涯说话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家里成了临时旅馆,仅仅晚上回来睡一个觉。觉睡也睡不出感觉了,两人好久都没亲热一回。
不知不觉已在家里赋闲了一个多月,局里依然没给沈天涯安排位置。殷局长说是上面有指示,要进行机构改⾰了,此时安排,过不了两个月又要重新调整,没有必要。沈天涯知道姓殷的是故意找借口的,想这么拖下去,拖得你没有了一点脾气,再随便找一个闲职打发你,反正财政局里三十多个处室和中心,有的是没事可做的闲职。这就像集体宿舍厕所里的蹲位,你蹲在上面不动,人家拿你没法,一旦走开,有人趁虚而人,鹊巢鸠占,你想再回到原来的蹲位上,哪还有你的份儿?
谷雨生说过的话便不时在沈天涯耳边响起,到昌永县去扶贫的欲望強烈起来。可叶君山天天泡在外边,他一走,阳阳谁管呢?这天晚上叶君山回得比往常略早些,沈天涯就跟她商量,是不是请个保姆。口十君山知道自从做了财务处长,她对阳阳和这个家几乎是不管不顾了,沈天涯也是不可能长期这么呆在家里的,也就同意了沈天涯的意见。
沈天涯家住的是三室一厅的房子,阳阳一间,他和叶君山一间,另外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做了书房,里面放了三个大书柜和一台电脑,要请保姆,只有打那间五平米宽的小杂屋的主意了。沈天涯于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杂屋里的东西清理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堆着杂物的墙角全是冰印,墙皮都掉了下来。原来是杂屋伴着卫生间,墙壁质量有问题,卫生间那边的水渗了过来。沈天涯只好去找人来维修。
可沈天涯从没跟基建维修方面的人打交道,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找,忽想起传达室的蒋老头好像是工程公司的下岗职工,就托他给找找人。蒋老头热情地答应了,第二天就告诉沈天涯,已经联系了他过去的一个姓唐的徒弟。沈天涯问价钱如何,蒋老头到沈天涯家里看了看,说:“你这里是个小工程,在卫生间墙边挖一根槽,倒上水泥,卫生间里的水就不会渗到杂屋里去了,加上给杂屋泡坏的墙壁刮灰,前后得花上三四天,如果包工包料,别人来做至少得出一个五到六百元的预算,既然是我的徒弟,我可以给他说一声,要他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给你优惠些。”
蒋老头给财政局这个宿舍院芋守了五年传达室了,认真负责,为人热情,又挺讲信用,口碑极佳。沈天涯毫不犹豫,决定请他的徒弟唐师傅。第二天唐师傅就来看了现场,说这两天把手头一处小工程收了尾,后天就可到这里来做。
第三天上午唐师傅果然如约而至,连材料也购来了。沈天涯正要问他价钱,一旁的蒋老头扯扯他的衣脚,给他使了个眼⾊。沈天涯不明白蒋老头是何用意,就不吱声了。后来趁唐师傅提着桶子到楼道上和水泥的间歇,蒋老头才对他说道:“我跟小唐初步说了一下价格,他说至少不下五百五十元,我对他说是我请他来的,多少得优惠一些,他已经勉強答应了。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不屑砍价,由你来议价,还不是他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我再跟他说说,一定把价砍到五百元以內,你看怎么样?”
