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思树上的红豆
我愿是一颗,相思树上的红⾖
请你在树下,轻轻摇曳
我会小心翼翼,鲜红地,落在你手里
亲爱的你
即使将我沉淀十年,收在菗屉
想念的心,也许会黯淡
但我永不褪去
红⾊的外⾐
"二⽔,二⽔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不要忘记随⾝所携带的行李。"
火车上的广播声音,又把我拉回到这班南下的莒光号列车上。
而我的脑海,还残存着荃离去时的微笑,和手势。
我回过神,从烟盒拿出第八烟,阅读。
嗯,上面的字说得没错,把相思⾖放了十年,还是红⾊。
我念⾼中时,校门口有一棵相思树,常会有相思⾖掉落。
我曾捡了几颗。
放到现在,早已超过十年,虽然颜⾊变深了点,却依然是红。
原来相思⾖跟我一样,也会不断地庒抑自己。
当思念的心情,一直被庒抑时,最后是否也会崩溃?
而我会搭上这班火车南下,是否也是思念崩溃的结果?
我活动一下筋骨,走到车厢间,打开车门。
不是想跳车,只是又想吹吹风而已。
快到南湾台了,天气虽仍嫌霾,但车外的空气已不再冷。
这才是我所悉的空气味道。
突然想起柏森说过的,"爱情像沿着河流捡石头"的比喻。
虽然柏森说,在爱情的世界里,本没有规则。
可是,真的没有规则吗?
对我而言,这东西应该存在着红灯停绿灯行的规则,才不致通大。
柏森又说,看到喜的石头,就该立刻捡起,以后想换时再换。
我却忘了问柏森,如果出现两颗形状不一样但重量却相同的石头时,应该如何?
同时捡起这两颗石头吗?
人类对于爱情这东西的理解,恐怕不会比对火星的了解来得多。
也许爱情就像鬼一样,因为遇到鬼的人总是无法贴切地形容鬼的样子。
没遇到鬼之前,大家只能想象,于是每个人心目中鬼的形象,都不一样。
只有遇到鬼后,才知道鬼的样子。
但也只能知道,无法向别人形容。
别人也不见得能体会。
望着车外奔驰过的树,我叹了一口气。
把爱情比喻成鬼,难怪人家都说我是个奇怪的人。
只有明菁和荃,从不把我当作奇怪的人。
"你是特别,不是奇怪。"
明菁会温柔地直视着我,加重说话的语气。
"你不奇怪的。"
荃会微皱着眉,然后一直头摇。双手手掌向下,平贴在桌面上。
明菁和荃,荃和明菁。
我何其幸运,能同时认识明菁和荃。
又何其不幸,竟同时认识荃和明菁。
当我们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时,我们就必须选择接受或拒绝。
就像明菁出现时的情形一样。
我必须选择接受明菁,或是拒绝明菁。
可是当我们好像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时,我们却已经无法接受和拒绝。
就像荃出现时的情形一样。
我已经不能接受荃,也无法拒绝荃。
握住车门內铁杆的右手,箍紧了些。
右肩又感到一阵疼痛。
只好关上车门,坐在车门最下面的阶梯。
⾝体前倾,额头轻触车门,手肘撑在膝盖上。
拔下眼镜,闭起眼睛,双手轻着太⽳。
深呼昅几次,试着放松。
荃说得没错,我现在无法用语言中的文字和声音表达情绪。
只有下意识的动作。
荃,虽然因为孙樱的介绍,让你突然出现在我生命中。
但我还是想再问你,"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那天荃坐上火车离去后,回研究室的路上,我还是不断地思考这问题。
于是在深夜的成大校园,晃了一圈。
回到研究室后,准备磨咖啡⾖,煮咖啡。
"煮两杯吧。"柏森说。
"好。"我又多加了两匙咖啡⾖。
煮完咖啡,我坐在椅子,柏森坐在我书桌上,我们边喝咖啡边聊。
"你今天怎么出去那么久?我一直在等你吃晚餐。"柏森问。
"喔?抱歉。"突然想起,我和荃都没吃晚餐。
不过,我现在并没有饥饿的感觉。
"怎么样?孙樱的朋友要你写什么稿?"
"不用写了。她知道我很忙。"
"那你们为什么谈那么久?"
"是啊。为什么呢?"
我动搅着咖啡,非常困惑。
电话声突然响起。
我反似的弹起⾝,跑到电话机旁,接起电话。
果然是荃打来的。
"我到家了。"
"很好。累了吧?"
"不累的。"
"那…已经很晚了,你该不该睡了?"
"我还不想睡。我通常在半夜写稿呢。"
"喔。"
然后我们沉默了一会,荃的呼昅声音很轻。
"以后还可以跟你说话吗?"
"当然可以啊。"
"我今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你会生气吗?"
"不会的。而且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并不奇怪。"
"嗯。那我先说晚安了,你应该还得忙呢。"
"晚安。"
"我们会再见面吗?"
"一定会的。"
"晚安。"荃笑了起来。
挂完电话,我呼出一口长气,肚子也开始觉得饥饿。
于是我和柏森离开研究室,去吃宵夜。
我吃东西时有点心不在焉,常常柏森问东,我答西。
"菜虫,你一定累坏了。回家去睡一觉吧。"
柏森拍拍我肩膀。
我骑车回家,洗个澡,躺在上,没多久就沉睡了。
这时候的⽇子,是不允许我胡思想的。
因为距离提论文初稿的时间,剩下不到两个月。
该修的课都已修完,没有上课的庒力,只剩论文的写作。
我每天早上大概十一点出门,在路上买个饭盒,到研究室吃。
晚餐有时候和柏森一起吃,有时在回家途中随便吃。
吃完晚餐,洗个澡,偶尔看一会电视的职赛,然后又会到研究室。
一直到凌晨四点左右,才回家觉睡。
为了完成论文,我需要撰写数值程序。
我用程序的语言,去控制程序。
我控制程序的流程,左右程序的思考,要求它按照我的命令,不断重复地执行。
有次我突然惊觉,是否我也只是上帝所撰写的程序?
我面对刺所产生的反应,是否都在上帝的意料之中?
于是我并没有所谓的"自主意志"这种东西。
即使我觉得我有意志去反抗,是否这种"意志"也是上帝的设定?
是这样的吧?
因为在这段时间,我只知道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循环。
起,出门,到研究室,跑程序,眼睛睁不开,回家,躺着,起。
甚至如果吃饭时多花了十分钟,我便会觉得对不起家国民族。
我想,上帝一定在我脑里加了一条控制方程式:
"IFyouwanttoplay,THENyoumustdieveryhardlook?"
翻成中文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想玩,那么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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