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接下来的曰子里,彭远大几乎天天要往王大妈家跑,有时候有大李子陪着,有时候自己单独前往,以至于一天不去心里就空落落的。他把这解释为为了破案了解情况,这一点也符合事实,经过跟王大妈的多次接触深入了解,那个可疑的女人在彭远大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要找到这个女人。这又离不开王大妈的帮助,王大妈在澡堂子专门负责照管女浴室,打扫卫生,看守门户,防止男士有意无意地走错门,所以对经常到女澡堂来洗浴的老顾客都非常熟悉,在她的指点下,彭远大一个一个地找那些老顾客调查,再通过那些老顾客找并不常光顾这家澡堂的人,半个月下来发案那段时间曾经去过澡堂子的女顾客基本上找全了,唯独没有找到那个可能是小偷的女人。他询问那个女人的情况时,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见过,有印象,却不知道那个人是哪儿来的,又是⼲什么的。这反而更让彭远大坚信自己的推断:那个女人就是贼。因为,其他的顾客都有相对的稳定性,即便是偶尔光顾的人经过认真细致的摸排查找也能找到下落,这些人有的年龄不符合作案条件,有的澡洗时间不在发案现场,有的澡洗的时候没有独处的机会,唯独那个神秘女人年龄符合作案条件,几次澡洗都在发案现场,而且多次脫离了其他顾客的视线谁也说不清楚她偷偷摸摸在⼲什么。
彭远大是个腿勤嘴勤的人,认识了王大妈⺟女之后又好像时时刻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力量在推动着他,精神亢奋能量无穷,城里城外跑了个遍,逮着谁向谁打听嫌疑对象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彭远大按照掌握的相貌特征向一个女顾客询问神秘女人的时候终于有了重大收获,听他描述了那个女人的相貌年龄特征之后,女顾客说:"你说的不就是我们前楼住着的吉普车吗,我澡洗的时候也碰见过她。"
彭远大让她说得发愣:"吉普车?什么吉普车?"
女顾客说:"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反正别人都叫她吉普车,可能说她脑门子长得突,活像吉普车。"
彭远大精神一振,就好像在地洞里钻了几天的人突然找到了出口,见到了阳光:"你快说说,她是⼲什么的,具体住址,家庭情况,凡是你知道的关于她的情况都给我说说。"
女顾客告诉他,那个叫吉普车的女人一个人住在她们前面那栋楼的一套一居室里,是东风机械厂的工人,具体⼲什么工作不太清楚,平常见了面也不太爱跟人说话:"那天我在澡塘碰见她之后还挺纳闷,她们厂子有浴室,她怎么还跑到共公浴池来澡洗。"
女顾客最后这句话又给彭远大的脑海里增加了一个新的问号:对呀,既然她们单位有浴室,她还有必要到共公浴室花钱澡洗吗?彭远大急忙回去向蒋卫生汇报,蒋卫生说既然这么多疑点集中在她⾝上,那你就直接接触一下她,我手头没人,让东方红浴池的保卫组跟东风机械厂保卫科配合一下,不要一个人跟她接触,省得惹⿇烦。贼没赃硬似钢,她肯定也不会承认,她不承认就到她家突击搜查一下。
那个时候法律还不健全,也没人太在意人权,要搜查谁的家专案组长说了就算。得到蒋卫生的指示,彭远大就叫上东方红浴池的大李子直奔东风机械厂。在东风机械厂保卫科的积极配合下,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叫"吉普车"的女人。吉普车不但不承认自己偷过东西,甚至连去过东方红浴池都一口否认:"我们厂自己就有浴池,我有必要大老远跑到社会上的浴池去澡洗吗?"
大李子说:"你既然没去过东方红浴池,那就⿇烦你一趟,跟我们去让浴池的人认认,看看到底是我们冤枉你还是你撒谎。"
吉普车马上转了口风:"让我想想,对了,我前几个月有几天病了,没上班,好像到社会上的浴池洗过澡,到底是不是东方红浴池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吧。"
彭远大问:"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几天病了,没上班所以要到社会上的澡堂子澡洗,可是你怎么连着几天天天去?"
