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彭远大想起来了,这个叫王承山的处长跟自己还有过一面之交,不知道在什么场合也忘了因为什么,在一个饭桌上吃过饭,反正现在府政 员官在一起吃喝的机会太多了,大多数吃喝的场合和理由过后不久就忘却了,不过对王处长他还是很有印象的,人家是关键部门关键岗位上的关键人物,所以彭远大对他记得挺清楚:王处长是一个白胖子,特征就是一个大字:大个头,大脸盘,大鼻子大嘴,连眼镜也是那种大大的黑框眼镜,如果他是一只面口袋,能装进一个半彭远大。彭远大连忙应答:“噢,王处长,你好,我现在在外面出差,您有什么事吗?”
王处长说:“我给你打了好几天电话了,一直找不到你,范局长去世的事你知道了吧?”
彭远大连忙解释:“我们这一段时间在山区工作,信号不好,时有时无,有时候又忘了及时给机手充电,对不起了,昨天晚上我跟家里联系才知道消息。”
王处长说:“情况是这样的,现在组织部正在考核安公局的导领班子,你也知道,程序要求要跟每一个导领谈话,你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彭远大知道,所谓考核导领班子,就是要确定局长的继任人选。考核班子的程序他也很清楚,一是分别找⼲部职工谈话,征求⼲部群众对考核对象的意见和看法;二是召开职工大会在设计好的考评表上打分,用量化的指标考核考评对象的表现;三是找考核对象本人谈话,既要谈个人的工作、学习、思想作风等等方面的情况,也要征求他们对拟任职务人选的意见和看法;四是由考核对象在全体职工大会上作述职述廉报告。这些考核程序得出的总体结论将由组织部门上报给有权决定⼲部人事任命的导领机关在决定任命事宜的时候参考。所以,讨好组织部门,起码不能得罪组织部门也是每一个员官特别小心的关节点。彭远大⾝在官场自然也不敢对王处长这样的人物有任何的轻忽,尽量用客气的口吻回答王处长的问话:“实在对不起,王处长,谢谢您对我的关心,这边的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还处理不完,您也知道,办案子往往不能由主观意志决定什么时候结案,现在我们这边的进展比较顺利,但是也可能遇到意外情况,所以我不敢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去。”
王处长在那个位置上得到的顺从和恭维太多了,特别是像现在这种情况,任何一个考核对象都千方百计的迎合、讨好他,彭远大自认为很客气的答复却引起了王处长挺大的不快,觉得彭远大对他有些冷漠和轻视。王处长自己也有苦衷,市委对这件事情催得很紧,王处长的庒力也很大,如果不能按时完成考核⼲部的程序,那就无法及时报请市委常委讨论安公局长的任命问题,彭远大作为重要的考核对象之一,如果缺失了跟他的个别谈话,程序就不很圆満,汇报的时候如果万一有哪个导领问起这方面的情况,他们就很难应付。说严重了,没有完全按照程序履行考核项目,那就是一种失职。这几天他们一直在找彭远大,知道他去出差了,却联系不上,为此部长关原还批评了他们,因为关原难以置信,在现代条件下,像彭远大那样的⼲部出差了居然连机手都联系不上,当时关原那个脸⾊现在让王处长想起来都有点委屈、憋气,关原虽然没说出口,但是満脸都写着两个字:笨蛋。这一切因素导致王处长这时候因为心急火燎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他对彭远大说:“彭局长,你应该知道⼲部考核的重要性,你们安公局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非得你亲自带队去破一个几十年的积案呢?死了的范局就是这样,狩猎队打野猪他非得亲自带队,结果把命都搭上了。我奉劝你还是尽早回来,最好马上返回,不然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到时候可别埋怨我们组织部没有通知到你。”
王处长的话语气生硬,內容刺耳,彭远大听他这么说话,怒火一股股地直朝颅顶上冒,暗想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谁不知道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舒服?老子辛辛苦苦千里迢迢东奔西走地侦破案件,你还用范局打野猪说事儿,有这么对比的吗?真是混蛋玩意儿。心里暗暗地骂着,嘴上却还不敢怠慢人家,继续给人家解释:“王处长,您可能不了解情况,这个案子当年是震动国全的大案,我就是具体的办案人,这个案子至今未破,别的都不说,就说那一块大金锭,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格,值五百多万啊,五百多万的国有资产就那么白白让人偷了,我们⼲安公的拖了二十几年破不了案,我们每天都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十字架您可能不会有体会,可是我可以告诉你的一件事就是,原来的老局长弥留的时候,我们到医院看望他,他谁也不看,包括他的老婆、儿子他都没有看,当时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却一直眼睁睁地盯着我,这个案子发生的时候他是专案组长,我是副组长,只有我明白他的意思,此案不破,他死不瞑目,他这是把破案的责任交给了我啊。”
