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钱亮亮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景⾊,深秋的薄暮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草坪、树木、花丛虽然被夕点染得⾊彩斑斓,却枝叶凋零绿退红残,如同华年将逝的老旦告别舞台的最后一场演出,透露出无尽的凄美。钱亮亮静静地坐着,他非常喜这个季节傍晚时分那空灵却又揪心的美丽,心里头也无端地生出些莫名的感慨来。忙一天之后,他非常望渴自己的心情也能像这⻩昏一样恬静。然而,內心深处的焦躁却像挥之不去的浮尘,搅扰得他心烦意。自从他跟橘子确定了退表、钱的大政方针之后,每天就由不得处于一种紧张焦虑的状态之中,倒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而且被人发现了似的。理智告诉他,这种焦虑和不安来自于对事态发展的无法把握。他很难想象,或者说不敢想象,他跟橘子的决定,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人对于无法预知的结果总是心神不定甚至恐惧忧虑。
天渐渐黑了,有人用劲敲门,把钱亮亮惊了一下,朝外喊了一声:“进来。”
进来的是窝头,钱亮亮笑骂:“你想学文明也学不会,你那不叫敲门,叫砸门。进来就成了,敲什么敲。”
窝头把脸上的肥⾁挤成假模假式的谄笑:“导领的门哪能随便进呢,万一碰上导领正在⼲点儿背人的事忘了关门,我不是自找倒霉吗。”
钱亮亮说:“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应该让你倒霉,有事就说,没事该⼲啥⼲啥去,我烦着呢,别招我。”
窝头抬起腕子点点手表:“处长大人,看看几点了,我刚才在楼下看你这屋灯亮着,又没见你到餐厅吃饭,就上来看看,是不是你回家忘关灯了,要是忘关灯了我叫服务员开门关灯,原来你没走啊。”
窝头有个众人皆知的⽑病,说不上是好奇心重还是责任感強,只要过了下班时间如果见到哪个不应该有人的房间亮着灯,他必然要偷偷摸摸过去查探一番,如果弄不清楚到底为什么没有关灯,他就会整夜睡不安稳。这个⽑病有时候也很招人厌烦,有人诊断窝头有心理疾病,属于窥偷偏执患者。钱亮亮听人说过他这个⽑病,也曾经听过齐红、⻩金叶抱怨窝头像个贼,鬼鬼祟祟的招人烦。可是钱亮亮却并没有感到他这样有什么不妥,因为他自己并没有怕别人窥偷的事情。
“我还以为你小子监视我呢。”钱亮亮说着看看表,居然已经七点多钟了,就问他“你们餐厅还有没有吃的?”
窝头说:“再啥地方没吃的,我们餐厅还能没吃的?想吃啥,我给你单做,对了,夫人呢,不在家?”
橘子他⽗亲心肌梗塞,住院抢救,橘子慌慌张张跑回省城尽孝去了。橘子赶走之前已经把那两件事情办了,却没有任何反应,这正是让钱亮亮心神不定的原因。如果说委纪还要对这件事情进行一段时间的调查了解,所以⻩金叶那边暂时还不知道,也就不会有什么动静,这倒也好理解。奇怪的是齐红竟然也像没事似的,这就让钱亮亮有些摸不着头脑,据橘子说,她给齐红钱的时候是专门把齐红约出去到一个茶馆里给的,当时齐红推辞了一下,橘子坚持要给她钱,她也没多说什么就收下了。
“她回省城看她爸,孩子也放假了,把孩子也带去了。”钱亮亮告诉窝头。
“啊,那你现在是孤家寡人了?太好了,今天晚上我值班,正愁没事⼲呢,我陪你喝酒吧?”
“你就说想让我陪你喝酒吧,随便弄点吃的就成了,我懒得回家做了。”
窝头问他:“是送到你的办公室吃,还是到餐厅吃?”
钱亮亮说:“你吃了没有?”