吉普车说:"我们在厂里天天下班要澡洗,已经习惯了,天天洗有什么不对?我是南方人,南方人讲卫生,习惯天天澡洗,不像你们北方人,洗一回澡挺一两个月。"言下之意是彭远大、大李子这些北方人不讲卫生。
听到吉普车贬低北方人不讲卫生,彭远大突然想起了专案组长蒋卫生,不知道他多长时间洗一回澡,可能真像这位吉普车说的,洗一回澡能挺一两个月。即便北方人真的不讲卫生,让人公开这么贬损也很伤自尊,彭远大马上严肃起来:"我们叫你过来不是让你讲卫生的,表面上讲卫生净⼲不卫生的事儿,你讲卫生把别人的服衣拿回自己家⼲吗?"
吉普车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大呼冤枉,赌咒发誓如果她⼲过那些事就枪毙她,如果她没⼲那些事就得还她一个白清,不然她就要杀自。大李子说:"你就算⼲了那些事也不至于枪毙,你没⼲那些事我们也没必要还你什么白清,我们这是正常调查取证…"
彭远大急于得到结论,打断大李子的说教作出了决定:"还你白清简单得很,咱们现在就到你家去。"
吉普车惊问:"到我家⼲吗?"
"搜查。"
吉普车立刻拒绝:"不行,我不同意,你们没有权力搜查我。"
彭远大不再理她,合上笔录,收起钢笔,对东风机械厂的保卫科长说:"⿇烦你们安排一辆车,咱们现在就到她家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白清的。"
到了这个时候,是不是回家看看已经由不得吉普车了,到了吉普车家彭远大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对了,吉普车家简直就是个服装店,各种各样的內衣外衣鞋袜堆得到处都是。彭远大吩咐同来的东风机械厂保卫科的保卫⼲部找来两个大⿇袋,把这些服衣鞋袜全都装了进去,跟吉普车一起拉回了安公局。吉普车关进了羁押室,彭远大就开始清理那些服衣鞋袜,忙了夜一,天透亮了,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彭远大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连晚饭都没吃。
彭远大的办公室活像一间大教室,里面摆満了办公桌,有的办公桌有人用,有的办公桌没人用,呆在这个办公室里的都是这一两年菗调进来的新察警,还有几个老牛那种混不出名堂的老察警。老牛的办公桌就在彭远大对面。老牛有个习惯,每天早上都要跑步锻炼⾝体,跑完步直接到食堂买早餐,然后端了买好的早餐到办公室享用,享用完早餐就打扫办公室卫生,顺带着消消食,打扫完卫生也就到上班时间了。老牛破案水平不怎么样,人挺勤快,所以人缘倒挺好。今天早上老牛买了两个馒头一份咸菜,还有一盆苞米面糊糊。一进办公室他就愣了,彭远大蹲在椅子上,⾝前⾝后堆満了女人的衣裳鞋袜,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像兔子,两只手正忙着整理着那些衣裳鞋袜。只见他非常细心地把服衣一件一件地打开,上下左右仔细端详,然后再跟桌上翻开的笔记本仔细对照着,对照完了再仔细叠好,跟⾝后那一摞已经叠好的服衣摆在一起。
"小彭,你这是⼲啥呢?想开服装店啊?"
彭远大一抬头看见了老牛,更准确地说是看见了老牛手里端着的吃食,恶狼一般扑将过来伸手就把老牛的馒头抢了过去,老牛吓了一跳,差点连苞米面糊糊都洒了。
"好老牛,我饿庇了,昨天中午吃过饭到现在啥也没吃,我先吃你再去买。"
老牛极富同情心,更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同志战友饿成这个样儿,⼲脆把苞米面糊糊跟咸菜一起递给他:"都给你,我再买去。"
彭远大顾不上喝糊糊吃咸菜:"我有俩馒头就够了。"头也不抬继续清理那一堆服衣鞋袜,现在他开始整理袜子了,馒头放在袜子旁边,两只手认真地把袜子一双双地展开,抹平,然后咬一口馒头,边嚼馒头边跟桌上的笔记本对照,对照完了放下一双袜子再拿起另一双…
老牛在对面愣愣地看着,看着看着噗嗤一声笑了,本来想去再买两个馒头,却不去了,喝着面糊糊吃着咸菜看彭远大的光景。一直到彭远大把两个馒头吃进了肚里,老牛才提醒他:"小彭啊,就着女人的臭袜子吃馒头是不是比就咸菜更香?"