本来沈天涯也不在乎这百十来元的差价,但蒋老头这么热心,他也不好不领他这个情,就由着他去跟唐师傅议价。果然工程快完成时,蒋老头告诉沈天涯,他已把价砍到了四百五十兀,按唐师傅原先的要价,庒了整整一百元。蒋老头还叮嘱沈天涯,工程完成后不要马上就付款,万一渗水或别的质量没过关,款付早了,叫他来返工,他若不来你拿他没办法。沈天涯觉得蒋老头不愧是这个道上的行家,想得就是周到,听信了他。
也许是行规,也许是蒋老头事先就跟唐师傅说好了,工程完成后,唐师傅也没朝沈天涯要钱就走了。蒋老头对沈天涯家的工程很关心,过后主动跑到沈天涯家里来查看了两次,见没有任何质量问题,就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沈天涯对蒋老头感激不尽,要他通知唐师傅来取工钱,蒋老头答应马上通知唐师傅。
又过了一天,沈天涯问蒋老头通知了唐师傅没有,蒋老头说:“通知了,昨天他还特意到你家去取钱,结果你不在家,我见他手头工程多,没时间老往这里跑,刚好手里有四百五十元现金,就替你垫付了。”原来沈天涯昨天上街选购给保姆用的小床去了,花了两三个小时,唐师傅大概就是这段时间里来的。蒋老头这么热情地垫了钱,沈天涯还有什么可说的?马上掏出四百五十元钱给了蒋老头。为表谢意,又拿出二十元,到门口烟摊上买了一条红嘴鸟香烟,给了蒋老头。
接着沈天涯就托人从乡下物⾊了一个有⾼中文化的小保姆,自己开始筹划到昌永县去的事情。恰好谷雨生回到了昌都,把沈天涯约到他家里,谈了昌永县最近发生的事情和他的一些设想。
这段时间昌永县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两伙横行地方作恶多端的黑社会势力发生火并,死六人,伤十余人,震动了省市导领,省市两级安公部门立即组成专案组奔赴昌永,将两伙黑社会主要头目捉拿归案。大凡一个地方的黑社会势力,后面没有保护伞是绝对成不了气候的,专案组顺藤摸瓜,很快就牵出了这两伙黑社会势力后面的保护伞来,不仅有公检法系统的⼲部,还有县委县府政的部分导领。再往深处挖下去,竟然挖出了记书和县长。原来这一届的记书县长是多年的政敌,上任伊始就各拉山头,扩大势力范围,最后把黑社会头子也招到各自麾下,不仅利用他们置办产业,聚敛钱财,还指使其中的骨⼲分子搜集对手报情,想找准对手的软肋,看准时机下手,以达到将对手赶下台的目的。这么一来二去的,矛盾逐渐升级,最后两伙黑社会势力在各自的靠山的默许下大打出手,双方死伤惨重,制造出了昌永县有史以来最大的黑社会火并惨案。
记书县长以及涉案的党政要员被抓走后,昌都市委常委做出决定,撤销了记书县长和相关的一位副记书一位副县长的职务。谷雨生初到昌永县时,本来记书县长都想拉他人伙,谷雨生出⾝市委组织部,政治意识较強,知道他们这么迟早会出事的,所以两边都不投靠,两边也不得罪,没参与他们的争斗,所以逃过一劫。不仅如此,他还渔翁得利,受命子危难之际,如程副记书早就跟谷雨生透露过的,让他主持了昌永县委县府政全面工作,也就是说一旦时机成熟,就会被任命为昌永县委记书。
这一次两伙黑社会火并,无疑给谷雨生并出一个难得的进步的机遇。家国已经把建设小康社会作为各项工作的总目标,谷雨生当然想趁机在昌永县于一番事业,扎扎实实为老百姓做些实事,同时也以此作为晋升的资本。他把这个想法跟程副记书一说,程副记书也很支持他,鼓励他好好⼲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事,以后争取有更大的进步。
听了程副记书的话,谷雨生的信心倍增。他仔细琢磨过了,昌永县是一个传统型农业县,用当地话说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地处边缘,交通闭塞,没一个像样的企业,要发展经济困难确实不少。但话又说回来,越是落后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绩,只要找准发展思路,抓住要害,⼲两件像样的事并不太难。他在昌永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对当地情况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有两件事完全可以搞起来:一是改善交通运输困难的老大难问题。从昌永县城抵达国道有六十公里路程,属于低等级公路,过去县里曾偿试过把它扩建成⾼等级公路,只因班子不团结,上面关系没疏通,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谷雨生一到昌永县,眼光就盯住了这条公路。在曾长城的支持下,财政厅已把昌永县作为他们的对口扶贫点,对这条公路的扩建注入了部分资金,前不久又把仇厅长和曾长城他们请到县里,视察了这条公路,他们正准备进行二期投入。也就是说这个目标的实现已经不成问题了。二是调整农业产业结构。昌永县雨水丰沛,林密草茂,五十年代就建设了一个市属牧场,同时配套组建了规模较大的啂品厂,但昌永历届县委府政班子成员总认为这个牧场是市属企业,与己无关,没有将牧场的优势与本地生产有机结合起来,只天天围着几亩薄田绕圈子。如果充分利用牧场优势和本地资源,将单纯低效农业逐步调整成以农业为基础,以牧业为龙头的产业结构形式,不但可造福当地农民,也可大大增加财政收入,真可谓一举两得。
沈天涯在预算处工作了十多年,跟县财政局打的交道多,对昌永县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觉得谷雨生的看法很符合当地实际,说:“雨生你已经看到了昌永的发展前景,现在你又是主持县委县府政工作的副记书,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是会很快见出成效的。”谷雨生说:“不过这还仅仅是我个人的思路,要想将思路变成现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沈天涯笑道:“没有事情要做,还要你主持什么工作?”
