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蛛
蜘蛛有一个很坏的名声:大多数人都认为它是一种可怕的动物,一看到它就想把它一脚踩死,这可能和蜘蛛狰狞的外表有关。不过一个仔细的观察家会知道,它是一个十分勤奋的劳动者,是一个天才的纺织家,也是一个狡猾的猎人,并且在其它方面也很有意思。所以,即使不从科学的角度看,蜘蛛也是一种值得研究的动物。但大家都说它有毒,这便是它最大的罪名,也是大家都惧怕它的原因。不错,它的确有两颗毒牙,可以立刻致它的猎物于死地。如果仅从这一点出发,我们的确可以说它是可怕的动物,可是毒死一只小虫子和谋害一个人是两件迥然不同的事情。不管蜘蛛能怎样迅速地结束一只小虫子的生命,对于人类来说,都不会有比蚊子的一刺更可怕的后果了。所以,我可以大胆的说,大部分的蜘蛛都是无辜的,它们莫名其妙地被冤枉了。
不过,有少数种类的蜘蛛的确是有毒的。据意大利人说,狼蛛的一刺能使人挛痉而狂疯地跳舞。要治疗这种病,除了音乐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灵丹妙药了。并且只有固定的几首曲子治疗这种病特别灵验。这种传说听起来有点可笑,但仔细一想也有一定道理。狼蛛的刺或许能刺激神经而使被刺的人失去常态,只有音乐能使他们镇定而恢复常态,而剧烈地跳舞能使被刺中的人出汗,因而把毒驱赶出来。
在我们这一带,有最厉害的黑肚狼蛛,从它们⾝上可以得知蜘蛛的毒性有多大。我家里养了几只狼蛛,让我把它介绍给你,并告诉你它是怎样捕食的吧!
这种狼蛛的部腹长着黑⾊的绒⽑和褐⾊的条纹,腿部有一圈圈灰⾊和白⾊的斑纹。它最喜欢住在长着百里香的⼲燥沙地上。我那块荒地,刚好符合这个要求,这种蜘蛛的⽳大约有二十个以上。我每次经过洞边,向里面张望的时候,总可以看到四只大眼睛。这位隐士的四个望远镜像金钢钻一般闪着光,在地底下的四只小眼睛就不容易看到了。
狼蛛的居所大约有一尺深,一寸宽,是它们用自己的毒牙挖成的,刚刚挖的时候是笔直的,以后才渐渐地打弯。洞的边缘有一堵矮墙,是用稻草和各种废料的碎片甚至是一些小石头筑成的,看上去有些简陋,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有时候这种围墙有一寸⾼,有时候却仅仅是地面上隆起的一道边。
我打算捉一只狼蛛。于是我在洞口舞动一根小穗,模仿藌蜂的嗡嗡声。我想狼蛛听到这声音会以为是猎物自投罗网,马上会冲出来。可是我的计划失败了。那狼蛛倒的确往上爬了一些,想试探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它立刻嗅出这不是猎物而是一个陷阱,于是一动不动地停在半途,坚决不肯出来,只是充満戒心地望着洞外。
看来要捉到这只狡猾的狼蛛,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活的藌蜂作诱饵。于是我找了一只瓶子,瓶子的口和洞口一样大。我把一只土蜂装在瓶子里,然后把瓶口罩在洞口上。这強大的土蜂起先只是嗡嗡直叫,歇斯底里地击撞着这玻璃囚室,拼命想冲出这可恶的地方。当它发现有一个洞口和自己的洞口很像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飞进去了。它实在是愚蠢得很,走了那么一条自取灭亡的路。当它飞下去的时候,那狼蛛也正在匆匆忙忙往上赶,于是它们在洞的拐弯处相撞了。不久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死亡时的惨叫——那只可怜的土蜂!这以后便是一段很长的沉默。我把瓶子移开,用一把钳子到洞里去探索。我把那土蜂拖出来,它已经死了,正像刚才我所想象的那样。一幕悲剧早已在洞里发生了。这狼蛛突然被夺走了从天而降的猎物,愣了一下,实在舍不得放弃这肥美的猎物,急急地跟上来,于是猎物和打猎的都出洞了,我赶紧趁机用石子把洞口塞住。这狼蛛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一下子变得很胆怯,在那里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根本没有勇气逃走。不到一秒钟功夫,我便毫不费力地用一根草把它拔进一个纸袋里。我就用这样的办法诱它出洞,然后捉拿归案。不久我的实验室里就有了一群狼蛛。
