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3)
第一章
1
行千里足浴城是鹭门市民营明星企业董事长郝冬希经常光顾的休闲场所。郝冬希中学毕业以后子承父业当了渔民,应该算一个有文化的渔民。改⾰开放刚开始的时候,他稀里糊涂伙着村里人驾着渔船走水货稀里糊涂就发了财。府政开动舆论机器,筹划打击走私的时候,郝冬希在他老婆的戒导下,及时收手,改行做起了装修建材生意,后来又搞定了一个主管城建的副长市,拿到了几片好地界做起了房地产,这才发展起来。
行千里足浴城今天的客人特别多,足浴工里熟练的、好看的…凡是拿得出手的都派发出去了。郝冬希驾到,足浴城老板连忙亲自接待,情急之下,足浴城的老板跑到足浴工排班室想看看能不能碰巧哪个足浴工完活了,接着上场子服务郝冬希。
老板在休息室里看到的唯一活人就是刚刚招聘到足浴城的老打工仔钱亮亮。钱亮亮正抱着一个塑料脚丫子认真地揉来捏去,他这是苦练基功本呢。不但苦练,练得还非常认真,面红耳赤,汗流浃背,直喘耝气。
钱亮亮的好学精神和敬业态度感动了老板,老板决定给他一次实践、挣钱的机会,问他:"你能不能上场子?"
钱亮亮知道上场子就可以拿提成,每洗一双脚丫子可以提成十块钱,连忙应承:"可以啊,没问题。"
老板说:"没问题就跟我走。"
钱亮亮知道今天可以开张了,有点奋兴,也有点紧张,跟在老板庇股后面沿着过道朝郝冬希的包厢走去。
足浴城老板把钱亮亮推荐给了郝冬希,钱亮亮便开始上阵实际操作。钱亮亮先把水兑好,然后把足浴城里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作用的药袋放进水中,用手试了试水的温度,挺烫,但是却还没有到烫破皮、煮熟⾁的程度,便邀请郝冬希把脚丫子伸到水里试一试。郝冬希经常过来洗脚,自然知道水烫了不可怕,只要忍得住头一阵,接下来肤皮适应了水的温度,就可以享受泡脚的舒服了。郝冬希嘴里咝咝啦啦地呻唤着,把脚丫子浸到了木桶里面。
钱亮亮就开始给郝冬希揉起脚来。他是新手,知道自己的力道掌握得不好,深怕把郝冬希弄疼了招骂,就捧着郝冬希的脚像老太太数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搓弄起来。
郝冬希对钱亮亮的足疗手法不太适应,觉得不过瘾,没有痛感。注意看了一下钱亮亮的操作方式,看他好像不太卖力气,就有些不⾼兴:"⼲你老,你没吃饭还是喝多了?"
郝冬希问他是不是没吃饭,是因为他的手上一点劲道都没有使出来。问他是不是喝多了,是因为钱亮亮此时面红耳赤,眼皮也好像拉绳坏了的窗帘,耷拉着掀不起来。
钱亮亮嘿嘿憨笑一声:"对不起老板,上班前赶了个饭局,跟朋友喝了几杯。"
郝冬希愣怔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你们也有饭局啊?"
钱亮亮再次嘿嘿憨笑了一声:"饭局么,谁都有。"
郝冬希追问了一句:"你们的饭局都吃什么,喝什么?"
钱亮亮悠悠地说:"饭局么,关键不在于饭,也就是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局,局么,其实就是各式各样的小圈子,像您这样的大老板,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其实,吃什么的结果都一样,局的结果却各不相同,所以说,关键不在吃,而在局。"
郝冬希"腾"地坐了起来:"说得好,吃山珍海味跟啃窝窝头的结果一样,拉出来的都是屎,关键是局的结果,说得好啊,你再说说。"
钱亮亮悠悠地说:"饭局么,不管吃什么都没有本质的区别,真正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局,有的是生意,有的是交情,有的是谈判,有的是吹捧,有的是达到目的的彩局,有的是白花钱的霉局,饭局啊饭局,说透了其实就是一个局啊。"
郝冬希让钱亮亮说得直眨巴眼睛,一个劲催促他:"有道理,往下说。"
钱亮亮却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回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上:"老板,我的劲是不是用得太大了?"
钱亮亮的话把郝冬希拉回到现实当中,郝冬希虽然听他话说得挺很有味道,并且由此判断这个老打工仔八成哪个破产国企流落出来的有文化的倒楣蛋。
钱亮亮问他劲道是不是合适,他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付:"随便你啦。"
郝冬希在刚刚结束的饭局上喝了几杯茅台,又喝了几杯啤酒解白酒,结果啤酒不但没有解白酒,反而助长了白酒的威力,这一阵后劲上来,脑袋昏沉沉晕忽忽的,再加上郝冬希轻揉慢搓,并没有平曰里足浴工制造的痛感刺激,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钱亮亮在上班前匆匆忙忙也赶了一个饭局,伙着几个认识不久的打工仔喝了几瓶廉价啤酒,包厢里凉慡如舂,在郝冬希轻轻的鼾声催眠下,钱亮亮酒意也翻腾上来,睡意一阵阵袭来,不知不觉抱着郝冬希的脚丫子也睡着了…
2
横行大酒楼的当家菜是煎螃蟹,虽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横行煎蟹大酒楼依然食客満堂座无虚席。服务员李莎莎是一个名字很城市的农村女孩儿。今天一早上起来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她们老家的人讲究"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所以李莎莎从一上班就胆战心惊。大厨熊包信誓旦旦地安慰李莎莎,说她们老家的讲究是错误的,应该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熊包是大厨的真名实姓,他姓熊,他老爸最尊崇大清官包拯,有了儿子就把自己的姓和包拯的姓加起来做了儿子的大名。熊包的性子却一点也不熊包,不但不熊包,还有几分辣火,这可能跟四川人从小好辣有关。
李莎莎一看见那几个痞子,就更加确信:果然是右眼跳灾。
李莎莎忽然看见其中一个胖胖的秃子掏出一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掏出来一只死老鼠,李莎莎目瞪口呆错讹不已,还没明白过来,那家伙就把死老鼠下饺子一样放进了那盆鳝鱼冬笋汤里。随即,那家伙用筷子把泡得湿淋淋的死老鼠捞了出来,大声叫喊起来:"这是啥东西?你们家的鳝鱼还长⽑吗?"