谷雨生也笑起来,望定沈天涯,说:“天涯,今天我到市委去找程副记书时,刚好碰上了你局里的殷局长,我已经正式跟他说了,让你到昌永县去扶贫。”沈天涯说:“他怎么答复你的?”谷雨生说:“他答应得很痛快。”沈天涯说:“我知道他巴不得我下去扶贫,、免得我找他安排位置。”谷雨生说:“殷局长怎么想,你完全可以不管,你先替自己考虑一下,离开一段财政局恐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谷雨生于是给沈天涯实际上也是给自己分析了一通,说:“从目前来看,财政局是不会有好位置给你的,与其浑浑噩噩在机关里混曰子,还不如到我那里去做点实事,这叫以守为攻,另图发展。我还考虑过了,我正式任命为县委记书后,再向程副记书推荐你做昌永县长,我们两个优化组合到一起,还愁昌永县的事业搞不起来?”沈天涯说:“你别⾼兴得太早,我几时答应过你,到你昌永去了?”谷雨生笑道:“你不答应也行,我们昌永的黑社会势力不是已经名声在外了吗?我喊两个兄弟做了你。”沈天涯也笑道:“原来你在下面是黑白两道一起来,怪不得这么快就做了县委记书。”
最后两人商定,沈天涯先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情,谷雨生回县里后让县府政的人给他安排好住宿,然后再派专车到昌都来接他过去。沈天涯说:“要你派什么专车?我坐依维柯去就行了。”谷雨生说:“那不行,我是把你当做人才引到昌永的,府政自然要拿出诚意,同时也是让县里人不敢小瞧你,今后在工作中好听你的指派。”
关于沈天涯要下县扶贫的事,财政局很快就尽人皆知了,有的说他是丧失了斗志,落荒而逃;有的说他是看破红尘,想学陶渊明寄情山水;有的则说他是要摆脫目前的困境,以图东山再起。大家众说纷纭,也没一个权威的说法。
钟四喜也听说了沈天涯要下县,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走。听沈天涯说是下周就走,他立即找到蒙琼花,抓紧策划他们的行动。蒙琼花忽然想起安公局的于建国是沈天涯特别要好的同学,两人特意找到他,说了他们的想法。于建国本来就替沈天涯抱不平,听说要去做沈天涯的死对头徐少林,也来了劲,欣然答应下来。
近段时间,钟四喜对徐少林格外关注,发现他好几个下午下班后并没回家,出了大门就打的往另一个方向开溜。钟四喜跟踪了几回,原来徐少林去了莲池小区,直接进了青莲楼。徐少林有时没在楼里久留,几分钟就出来了,有时会呆上两三个小时。徐少,林一般不会把楼里的女人带出来,也许是怕怈露天机。只有一次他把女人带出来了,那真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钟四喜顿时就惊呆了,心想这就是那个叫碧如水的女人了。在钟四喜的印象中,昌都城里好像还没有这么勾人魂魄的女人。就在看见那碧如水的一刹那,钟四喜就铁了心,他不搞得徐少林⾝败名裂,誓不为人。
这天下午,钟四喜看见徐少林又出了财政局,立即用机手通知蒙琼花和于建国,要他俩快去叫沈天涯,让他参与他们的行动。然后提了⾝旁的像摄机,出门钻进一辆的士,盯住了徐少林上的的士。
于建国和蒙琼花很快找借口把沈天涯约了出来。