我用土蜂去引诱它,不仅仅是为了捉它,而且还想看看它怎样猎食。我知道它是那种每天都要吃新鲜食物的昆虫,而不是像甲虫那样吃⺟亲为自己储蔵的食物,或者像⻩蜂那样有奇特的⿇醉术可以将猎物的新鲜程度保持到两星期之后。它是一个凶残的屠夫,一捉到食物就将其活活地杀死,当场吃掉。
狼蛛得到它的猎物确实也不容易,也须冒很大的风险。那有着強有力的牙齿的蚱蜢和带着毒刺的蜂随时都可能飞进它的洞去。说到武器,这两方不相上下。究竟谁更胜一筹呢?狼蛛除了它的毒牙外没有别的武器,它不能像条纹蜘蛛那样放出丝来捆住敌人。它唯一的办法就是扑在敌人⾝上,立刻把它杀死。它必须把毒牙刺入敌人最致命的地方。虽然它的毒牙很厉害,可我不相信它在任何地方轻轻一刺而不是刺中要害就能取了敌人的性命。
我已经讲过狼蛛生擒土蜂的故事,可这还不能使我満足,我还想看看它与别种昆虫作战的情形。于是我替它挑了一种最強大的敌手,那就是木匠蜂。这种蜂周⾝长着黑绒⽑,翅膀上嵌着紫线,差不多有一寸长。它的刺很厉害,被它刺了以后很痛,而且会肿起一块,很久以后才消失。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曾经⾝受其害,被它刺过。它的确是值得狼蛛去决一胜负的劲敌。
我捉了几只木匠蜂,把它们分别装在瓶子里。又挑了一只又大又凶猛并且饿得正慌的狼蛛,我把瓶口罩在那只穷凶极恶的狼蛛的洞口上,那木匠蜂在玻璃囚室里发出激烈的嗡嗡声,好像知道死期临头似的。狼蛛被惊动了从洞里爬了出来,半个⾝子探出洞外,它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敢贸然行动,只是静静地等候着。我也耐心地等候着。一刻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狼蛛居然又若无其事地回到洞里去了。大概它觉得不对头,冒然去捕食的话太危险了。我照这个样子又试探了其它几只狼蛛,我不信每一只狼蛛都会这样面对丰盛的美食而无动于衷,于是继续一个一个的试探着,都是这个样子,总对“天上掉下的猎物”怀有戒心。
最后,我终于成功了。有一只狼蛛烈猛地从洞里冲出来,无疑,它一定饿疯了。就在一眨眼间,恶斗结束了,強壮的木匠蜂已经死了。凶手把毒牙刺到它⾝体的哪个部位呢?是在它的头部后面。狼蛛的毒牙还咬在那里,我怀疑它真具有这种知识:它能不偏不倚正好咬在唯一能致其于死的地方,也就是它的俘虏的神经中枢。
我做了好几次试验,发现狼蛛总是能在转眼之间⼲净利落地把敌人⼲掉,并且作战手段都很相似。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在前几次试验中,狼蛛会只看着洞口的猎物,却迟迟不敢出击。它的犹豫是有道理的。像这样強大的昆虫,它不能冒失鲁莽地去捉,万一它没有击中其要害的话,那它自己就完蛋了。因为如果蜂没有被击中要害的话,至少还可活上几个小时,在这几个小时里,它有充分的时间来回击敌人。狼蛛很知道这一点,所以它要守在全安的洞里,等待机会,直到等到那大蜂正面对着它,头部极易被击中的时候,它才立刻冲出去,否则决不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让我来告诉你,狼蛛的毒素是一种多么厉害的暗器。