窝头说:“我无所谓,饿了随时就填两口,没饿就不吃,也没个什么点,厨子都这样。”
钱亮亮说:“⼲脆这样,你弄点吃的,咱俩就在我办公室吃。”
窝头答应着走了,钱亮亮不愿意到餐厅去凑热闹,他知道,这个时候金龙宾馆的每个餐厅都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食客此时齐聚餐厅大吃大喝。自从市里严格控制了在社会上的营业场所接待客人之后,府政机关各单位和部门只好把接待客人的地点安放到了金龙宾馆。快到年底了,市属各部门、单位又兴起了相互设局的风气,今天你请他明天他请你,部门单位之间互相请,谁也说不清他们的账是怎么走的。这样一来金龙宾馆的餐厅就开始格外热闹起来,每到晚饭时候,座无虚席,定桌得提前通知。窝头把库房都腾出来改造成餐厅,还是不够用。这个局那个处家家都有接待任务,家家都有吃喝理由,人们好像都是饿死鬼托生的,有时候钱亮亮忍不住在心里诅咒他们:吃,喝,吃死喝死就消停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窝头,他们的营业额直线上升,每个月的奖金也越来越丰厚,饭桌紧张,便有人开始跟窝头拉关系,以便宴请客人的时候图个方便,窝头的⾝价也跟着看涨。
过了一阵窝头端了一托盘吃食拎了一瓶酒来了,钱亮亮说:“看样子你真是要我给你陪酒啊。”
窝头说:“我陪你,我陪你,反正你没事我也没事不喝酒⼲吗?”
两个人便开始对酌起来。钱亮亮问窝头:“最近你们发奖金了没有?”
窝头看看钱亮亮:“发没发奖金你还不知道?”
钱亮亮确实不知道,虽然他是金龙宾馆的主管,可是他属于府政公务员系列,工资在府政机关开,金龙宾馆的奖金他从来不沾手,除非是导领以接待处名义发下来的专项奖,他才也拿一份,数额也都是平均值,从来不敢多拿,更不敢从金龙宾馆拿奖金。过去⻩金叶做奖金的时候也曾经给他做过,他都婉言谢绝了,后来⼲脆告诉⻩金叶,市里有规定,府政机关各级导领⼲部一律不得从管辖的企事业单位拿奖金,所以今后凡是金龙宾馆的奖金一律不要给他做了,金龙宾馆正常的奖金,比如月奖、季度奖等等他也不过问。
窝头喝了一口酒说:“发倒是发了,不过也就是正常的月奖,别的奖金没发过。”
“没发过利润提成奖之类的吗?”
窝头瞪圆了眼睛说:“钱处长,你是从月亮上刚刚回来的吧?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提成奖。提成什么?提成都变成回扣了,都进了个人包了,谁还那么傻发提成奖?”
钱亮亮跟窝头碰了一下杯子:“来,⼲了这杯酒你给我说句实话,到底发过提成奖没有?”
窝头跟着钱亮亮把酒杯里的酒一⼲而尽,然后又给他们斟満才说:“我对着我妈的大咂咂发誓,如果我说了假话下辈子我生下来没吃。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知道⻩金叶进那些螃蟹拿了多少回扣吗?这个数。”窝头朝钱亮亮竖起了一油腻腻胡萝卜似的手指头。
钱亮亮问:“一万?”