徐少林直接进了莲池小区。走下的士时徐少林还回头望了一眼,才头一低,钻人青莲楼。钟四喜紧跟着也下了车,上了青莲楼对面那座写字楼。写字楼里有一间没装修完的厕所,躲在里面正好望得见青莲楼的楼道。钟四喜进得厕所,关上门,立即用像摄机对准了徐少林的背影。
通过镜头,钟四喜清晰地看见徐少林此时已经上到了五楼,在那扇绿⾊防盗门前停下了。地在门上按了一下门铃,那个妖精一样的碧如水就开了门,吊住徐少林的脖子,把他扯了进去。那扇绿门随即就关上了。与此同时,钟四喜腰间的机手也响起来,于建国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进了莲池小区。钟四喜就告诉于建国,徐少林刚刚进屋,可能还没入进角⾊,等一阵子再上楼不迟。
半个小时后,钟四喜觉得可以采取行动了,正要离开写字楼,到楼下去跟于建国他们会合,青莲楼五楼那扇绿门开了,徐少林和碧如水从里面走了出来。钟四喜觉得这个时候把两个人逮住,没多大意义,便通知于建国,徐少林和碧如水出了门,可能是要出去吃饭还是⼲什么,切忌不要暴露目标,以免打草惊蛇。
徐少林和碧如水出得莲池小区,钟四喜也提着像摄机,匆匆钻出写字楼,向于建国的小车奔过来。
沈天涯接到于建国的电话,说要接他出去时,他还以为是赶一个什么饭局。上了车,见蒙琼花也在车上,沈天涯就意识到了什么,问去哪里,蒙琼花说:“于处长见你天天闷在家里,怕你闷出⽑病来,喊你出来搞点活动。”沈天涯说:“搞什么活动?”蒙琼花说:“肯定是你感趣兴的活动。”直到进了莲池小区,沈天涯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捉起奷来了。沈天涯感到无聊,说:“你们真是吃饱了没事撑的。”
钟四喜坐在了前面的副驾驶位子上。于建国方向盘一打,将车开出小区,紧紧盯上前面徐少林和碧如水上的的士。蒙琼花接住沈天涯刚才的话:“沈处你别对我们有意见,这可都是钟四喜的主意,你要批评就批评他这个八王蛋好了。”钟四喜说:“我有什么好批评的?”蒙琼花说:“今天出来捉奷,是你出的馊主意吧?”钟四喜说:“这还是馊主意?这是免费协助安公战士办案。”于建国说:“你别把主次关系搞错了,今天是谁协助谁?我还没提出要你们补贴汽油费呢。”
说话间,前面的的士在一家小餐馆门前停下了,徐少林和碧如水下车后进了餐馆。于建国也只得将车子靠了边,停到斜对面房产公司的铁门外。但他们没有下车,在车上啃起蒙琼花事先准备好的面包和饼⼲来。沈天涯没有食欲,说:“我说你们这些人,如果上班做事也有这份劲头,那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于建国一边咽着面包,一边说道:“这算什么?我们安公⼲警办起案子来,啃面包充饥是常事,有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准备东西,连面包也没有啃的呢。”
两袋面包啃完了,徐少林两个还没出来,钟四喜就有些不耐烦了,骂了一句无名娘。于建国说:“钟主任性急了吧?猫要捉住老鼠,必须沉得住气,没关系的,他们逃不脫⾰命战士的火眼金睛的。”说着从方向盘下的屉子里拿出一副字牌,说:“赌一把吧。”钟四喜说:“你们搞安公的也兴赌?”于建国说:“搞安公的就不是人了?我们常常躲在车上这么守株待兔,不赌两把,那怎么过?何况人都是有赌性的,要不博彩业证券公司不都得倒闭?”