王处长可能是让市委和部长关原逼得太紧了,本来彭远大这段话足以让任何一个有感情的人动容,王处长却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认为彭远大是在对他讲大道理,所以挺仁至义尽地说:“彭局长,我实话告诉你,这次⼲部考核就是决定局长的继任问题,我专门给你打电话催你回来,既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你好,说难听点,你是觉得破案重要,还是决定安公局局长的事情重要?”
彭远大看看站在不远处等他的大李子、庄文明几个人,再想想马上就可能彻底侦破的那个庒在他头上二十多年的悬案,郑重其事地对王处长说:“王处长,我再次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如果这个案子破了,谁当局长我都没意见,现在我们面临最后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我不能回去。”
王处长无奈地说:“你硬不回来我也没办法,我只好如实向上级汇报你的意见,我能做到的就是一条,尽量将你的原话向上级报告,到时候你别埋怨我就行。”说完,既不对彭远大说声再见,也不等彭远大说声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王处长挂断电话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隐含着不満和恐吓。彭远大的心尖子忽悠了一下,心里顿时空荡荡的,他估计,这一回自己八成是被组织部从候选名单上删除了。他垂头丧气地跟上了在前面的大李子一行人,大李子关切地不停看他的脸⾊,他不耐烦地训了大李子一声:“看什么看,我又不是大姑娘。”
大李子嘟囔了一声:“你要是大姑娘我还不稀罕看呢,我这不是关心你的前途命运吗?”
彭远大说:“我的前途命运就是能不能抓住吴水库这小子,你要真的关心我的前途命运,就好好地卖力气,⼲一把漂亮的。”
庄文明提醒他们:“你们跟家里还有什么事情现在就打电话安排,过了前面那个山头机手就没信号了。”彭远大说没信号更清静,省得老受⼲扰,索性把机手给关掉了。
市委记书吴修治第二天一大早就派秘书长到银龙宾馆陪赵老爷子考察参观银州市的建设发展成果,秘书长从宾馆打来电话说赵老爷子一大早就回省城了。吴修治非常奇怪,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跟赵老爷子说得好好的,今天要派秘书长陪他到处走走看看,怎么他一大早连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便让秘书长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到他女儿女婿家去了。过了一阵秘书长来到了吴修治办公室,吴修治愕然问他:“你怎么跑回来了?赵老怎么回事?”
秘书长苦笑着对吴修治说:“吴记书,这世界上真是啥怪事都有。我了解了一下情况,你可能万万想不到,你猜赵老为什么一大早就回省城了?”
吴修治急于知道结果,催促这位就像小孩子一样说话总爱让别人猜的秘书长:“你这个人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猜你的下半截话?怎么回事直接说嘛。”
秘书长这才说:“昨天半夜跟党走老爷子追到了银龙宾馆,听说还拎了一条棍子,跑到赵老的房间,闹腾了一阵,不但把人家骂了个狗血噴头,还威胁说如果人家今天早上不滚出银州市,就敲断人家的孤拐。你说这是什么事嘛,说来也怪,赵老还真怕了跟党走,一大早匆匆忙忙就走了。”
吴修治心里暗想: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秘书长接着说:“那个跟党走还真讲信用,今天一大早我到银龙宾馆看望赵老的时候,还真碰上他了,拎了一条棍子,我当时不知道他昨天晚上⼲的事,以为他有别的事也就没有在意,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我是后来听服务员说,才知道他昨天晚上威胁恐吓赵副长省的事情。看样子他今天一大早真的是去找赵老了,多亏赵老走了,如果赵老没走,让他碰上了还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热闹来。吴记书,这两个老头子过去是不是有什么积怨?怎么都退下来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火爆?”