我做了一次试验,让一只狼蛛去咬一只羽⽑刚长好的将要出巢的幼小的⿇雀。⿇雀受伤了,一滴血流了出来,伤口被一个红圈圈着,一会儿又变成了紫⾊,而且这条腿已经不能用了,使不上劲。小⿇雀只能用单腿跳着。除此之外它好像也没什么痛苦,胃口也很好。我的女儿同情地把苍蝇、面包和杏酱喂给它吃,这可怜的小⿇雀作了我的实验品。但我相信它不久以后一定会痊愈,很快就能恢复自由——这也是我们一家共同的愿望和推测。十二个小时后,我们对它的伤情仍然挺乐观的。它仍然好好地吃东西,喂得迟了它还要发脾气。可是两天以后,它不再吃东西了,羽⽑零乱,⾝体缩成一个小球,有时候一动不动,有时候发出一阵挛痉。我的女儿怜爱地把它捧在手里,呵着气使它温暖。可是它挛痉得越来越厉害,次数越来越多,最后,它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的晚餐席上透着一股寒气。我从一家人的目光中看出他们对我的这种试验的无声的议抗和责备。我知道他们一定认为我太忍残了。大家都为这只不幸的小⿇雀的死而悲伤。我自己也很懊悔:我所要知道的只是很小的一个问题,却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尽管如此,我还是鼓起勇气试验一只鼹鼠,它是在偷田里的莴苣时被我们捉住的,所以即使它死于非命也不足为惜。我把它关在笼子里,用各种甲虫、蚱蜢喂它,它大口大口贪婪地吃着,被我养得胖胖的,健康极了。
我让一只狼蛛去咬它的鼻尖。被咬过之后,它不住地用它的宽爪子挠抓着鼻子。因为它的鼻子开始慢慢地腐烂了。从这时开始,这只大鼹鼠食欲渐渐不振,什么也不想吃,行动迟钝,我能看出它浑⾝难受。到第二个晚上,它已经完全不吃东西了。大约在被咬后三十六小时,它终于死了。笼里还剩着许多的昆虫没有被吃掉,证明它不是被饿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所以狼蛛的毒牙不止能结束昆虫的性命,对一些稍大一点的小动物来说,也是危险可怕的。它可以致⿇雀于死地,也可以使鼹鼠毙命,尽管后者的体积要比它大得多。虽然后来我再没有做过类似的试验,但我可以说,我们千万要小心戒备,不要被它咬到,这实在不是一件可以拿来试验的事。
现在,我们试着把这种杀死昆虫的蜘蛛和⿇醉昆虫的⻩蜂比较一下。蜘蛛,因为它自己靠新鲜的猎物生活,所以它咬昆虫头部的神经中枢,使它立刻死去;而⻩蜂,它要保持食物的新鲜,为它的幼虫提供食物,因此它刺在猎物的另一个神经中枢上,使它失去了动弹的能力。相同的是,它们都喜欢吃新鲜的食物,用的武器都是毒刺。
没有谁教它们怎样根据自己的需要分别用不同的方法对待猎物,它们生来就明白这一点。这使我们相信冥冥之中,世界上的确有着一位万能的神在主宰着昆虫,也统治着人类世界。
我在实验室的泥盆里,养了好几只狼蛛。从它们那里,我看到狼蛛猎食时的详细情形。这些做了我的俘虏的狼蛛的确很健壮。它们的⾝体蔵在洞里,脑袋探出洞口,玻璃般的眼睛向四周张望,腿缩在一起,作着准备跳跃的势姿,它就这样在阳光下静静地守候着,一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如果它看到一只可作猎物的昆虫在旁边经过,它就会像箭一般地跳出来,狠狠地用它的毒牙打在猎物的头部,然后露出満意又快乐的神情,那些倒霉的蝗虫、蜻蜓和其它许多昆虫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做了它的盘中美餐。它拖着猎物很快地回到洞里,也许它觉得在自己家里用餐比较舒适吧。它的技巧以及敏捷的⾝手令人叹为观止。
如果猎物离它不太远,它纵⾝一跃就可以扑到,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但如果猎物在很远的地方,它就会放弃,决不会特意跑出来穷追不舍。看来它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不会落得一个“鸟为食亡”的下场。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狼蛛是很有耐性,也很有理性的。因为在洞里没有任何帮助它猎食的设备,它必须始终傻傻地守候着。如果是没有恒心和耐心的虫子,一定不会这样持之以恒,肯定没多久就退回到洞里去睡大觉了。可狼蛛不是这种昆虫。它确信,猎物今天不来,明天一定会来;明天不来,将来也总有一天会来。在这块土地上,蝗虫、蜻蜓之类多得很,并且它们又总是那么不谨慎,总有机会刚好跳到狼蛛近旁。所以狼蛛只需等待时候一到,它就立刻窜上去捉住猎物,将其杀死。或是当场吃掉,或者拖回去以后吃。