“十万。”
钱亮亮不信他的话:“你别胡扯了,那件事我知道,我们给纺织厂款贷的时候多贷了五十万留着自己用,那批货总共不过三四十万,人家给回扣十万块,自己还挣不挣了?亏本的买卖谁⼲。”
“什么三四十万,八十万,还不算其他的海产品,要是都算上总共得一百多万。”
钱亮亮说:“夸张,总共贷了五十万,哪里有一百万进货?这件事情我知道,贷来的五十万就是进海鲜的。”
窝头急了,一口⼲了杯里的酒,小眼睛瞪得溜溜圆说:“钱处长,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以为那五十万款贷人家就只用一回呀?这一年多了,转十个来回都够了,咱也不多算,就算她转了五个来回,那也是二百五十万啊,按一般回扣拿百分之十的比例,你算算是多少?我说十万那还是保守的。我告诉你一件事,她进货的那家最先来找我,说是按照进货款总额给我百分之十的回扣,一来咱也没进货的权利,二来他那货我一看就不成,臭鱼烂虾谁敢进?我就没应承。过了没几天⻩金叶就进了,这里头的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钱亮亮没吱声,心里却暗暗骂自己傻,他相信窝头说的是真的,⻩金叶那五十万肯定不会只进一批货就老老实实在账上趴着,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到呢?如果真是这样,⻩金叶送过来的那两万块钱,不过就是用来堵自己嘴的,顺便也补个人情而已。
“来,⼲杯,我相信你的话,不过这笔钱也到期该还了,谁想再用它钱赚也没指望了。”
窝头顺从地喝⼲了杯子里的酒说:“钱处长,你这个人太…太…让我怎么说呢,就说你太实在吧。你以为人家就靠你贷来这五十万倒买卖啊?这么多年了,啥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没来之前的事我不说了,我光说说你来之后的事儿,你后来不是让进金州大啤吗?那天我碰上金州大啤的厂长,跟他开玩笑问他要回扣,你猜猜他说什么?他说老弟,你的回扣我一分钱也没少,都按每瓶酒一⽑钱给了宾馆,我们是国有企业,提成都是有规矩的,不能直接给个人,都给了单位了,单位爱给谁我们就管不了了。回来后我算了一算,每瓶一⽑钱听着不多,可是这半年多我们卖了多少瓶你知不知道?两万多瓶,光这一笔就是两千多块。钱虽然不多,可是我们谁见到了?这只是一笔,⻩金叶给你说过吗?要是说到以前的事儿,那就更多了,咱们这几栋楼年年装修,为啥?装修一次就是一次发财机会。你钱处长可能也觉得我这个人不怎么样,老跟⻩金叶顶顶撞撞,以为我想⼲什么,其实我就是不服气,话说回来,就她那个样儿谁能服气?噢,你又当官又捞钱,拿我们当驴使唤,放在你⾝上你能服气吗?”
钱亮亮没吭声,斟満酒继续劝窝头喝,窝头跟李百威一样,属于那种酒越喝话越多的人,钱亮亮就想听他说话,自己就猛劲吃菜,于是窝头就一边喝一边跟他述说⻩金叶的种种不是和问题,钱亮亮听得暗暗心惊,如果窝头说的都是真的,这些问题⾜够让⻩金叶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了,尽管他不断用李百威的话警醒自己不要过于相信窝头的话,李百威告诉过他,当接待处长的第一个风险就是金龙宾馆那帮人说啥话都抱姑妄听之的态度。尤其是这个人说那个人的坏话的时候,或者当面吹捧你的时候,你就更别当真。同时,最简单的推理结果也告诉他窝头说的不见得都是真的,因为,如果窝头说的都是真的,过去他们又不断地告状反映⻩金叶的问题,他很难相信⻩金叶能稳如泰山地在金龙宾馆总经理的位置上坐到今天。
想到这里,他就问窝头:“按照你说的,⻩金叶就是个大贪污犯了,那怎么直到今天人家啥事也没有呢?”
窝头已经让他灌大了,口齿不清地说:“人家有后台,后台就是常老大,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常记书那不苟言笑的一脸正气,他实在难以相信常记书会像窝头说的是那种跟⻩金叶沆瀣一气的人,如果⻩金叶真的是贪污败腐分子的话。再说了,本能地他也感到跟窝头这样议论现任市委记书实在不妥,他断定窝头开始胡言语了,便说:“行了,你喝多了,吃点菜,咱不说这事了,说说别的。”
窝头却说:“别的我不想说,我困了,我睡一会儿。”说着摇摇晃晃地爬到钱亮亮的上倒头便睡,片刻便发出了震耳聋的鼾声。
钱亮亮苦笑,给他拉开被子盖好,然后叫来服务员把残羹剩饭撤了下去,穿好外⾐打道回府,下楼取自行车的时候兜里的机手响了。
“钱处长啊,你没回家啊?”