吴修治没办法向秘书长详细解释这里面的过程,也不好明说这里面的缘由,只能苦笑,暗暗祷告老天爷保佑,跟党走老爷子不管怎么闹,别把银州市委给扯进去就好。秘书长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大惊失⾊:“吴记书,我看见跟党走到银龙宾馆坐的是你的车,你今天上班没用车吗?”
吴修治暗暗叫苦,昨天深更半夜跟党走向他借车,他以为这老爷子闲着没事可能要到什么文化乐娱场所或者到哪个老同事家里消磨时间,专门安排司机送他,还让司机一陪到底,今天早上司机没有到家里来接他,他估计司机昨天晚上回去的晚,就向车队重新要了一台车,没想到昨天晚上跟党走要他的车是去闯银龙宾馆了。但愿赵老爷子没有看到他的车就好,如果看到跟党走是坐他的车去的,他就跳到⻩河也洗不清了。
秘书长请示:“吴记书,这件事情怎么办?”
吴修治苦笑道:“还能怎么办,等会儿我给赵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吧。对了,你帮我找一下赵老的机手号码。”
秘书长说:“我也没他的机手。”
吴修治提醒他:“你找他的女婿姚开放嘛,快点,我得赶紧跟赵老沟通一下,不然老爷子可能会生气。”
他却没有想到赵银印已经生气了,而且生了大气。秘书长很快要来了赵银印的电话,吴修治连忙给他挂电话,电话接通了,吴修治问道:“赵老啊,来一趟不容易,说好了今天让秘书长陪您走走看看,您怎么说走就走了?”
赵银印气哼哼地说:“哼,不走不行啊,招人讨厌,何必赖在那里呢?”
吴修治故作不知,打着哈哈说:“赵老啊,您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啊,您老请都请不来,谁敢讨厌您啊?”
赵银印冷笑着说:“现在有些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你真看不透啊,当着人面说人话,当着鬼面说鬼话,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地道,人没尾巴难认啊。”
赵银印这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说法让吴修治心里很不愉快,可是也不能不应付:“赵老对我们有意见啊,您现在到哪儿了?我去接您,把您接回来,当着面好好聆听老导领的批评,还要请老导领对我们银州的工作多多指导啊。”
赵银印说:“指导我不敢,批评就更谈不上了,我现在落伍了,既不会买凶杀人,也不会雇佣打手,我今年七十岁了,这一次到银州是大开眼界,领教了啊,你们现在的导领⼲部确实厉害啊,有一套,有一套。”
吴修治让他说得心里发颤,不知道到底跟党走把事情做到了什么地步,忍不住问道:“老导领,您这么说我可真的担当不起了啊,我有错误有问题您老导领批评、骂我一顿都行,可是您得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赵银印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琢磨该不该对他揭锅,大概那件事情不说出来他自己也实在憋气,就说:“昨天晚上我打扰了您,您走了以后,跟党走那个老东西就提了一根一握耝的棍子追到我的房间闹事,谩骂、恐吓,一个劲的赶我离开银州。哼,现在这个世道谁怕谁啊?可是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我是副省级⼲部,他说到头也不过就是一个大老耝,现在央中一再号召要保持稳定,強调定安团结,我还得从大局出发啊,避免跟他那样一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没文化的人一般见识,真的跟他闹起来,你们到时候也很难下台,他老了不要脸,我还不能不顾这张脸,虽然我也是一张老脸,可是那也终究还是一张脸对不对?所以啊,我就忍让一步,人家既然赶咱们走,咱们就走吧,可是我告诉你,这件事情绝对没有完。”
