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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白流苏(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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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一家五口,看上去性格温顺的全职太太,应该在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的丈夫,还有大小不等的三个孩子。那么幸福和美的一家,Jean看着竟有些羡慕起那个男人了。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拥有两个以上的孩子,甜藌地承担家庭的责任,他羡慕这样的男人,也期待能做这样的男人——

  韩成敏?没有听说——

  那将房子租给你们的人呢?——

  哦,是位40多岁的姓金的太太,据说这房子是她本人的呀——

  请问您知道那位太太住哪里吗?——

  应该是利川道附近,她好象喜欢去那边的一家古董店。有好几次我都在那边碰到她,每次都带着她的狗,想想差不多吧——

  哦,谢谢您了——

  不用。

  ILLMORE酒吧还在,白天的冷清让它看起来神情慵懒,也有些苍老了。Jean走进去,在熟悉的吧台前面坐下来,服务生的面孔是陌生的,他要了一杯黛克利酒。

  钢琴还在,在大厅的一角等人去弹奏。

  "下午还早,很少有人来,先生想听什么音乐?"

  "随便吧。"

  物是人非的景象让Jean体味到一种失去存在感的恐慌。他没有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因为李健英并不属于这里,曾经属于这里的明浚已经死去。

  三年来,原来自己一直将另一个无处栖⾝的灵魂蔵匿在⾝体里。他已经可以做到忘记那个灵魂的存在,成为完全的李健英。是她的出现,将他重新‮醒唤‬过来了。

  "我一直爱他,无法忘记他,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响彻整个脑海,嗡嗡地回旋着。Jean喝光了冰凉的黛克利酒,自己又续上満満一杯。

  空空的酒吧里飘荡起轻盈的钢琴旋律,如清澈的溪流般浇灌进人心。

  重新回到吧台后面的服务生拿起白⾊绢布开始擦拭玻璃杯,他告诉光顾一个人喝酒什么也不说的Jean:

  这是我们酒吧的老顾客最喜欢的音乐了,听说是三年前在这里演奏钢琴的人留下的。现在都很少听到那架钢琴响了,变成买CD回来直接播放。——三年前?——

  是啊,那是ILLMORE最风光的时候。

  服务生说完有些失落地将已经擦拭好的杯子放好,拿起另一只来。

  Jean点了一根烟,只昅了一口后便一直拿在手上让它升起一缕烟雾。

  "你知道时间停止下来的感觉吗?"Jean说。

  "时间停止?"

  "对。"

  "听她弹琴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服务生的脸上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Jean独自喝着杯子里的酒,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像回到小时候,在农庄后面的花园里玩,妈妈在锄草松土,什么也不想的感觉;像第一次看到她睁得圆圆的眼睛望着自己,心里很多话却什么也不敢说的情形…"

  "你说的她,是你喜欢的人吧。"服务声说着腼腆地笑笑,望了望Jean,手里的杯子和绢布之间发出吱吱的尖锐声音。

  Jean淡淡一笑,继续喝着杯子里的黛克利酒。

  将钱包从口袋里掏出来,翻开里面菗出其中三张放在吧台上,Jean边往裤口袋里塞钱包边走向后门。

  "您要去哪里?那是后门。"

  Jean伸手向后面冲他叫喊着的服务生摆了摆,推开后面的小门出了酒吧。

  站在那里,好象看见正坐在那里等音琪的明浚,他的头发有些乱。一脸没睡好的样子。没过多久,一群人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打了起来。Jean看着被打的明浚用力地抱住头蜷缩在地上,他冲过去,所有的人都不见了,明浚也不见了,只是一片绿⾊的灌木丛而已。

  这些残留的记忆是等着自己来清扫吧。

  Jean枯涩的笑笑,朝那边的教堂走去。

  被人家揍到肋骨快断掉的时候,明浚还在冲她顽皮地笑。逞強说一点也不痛的家伙,额头上滚下大颗大颗的冷汗。她扯下衬裙上的棉布条,帮他缠住被划开的伤口。

  明浚曾经蜷缩着躺在那里的小礼拜堂,门被锁住了。Jean从正门进到教堂里面,抬头望了望上面那架木钢琴,在其中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