彭远大一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老牛呵呵笑着说:"你也真不嫌恶心,一边搓弄那些臭袜子,一边就手啃馒头,香还是臭?"
彭远大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也有些作呕,更怕老牛拿这事儿当笑话満办公室传播,连忙说:"我怎么忘了洗手了,"又自我解嘲,"不⼲不净吃了没病,你别乱说,等我破了案我请你吃牛⾁面。"
老牛笑归笑,却弄不明白他这是⼲什么,问他:"你这是⼲什么?从哪弄这么多女人的衣裳鞋袜?你该不是性态变吧?"
彭远大心里暗骂:你才是性态变,笨蛋。又怕他四处传播自己的臭事,只好费口舌给他解释:"这是从嫌疑人家里搜来的证据,今天我得叫那些报案的失主认一下,看是不是她们丢失的东西,如果是,案子不就破了吗?"
老牛大惊,看样子这小子真把案子破了,心里酸溜溜的有些不是滋味,却又有些疑惑:"那你的笔记本上是什么?老跟你的笔记本对着看啥呢?"
彭远大又在心里骂了一声:笨蛋,然后不厌其详地给他解释:"我这本上记的都是失主提供的失物的款式、颜⾊、号码、品牌,先对着看看,心里不就有数了嘛。"解释完了,暗暗提醒自己,今后再有什么案子,万一跟老牛分到一起,绝对不能指望他。
老牛心里也在暗暗叹息,当初自己他妈的怎么就没想到这些道道呢?
服衣鞋袜清理完了,彭远大更有信心了,根据他的对照,缴获的衣裳鞋袜中相当一部分可以初步认定就是那些失主的失物,剩下的工作就是请那些失主确认,只要失主确认了,吉普车的盗窃罪就成立了。
这时候老牛问了一个让彭远大心凉的问题:"手表找着没有?"
手表没找着,就算能认定吉普车就是偷服衣的窃贼,这个案子也等于没破,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而迄今为止,彭远大在吉普车家里并没有找到那块梅花牌手表,这就有了多种可能,手表可能也是吉普车顺手牵羊偷的,被她蔵了起来,只要她不交待,手表那么小的东西找到的几率基本上是零,还是那句话,贼没赃硬似钢,可以断定她肯定不会主动承认自己偷了手表,偷几件服衣跟偷一块手表的性质大大不同,偷几件服衣大不了给个行政处分,或者劳教几天,还不会判刑,偷了手表那是肯定要判刑的。还有一种可能,手表根本就不是吉普车偷的,她只是偷了服衣,而手表却是另外的贼偷的,如果那样,案子就更⿇烦,更复杂,目前做的一切工作都等于零。老牛的提问让彭远大因为案子有了重大突破而产生的満心欢喜瞬间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忧虑和郁闷,暗暗祈求老天爷这个案子有一个贼就够了,可千万别再来一个,一个案子两个贼,够让人为难的。
彭远大扛着一⿇袋的破衣烂衫离开了办公室,他们的自行车都停在安公局大门口的自行车棚里,彭远大得把装満衣裳的⿇袋扛到自行车棚那边,绑到自行车后座上,再去会上大李子一起去找那些失主辨认。扛着大⿇袋刚刚来到大院门口,迎面驶来一辆白⾊伏尔加轿车,彭远大认得那是局长的坐驾,连忙退到一旁让路。局长的车在彭远大跟前停了下来,局长从车里钻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彭远大。局长是陕西老⾰命,一张嘴说出的话就跟油泼辣子一样热辣辣的:"你这娃是搬家呢还是逃难呢?"