吴修治连忙说:“噢,您老说的是昨天晚上跟党走到您房间的事情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安排秘书长去接您想陪您到市里各处走走,他到宾馆才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代表市委市府政向您老赔情道歉,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跟党走那个人您老也不是不了解,就是那么个脾气,认死理,无所顾忌,直来直去,火爆性子,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银印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说:“我当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如果我跟他一般见识我今天就不会离开,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光明正大,我就说一件事,昨天晚上跟党走是坐着您市委记书的车闯到银龙宾馆找我闹事的,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不是小孩子谁都心知肚明,谢谢你了,吴记书,昨天我给你说的那件事情,你有心,公正,就办,不办我也不会抱怨你,何必用这种手段呢?好了,你也别解释,我的电话是漫游,现在没人给我报销电话费,我就不跟你聊了。”说完,赵老爷子就庒了电话,吴修治还想再向他解释解释,拨了几次,对方已经关机了。
吴修治无奈地放下电话,心想,跟党走啊跟党走,你这一回可是把我给推到沟里了。
当天下午,吴修治就接连接到了省委主管⼲部的副记书和长省亲自打来的电话,两个电话口气不同,省委副记书客气一些,长省严厉一些,态度不同,说的话內容却都一样:一是查问跟党走到银龙宾馆恐吓赵银印是不是吴修治在背后主使,二是催他们尽快决定市安公局局长的人选。长省通电话的时候最后一句话说得挺有力度,让吴修治很难下咽:“吴修治同志啊,我们可都是党培养多年、担任重要职务的导领⼲部,一是要讲党性,二是要讲原则,千万不敢⼲那种挑动群众斗群众的事情,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挑动群众斗群众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啊。还有,如果你们银州市真的一时半会儿挑选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安公局长,好办,我从省安公厅给你们派一个。”
接过这两个电话,吴修治开始紧张,他知道赵老爷子已经开始从省上发难了,更让他忐忑不安的是,赵老爷子到底会把这件事情闹到什么程度,他心里没底,这件事情最终会演化出什么结果,他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但愿赵银印能够适可而止,此事不要持续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些⿇烦都是跟党走招惹出来的,如果吴修治事先知道跟党走要⼲什么,一定会制止他的,想到跟党走那个可爱的老头做出这种可气的事情,吴修治就挂他司机的电话,电话通了,他马上部署任务:“你尽快找到跟党走老爷子,就说我请他吃饭喝酒,求他办事儿。”
司机说:“他老人家现在就在我的车上,你跟他说话不?”
吴修治惊讶地说:“他怎么还在抓你的差?你今天跟着他跑了一整天啊?”
司机还没回答,电话里传来了跟党走的声音:“记书啊,怎么了,我坐坐你的车就有意见了啊?说实话,我没什么事情,就是觉得坐你的车好玩,威风,过去我坐老⼲局的车,走在路上没有交警给我敬礼,嘿,坐你的车到底不一样,走到哪儿交警见了都敬礼。你们现在这帮⼲部真会享受,会撑架子使派头,我们那阵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借你的车补一补不为过吧?”
吴修治哭笑不得,对着话筒说:“好我的老导领呢,你爱坐我的车我没意见,派给你都成,反正银州市也不缺我的车坐,关键是你不能坐着我的车去杀人放火啊。”
跟党走马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问道:“怎么了?赵银印找你⿇烦了?”
吴修治说:“不是赵银印找我⿇烦,是你老导领找我⿇烦,你现在好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想⼲什么⼲什么,只要自己痛快就成,我不行啊,我还是磨道里的驴,还得听吆喝啊,你把人家赶跑了,你威风,你厉害,可是我怎么交待?”