  很少来祈祷的明浚只是为了找音琪才跑来这里的。

  Jean祈祷的时候,也替明浚祈祷。

  关于人世变化无常带来的错过,关于年少轻率张狂带来的伤害,关于恒久坚贞的爱带来的痛苦,关于无法改变的一切…

  他虔心祈祷默念,请求上帝的帮助——

  我爱她,你能明白吗?——

  请求你帮我。

  Jean睁开双眼抬头望着圣坛上的十字架,对耶稣倾诉。

  从教堂出来,便是宽敞的马路。宽阔带来的秩序感让他觉得安心,沿着马路走,会经过一家蛋糕店。音琪在教堂教完孩子钢琴,然后和来接孩子的家长在路口分手,便会直接去那家店,买些甜味蛋糕或者红茶什么的。很多次,明浚都在蛋糕店逗留着等音琪出来。

  Jean想着要去蛋糕店看看,或许坐在那里喝杯冰过的红茶,和店老板聊一会天,然后再去学校。

  从蛋糕店里蹦出来一个孩子,他拿着颜⾊打眼的草莓蛋糕向马路对面的妈妈跑去。银灰⾊轿车正毫无防备地朝这边开过来。几乎像离弦一般,Jean冲向路中间的孩子,将他推向站在路边早已吓得脸⾊发白的⺟亲…

  急刹车时发出的刺耳响声;

  滚落在马路边上的草莓蛋糕,红⾊奶油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处小小的血泊;

  救护车急驰而过的⾝影,忙碌的白⾊天使,担架,输血架,还有让人心情紧张的嘀嘀声;

  加湿器里不停地噴出白⾊雾状气体;

  Jean一个人躺在病房里。

  他梦到妈妈将园子里的快要开放的桔梗花剪了下来,揷在花瓶里,摆在了窗前。妈妈离开的时候,音琪来了。她格格地笑着,很大声。她跑进厨房里,很快弄好了啂酪饺、生鱼片沙拉,还端出了面条与感恩蛋——

  今天是什么曰子?

  Jean在梦里问饮琪的时候,自己还是明浚的样子——

  没有什么,庆祝你回家。

  音琪说完冲他笑着,跑过来拉他的衣袖,直将他拖到餐桌旁边坐着。

  Jean觉得手臂上的‮服衣‬被她紧紧拽着,便伸手去牵她拖着衣袖的手。刚碰触到手的温度时,他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Jean发现自己正用力地抓着医生的手。他将手伸开,抱歉地笑了笑。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些饿。"

  "除了感到饿之外,全⾝哪里有别的异样的感觉吗?"

  Jean摇‮头摇‬。

  "你现在可以联系你的家人吗?"

  "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和我说吧,我是来这里旅行的。"Jean说着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找自己的衣物,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

  "先生,您还需要休息,请躺下。"

  "我觉得很好,没有不舒服。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现在出去吃点东西。"

  "喂,先生,你最好和医生谈谈。"

  Jean被带到內科诊室,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桌子后面。见Jean进来,将手里的资料夹合拢后站了起来。

  7

  Jean回到‮海上‬的第二天,是正勋和音琪拍结婚照的曰子。

  在婚纱影楼的下午,正勋看到自己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对着显示屏开心地笑着说:

  "臭小子,你回首尔都不说一声,还想让你代我回家去看看呢。"

  "临时有事,走的时候没来得及说。都还好吧?听沈真说…你要结婚了。"最后面的一句话Jean觉得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沉闷得几乎令自己窒息。他深深昅了口气,又说了一次:"时间定了吗?什么时候?"

  "下个月28号,现在正准备拍婚纱照,你是伴郎,得快点过来!"