局长抗曰战争扛过枪、解放战争渡过江,据说是特务连的老侦查员出⾝,局里上上下下对其非常敬畏。彭远大到安公局上班以来头一次单独面对局长,想到根据规定见了局长要立正敬礼,赶紧要放下肩头的⿇袋,他个子小,⿇袋重,往下放的动作就像摔,摔也没摔对地方,一下砸在了局长的脚面上,好在⿇袋里装的都是服衣鞋袜,局长没有受伤,不过也吓了一跳:"你这娃,俄没得罪你你这是做啥呢?"
彭远大这才得空立正给局长敬了个礼:"报告局长,我正要出去办案。"敬完礼趁手往下放的时候,顺带着抹了一把汗水,虽然是冬天,⿇袋重,加上紧张,彭远大満脸洇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办案还背个大⿇包做啥呢?"
"报告局长,⿇袋里装的是从嫌疑人那里搜来的证物,我正要去找失主确认。"
局长看看个头儿矮小的彭远大,又看看大⿇袋,问他:"你把那些失主叫过来辨认多省事,你就自己背着这么个大⿇包満街跑着寻失主啊?"
彭远大回答:"失主们都有工作,把她们叫过来势必要请假、跑路,影响她们的工作,有的单位管得严还不好请假,我的工作就是破案,送去让她们确认是我分內的事,也省得那些失主来回跑路耽误工夫。"
局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彭远大让局长盯得局促不安,不知道局长要⼲什么。局长伸出手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彭远大觉得局长的手挺耝糙,却又非常温暖。局长说:"小彭啊,你这娃做得对着呢,民警民警,就是民人的察警,察警前面去掉了民人两个字,就不配当察警。别学有的人,⼲庇大点事情就像传圣旨,一外出就要车,局里没车还向发案单位要,好像破个案子就给了人家多大恩惠,让人家领多大人情似的,却完全忘了为民人服务的宗旨,察警怎么为民人服务?就是打击违法犯罪,保护民人群众的生命财产全安嘛,这都是你应尽的职责嘛。你这样好,办案不扰民,尽责不居功,好,要保持下去。俄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去办你的事吧。"
彭远大老老实实听着局长的教诲,这番话局长开大会的时候没少讲,也许局长刚才替他擦汗水的动作隐含着一股类似于父爱的亲情,今天听着这些话格外入心,彭远大郑重其事地说:"局长,您放心,我一定记住您的话,永远不忘察警前面民人两个字。"说完又背起了⿇袋。局长叫住了他:"小彭,今天俄给你派辆车,"没等彭远大明白过来,局长吩咐他的司机,"小张,今天啥也别⼲,就跟着小彭,听他指挥。"
司机小张提醒他:"局长,你要用车怎么办?"
局长说:"俄还能没车用?你别管俄,今天就把你派给小彭用一天。"
彭远大连忙谢绝:"局长,我用不着车,这一⿇袋看着挺大,实际不怎么重,都是一些服衣鞋袜。"
局长绷了脸说:"俄不是心疼你,俄是为了工作,找这些失主靠你骑着自行车驮个大⿇包満大街跑,啥时候才能搞完?有车一天就差不多了。书上不也说了吗,对了,是孟子说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局长提到书,彭远大猛然联想到了蒋卫生书柜里的那些宝贝,壮了胆说:"局长,车我就不用了,不能因为我破这么一个小案子耽误了您的工作。您要是能批准我看看蒋组长保管的那些书,比您给我派十辆车还顶用。"
局长笑着问他:"蒋卫生那几本书你咋发现的?"