虽然狼蛛很多时候都是“等而无获”,但它的确不大会受到饥饿的威胁,因为它有一个能节制的胃。它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內不吃东西而不感到饥饿。比如我那实验室里的狼蛛,有时候我会连续一个星期忘了喂食,但它们看上去照样气⾊很好。在饿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它们并不见得憔悴,只是变得极其贪婪,就像狠一样。
在狼蛛还年幼的时候,它还没有一个蔵⾝的洞,不能躲在洞里“守洞待虫”,不过它有另外一种觅食的方法。那时它也有一个灰⾊的⾝体,像别的大狼蛛一样,就是没有黑绒腰裙——那个要到结婚年龄时才能拥有。它在草丛里徘徊着,这是真正的打猎。当小狼蛛看到一种它想吃的猎物,就冲过去蛮横地把它赶出巢,然后紧迫不舍,那亡命者正预备起飞逃走,可是往往来不及了——小狼蛛已经扑上去把它逮住了。
我喜欢欣赏我那实验室里的小狼蛛捕捉苍蝇时那种敏捷的动作。苍蝇虽然常常歇在两寸⾼的草上,可是只要狼蛛猛然一跃,就能把它捉住。猫捉老鼠都没有那么敏捷。
但是这只是狼蛛小时候的故事,因为它们⾝体比较轻巧,行动不受任何限制,可以随心所欲。以后它们要带着卵跑,不能任意地东跳西窜了。所以它就先替自己挖个洞,整天在洞口守候着,这便是成年蜘蛛的猎食方式。
假如你听到这可怕的狼蛛怎样爱护自己的家庭的故事,你一定会在惊异之余改变对它的看法。
在八月的一个清晨,我发现一只狼蛛在地上织一个丝网,大小和一个手掌差不多。这个网很耝糙,样子也不美观,但是很坚固。这就是它将要工作的场所,这网能使它的巢和沙地隔绝。在这网上,它用最好的白丝织成一片大约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席子,它把席子的边缘加厚,直到这席子变成一个碗的形状,周围圈着一条又宽又平的边,它在这网里产了卵,再用丝把它们盖好,这样我们从外面看,只看到一个圆球放在一条丝毯上。
然后它就用腿把那些攀在圆席上的丝一根根菗去,然后把圆席卷上来,盖在球上,然后它再用牙齿拉,用扫帚般的腿扫,直到它把蔵卵的袋从丝网上拉下来为止,这可是一项费神费力的工作。
这袋子是个白⾊的丝球,摸上去又软又粘,大小像一颗樱桃。如果你仔细观察,那么你会发现在袋的央中有一圈水平的折痕,那里面可以揷一根针而不致于把袋子刺破。这条折纹就是那圆席的边。圆席包住了袋子的下半部,上半部是小狼蛛出来的地方。除了⺟蜘蛛在产好卵后铺的丝以外,再也没有别的遮蔽物了。袋子里除了卵以外,也没有别的东西,不像条纹蜘蛛那样,里面衬着柔软的垫褥和绒⽑。狼蛛不必担心气候对卵的影响,因为在冬天来临之前,狼蛛的卵早已孵化了。
⺟蛛整个早晨都在忙着编织袋子。现在它累了。它紧紧抱着它那宝贝小球,静静地休息着,生伯一不留神就把宝贝丢了。第二天早晨,我再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把这小球挂到它⾝后的丝囊上了。
差不多有三个多星期,它总是拖着那沉重的袋子。不管是爬到洞口的矮墙上的时候,还是在遭到了危险急急退入地洞的时候,或者是在地面上散步的时候,它从来不肯放下它的宝贝的小袋。如果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使这个小袋子脫离它的怀抱,它会立刻狂疯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它,并准备好反击那抢它宝贝的敌人。接着它很快地把小球挂到丝囊上,很不安地带着它匆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在夏天将要结束的那几天里,每天早晨,太阳已经把土地烤得很热的时候,狼蛛就要带着它的小球从洞底爬出洞口,静静地趴着。