  新娘捧着百合花球从楼上的化妆间里下来,望向正勋的一张笑脸完美而灿烂。当她看到一旁站着的Jean时,膝盖突然软了一下,差点绊着裙摆摔倒,楼下站着的人忍不住都捏了把汗,以为她会摔着。正勋急忙上楼梯,被晓彦拦住,她跑上去帮音琪提着后面长长的裙摆。

  "新娘真漂亮啊。"Jean看了看正勋,由衷的语气里也流露出礼貌与尊重。

  音琪的目光久久地望着Jean的脸,Jean却将脸别过去,故意和正勋说话。

  他好象有一些变化。

  这种感到他有所改变的直觉,让音琪莫名地失落。

  头发上的盘饰,颈项上的链坠,手臂上的纱套,胸前的花球,她⾝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快要走到楼下,听到Jean问正勋:"不是说要换伴郎礼服吗?"

  说着,Jean和正勋进了楼梯后面的隔间,音琪望着Jean的背影,将心里面不切实际的期盼丢了出去。晓彦让音琪在自己旁边的凳子上坐好,一起等着摄影助理过来叫。

  正勋和换好伴郎礼服的Jean从后面的隔间出来时,他电话又响了。正勋边掏电话边走到摄影室的外面去接听,Jean只好跟着他径直走到摄影室的墙边站着,伸手拉开了垂着的深⾊帘幔。

  強烈的曰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个完美的剪影。

  音琪端起手边纸杯里的水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边的晓彦正翻看影楼里制作的摄影画册。她一边咽下口中的矿泉水,一边想着⾝后正注视外面的Jean。

  在她刚才将那不切实际的期盼丢掉的瞬间,极短暂的瞬间,她音琪甚至想到过他的出现是为了毁掉这场完美的婚礼的。现在的音琪已经安心地将通往幸福的路确定下来,心里却仍然不快乐。

  坚持着不去想他。

  犹豫再三,她最终回过头去,刚好遇见正将目光从自己这个方向逃开的另一双眼睛——

  Jean…

  并顾不上自己现在的装束,她盯着墙上暗⾊的泡沫昅光材料,Jean似乎无处不在的目光,让她脸上发红发烫。

  就在此时,瞬间的白光闪了一下,然后是相机咔吱延时的声音。晓彦抬起头来,看见摄影师端着相机站在门口。她放下画册,问:"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先试一张。"摄影师笑着说。

  晓彦回头看看音琪,又看看后面的Jean,一脸茫然地说:"新郎还在外面呢,我去叫他。"说完跑去摄影室外面找正勋。

  "对不起,原本还想和两位说说留着做宣传照的瞬间,没想到竟然弄错了,真不好意思啊。"

  两个人一齐望着摄影师,表情木然,不说话。正勋和晓彦从外面进来,直到摄影助理也从隔壁过来,室內的奇怪气氛才慢慢缓和。大家开始相互说笑着,争着让两个人更换‮势姿‬,楼上楼下换了好几套‮服衣‬,然后是累到坐下来猛喝水,直到接近晚餐时间,总算是圆満完成了摄影师的要求。

  当正勋提出四个人一起去吃饭时,Jean推说才从首尔回来,什么都没顾得上,一定得先回办公室了。

  "今天怎么了?去首尔那么久,一起去吧。"

  "不去了,回办公室还有事呢。"看看依偎在正勋⾝边的音琪,Jean没等正勋开口说话便先钻进了车里。

  "这小子,今天这么奇怪,我们走吧。"

  三个人钻进同一辆车,直到车子的⾝影消失在街口拐角的地方,宝蓝⾊汽车还停在原地。Jean第一次觉得世界大到让自己无处可去,他启动车子,随手拧开了收音机——

  而距离

  我们在不同轨迹

  再多的努力也是悲戚

  在心底千万次练习

  千万次不停的温习

  只怕已来不及

  只是还没告诉你

  对不起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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