是常记书,看样子他刚才把电话打到了家里,他不在家才又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机手上。
“我正准备回家呢,有事啊常记书?”
“你订两张去京北的机票,我跟你,后天走。”
钱亮亮连连答应着,常记书又问:“听说你岳⽗病了,怎么样,不要紧吧?”
钱亮亮说不要紧,橘子来电话说已经脫离危险了。常记书又说:“那就好,你准备些吃的,到省城咱们去看看你岳⽗。算了,别从这边带了,到省城现买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常记书没说带他到京北⼲什么去,他也没问,这也是他在常记书手下长期工作养成的习惯。让他百思难解的是,常记书对他的情况掌握得非常清楚,就连他岳⽗病了橘子去省城看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常记书在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似的。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常记书竟然在省城转机的短暂空隙菗时间到医院看望他岳⽗,如果说这是看他的面子打死他他也不相信,他还有那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常记书心目中的分量还没到那个程度。钱亮亮跟橘子是在金州市认识并结合的,他虽然知道橘子的⽗亲过去曾经是副省级的大官,橘子的哥哥现在是正厅级的大官,可是他认为那些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他,橘子就是橘子,反过来他还特别忌讳别人把他跟橘子的家庭扯在一起,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橘子娘家的官方背景。别人偶尔主动问起这方面情况的时候,他还会很反感,惹得橘子有时候都抱怨,说一提起她娘家,他就反应过敏,好像他娘家是一窝地富反坏右。常记书要去看望他老岳⽗,不但没让钱亮亮⾼兴,反而让他隐隐地觉得别扭,就好像走夜路总觉着后面有人跟着,回头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常记书买了很多⾼级滋补品,让钱亮亮提着跟他一起到医院看望钱亮亮的岳⽗大人。钱亮亮的岳⽗是个秃顶老头儿,橘子坐在他爸爸的⾝边,不时按住她爸的脑袋用手里的⽑巾在她爸爸的脑袋上抹一把,目的是擦汗,动作跟她爸爸的秃脑壳结合起来,让人想起厨师擦洗冬瓜准备做冬瓜汤。岳⽗跟常记书并不悉,经过介绍知道这位是自己女儿女婿的⽗⺟官,便嗯嗯啊啊地说了些客气话,导领这么忙还来看他,担当不起,请导领放心,他这是老年病,犯了就住院,救过来就没事了,救不过来就去马克思那儿报到,没什么了不起,导领工作忙就不要在这儿耽搁时间了云云。常记书也没话找话地说了些你是我们的老导领,你能健健康康地活着是我们大家的共同愿望,希望你老人家多多保重,孩子们的工作表现都很好,我们一定从政治上多多关心他们云云。
趁常记书跟老爷子应酬的时候,橘子把钱亮亮揪到病房外面问他⻩金叶跟齐红有什么反常没有,钱亮亮说:“没有啊,一切正常。”
橘子狐疑地说:“这倒怪了,齐红没什么反应倒也说得过去,我跟她谈的时候非常客气,还一再谢谢她,她即便心里不⾼兴也说不出来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给⾜了她面子。奇怪的是⻩金叶,那可是两万块啊,到委纪难道真的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钱亮亮说:“可能委纪那边还有个调查落实的过程,不可能那么快就传到她耳朵里。也可能人家那笔钱有正当的出处,我们多心了。”
听钱亮亮这么说,橘子就又起了贪念:“要是那笔钱真是正当的,委纪会不会退还给我们?”
钱亮亮拍了她脑袋一巴掌:“这阵又贪心了,当时看你吓得那个样儿,那笔钱你就别想了,即便来路是正当的,人家也只能退还给她,不可能退还给我,我是府政公务员,除了正常的工资以外,不能拿管辖单位的任何奖金和钱物,这个规定你们单位没有传达吗?”