彭远大就把他发现书的过程和蒋卫生跟他定的借书条件给局长说了。局长呵呵笑着说:"蒋卫生这个人办事咋这么死性,书嘛,印出来就是给人看的,不让人看要书还有啥用?书跟人是讲缘分的,有的人千方百计找书看,书也绝对不会亏待他,迟早能让他得到读书的好处。有的人见了书就打盹儿,揪着耳朵按着脑袋让他读书就像给他上刑,这种人一辈子也得不到书的好处,这就是跟书没缘分。你爱看书,好学习,这是好事,回头俄给蒋卫生说,那里边的书随便你看,只要别损坏,看完及时还了就行。"
彭远大听到局长答应可以让他从蒋卫生那里随便拿书看,就像沙漠旅行看到了水源一样奋兴,连连向局长道谢,然后扛起⿇袋准备出发,局长又叫住了他:"你还是坐车去吧,看书跟坐车并不矛盾,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车嘛,破案用比⼲啥用都更有价值。"
司机小张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局长这么说了你再客气就显得假了,咱们赶紧走吧,快点把事情办了比什么都重要。"
、到了这个份上,彭远大也只好顺水推舟,给局长敬了个礼钻进了局长的坐车。彭远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这么⾼级的车,坐在上面忍不住东摸摸西看看,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拘谨还有几分遗憾,遗憾的是如果能让晓兰一起坐在这⾼级轿车上満大街的逛一圈,那感觉肯定棒极了。年轻人好冲动,有什么想法往往会立刻付诸实施,彭远大又长了个聪明脑袋,略加思索就来了主意:"张师傅,咱们先到东方红浴池把保卫组的大李子拉上,然后还得接两个重要证人,⿇烦你了。"
司机小张说:"⿇烦啥,反正局长今天把车派给你了,你说上哪儿就上哪儿。"
于是车先开到了东方红浴池,浴池的职工见来了这么⾼级的一台轿车,还以为哪位大导领光临指导或者亲自澡洗,纷纷跑出来观望,见车上下来的是小个子彭远大,都有些失望,"噢"的一声一哄而散。彭远大接上了大李子之后,便驱车朝王大妈家里赶,大李子问他:"这是你们局长的车吗,你怎么给骗出来了?"
彭远大还没顾得上回答,司机小张接过话来:"你这人怎么这么孤陋寡闻,小彭他妈的老公公的二大爷的堂兄弟就是彭德怀彭大将军,导领能不关照关照他吗?"
大李子半信半疑,掰着手指头算这门亲戚到底是什么关系,彭远大说:"你别听张师傅胡咧咧,他逗你玩呢。是我们局长看我扛这么一⿇袋服衣到处跑着让人家认,太辛苦,体谅下属,把他自己的车派来给我们跑案子,对了,你也挺行,怎么一下就能认出来这是局长的车?"
大李子说:"全市就那么几辆轿车,除了长市 记书,一般的导领出门都是京北吉普,哪台轿车是谁的全市民人都知道。"
司机小张揷嘴:"你们也别说我胡咧咧,国全姓彭的是一家,说不准五百年前小彭和彭元帅还真是一家子呢。"
大李子又问彭远大:"你说去接王大妈,接王大妈⼲吗?"
彭远大一本正经地说:"王大妈跟这些失主熟悉,有她指引着找人近便,再说了,我们找的都是女的,认服衣试鞋袜,我们几个男的难免有不便之处,有王大妈陪着能方便点儿。"
大李子由衷地赞同:"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
几个人来到王大妈家,大李子怕老⻩跟他算账,不敢进去,让彭远大进去。彭远大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往王大妈家跑,跟老⻩已经熟悉,可是终究不通狗性,不知道老⻩心里对他是什么看法,弄不好让它偷偷摸摸扑过来咬上一口就太吃亏了,所以还是小心翼翼溜着院墙的边,远远隔开跟老⻩的距离往屋子里蹭。老⻩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见到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有点不屑一顾的意思,彭远大赶紧钻进了屋里。王大妈跟晓兰正在吃早饭,每人手里捧着一个大碗就着咸菜喝苞米面糊糊,昅溜出来的声音呼隆隆活像海水涨嘲。彭远大来的次数多了,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有时候也敢跟她们开开玩笑,见这⺟女俩喝苞米面糊糊竟然能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既吃惊又好笑,忍不住问:"我刚才在外面还以为打雷了呢,进来才知道是你们喝糊糊,糊糊有那么好喝吗?"