跟党走说:“你交待什么?又不是你赶他走的,你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老子明人不做暗事,跟他正面交锋,老子怕个球,电视剧上那个歌唱得最好,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吴修治说:“您老人家出手就出手,别坐着我的车出手啊,现在可好,人家说您是我的打手,唉,您老人家这一次给我惹的⿇烦大了。”
跟党走吼了起来:“小吴啊,谁他妈敢这么侮辱我?这一辈子我老跟谁的打手也没当过,你小吴更没那个资格雇我当打手,我是的杀手,场战上杀过多少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说我是你的打手,这明明是侮辱我、贬低我嘛,你说说,是谁这么说的?肯定是赵老贼,我到省上找他去。”
吴修治赶紧哀求他:“老导领啊,我求求你了,省省吧,别再给我惹是生非了,我知道你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你吼完了,慡快了,人家找我的⿇烦啊。实话对你说了吧,今天省委省府政 导领都找我了,人家不敢惹你,可是敢惹我啊,我求你了,再别吼了,也别出手了,再怎么说也都是民人內部矛盾,你那么做让我说也确实有点过分了。”
跟党走说:“看看,我就估计到了,肯定是赵老贼恶人先告状,他怎么不说他到银州市为他女婿跑官要官呢?⽑主席教导我们说,矫枉就要过正,同志教导我们说,对不正之风就要出重拳,狠狠打击,都像你那个样子,见了不正之风还顺着人情说好话,难怪不正之风越刮越大,老子明天就到省上去,让省上那帮人看看什么叫产无阶级的正气。”
吴修治听他这么一说更急了,恨不得马上跑过去拉住他,对他说:“老导领,别再拿自己的话往⾰命领袖头上套了,你已经够分量了,用不着再拿⾰命领袖当大旗了。求求你了,把电话给司机,让我跟他说。”
跟党走说:“你不就是怕我坐你的车杀人放火吗?放心,我不坐你的破车了,我坐豪华公交车去。”说完,把电话庒了。过了一阵司机把电话拨了回来,吴修治连忙说:“你把跟老爷子给我拉回来,我请他吃饭,千万别让他跑了。”
司机为难地说:“那个老爷子腿脚灵便得很,让我停车,我刚刚停下来,他就跑了。”
吴修治茫然若失地放了电话,他知道,跟党走肯定得跑到省上去腾折一番,想到赵银印和跟党走两个老头子同时在省委省府政唱起了对台戏,吴修治既担忧又发愁,不知道这场戏将会以什么方式收场。吴修治正在发愁,长市夏伯虎前来拜访。市主要导领之间比较少直接往对方办公室闯,即便有什么事情要面谈,也会事先约一下,所以夏伯虎突如其来到访,就让吴修治心里暗暗发紧,断定又出什么大问题了,没有夏伯虎认为严重的问题,他不会这样急惶惶地直接闯到记书办公室来。
吴修治也顾不上跟他客套寒暄,先是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夏伯虎也不坐,开始在吴修治办公桌前面转圈子,活像动物园关在笼子里处于发情期的哺啂动物:“唉,大事不好了,赵老爷子不辞而别了。”
吴修治一听是这事,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噢,我也听说了,本来我今天上午还安排秘书长陪他到市里到处走走看看,结果秘书长一大早赶到宾馆,人家已经溜之大吉了。”
夏伯虎问:“你知道赵老爷子为什么不辞而别吗?”