橘子说:“算了,我也不想那笔钱了,只要能安安稳稳过⽇子比啥都好。”
两个人正说着常记书从病房出来了,笑眯眯地对橘子说:“小鞠啊,唠完了没有?唠完了我们就该走了,还得赶机飞呢。”
橘子赶紧说:“也没唠啥,我就是告诉他让他跟常记书出去一定要勤快点,把常记书照顾好。”
常记书说:“我没事儿,经常一个人出差,倒是你要照顾好老人家,我回头给你们局长打个招呼,舂节前你就不用回去了,好好照顾你⽗亲,等我跟钱亮亮从京北回来,他也该到省上来拜年了,拜完年就别回金州了,陪你在省城照顾你⽗亲。人老了,俗话说七十过一天算一天,八十活一时算一时,你们能有机会多在老人跟前就尽量多在老人跟前陪陪老人。”
橘子感得连说谢谢常记书,钱亮亮倒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常记书对自己老岳⽗异乎寻常的关怀让他觉着不正常,按他对常记书的了解,常记书不是那种人情味浓的人。
快上机飞的时候常记书接了一个电话,虽然常记书没告诉他是谁来的,对方说什么钱亮亮也没有听到,可是从常记书接电话时那客气到了有几分谄媚的语气,钱亮亮判断来电话的人肯定是常记书的上级,而且是那种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决定常记书命运的上级。
“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也是路过碰上了,老导领病了,我们做晚辈的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您可别这么说,这么说我可就不敢当了…不要谢,有时间一定到金州市来,我请你吃羊羔⾁垫卷子…是吗,那太好了,我尽快从京北赶回来等着你。”看样子是对方答应要到金州去,常记书的脸上顿时灿烂夺目起来,钱亮亮实在想不通电话那头到底是何方神圣,说一声到金州市去,就能让喜怒不行于⾊的常记书如此奋兴。让钱亮亮没有想到的是,常记书说完之后把电话给了他:“给,鞠部长要跟你说话。”
钱亮亮这才知道来电话的是橘子的哥哥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
“哥,是我,有什么事?”钱亮亮口气有点冷淡,他最不愿意自己跟这位大舅哥有什么瓜葛,尤其怕市里导领把他跟这位大舅哥串起来,那样他再多的努力都会被这位大舅哥的影遮掩起来,他做得再好,人们也会说那是他沾大舅哥的光。可是,他最终还是被常记书把他跟他大舅哥串了起来。
“噢,我没啥事,听小小儿说你跟常记书来看咱爸了,就打电话向常记书道个谢。”
小小儿是橘子在娘家的昵称,大舅哥已经十六岁的时候,家里又有了这个小妹妹,所以他对这个小妹妹格外疼爱。钱亮亮说:“我们是上京北出差,路过到医院看了看爸,我看咱爸气⾊好的,不要紧了。”
大舅哥说:“咱爸年纪大了,他现在就疼小小儿,常记书能让小小儿在咱爸⾝边多陪陪咱爸,我们都很⾼兴。说实话,年底了,我跟你嫂子都特别忙,还真亏了小小儿照顾咱爸,小小儿照顾咱爸,就把你一个人扔在金州了,你还得多担待点啊。”
大舅哥是个做事非常周到的人,平时对钱亮亮就好,这种时候他还忘不了对钱亮亮说那么一番话,钱亮亮心里因为常记书把他跟大舅哥串起来引起的不快顿时消散了,对大舅哥说:“大哥,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橘子伺候她自己的爸爸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没事儿,常记书说等忙完了这阵儿也给我放假,到时候我跟橘子一起照顾咱爸,你就放心吧,没事儿。”
大舅哥说:“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们了。对了,昨天我看天气预报京北要降温,你带的⾐服够不够?不够我派人给你送一件大⾐过去,几点的机飞,来得及吧?”