王大妈笑着说了些什么,晓兰已经习惯给她妈当翻译,告诉彭远大:"我妈让我给你也盛一碗,想听听你喝糊糊的声音有没有我们的响。"
彭远大连忙谢绝:"我已经吃过饭了。"说完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吃的那两个馒头,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事,现在想起那两个馒头还真有一股臭脚丫味儿。
王大妈又问话了,晓兰翻译:"我妈问你一大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彭远大把找王大妈的原因说了一遍,王大妈一口答应,彭远大又说:"晓兰如果没什么重要事也跟着一块去吧。"
晓兰说:"我去⼲吗?"
彭远大说:"王大妈说话不方便,有你跟着我们随时能知道王大妈说了些啥,再说了,王大妈⾝体不好,有你跟着照顾不也好一些嘛。"
晓兰就看王大妈,王大妈说:"家里没自行车,我去让大李子捎着还行,晓兰怎么办?"
董晓兰原话翻译给了彭远大,彭远大说:"谁都不用骑自行车,我有车。""我有车"三个字说得格外清晰,就好像他真的有专车似的。
王大妈对晓兰说了些什么,晓兰说:"那好吧,等我把碗洗了咱们就走。"
彭远大说:"还洗什么碗,回来了再洗,车在外面等着呢。"
晓兰说:"回来了还得我洗,你又不洗。"
彭远大抓紧机会承诺:"我洗,回来了我洗还不行吗?"
王大妈哇啦哇啦地说着,起⾝作出门的准备,晓兰对彭远大说:"那就说定了,我陪你们去,你回来替我洗碗。"
这是彭远大巴不得的事儿,连连答应。三个人出门绕过堆积如山的垃圾、冬菜、煤块,来到停在胡同口的伏尔加轿车跟前,彭远大拉开车门请她们上车的时候,晓兰竟然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问:"我们就坐这个车吗?"
看到晓兰惊诧的神情,彭远大得意极了,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设计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坐在车上,他们就开始一个个到失主的家里或者单位请失主从那一⿇袋服衣鞋袜中辨认有没有自己丢失的东西,失主果然从这一堆服衣鞋袜中找到了自己的失物,有的是外套,有的是內衣,还有的是一双时髦的尼龙袜子。证据确凿,吉普车偷服衣的案子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可是⿇袋里还剩下不少服衣不是那些失主的,根据服衣号码来看,这些服衣肯定也不是吉普车自己的,彭远大判断这些服衣也是吉普车从不知什么地方偷来的,只不过失主没有报案,或者虽然报了案却没有立案侦查。对此彭远大并不担心,面对确凿的证据,吉普车不老实交待也不行了,这些剩下的服衣就留给吉普车争取宽大处理吧。这时候司机小张又提起了局长小姨子的手表:"那块表是不是这个小偷偷的?"
这个问题彭远大没法回答,因为迄今为止他没有得到一点关于这块手表的线索。小张又提醒他:"你是不是也让局长的小姨子看看这些服衣,如果这里头有局长小姨子的服衣,八成手表就是这个小偷偷的。"
局长小姨子报案时并没有说她丢了服衣,所以彭远大就没打算让局长小姨子辨认服衣。不过小张还是提醒了他,他发现自己在调查走访中有一个重大的漏洞:那就是迄今为止还没有跟局长的小姨子这位案值最⾼的失主接触过,丢失的那块手表的现场描述、实物特征等等必须深入掌握的细节都凭老牛的笔录。本来他也想过要菗空找局长小姨子谈谈,可是一脑袋扎进了寻找吉普车的轨道上,有点时间又老想着往王大妈家跑,就把找局长小姨子的事扔在了脑后。发现了漏洞就要尽快堵漏洞,彭远大接着小张的话茬作出了指示:"张师傅说得对,现在就去。"
