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二
市区东部的健民小区属于开发较早的商品住宅区。当时每平方米一千二百元的价格令市民视为天价而瞠目结舌。如今,这片小区已经成为狂疯扩张的城市的中心地带,由于闹中取静,环境幽雅,交通方便,配套齐全,这片小区的房价不断攀升,过去一千二百元一平米的房子现今出手就可以卖到三千元一平米,最早入住这片商品住宅的人们,无疑是这座城市里先富起来而又最有置业眼光的一群。
在健民小区花二十五万元购买一套三室两厅和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博士王迄今为止最得意的创意之一。光是这两套房子,他就已经拥有八十万的资产。想当初,他把家里的所有积蓄拿出来,又东挪西借凑足二十五万元买这两套房时,妻子气得差点跟他离婚,同事们视他为不可理喻的怪物。如今,两房一厅的房子自己住着,三室两厅的房子租出去每年有五万元的固定收入。当初哭天抹泪的妻子如今喜上眉梢,当初⼲等着公家分房的同事们说他⼲法律是走错了道,他应该去搞房地产。他也觉得自己要是经商,也可能会更发,尽管他讨厌商人,可是他仍然辞去了省司法厅调研室副主任的职务,转让了他的海天律师事务所,买了台传真机,自己给自己当起了老板。当律师,帮别人打官司,则成了他的副业。其实,他作生意经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他不是不想发财,而是怕发财的过程太累,也不想为自己发财而去坑别人。他认定一条定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发了大财的人绝对都⼲过亏心事。所以,他测算了自己的财产之后,把通货膨胀、物价上涨等种种因素考虑进去,他拥有的财富凑合着能保证他们一家三口在正常消费水平上生活一辈子,便不再为挣钱而花费心思,只是兴之所至地⼲自己喜欢⼲的事情。
接到黑头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推敲一篇论文的标题。写文章也是他喜欢⼲的事情之一。他写文章通常都是全篇写完之后再定标题,画龙点睛,写文章是画龙,定标题是点睛,所以他总是要待文章写完之后再定标题。这篇文章的标题他已经有了腹稿,《事实认定的非法律因素》,对这个标题他还不太満意,正在斟酌是对其修改还是附一个副题,电话响了。
“喂,王哥吗?”
只有黑头把他叫王哥,他问:“黑头吗?你在哪?”
“我就在市里。”
“在市里你打什么电话?”
“嘻嘻,”黑头笑笑“你真神,我在海兴呢。我有个大哥,几十年的交情了,想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先打个电话看看你接见不。”
博士王知道黑头准是有事,不然绝对不会这样登门之前郑重其事地先打个电话预约,这不是他的风格。对黑头他是不会拒绝的,尽管黑头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人,可是他喜欢黑头。
“那你们就来吧,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家。”
“那就明天上午。”
电话挂了,博士王离开书桌,趴在地上开始作俯卧撑,他每天保持作俯卧撑两百下,这是他从大学时开代始坚持了十几年的必修课。
作完俯卧撑,看看表,已经夜里十点多钟,他穿好服衣,拿上头盔,锁好门,骑上摩托车朝郊外驶去。
他的坐骑是一台国美野狼二五零,比一台轿车的价格便宜不了多少。夜深人静,他加大油门,车速保持在九十公里,享受着发动机匀称的颤动和扑面而来的疾风造成的动感。他感到自己和车子融为一体,车灯象一柄巨剑,刺开前方的黑暗,为他辟出一条银白⾊的通道,他顺着这条光亮的通道飞奔着。
一个小时后,他来到新安镇,在镇东的居民楼下,他停下车却不熄火,不断转动着油门,发动机空转的轰鸣震撼着夜空。三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了,探出一个女人的头:“你闹死呀?深更半夜的找骂。”
他笑了,熄了火,静静地等。
片刻,女人梳理着蓬乱的头发从楼道里匆匆向外走,走到跟前一边摘下挂在车后面的头盔,一边在他腰眼狠狠捅了一杵:“快走,别在这儿吵得五邻六舍不得安宁,招人骂。”
待女人坐好,博士王发动摩托车,挂档加油然后猛然松开手刹和排档,车子如同离弦的箭簇朝前窜出,女人⾝子朝后一闪,赶紧用双手楼紧了他的腰,他却又点了点刹车,车子顿了一顿,女人的⾝体紧紧贴到他的背上,他感到软软的两团⾁在他的背部揉挤,便偷偷一笑,女人感到了他的恶作剧,嘴贴到他的耳朵边骂道:“坏东西,都老夫老妻了还胡闹啥?没个正经。”
“小别胜新婚,你懂不懂?”