初夏的时候,它们也常常在太阳⾼挂的时候爬到洞口,浴沐着阳光小睡。不过现在,它们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另外一个目的。以前狼蛛爬到洞口的阳光里是为了自己,它躺在矮墙上,前半⾝伸出洞外,后半⾝蔵在洞里。它让太阳光照到眼睛上,而⾝体仍在黑暗中;现在它带着小球,晒太阳的势姿刚好相反:前半⾝在洞里,后半⾝在洞外。它用后腿把装着卵的白球举到洞口,轻轻地转动着它,让每一部分都能受到阳光的浴沐。这样足足晒了半天,直到太阳落山。它的耐心实在令人感动,而且它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做,而是在三四个星期內天天这样做。鸟类把胸伏在卵上,它的胸能像火炉一样供给卵充分的热量;狼蛛把它的卵放在太阳底下,直接利用这个天然的大火炉。
在九月初的时候,小狼蛛要准备出巢了。这时小球会沿着折痕裂开。它是怎么裂开的呢?会不会是⺟蛛觉察到里面有动静,所以在一个适当的时候把它打开了?这也是可能的。但从另一方面看,也可能是那小球到了一定时间自己裂开的,就像条纹蜘蛛的袋子一样。条纹蜘蛛出巢的时候,它们的⺟亲早已过世多时了。所以只有靠巢的自动裂开,孩子们才能出来。
这些小狼蛛出来以后,就爬到⺟亲的背上,紧紧地挤着,大约有二百只之多,像一块树皮似的包在⺟蛛⾝上。至于那袋,在孵化工作完毕的时候就从丝囊上脫落下来,被抛在一边当垃圾了。
这些小狼蛛都很乖,它们不乱动,也不会为了自己挤上去而把别人推开。它们只是静静地歇着。它们在⼲什么呢?它们是让⺟亲背着它们到处去逛。而它们的⺟亲,不管是在洞底沉思,还是爬出洞外去晒太阳,总是背着一大堆孩子一起跑,它从不会把这件沉重的外衣甩掉,直到好季节的降临。
这些小狼蛛在⺟亲背上吃些什么呢?照我看来,它们什么也没吃。我看不出它们长大,它们最后离开⺟亲的时候,和它们刚从卵里出来的时候大小完全一样。
在坏的季节里,狼蛛⺟亲自己也吃得很少。如果我捉一只蝗虫去喂它,常会过了很久以后它才开口。为了保持元气,它有时候不得不出来觅食,当然,它还是背着它的孩子。
如果在三月里,当我去观察那些被风雨或霜雪侵蚀过的狼蛛的洞⽳的时候,总可以发现⺟蛛在洞里,仍是充満活力的样子,背上还是背満了小狼蛛。也就是说,⺟蛛背着小蛛们活动,至少要经过五六个月。著名的美洲背负专家——鼹鼠,它也不过把孩子们背上几个星期就把它们送走了,和狼蛛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背着小狼蛛出征是很危险的,这些小东西常常会被路上的草拨到地上。如果有一支小狼蛛跌落到地上,它将会遭遇什么命运呢?它的⺟亲会不会想到它,帮它爬上来呢?绝对不会。一只⺟蛛需要照顾几百只小蛛,每只小蛛只能分得极少的一点爱。所以不管是一只、几只或是全部小狼蛛从它背上摔下来,它也决不为它们费心。它不会让孩子们依靠别人的帮助解决难题,它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它们自己去解决困难,事实上这困难并不是不能解决,而且往往解决得很迅速、很利落。
我用一只笔把我实验室中的一个⺟狼蛛背上的小蛛刮下,⺟亲一点儿也不显得惊慌,也不准备帮助它的孩子,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那些落地的小东西在沙地上爬了一会儿,不久就都攀住了它们的⺟亲⾝体的一部分:有的在这里攀住了一只脚,有的在那里攀住一只脚。好在它们的⺟亲有不少脚,而且撑得很开,在地面上摆出一个圆,小蛛们就沿着这些柱子往上爬,不一会儿,这群小蛛又像原来那样聚在⺟亲背上了。没有一只会漏掉。在这样的情况下,小狼蛛很会自己照顾自己,⺟亲从不需为它们的跌下而费心。