作为局长的司机,小张对局长小姨子的家自然也非常熟悉,熟门熟路地把他们领到了局长小姨子的家里。扛着大⿇袋贸然闯到人家不像样子,彭远大就把⿇袋放到门口,几个人先进去。小姨子的年龄并不小,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对人很热情,跟司机小张很熟悉,小张把几个人一一作了介绍,小姨子连忙让座倒茶又拿水果。看到王大妈小姨子怔了一怔,原来她经常到东方红浴池澡洗,认得王大妈,只是因为王大妈是哑巴,所以没有交谈过。彭远大介绍说:"我们这次能抓住小偷,主要靠的还是王大妈提供的线索。"
局长的小姨子和大多数她这个年龄的女人一样,有了话题便滔滔不绝,而大部分话又跟话题本⾝没有多大关系。提到王大妈为破案作出了重大贡献,便把话题转到了王大妈⾝上,问东问西,关怀备至。王大妈说话不清不楚,晓兰就在一旁当翻译,小姨子这才想起来问晓兰的来历,大李子就又介绍晓兰是王大妈的女儿,小姨子的话题就又转到了晓兰⾝上,问晓兰多大了,上班还是读书,边问边啧啧有声地称赞晓兰长得漂亮,可爱。大李子告诉她晓兰下乡三年,去年才从农村办回来,现在还没有工作,在家当待业青年。说顺了嘴,大李子叹息了一声说:"可怜啊,晓兰的父亲去世好几年了,⾝后留下了一庇股饥荒,现在⺟女俩就靠王大妈一个人几十块钱的工资生活,还得还债,曰子过得挺难。"
小姨子⾝上那股外向型中年妇女的特质这时候发生了作用,叹息同情道:"唉,一个女人带个孩子真不容易,哑巴带个孩子就更难,不过现在姑娘也大了,等着安排个工作,再找个好女婿,王大妈也就算熬出来了。"
彭远大在一旁听他们唠起了家常,自己的正经事一句也揷不上嘴,眼看着天渐渐黑了,快到吃晚饭时间了,再不赶紧办正经事,回去食堂就关门了,不噤在心里暗暗埋怨大李子嘴贱话多,正要张口把话朝正经事上往回拉,局长的小姨子突然拍了腿大一巴掌:"对了,我怎么忘了,我们单位原来的打字员调去当文书了,正要招一个打字员,晓兰姑娘人长得好看,又聪明,可以去试试嘛。"
王大妈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连比划带说,叽里哇啦好像要咬人。晓兰有几分涩羞地给小姨子翻译:"我妈说太好了,就是我们家既没有后门,我的文化程度又不⾼,再说我也不会打字啊。"
晓兰在这边翻译,王大妈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晓兰翻译得准确无误。小姨子问晓兰:"你是什么文化程度?"
晓兰说:"⾼中毕业就下乡了。"
小姨子肯定地说:"⾼中毕业还说文化程度不⾼,大学毕业也不会去当打字员啊。打字员哪有先学会了才上班的,都是先上班然后跟师傅学,没问题,我去说,我就说你是我姐夫的外甥女,我们局长跟我姐夫好着呢,这个面子肯定能给。"
那个时候的打字员用的不是现在的电脑,打字的时候用的都是那种老式的铅字滚筒打字机,滚筒上裹着蜡纸,字就打在蜡纸上,然后再用油墨印刷,一般单位都专门配有打字员。而打字员也确实都是师傅带徒弟那么带出来的。打字员属于文秘工作,有点白领阶层的味道,一般单位配的打字员多多少少都是有点背景带点马力的人。像晓兰这样家庭的女孩子,想当打字员,难度就跟彭远大想当局长差不多。小姨子自称能介绍晓兰去当打字员,当然是王家⺟女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顿时奋兴得脸红脖子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知道一个劲道谢。
彭远大比较冷静,问小姨子:"您在什么单位上班?"
小姨子说:"我在工业局啊,府政单位,晓兰如果能进去这一辈子就有保障了。"
突兀而至的好事往往更容易让人怀疑它的可靠性,连大李子都有些不放心,怕这位小姨子是那种破车好揽载,揽载又不负载的人,这会儿说得好听,过后庇事办不成,让王大妈⺟女空欢喜一场,空欢喜过后那种失落和遗憾更难受。于是半信半疑地问小姨子:"您说的这件事有几分把握?"