“…”妻子的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话还没有出口就被风噎了回去。
博士王的女儿住校,一周回家一次,妻子在娘家照顾半瘫的岳父,基本上在娘家常住,博士王隔三叉五到岳父家看看,过一段时间把妻子接回家住上夜一半天,妻子便利用这个时间料理家务,清扫卫生,为他准备食品。他觉得这样更好,比两个人整天守在一起还好,既保持了夫妻的情分,又给各自留下了足够的自由空间。
回到家,博士王脫掉服衣去冲澡,妻子匆匆到厨房给他准备夜霄。冲完澡,博士王四仰扒叉地躺坐在沙发上,看着端来几片面包两个煎蛋的妻子,不由有些奇怪,她为什么就不显老?难道女人真的比男人经腾折?
“这几天你在⼲什么?”
“刚弄完一篇稿子。”
“还是那篇谈论审判事实认定中非法律条件的稿子?”
博士王边呑咽着鸡蛋、面包,边点头。
“这篇稿子作为论据的事实材料不够充足,论证方式也不漂亮。”
“莫谈公事。”博士王知道,妻子只要揷手他的事务,便会成为细致的外科医生兼严厉的法官。对此他多次明确表示不満和反感,可她的⽑病就是改不了。论证方式的基本要素是逻辑推理得出的自圆其说的结论,只有对与错,没有漂亮不漂亮,又不是女人买服衣要讲究个漂亮。他在心里反驳着妻子,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只要说出来,妻子就会跟他辩论一个晚上。
妻子是他下乡揷队时的恋人,他考上了民人大学,她也考上了东北工学院。毕业结婚后,他忙着⼲事业求发展,舂风得意步步⾼升时,她却开始孕怀、生孩子、带孩子这样一个做女人的完整课程。博士王了解妻子的智商、学识并不比自己差,她吃亏就在她是女人,是一个肯老老实实尽女人本分的女人,她完成了女人的业务才开始⼲事,步子比他整整慢了一拍,起点比他也低了许多。
“你这人的⽑病就是不虚心,自以为是。”妻子又开始批评他。
“你这人的⽑病就是爱挑别人的⽑病。”
“挑你的⽑病是为了你好,别人请我挑⽑病还得付费呢。”
“得,得,得,咱们别谈我的论文行不?我是搞法律的,你是搞下水道的,风马牛不相及,你别评论我的论文,我也不评论你的图纸,这样总公平了吧?”博士王急着上床觉睡,想主动休战,谁成想却让妻子更火了。
“谁是搞下水道的?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搞法律怎么着,比别人⾼尚是不是?什么法律,你是搞法律的怎么扔着律师事务所不⼲了?就靠你写两篇破文章就能把国中的法律搞好?你听听老百姓怎么说,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就这么个执法条件,还搞什么法律,纯粹是欺骗良心,我倒佩服你那份耐心。从法院到律师事务所,从安公局到检察院,谈论法律的都是自欺欺人,你也一样。”
妻子的宏篇大论总算给博士王留了一个可以揷话的空隙,他赶紧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您是堂堂市府政规划局给排水⾼级工程师,跟下水道根本不沾边。我的论文是胡说八道,明天就放到厕所里当手纸,可惜当手纸硬了点,稿费咱也不骗了,我呢,老老实实当男家属。”说着就把妻子往床上按,妻子张嘴还想说什么,博士王用沾着蛋⻩和面包屑的嘴封住了她的口,他知道,不能再给她留说话的的时间,再说下去她没个完。
“嘿嘿…”博士王边动作边笑出了声。
妻子蠕动着⾝躯,奇怪地问:“笑什么?有病。”
博士王坏坏地说:“我才发现,我自己原来才是搞下水道的。”
妻子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喘吁吁地说:“过去是个小流氓,现在成了大流氓了。”
黑暗中,妻子轻柔地摸抚着博士王的脊梁,幽幽地说:“大老远把我接回来就为了这?除了这事就再没有话了?”
博士王象一头阳光下的懒猫,伸展着⾝子说:“睡吧,明天一大早还得送你。”
“不用送,我自己打车走,你多睡会儿。”
“不送我也不能多睡,明天一大早黑头要来,约好了的,也不知道他有啥事。”
妻子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比上班时还要忙,也不知道你忙些啥。”
博士王却已经传出了沉睡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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