两个人赌得正起劲,对面小餐馆的门忽然开了,徐少林和碧如水从里面走了出来。于建国立即把手中的牌一扔,打响了马达。本以为他们吃了饭就会回莲池小区的,谁知他们的的士朝右一拐,往城外方向驶去了。
出了城,车子少起来,于建国就放慢了速度,跟前面的的土保持着~段较长的距离,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大约跑了二十来公里,那辆的士上了大路旁的士路,钻人一片密林。在夜⾊掩饰下,密林里似有灯光闪烁。于建国不敢往里开了,将车子蔵入路旁的树林,几个人下了车,徒步朝有灯光的地方摸过去。
走近了,原来是一处别墅,砌了⾼⾼的围墙,墙里有一栋两层小洋楼。四个人不敢贸然靠近,上了一旁的山坡,先探个虚实再说。刚好那道山坡正对着灯火辉煌的别墅,别墅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得出,那决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别墅,里面除了小洋楼,还有凉亭、假山、小型体育运动场和规模不大的游泳池。沈天涯他们都惊叹了,这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是谁有如此实力,在这个离城不远不近的地方建了一座如此上档次的别墅?是不是徐少林建的?那他哪来的这笔资金?
大家正心生疑惑时,钟四喜架起像摄机,对准了山下的别墅。
钟四喜用像摄机将别墅扫了一遍,在游泳池旁边发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穿着泳装的丰腴性感的女人,腿双颀长,肥臋⾼翘,胸脯鼓胀。钟四喜将镜头往近一拉,原来就是碧如水。碧如水在池边做了几个人水前的弯腰踢腿的动作,然后一个鲤鱼打挺,非常优美地跃人池中。
紧接着池边又出现一个人影,钟四喜估计就是徐少林了,忙将镜头朝他扫过去。
钟四喜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原来那人竟然不是徐少林,而是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另外一个人。钟四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便合上双眼,努力镇静了一下,才又一次把眼睛睁开。不错,确实是他。
那不是别人,是顾爱民。
顾爱民摇着胖胖的⾝子,企鹅一样一步步来到池边,先跟水中的碧如水招了招手,然后扑通一声扑人池中,像地雷炸开一般,溅起一团硕';大的水花。在水中翻动了几下,顾爱民就朝另一头的碧如水游去。碧如水脸上绽着笑容,还将玉一样的手臂伸出水面,向顾爱民挥着。顾爱民就像发情的鸭子,扑腾得更起劲了,努力向碧如水靠过去。眼看着快够得着了,碧如水便往水底一沉,溜出去好远。
这样嬉戏了两个来回,碧如水便不再逃避,乖乖地偎进顾爱民的怀里。
这对于建国几个也看出来了,水中的男人并不是徐少林,而是顾爱民。他们轮番拿过钟四喜手中的像摄机,证实了所见。他们终于明白了,徐少林今天并不是自己要快活,而是为顾爱民献⾊来了。
他们同时还明白了,徐少林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击败了沈天涯,坐到了令人瞩目的预算处长的宝座上。
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再是他们预计的那么简单,变得复杂多了。如果是徐少林,事情当然好办得很,于建国只要亮出⾝上的件证,就属于正当执法。可那是顾爱民,过去是昌都市一市之长,现已取代欧阳鸿成了市委和市府政工作主持人,可谓货真价实的昌都第一人,你能向他执法么?他敢在这个地方接受徐少林送上的女人,他自然就有防范措施,不怕有人算计他,于建国他们如果这么贸然出手,恐怕是鸡没抓住,还要反蚀一把米。
四个人都变得无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水中的那对男女这时玩得更开心了,时而合,时而分,时而搂抱着沉入水底,时而面牵着手浮出水面。时而学猪八戒背媳妇,顾爱民把碧如水驮到背上;时而又似藤缠树,碧如水手和腿并用,紧紧绕住顾爱民的胖⾝子。
几个人又朝山下的水池瞧了一阵,还是打不定主意。这时别墅的铁门忽然打开了,三个五大三耝的保安一人牵着一只警犬冲了出来。警犬在门口徘徊了一下,对着他们这边吠起来。于建国是搞安公的,意识他们已被发现了,感觉不妙,要大家赶快下山。
他们不敢往原路走,只得慌慌张张向后山逃,想把已经追过来的保安甩开。除了于建国,其余三个都是坐机关的,哪里跑得动?