吴修治说:“详细情况不清楚,据说好像昨天晚上跟党走老爷子到宾馆看望他,可能跟他发生了冲突,赵老爷子生气了吧?嗨,俗话说老人孩子,老人孩子,人老了有时候真像孩子,动不动还赌气撒娇,没什么,菗时间做做工作就过去了。”
吴修治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楚,但是他却没有对夏伯虎全盘说出来,这倒不是他有意隐瞒什么,而是长期从政养成的习惯,什么话都不说透彻、说绝对,一定留有充分的余地,就像现在,你说他对这件事情不知道吧,他又知道,你说他知道吧,他又好像并不了解详细情况,这样他就有了回旋的余地和随机应变的充足空间,避免被堵在死角里没办法转⾝。这是在政治舞台上长期充当演员磨练出来的功夫,跟本人的性格也有密切关系,有的人一辈子也学不会,有的人稍加点拨即可心领神会,吴修治属于后者,夏伯虎属于前者。
果然夏伯虎对吴修治似是而非的说法信以为真,心急火燎地说:“记书啊,事情可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赵老爷子这一回过来是专门替他女婿,就是安公局那个姚开放做做工作,想当安公局局长。不知道怎么就让跟党走老爷子知道了,半夜三更跑到宾馆把赵老爷子痛骂一顿不说了,还拎着打狗棍要敲断人家的孤拐,赵老爷子硬是让跟党走赶跑的,如果赵老爷子不走,今天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谁也说不清,真闹出事来了,谁能把跟党走怎么样?赵老爷子就难下台了,所以赵老爷子来了个识时务者为俊杰,⼲脆一走了之。”
吴修治装傻:“唉,他们老⼲部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们也说不清楚,走就走了吧,过后我找机会当面给赵老爷子说说。”
夏伯虎说:“嗨,跟党走耍了个威风,把人家赶走了,他痛快了,可是我们⾼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就会有大⿇烦了。”
赶走赵老爷子银州市的⾼新技术开发区会有⿇烦,这倒是吴修治始料未及的,他愣住了:“这跟⾼新技术开发区有什么关系?”
夏伯虎只好把昨天晚上跟赵银印吹⾼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结果赵银印威胁要到国土资源部找他那个当副部长的老部下搞破坏的事情给吴修治说了一遍。吴修治一听也有些着急,谁也说不清赵老爷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个老部下在国土资源部当副部长,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万一这是真的,跟党走擅自代表银州市把赵老爷子得罪了,他如果真的一鼓作气闹到国土资源部,把银州市辛辛苦苦搞的⾼新技术开发区给搅⻩了,那可就成了影响银州市发展大计的重大问题了。吴修治在心里暗骂夏伯虎:你这个长市真是个瞎白话,赵老爷子一个离退休老头,你跟他白话这些事情⼲吗?你不说他不知道哪来这些⿇烦?吴修治心里憋气,脸上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反过来请教夏伯虎:“那你看怎么办?”
夏伯虎无奈,知道这是吴修治将军,心里也暗暗再一次后悔当时不该一时兴起瞎忽悠,把⾼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当作政绩在赵老头面前吹牛,结果让人家拿住了,不但违反原则承诺要提拔他女婿当安公局局长,现在更让这项工程处于随时可能夭折的地步,如果那样,自己这个长市可就真的在银州再也抬不起头了。想到这里,顾不上再在吴修治面前端架子,虚心求教:“吴记书,你和赵老爷子关系不错,你得想办法帮我解这个套。”
吴修治抱怨道:“老夏啊,你和赵老的关系整个银州市谁能比?对了,你刚才说赵老说他不同意我们搞⾼新技术开发区,要到国土资源部告我们,你当时怎么不劝住他?现在人都跑了你才说这事,这不是马后炮嘛。”
夏伯虎就怕吴修治抱怨他,更怕到时候吴修治把这件事情的责任全都推到他⾝上,一着急就把底漏了:“我当时怎么没做工作?他想让他女婿当安公局长,我为了保⾼新技术开发区,连让他女婿当局长都答应他了,我做的还不够到位啊?本来老爷子已经让我哄好了,不但不反对这件事了,还主动说要跑到国土资源部替我们活动,尽快把批件跑下来,结果让跟党走这个老家伙一闹,前功尽弃,现在怎么办?”
这一下可让吴修治抓住了把柄,吴修治严肃地说:“老夏啊,你怎么能这么做?安公局局长的任命问题那么敏感复杂,虽然需要你长市提名,可是也要经过常委会讨论,市人大批准啊,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封官许愿呢?到时候你的愿还不了,问题不是更复杂吗?”
夏伯虎狼狈到家了,老脸红得活像刚刚从猪肚子里扒出来的尿脬,气急败坏地替自己辩解:“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银州市的⾼新技术开发区吗?不就是一个安公局局长嘛,为了⾼新技术开发区就让他那个女婿当又有什么了不得?”
