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

　　——诗人痖弦的故事

　　要说的是——

　　老家本在河南南城外四十里

　　爷爷半生赶驴车

　　爹爹做了庄稼郞

　　三代单传得一子

　　我娘长齐报天恩

　　那家园

　　⽩露前后看早麦

　　小麦青青大麦⻩

　　总记得

　　‮娘老‬纺纱明月光

　　放下娃儿急急忙忙做鞋帮

　　忘不了

　　老爹天方亮喝便上耕

　　晌午打罢东偶又西桑

　　辛苦苦

　　巴到⽇落上了炕

　　计算算

　　今秋能拿几个洋

　　再想想

　　到了下年好歹加盖两间房

　　苦盼盼

　　娃儿长大讨个媳妇儿好兴旺

　　舍不得

　　小子细肩把锄扛

　　只期望

　　省城念书好风光

　　小子上学堂

　　爹娘向着师傅打躬屈膝泪滂滂

　　孩儿灯下琅书声

　　喜得爹娘睡不沉

　　寒冬上炕让暖被

　　炎夏铺席打扇备凉

　　只求娃儿不灾不病写字忙

　　爹娘⽩汤耝馍也是香

　　小子十六作文章

　　村里人人面容光

　　看信代书把人拉

　　那今世秀才便是他

　　休道爹娘做牛做马费了学钱不管用

　　只盼来年似锦前程祭祖告天耀门宗

　　那年兵荒马方才起

　　唬得爹娘心惶惶

　　小子不及定亲家

　　慌慌张张打发他

　　说起同学结伴走

　　‮娘老‬漏夜赶行装

　　厚厚子肥肥袜

　　密密鞋帮打成双

　　不言不语切切

　　油灯点到五更蒙

　　老爹墙角挖出现大洋

　　‮娘老‬进贴⾝內⾐裳

　　小子不知离别伤

　　怨怪爹娘瞎张忙

　　只想青舂结伴远

　　那知骨⾁缘尽箭在弦

　　才听得

　　更鸣叫天方亮

　　就来了

　　同学扣窗启程嚷

　　三五小子意气佳

　　不见爹娘发‮夜一‬翻芦花

　　门前呼唤声声到

　　灶上油饼急急烙

　　油腻腻

　　耝纸包着递上来

　　气呼呼

　　孩儿不耐伸手接

　　‮娘老‬擦眼硬塞饼

　　哽说趁热路上带了行

　　推推拉拉几番拗

　　饼散一地沾⽩霜

　　娘捡油饼方抬头

　　孩儿已经大步走

　　娘呼儿可不能饿

　　人影已在柳树大桥头

　　娘追带号扶树望

　　孩儿⾝影已渺茫

　　那柳树——

　　秋尽冬正来

　　寒鸦惊飞漫天哗

　　爹娘哭唤声不闻

　　三十年大江南北

　　离声讯终断绝

　　南城外老爹死也没瞑目

　　睁眼不语去向⻩泉路

　　孤零‮娘老‬视茫茫

　　⽇⽇扶墙门前苦张望

　　树青一年

　　娘泪千涟

　　我儿不死我儿不死

　　只看那青青杨柳树

　　我儿必不死

　　我儿在他乡

　　那一年

　　村人讨木要柴烧

　　‮娘老‬抱住杨柳

　　只道这是我儿心肝命

　　谁抢我拿命来拚

　　村人上前拖又说

　　‮娘老‬跪地不停把头磕

　　那——一——年

　　树砍倒娘去了

　　死前挣扎一哽咽

　　叫声——“我儿”眼闭了

　　江湖烟雨又十年

　　他方孩儿得乡讯

　　只告你爹你娘早去了

　　爹死薄棺尚一副

　　娘去门板⽩布蒙了土中是一场

　　杨柳青青杨柳青青

　　南城外四十里

　　小麦青青大麦⻩

　　昔⽇一枕⻩粱梦

　　今朝乍醒儿女忽成行

　　养儿方知⽗⺟恩

　　云天渺渺何处奔

　　眼前油饼落満地

　　耳边哭声震天淘

　　悔不当初体娘心

　　而今思起——

　　眼不⼲

　　泪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