还没跑上二十米,蒙琼花掉了一只鞋,钟四喜的鸭舌帽也被树枝勾到了半空。沈天涯还好,小时候在山上滚爬过,动作还算敏捷。而且他的方向感挺強,尽管是走的另一条路,还判断得出他们的车子的大体方位,于是在前面引导他们一步步往小车所在位置靠过去。
⾝后的警犬越来越近了,那三个保安也在后面大声喊道:“你们是谁,给我停下来,不然我们开枪了!”
于建国已经看到自己的车子了,要大家不要紧张,然后速加向车子奔过去。一上车就将马达发动了,把车子退到路边。正好三个人也赶到了,庇滚尿流地上了车。上车还没坐稳,保安和警犬就冲了过来,于建国一踩油门,小车箭一样飙了出去。
奷没捉住,还差点落人人家手里,几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的,回城的路上谁也没有吱声。于建国就放起了音乐,想消除车上的沉闷。那是风行一时的腾格尔的《天堂》,低沉,绵长,嘶哑,还有几分忧伤。大家还是没有反应。于建国又开了灯。只见⾝边的钟四喜睡着了,秃顶跟车灯一样光芒毕露,还一声⾼一声低地打起了呼噜,像是给腾格尔搞伴奏。蒙琼花也一头歪在车窗旁,嘴上流着长长的涎水。
只有沈天涯鼓着一双眼睛发呆。于建国说:“天涯,你在想什么?”沈天涯说:“想你们今晚的闹剧,真是滑稽。”于建国说:“谁知道会碰上顾爱民?以我们的力量,扳倒徐少林也许还有可能,想扳倒顾爱民谈何容易?”沈天涯说:“如果仅凭这样拙劣的手段,扳倒徐少林也是妄想。”于建国点点头,说:“是呀,他已经跟顾爱民连在了一起。”沈天涯说:“还有一个贾志坚哩。”于建国说:“所以你败在徐少林手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觉就进了城。于建国把蒙琼花和钟四喜送走后,最后送沈天涯回家。于建国说:“天涯,刚才他们两个在车上,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马如龙的弟弟在放⾼利贷,而且数目还挺大的,你知道吗?”沈天涯说:“我听人说过,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于建国说:“安公局內部已经注意他了,但搞不清他的背景,所以不敢贸然行动。”沈天涯说:“你们办案还要先看背景,有背景的就不搞,没背景的就搞死人家7.‘于建国摇头摇,望着窗外的夜⾊,说:”不完全是这样。如今的社会越来越复杂了,好多案子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却盘根错节,没搞清背景就下手,往往会越办越复杂,局里好多案子就是这么积庒下来的。与其无果而终,还不如不去碰它,等时机成熟了或有了新的突破口再动手,胜数还大些。“
沈天涯就想,别看安公部门的人平时牛气冲天的,实际上他们也不容易啊,这叫做条条蛇都咬人。沈天涯说:“你们发现了马如龙弟弟后面的复杂背景了?”于建国说:“你想想,.一般的角⾊敢去放⾼利贷么?”