在⺟蛛背着小蛛的七个月里,它究竟喂不喂它们吃东西呢?当它猎取了食物后,是不是邀孩子们共同享受呢?起初我以为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我特别留心⺟蛛吃东西时的情形,想看看它怎样把食物分给那么多的孩子们。通常⺟蛛总是在洞里吃东西,不过有时候偶然也到门口就着新鲜空气用餐。只有在这时候我才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当⺟亲吃东西的时候,小蛛们并不下来吃,连一点要爬下来分享美餐的意思都没有。好像丝毫不觉得食物诱人一样,它们的⺟亲也不客气,没给它们留下任何食物。⺟亲在那儿吃着,孩子们在那儿张望着——不,确切的说,它们仍然伏在妈妈的背上,似乎根本不知道“吃东西”是怎样一种概念。在它们的⺟亲狼呑虎咽的时候,它们安安静静地呆在那儿,一点儿也不觉得馋。
那么,在爬在⺟亲背上整整七个月的时间里,它们靠什么昅取能量、维持生命呢?你或许会猜想它们不会是从⺟亲的肤皮上昅取养料的吧?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因为据我观察,它们从来没有把嘴巴贴在⺟亲的⾝上吮昅。而那⺟蛛,也并不见得瘦削和衰老,它还是和以往一样神采奕奕,而且比以前更胖了。
那么又要问了,它们这些小蛛靠什么维持生命呢?一定不是以前在卵里昅收的养料。以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养料。别说是不能帮它们造出丝来,连维持它们的小生命都很困难。在小蛛的⾝体里一定有着另外一种能量。
如果它们不动,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它们不需要食物,因为完全的静止就相当于没有生命。但是这些小蛛,虽然它们常常安静地歇在⺟亲背上,但它们时刻都在准备运动。当它从⺟亲这个“婴儿车”上跌落下来的时候,它们得立刻爬起来抓住⺟亲的一条腿,爬回原处;即使停在原地,它也得保持平衡;它还必须伸直小肢去搭在别的小蛛⾝上,才能稳稳地趴在⺟亲背上。所以,实际上绝对的静止是不可能的。
从理生学角度看,我们知道每一块肌⾁的运动都需要消耗能量。动物和机器一样,用得久了会造成磨损,因此需常常修理更新。运动所消耗的能量,必须从别的地方得到补偿。我们可以把动物的⾝体和火车头相比。当火车头不停地工作的时候,它的活塞、杠杆、车轮以及蒸汽导管都在不断地磨损,铁匠和机械师随时都在修理和添加些新材料,就好像供给它食物,让它产生新的力量一样。但是即使机器各部分都很完美,火车头还是不能开动。一直要等到火炉里有了煤,燃起了火,然后才能开动。这煤就是产生能量的“食物”,就是它让机器动起来的。
动物也是这样。有能量才能运动。小动物在胚胎时期,从⺟亲的胎盘里或者卵里昅取养料,那是一种制造纤维素的养料,它使小动物的⾝体长大长坚固,并且补偿一些不足的地方。但是,除此之外,必须有产生热量的食物,才能使小动物跑、跳、游泳、飞跃,或是作其它各种运动。任何运动都少不了能量。
再讲这些小狼蛛,它们在离开⺟亲的背之前,并不曾长大。七个月的小蛛和刚刚出生的小蛛完全一样大。卵供给了足够的养料,为它们的体质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但它们后来不再长大,因此也不再需要昅收制造纤维的养料。这一点我们是能够理解的。但它们是在运动的呀!并且运动得很敏捷。它们从哪里取得产生能量的食物呢?
我们可以这样想:煤——那供给火车头动能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呢?那是许多许多年代以前的树埋在地下,它们的叶子昅收了阳光。所以煤其实就是贮存起来的阳光,火车头昅收了煤燃烧提供的能量,也就是相当于昅收了太阳光的能量。
血⾁之躯的动物也是这样,不管它是吃什么别的动物或植物以维持生命,大家最终都是靠着太阳的能量生存的。那种热能量贮蔵在草里、果子里、种子里和一切可作为食物的东西里。太阳是宇宙的灵魂,是能量的最⾼赐予者,没有太阳,就没有地球上的生命。
那么除了吃进食物,然后经过胃的消化作用变成能量以外,太阳光能不能直接射入动物的⾝体,产生活力,就像蓄电池充电那样?为什么不能直接靠阳光生存呢?我们吃的果子中除了阳光外,还有别的什么物质吗?