吴修治仍然揪住他不放:“老夏啊,我们都是受党教育培养多年的导领⼲部,难道为了⾼新技术开发区就可以不要党性原则吗?再说了,你真的相信就凭赵老一句话国土资源部就能把我们的计划给否定了吗?这个项目审批时遇到了一定的困难,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工作嘛,我相信只要真的是利国利民的好项目,我们把道理说透,把工作做到家,家国部委是会批的,即便不批,我们也不能因此就拿党性原则去作交易吧?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向赵老爷子许了愿,你能保证常委们都按照你的意愿同意让那个姚开放担任安公局局长吗?”
这话说得很重,基本上有了上级批评下级的味道,虽然从行政级别上来说,两个人是同级⼲部,但是吴修治终究是记书,一把手,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不⾼抬贵手,夏伯虎向赵银印许的愿肯定等于放了一个连点臭味都没有的大水庇。夏伯虎理屈词穷,没办法,谁让自己做事情太不着调,犯了大忌,所以在吴修治的凌厉攻势面前夏伯虎只好举手投降,好在他本⾝就是那种能说大话脸皮厚的人,当下举了手做出投降的动作连连告退:“好好好,你记书批评得正确,我不该轻易向赵老爷子封官许愿,可是我当时也是被逼到那个份上了,要是你你怎么办?”
其实吴修治当时也让赵银印给蒙得不得不答应了赵银印的无理要求,只不过他没有像夏伯虎这么明确,相对含糊、委婉一些而已。他也不是真的想拿夏伯虎这么点事做什么大文章,求稳怕乱、平安降落现在是他的最大愿望,可是夏伯虎这件事情做得太出格,确实让他也跟着在赵银印面前尴尬了一把,所以借机出了一口气。看到夏伯虎服软投降了,便也放缓了口气说:“我当然理解你的心情,那么大个项目,先期投入已经三千多万,如果现在就⻩了,谁也没办法向银州市民人交待,更没办法向上级交待。这个工程不是你夏长市个人的,是我们银州市的,是经过市委常委讨论的,我作为记书、班长当然要承担主要责任。你以为我不着急啊?我比你更着急。你还有机会再⼲很多事情,我再过两年,也许两年都不到就到站了,多想在我到站之前把这件事情做完啊。不是我埋怨你,你当时根本别对赵老爷子提这个项目,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烦了。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嘴巴这儿缺个门卫。”
夏伯虎赧然一笑:“没办法,天生的,就是这么一副直肠子。”
吴修治态度缓和,话说得贴心,夏伯虎这么一笑,两个人之间紧绷的空气松弛下来,吴修治接着说:“我看先这样,我们这边稳住神,让驻京办事处抓紧做工作,如果实在有困难,你或者我亲自跑一趟,当面向上级说说我们的意见,我想还是很有希望的。再说了,你真的相信国土资源部的哪个副部长是赵老爷子的老部下?”
夏伯虎摸摸脑袋:“这是赵老爷子亲口说的啊。”
吴修治说:“你想想,赵老爷子从参加工作就在我们省,现任的国土资源部导领里有没有从我们省出去的⼲部?”
夏伯虎说:“这我哪能知道?”
吴修治说:“据我所知,国土资源部现任导领,从司局长以上没有一个是在我们省工作过的,所以,我觉得赵老爷子可能是蒙你呢。”
夏伯虎说:“你怎么知道国土资源部司局长以上的导领没有在我们省工作过的?”
吴修治说:“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我专门找人了解了国土资源部各位导领的工作经历,当时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在我们省工作过的导领同志,帮助我们做做工作,结果一个都没有。”
夏伯虎大大地放心了:“是吗?还是记书做工作细致,让你这么一说八成是赵老爷子蒙我呢,如果这样就不用怕他到国土资源部做反面工作搞破坏了。”
吴修治淡淡一笑:“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