钱亮亮感动,连忙说:“不用了,我穿着大⾐呢,再说也来不及了,谢谢你了大哥。”
大舅哥就说:“那就好,你多保重,跟导领出差勤快点,把常记书照顾好,好了,再见。”
挂了电话,常记书说:“鞠部长这个人非常好,对了,你知道不?原来准备提他担任省城的市委记书进省委常委,中组部不同意,不愿意放他,最近定了,原来的省委组织部部长当了省委副记书,他任省委组织部部长,省委常委。”
钱亮亮一向对他大舅哥当什么官不太感趣兴,看到常记书那副兴冲冲的样儿就有些反感,暗想:人家提升了又不是你提升了至于那么动吗?便说:“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跟着宣传部,年年犯错误,组织部的⼲部肯定提升得快嘛。”
常记书对他的情绪一点没有察觉,依然兴冲冲地跟钱亮亮说他大舅哥:“鞠部长说了,争取在舂节前到咱们金州市把⼲部考核搞完,他尽量亲自来,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地…”
钱亮亮忽然间对眼前这位有着知遇之恩的常记书非常反感,很不想听那些让他浑⾝不自在的话,便装作急匆匆的样子说:“该换登机牌了,常记书你歇着我去排队。”说完就匆匆忙忙地朝服务台跑。
上了机飞,常记书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不再说话,又端起了市委记书的架子,钱亮亮也才松了一口气,庆幸这位记书总算不再提他那位升任省委组织部部长的大舅哥了。机飞一起飞就遇上了气流,开始剧烈颠簸,机⾝不知道什么部位被強烈地颠簸动扭得咯吱咯吱叫唤,空姐们都跑到前舱座位上抱起了脑袋,喇叭一个劲叮嘱各位乘客系好全安带,似乎只要系好全安带即便机飞从天上掉下来也可以安然无恙。钱亮亮心里有些紧张,转眼看看常记书,便不紧张了,只觉得好笑。常记书咬紧牙关,两个腮帮子上鼓起了核桃大的疙瘩⾁,脸⾊煞⽩又透出铁青,満脸都是⾖大的汗珠,⾝体绷得像一具僵尸。钱亮亮这才想起来,过去曾经听别人说过,常记书出门从来不坐机飞,只坐火车,当然是软卧。有时候也乘汽车,那得是不超过一天的路程。这一回他竟然乘坐了机飞,看样子事情非常紧急。从来不坐机飞,一坐机飞就碰上強气流,也够常记书受的了,难怪他吓成那个样子。
“常记书,你觉得怎么样?没事吧?”钱亮亮关心地问他,常记书还行,能对钱亮亮的关怀做出反应:“他妈的,他妈的,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钱亮亮安慰他:“没事,你没听广播上说嘛,遇上強气流机飞颠簸是正常的,我遇到过一次,比这厉害得多,机飞就像过山车,一上一下地蹦,人的心都差点掏出来,也没咋样照样好好地着陆了,你别紧张,一会就过去了。”
好像为了证实钱亮亮的话,机飞颠簸了一阵果然逐渐平稳下来,空姐们又活了过来,开始出现在座舱里,推了铁⽪车子给乘客们送喝的吃的,常记书也活了过来,长出一口气说:“真吓人,今后再也不坐这玩意儿了。”
空姐来到跟前问他们喝什么,常记书摇头摇啥也不要,钱亮亮要了一杯热茶,想了想,也给常记书要了一杯。过了一阵空姐又开始送饭,常记书饭也不吃,剩下的时间一直闭目养神,好像还睡了一觉。
下机飞的时候,钱亮亮请常记书走在前面,他在后面拿提包,常记书坐在座位上不动弹,非让他先走,钱亮亮以为他要稳稳神,就提了两个人的包先朝外走,下了机飞就在过道边上等常记书。过了一阵才见常记书蹒跚而来,蓦地他发现常记书的部裆位颜⾊比周围深了许多,耝耝一看还以为他的子在裆那个部位补了一块补丁,转念一想也就明⽩了,噤不住就想笑,原来常记书过于惊吓,尿在了裆里。看样子他把人家机飞座椅也给洇了,难怪他刚才死活不动窝,非得让钱亮亮先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