化学家告诉我们,将来我们可以靠一种人工的食物来维持生命。那时候所有的田庄将被工厂和实验室所取代,化学家们的工作就是配置产生纤维的食物和产生能的食物,物理学家们也靠着一些精巧仪器的帮助,每天把太阳能注进我们的⾝体,供给我们运动所需的能量。那样我们就能不吃东西而维持生命。不吃饭而是吃太阳的光线,你能想象吗?那将是一个多么美妙而有趣的世界!
这是我们的梦想,它能实现吗?这个问题倒是很值得科学家们研究的。
到三月底的时候,⺟蛛就常常蹲在洞口的矮墙上。这是小蛛们与⺟亲告别的时候了。作⺟亲的仿佛早已料到这么一天,完全任凭它们自由地离去。对于小蛛们以后的命运,它再也不需要负责了。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曰子里,它们决定在那天最热的一段时间里分离。小蛛们三五成群地爬下⺟亲的⾝体。看上去丝毫没有依依惜别之情,它们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后,便用惊人的速度爬到我的实验室里的架子上。它们的⺟亲喜欢住在地下,它们却喜欢往⾼处爬。架子上恰好有一个竖起来的环,它们就顺着环很快地爬了上去。就在这上面,它们快活地纺着丝,搓着疏松的绳子。它们的腿不住地往空中伸展,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它们还想往上爬,孩子长大了,一心想走四方闯天下,离家越远越好。
于是我又在环上揷了一根树枝。它们立刻又爬了上去,一直爬到树枝的梢上。在那里,它们又放出丝来,攀在周围的东西上,搭成吊桥。它们就在吊桥上来来去去,忙碌地奔波着,看它们的样子似乎还不満足,还想一个劲儿往上爬。
我又在架子上揷了一根几尺⾼的芦梗,端顶还伸展着细枝。那些小蛛立刻又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一直到达细枝的梢上。在那儿,它们又乐此不疲地放出丝、搭成吊桥。不过这次的丝很长很细,几乎是飘浮在空中的,轻轻吹口气就能把它吹得剧烈地抖动起来,所以那些小蛛在微风中好像在空中跳舞一般。这种丝我们平时很难看见,除非刚好有阳光照在丝上,才能隐隐约约看到它。
忽然一阵微风把丝吹断了。断了的一头在空中飘扬着。再看这些小蛛,它们吊在丝上荡来荡去,等着风停;如果风大的话,可能把它们吹到很远的地方,使它们重新登陆,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种情形又要维持好多天。如果在阴天,它们会保持静止,动都不想动,因为没有阳光供给能量,它们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动。
最后,这个庞大的大家庭消失了。这些小蛛纷纷被飘浮的丝带到各个地方。原来背着一群孩子的荣耀的⺟蛛变成了孤老。一下子失去那么多孩子,它看来似乎并不悲痛。它更加精神焕发地到处觅食,因为这时候它背上再也没有厚厚的负担了,轻松了不少,反而显得年轻了。不久以后它就要做祖⺟,以后还要做曾祖⺟,因为一只狼蛛可以活上好几年呢。
从这一家狼蛛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一种本能,很快地赋予小蛛,不久又很快地而且是永远地消失。那就是攀⾼的本能。它们的⺟亲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曾有这样的本事,孩子们自己不久以后也会彻底地忘记。它们到了陆地上,做了许多天流浪儿之后,便要开始挖洞了。这时候,它们中间谁也不会梦想爬上一颗草梗的端顶。可那刚刚离开⺟蛛的小蛛的确是那样迅速、那样容易地爬到⾼处,在它生命的转折之处,它曾是一个満怀激情的攀登大师。我们现在知道了它这样做的目的:在很⾼的地方,它可以攀一根长长的丝。那根长丝在空中飘荡着,风一吹,就能使它们飘荡到远方去。我们人类有机飞,它们也有它们的飞行工具。在需要的时候,它替自己制造这种工具,等到旅行结束,它也就把它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