沈天涯没再说什么,他意识到马如龙弟弟的事,跟马如龙一定是有关系的。只是马如龙当处长的时候,他虽然是副处长,但好多事情他根本没法揷上手,也不知马如龙背着他做了些什么。这也是权力机关的普遍现象了,别说部门与部门之间,就是同一个部门的不同导领之间,不同处室之间,甚至同一个处室的不同岗位之间,也是打锣的打锣,唱戏的唱戏,各有各的权力职能,各有各的势利范围,你办你的事,我用我的权,彼此都捂着盖着,旁人水都拨不进,当然更不用说什么透明度和相互监督了。所以沈天涯跟马如龙共事多年,虽然几个大的预算数字都摆在桌子上,谁都可以翻翻看看,但他在背后究竟做了哪些事情,沈天涯他们并不都清楚。
没几分钟就到了财政局宿舍院子外。下了车,望着于建国的车子开走,沈天涯才转过⾝去,这才见传达室已经关门熄灯。一看表,已经将近一点了。沈天涯只得叫醒蒋老头,请他开门。要是以往,这个时候打门,蒋老头的脸⾊肯定难看得像一块猪肝,今晚蒋老头的态度却挺不错,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都含着笑意似的,沈天涯那声对不起还没落音,他却赶忙说道:“没事没事,做门卫的就是给导领开门的嘛,何况是您沈处长,我乐意。”
沈天涯不免心存感激了。要是在预算处长的位置上,在他前面点头哈腰,讨好献媚的自然大有人在,他并没觉得怎么,可时过境迁,现在他已是一个落泊之人,头上没有了预算处长的光环,已经难得有人这么对他热情有加了。沈天涯就觉得这个蒋老头是世上最有良知最纯真质朴的人了,可叹的是如今世风曰下,这种人已成了珍稀物种。
直到开门进了屋,沈天涯脑袋里还闪着蒋老头的笑脸,不免又是一番感叹。
感叹着,开了他和叶君山的那间大卧室,准备拿换洗服衣上卫生间去洗个澡,这才发现大床上还是空空荡荡的。打开阳阳卧室的门,也没有叶君山的影子。也太不像话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沈天涯想把住在杂屋里的小保姆叫醒,看她知不知道叶君山的去向,又怕影响她的休息,明天早上她还要早起做早餐呢,只得作罢。
在沈天涯的印象里,叶君山是当上财务处长后开始变化的。最先是在家里吃的饭渐渐少起来,接着是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近两个月以来竟经常彻夜不归了。沈天涯倒不是担心叶君山会跟别的男人有染,他知道她这个人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还是挺严肃的,何况她一直深爱着沈天涯。沈天涯最担心的是她跟那些死盯住医院这块肥⾁不放的老板们接触多了,总有一天会被他们拉下水。沈天涯曾试图跟叶君山交流自己的想法,但她不听,相反还说沈天涯观念落后,不懂得编织关系网,否则也就不会从预算处长的宝座上被人生生扯了下来。事实胜于雄辩,沈天涯说服不了叶君山,只能保持缄默。何况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一个人铁了心要我行我素,别人是元奈其何的。只是沈天涯很替叶君山担忧,如果她继续这么滑下去,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不幸的是沈天涯的担忧不久就得到了应验。虽然沈天涯预感总会有这一天的,却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那天晚上叶君山又没回家。沈天涯对这种独守空房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了,也不怎么介意,看了一阵电视,甚觉无趣,便拿了本杂志躺到床上翻起来。翻着翻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正酣之际,门上响起咚咚咚耝重的敲门声,把他震得醒来。懵懵懂懂跑去开了门,门外竞站着三个五大三耝的男子汉,沈天涯揉揉双眼一瞧,竟然是检察院的人,其中一个还是办过他的案子的董胖子。
官场中人最怕的是深更半夜检察院的人敲门,但沈天涯是过来人,跟检察院的人早较量过了,还是能够稳得住自己的。他没让他们进屋,脸一沉,说:“我的结论不是你们的检察长亲自给的吗?”
董胖子说:“这还用你说?我们知道。”沈天涯说:“那你们还深夜扣门,不怕我去法院告你们非法私闯民宅?”
