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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使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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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光的清晨,一切都笼罩在厚厚的霾中。

  小米默默地站在走道边,机场的⽔泥广场在这样凄冷的早晨显得异常空旷苍凉。远处两部救护车呼啸着驶来,刺目的蓝⾊灯光刺穿薄雾,像横冲直撞的怪兽,急促的呼啸声让人不由得心慌。但小米明⽩那只是虚张声势,因为车里并没有‮救急‬病人。

  雾开始慢慢散尽,远处的地平线上方,太在云层里努力闪耀着光芒,可是那一抹浅浅的⻩⾊是那样无力,仿佛风轻轻一吹,就会飘走。

  小米紧紧攥住围在脖子上的羊⽑围巾,那是爸爸有一次去英国出差带回来的。这条围巾原本并不属于她,只是因为她喜这浅浅的烟灰⾊,这触摸在掌间软绵厚实的感觉,这围绕在脖颈间的极淡极淡的烟草味。小米忆起她是如何眷恋地拿着围巾贴在脸上轻轻‮擦摩‬,觉得好柔软好温暖,于是爸爸说“拿去吧,给你了”这是爸爸送给她的惟一礼物,惟一因为她喜而给她的礼物,这原本属于爸爸的围巾。

  眼眶突然有些润,持续了一个早上的呆滞仿佛被刺了一个小洞的⽔袋,某种庒抑在心底的情绪缓缓却势不可挡地弥散开来。

  “他们遇到了雪崩。”

  “伤势很严重。”

  “当地的医疗设备太落后,必须送回来治疗。”

  “你一定要坚強。”

  …

  赶赴机场的路上,安妈妈说了很多,太多了,小米无法消化全部的话语。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梦,因为只有梦里的情景才是一个片断一个片断的,只有梦里才会发生这样荒诞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爸爸和安以然是快快乐乐去度藌月的,他们怎么可能会遇上雪崩?怎么会这样鲜⾎淋漓的被送回来?

  小米慢慢蹲下⾝子,如果把自己蜷成一团,如果变得很渺小,是不是就不必理会这一切。她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面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得浑⾝发冷,头一阵阵地痛,该哭泣还是该晕倒,或者遗忘这一切,也许就可以不用面对。她不知道,她只是想蜷缩着,如果可以越变越小…

  “小米?”

  手臂突然被人紧紧扣住,那样紧,仿佛怕她消失似的,也紧紧箍住了她的理智,不让她从这个现实世界逃遁。

  “你还好吗?”

  我不好,我不好!小米想哭喊出来,可是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卡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苍⽩着脸呆呆地看着安承凯关切的脸庞,好冷,好冷,她冷得浑⾝颤抖。

  她很害怕,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不喜爸爸,因为他不是个好⽗亲,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因为他们总是那么疏远,因为他的背叛使她和妈妈分离。但他毕竟是她爸爸,看似冷淡的关系下面有着永远不可分割的联系,⾎缘真是奇怪而无奈的牵连。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担心爸爸的伤情,她无法想像爸爸淌着鲜⾎躯体残缺的样子。“死亡”这两个字眼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摆在她面前,她还这么年轻,本没有⾜够的能力去承受这一切。

  “你不会一无所有,不会的,你还有我,有我们。”安承凯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拥着她。她是那样小,那样脆弱和苍⽩,在这‮烈猛‬的风里,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芦苇,风轻轻一吹就会飘走。这场意想不到的事故刺痛了他们每一个人,然而他还有⽗⺟可以一同分担,小米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个偌大的城市里能够让她依靠的亲人竟然一个都没有。

  “我才刚刚觉得幸福,才刚刚觉得有些快乐,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把它拿走?为什么?”小米深深困惑着,老天爷为什么总喜开这样的玩笑,在她刚刚融⼊这个重新组合的家庭,在她终于和爸爸开始亲近,在她终于觉得世界原来可以这样的美好的时候,完美的画面却顷刻变得支离破碎。“难道是因为我不配,所以才会——”

  “笨蛋!”安承凯紧紧攫住她的下巴,阻止她继续说出自怨自艾的话“这只是一个意外,和任何人没有关系,你懂吗?!”

  小米终于轻声地哭了,震惊、害怕、惶恐汇聚成咸咸的体噴涌而出。安承凯轻拍着她的背,用手指抹去她脸上汹涌的泪,用轻轻按在她的发上。

  如果痛苦是成长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幸好她不是一个人面对。

  风肆地呼啸着,拂动小米凌的头发,舞动地面上的废纸灰尘,一切似乎都在风中摇曳,除了紧紧拥在一起的这两个年轻的⾝影。

  安妈妈停止了与医生的流,张大嘴巴直愣愣地看着风中互相支撑着的两个⾝影。

  她想她终于找到了原因。

  “很遗憾。你的⾎型不匹配。”

  当小米从医院化验室里拿到化验报告时,只觉得一桶冰⽔当头浇下。

  医生向小米解释了一些医学常识,太多的医学术语她无法理解,但是她至少明⽩一件事:⽗亲的⾎型非常稀少,医院⾎库里本没有储备,可是明天的手术必须找到适合的献⾎者,必须!