小姨子的回答连彭远大都松了一口气:"什么几分把握?我就是局办公室主任,打字员就归我管,要谁不要谁不敢说我说了算,可是我推荐的人只要没有重大的政治问题,局导领一般情况下不会不同意的。"又对晓兰说,"你明天就带着户口和回城证到工业局来找我,记得穿整齐点,这种事情就得抓紧,说不准哪个导领有什么关系要安排,万一定了,我们再想顶就没那么容易了。"
有了这话顿时皆大欢喜,彭远大⾼兴之余,非常感谢局长的小姨子,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小姨子的手表找回来。想到小姨子的手表,彭远大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对局长小姨子说正事儿:"阿姨,我们今天来是想⿇烦您一下,最近我们查获了经常在浴池偷盗服衣的人,想请您看看她偷的服衣里有没有您的东西,如果有您的东西,那手表八成也就是她偷的。另外,我还想再请您给我详细说说您丢手表的情形。"
小姨子说:"我的服衣倒没有丢,就是手表丢得太心疼了。那块表是我老公公去世的时候专门留给我的,很有纪念意义,表蒙子裂了我都没舍得换,怕一换就不是原模样了。那天我澡洗的时候跟往常一样,摘了手表就放到了更衣柜里,然后锁上更衣柜就去洗了,好像跟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彭远大问:"您怎么不把手表交给贵重物品寄放处呢?"
小姨子说:"我经常到东方红澡洗,刚开始还小心翼翼的专门把表寄放了,后来看看挺全安,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洗一回澡老得寄放手表,洗完了还得去取,挺⿇烦的,慢慢就大意了。"
彭远大追着问:"您刚才说手表的表蒙子裂了,裂开的大不大?"
小姨子笑了:"你这个同志问得还真细致,原来办这个案子的老牛就没你这么细致,表蒙子是裂缝了,裂的不严重,就是在边上有一道缝,裂严重了哪还能带。"说着抓过彭远大的手,彭远大带着一块海上表,是工作以后省吃俭用攒了两年才买的,小姨子在他的表上比划着:"就这样斜着一道缝,要不是这块表有那么重要的纪念意义,又怕换不上原装货,我早就把表蒙子换了。"
彭远大不死心:"阿姨,东西我们都带过来了,⿇烦您看看,如果实在没有您的东西就算了,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收获呢。"
小姨子只好说:"那好吧,我就看看,我记得真没丢什么服衣。"
大李子把⿇袋从门外拖了进来,小姨子大吃一惊:"这么多?这个小偷也真能。"
彭远大打开⿇袋,却不让她看服衣,只管把那些经过他整理过的鞋袜往外掏,然后一双双地把鞋袜摆好让小姨子辨认,小姨子看着看着"咦"了一声,拽出一双橘⻩⾊的尼龙袜说:"这双袜子好像是我的,对了,就是我的,这不,后跟里面用伤湿止疼膏粘着,那是我亲手粘的。"
彭远大追问她:"您刚才不是说您除了手表没丢别的东西吗?"
小姨子说:"我当时发现袜子没了,那是小东西,还以为是我自己给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光顾着找手表了,哪还顾得上找袜子,过后也就忘了。"
彭远大有了自信,对小姨子说:"阿姨,您放心,手表我一定给您追回来,要是追不回来我这块手表就送给您。"
小姨子连忙谢绝:"能追回来当然最好了,追不回来阿姨也不能要你的手表啊。"
彭远大就吩咐大李子:"成了,就这样,把东西都收起来吧,等案子最后破了再还给失主们。"
大李子提醒他:"是不是再让阿姨看看服衣。"
彭远大说:"不用了,这里面肯定没有阿姨的服衣。"
小张在一旁问:"为什么?"
彭远大胸有成竹地给他们解释:"服衣是大件东西,阿姨要是丢了不会忘。吉普车不到三十岁,阿姨的服衣她肯定嫌老气不会要,偷回去穿又穿不成,卖也没人要,所以她肯定不会偷阿姨的服衣。"
他一说完,众人一致认可:"对,是这么个道理。"小姨子还补充了一句彭远大听着最为顺耳的话:"这个小彭脑子真好,咱们谁都没想到的道理,他想得清清楚楚,太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