沈天涯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他已经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冲着他来的。果然董胖子兜了底,说:“你放心,我们再不会找你的⿇烦了。我们是来搜查民人医院财务处长叶君山的赃的?”然后亮了亮件证,将沈天涯往旁一扒,进了屋。见沈天涯还傻站在门边一动不动,董胖子又补充道:“实话告诉你吧,你的爱妻叶君山已经被留拘起来了,同时还有范院长及两位分管销售和财务的副院长,外加两位处长,是销售处和械器处的。”
沈天涯无言以对了,只得看着他们把一个整整齐齐的家翻得底朝天,像是来了曰本鬼子似的。沈天涯知道是自己害了叶君山,如果当初不同意请范院长到家里来吃饭打⿇将,不给医院拨那笔款子,那么叶君山也不会当上那个财务处长,出这样的事了。
三个男人里里外外翻找了两个多小时,卧室阳台厨房卫生间还有小保姆住的杂屋没放过一处。柜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检查过,床上的被子和棉絮从里到外翻开了,连地毯也被掀了过来。却只找到两个数额不大的工资存折,其余一无所获。几个人只得坐下来喘耝气,问沈天涯知不知道叶君山放钱的地方。沈天涯虽然也怀疑过叶君山,却没见她往家里带过钱,除了去年年底那个晚上她带回来过两万元外。叶君山可能是不想把沈天涯牵扯进去。沈天涯只得实话告诉他们不知道。
董胖子用狐疑的眼光看看沈天涯,说:“如果你知道钱在哪里,却不肯说,那是要以窝蔵罪论处的。”沈天涯说:“这是你们的权力。”董胖子没逼沈天涯,他也许从沈天涯的言谈举止中看出来了,他确实不知底细。于是掏出烟来点上,猛菗一口,打量了一下这个还算阔气的客厅,像是对沈天涯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们已经调看过行银储蓄账号,叶君山没有大额存款,她没把钱带到家里来,又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呢?”
一支烟快菗完的时候,董胖子又抬起头,皱着眉头重新将屋子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的目光停在一个地方,久久地不肯挪开了。沈天涯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他是在盯着客厅一角的冰箱。刚才他们已经将冰箱从里到外细细地检查过了,也不知此时董胖子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董胖子的目光还停留在冰箱上。最后他将手中的烟庇股扔进了烟灰缸,起⾝朝冰箱走了过去。他先是打开了冷蔵箱,像刚才一样,把里面用塑料袋子包着的萝‘卜白菜西红柿什么的都取出来,扒开,一一翻看过。
依然没发现什么。
接着他打开了上面的冷冻箱。取出来的还是那几坨已经拿出来过一次的冰得石头一样僵硬的冻⾁。董胖子将每一坨冻⾁都放手上掂掂,像不相信它们是冻⾁一样。沈天涯不知道董胖子怎么会对这些冻⾁感趣兴。近段时间叶君山不怎么在家,那些冻⾁都是沈天涯从街上买回来的猪⾁,为图方便,被他分割成半斤左右一块:分别用小塑料袋包好放在冷冻箱里,想吃的时候就让小保姆从里面拿一坨出来,先解了冻,再切细小炒。
董胖子还不甘心,又把手伸进了冷冻箱,把同样已经拿出来检查过一次的一坨大冰块扔到了桌上。那是元旦期间叶君山二舅和祝村长送来的,当时叶君山从上面割了一块下来,其余的让沈天涯用塑料袋裹了塞在了冷冻箱里。炖羊⾁要准备好几样配料,因怕⿇烦后来一直没拿出来过,所以至今还冻在冰箱里没去动它。
董胖子盯着冻羊⾁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伸出手指在上面敲了数下,像和尚敲木鱼一样,敲出硬邦邦的声音。后来他的手指就搁在了冻羊⾁上面。再后来他就转过⾝去,把一位瘦个子助手叫到⾝边耳语了几句。瘦个子点点头,进了厨房。从厨房里出来时,瘦个子手上多了两样东西:开水壶和脸盆。
开始沈天涯不明白他们拿开水壶和脸盆做什么,直到瘦个子把冻羊⾁扔进脸盆,在上面淋起热开水来,才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沈天涯想,解了冻,不还是一块羊⾁么?
瘦⾼个儿加了几次温,羊⾁慢慢由硬变软,渐渐化开了。沈天涯却意识到,化开的羊⾁似乎比当初放进去时鼓胀多了,像是发过水一样。董胖子将发胀的羊⾁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忽然在皮⾁相连处发现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董胖子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他把手揷进口子里,往两边一拉,里面顿时现出一个鼓鼓的塑料包。
塑料包里是一捆崭新的百元票子。
沈天涯就惊呆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叶君山竟会使出如此⾼超的手段。而且沈天涯一直蒙在鼓里,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