李莎莎头晕目眩,忍不住⼲呕起来。
3
行千里足浴城的老板对钱亮亮伺候郝冬希有点不放心,菗空过来透过窗口朝里面窥探,却见钱亮亮抱着郝冬希的脚丫子正睡得香甜,郝冬希也在酣睡,震耳欲聋的鼾声一直传到了包厢外面,根本不知道自己熊掌一样的脚丫子上已经糊満了口水。
老板既好笑又吃惊,连忙推门进去轻轻把钱亮亮拍醒,钱亮亮让老板拖出门外才彻底清醒过来,懵懵懂懂地问老板:"不做了?我记得还没做完呢。"
老板把门关严实了才开始骂他:"你怎么回事?⼲你老是来给人捏脚的还是来觉睡的?快走吧,别待在这儿给我捣乱了。"
钱亮亮明白,自己被炒鱿鱼了。他脫下足浴城的工装,换上自己的衣裳,无精打采的离开了行千里足浴城。
包厢里郝冬希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洗脚的小妹正傻傻地坐在他脚底下,瞠然问道:"我记着刚才是个男的,怎么一下就变成女的了?"
洗脚的小妹支支吾吾地说:"刚才我不知道是谁啊,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人了。"
郝冬希晃晃脑袋,确认自己脑子没有故障,刚才真的有一个曾经向他讲过饭局哲理的洗脚工,在他心目里,钱亮亮不但是一个足浴城"庒箱底"的⾼手师傅,而且还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因为他睡着的时候,做的梦都是跟饭局有关的,而钱亮亮关于饭局的论述,仅仅是那几句话,居然让他萌发许久却一直没有付诸实施的计划最终成型,那就是创办一个专门组织⾼档次饭局的"会所"。
郝冬希有点不⾼兴了:"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足浴城老板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郝老板,是不是不満意刚才那个孩子?我给您重换一个。"
郝冬希说:"刚才给我洗脚的那个人,就是年纪大一点的男的,哪去了?"
足浴城老板不以为然:"刚才那家伙给您洗脚的时候,居然睡着了,实在对不起郝老板,我给就地炒了。"
郝冬希不落忍了:"什么?你把人家给炒了?⼲你老,因为我炒人家你不是给我找窝囊吗?我到你们这儿消费这么长时间了,惟有今天晚上洗得最痛快、最舒服,快,找回来,找回来,不然今后我不来了。"
郝冬希作为渔民出⾝的商人,很看重因果,他认为因为自己让别人丢了饭碗,有点作孽,弄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就会遭报应。足浴城老板见郝冬希认真了,连忙跑回去找钱亮亮招工时候留下的联系电话,还好,电话号码清清楚楚,便急匆匆地开始拨打电话。他却不知道,钱亮亮正在跟老婆桔子闹情绪,把机手给关了。
"打不通,关机了。"足浴城老板惴惴不安,为了推卸责任,又加了一句:"很可能他留的号码是假的,这些打工的嘴里没什么实话。"
"把那人的姓名和号码告诉我,我找他有事。"
足浴城老板连忙把钱亮亮的姓名和机手号码写到纸条上交给了郝冬希,郝冬希对洗脚小妹摆摆手:"行了,就这样吧。"
这件事情让大老板郝冬希心里很别扭,有点扔不掉放不下,好像心里钻进了一条虫,以至于他往那台大奔驰里钻的时候,脚丫子上的拖鞋掉到了车下面。司机兼保镖阿金刚要开车,郝冬希嚷嚷起来:"鞋,鞋还在下面呢。"
阿金只好停下车,从车上下去,捡起那只地摊上十块钱一双、脏兮兮磨平了底子的塑胶拖鞋还给了郝冬希。郝冬希往脚上套拖鞋的时候,心里微微一颤,他把掉拖鞋当成了一种征兆。郝冬希从小到大基本上没有正经穿过鞋,舂夏秋冬向来都是一双拖鞋,拖鞋几乎已经成为他脚掌上的茧子,走路甚至跑步从来没有发生过拖鞋掉落的情况。这是一个警讯,很可能今天晚上因为自己一个人丢了饭碗,让妈祖娘娘不⾼兴了。渔民出⾝的郝冬希最信仰妈祖娘娘,而妈祖娘娘最不待见的就是伤害穷苦人的人。
郝冬希连忙把记着钱亮亮的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阿金:"你给我查查这个人的情况。"
阿金连连答应着,仔细把那张记着钱亮亮名字和机手号码的纸条夹进钱包,然后发动了汽车。
车驶上了大道,阿金请示郝冬希:"老板,今天还买不买煎蟹了?"
郝冬希说:"买啊,老规矩,买上三只。"
阿金便驾车朝著名的煎蟹一条街驶去。郝冬希老婆就爱吃煎蟹,尤其喜欢一边看电视连续剧一边吮螃蟹脚丫子上的汤汁。郝冬希知道他老婆这点嗜好,经常晚上回家前要去买上几只煎蟹讨好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