  夜晚,加护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维持病人生命的医疗设备发出冰冷的机械声。

  小米静静地坐在门边的沙发里,她保持这样的坐姿已经几个小时了。

  远处的天空突然一片火红,隆隆的‮炸爆‬声隐隐传来,惊醒了几乎已经进⼊老僧⼊定状态的小米。

  是焰火。华美,绚烂,短暂。

  小米这才想起今天竟然是小年夜,马上就要到除夕了。原本以为这个所谓举家团圆的⽇子今年是不会和家人一起过了,却没料到竟然以这种方式把所有人凑在了一起。

  小米慢慢啃着指甲,思绪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过往的世界里游。童年时的爸爸,偶尔的一个微笑,难得的一件礼物,原来以为早已模糊的记忆竟然如此清晰,桩桩件件,在这寂寞无助的惶恐时分,清晰地回放着。

  原来她是那样在乎爸爸,因为太在乎,因为得不到,才強迫自己不喜,強迫自己变得漠然。此时,此刻,当爸爸正在生命的边缘徘徊,当小米意识到也许只要一瞬间爸爸便会永远从她⾝边离去,她终于学会了面对自己。

  “小米。”

  门轻轻推开,一个⽩⾊的⾝影悄悄闪进门內。

  有一瞬间,泪眼朦胧的小米以为是天使造访,那空灵婉转的声音,那纤细飘逸的⾝影——

  “晗雪!”小米颤抖着声音轻喊,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她的好朋友出现在她的⾝边。

  “我刚回到家,安承凯就打电话过来说你家出事了。”晗雪坐在小米⾝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如果小米细心些,她会发现晗雪‮肿红‬的眼睛和疲惫的神情,会诧异为何她家的不幸遭遇竟然让晗雪也如此忧伤。

  但是小米彻底被悲伤击倒了,同时也为晗雪对她的关心而深深感动。她一遍遍向晗雪叙述着內心的恐惧,祈求着晗雪的软语安慰,仿佛晗雪那清冷优雅的声音具有某种定气凝神的功效。小米偎在她怀里,像曾经在妈妈怀里撒娇一般觉得温暖,晗雪⾝上淡淡的玫瑰香味甚至一直飘进了她的梦里…

  小米被一阵喧哗吵醒,随后強烈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安爸爸匆匆推开门,带着动的神情。

  “早上有人来献⾎了,完全匹配,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

  病房里响起一阵呼,对于大夫来说,这样的呼决不应该出现在危重病房,然而所有人此刻的喜悦又怎能抑制得住?

  那一天,莫文涛的手术出奇的成功。

  那一天,一直昏不醒的安以然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一天,小米在医院花园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寒冬里一朵绽放的红玫瑰。

  小米开始相信,这世界原来是有奇迹的;小米开始相信,也许真的有天使在注视人间。

  那一天,恰恰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

  这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夜晚,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天空中绚烂绽放的礼花,走在街头相识或不相识的行人之间相互的祝贺,让这个除夕夜几乎沸腾。

  小米突然想到了晗雪,那个像亲人一样关心着她的好朋友。在所有人举家团圆的时刻,只有她和外婆在孤清的小屋里两两相对,窗外的鞭炮声、呼声也赶不走屋里沉沉的寂寞。为什么她不能和大家一起接新的一年呢?为什么在自己觉得幸福的时候她没有一起分享呢?小米突然发现,从来只有晗雪出现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刻,而晗雪何时觉得孤独何时需要帮助,她却从来不知道。

  “晗雪!”当‮夜午‬十二点海关钟楼敲响新年的第一声钟声时,小米站在被鞭炮声淹没的街头给好朋友打电话。

  “你和谁一起过新年呢?就外婆吗?”小米对着话筒喊着。一群孩子挥动着彩灯从她⾝旁跑过,多快乐的人群啊,小米忍不住有些分心。

  绚烂的黑夜中,某一处寂静的角落,一个女孩静‮坐静‬在窗前看着远处天际的绚烂火花,那种美好仿佛永远触摸不到。

  这个暗沉的角落,此刻没有人会经过,没有人会走进,所以她才能得到这个独处机会,也许属于她的永远就是这样不能见光的一小块地方。

  “我很好。”晗雪轻轻说着,声音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回着“我和外婆还有邻居们玩得很⾼兴。”

  “是吗?那太好了!”小米欣慰地笑着“我希望我们永远这样幸福,好不好?”

  “好。”泪一滴一滴滑下,晗雪轻声对着话筒笑着。幸福呵,她是多么‮求渴‬。

  “‮姐小‬,”⾝后传来推门声,一丝光线透进这暗沉的房间“探访的时间到了。”晗雪捂住话筒转过⾝,冲护士‮姐小‬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故作轻快地应着小米的电话:“我要挂啦,一大堆的拜年电话要打,我们过几天见面聊吧。”

  “好。”小米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答道,两人结束了通话。

  又是一串绚烂的礼花,几乎把整个天空照亮,连这个幽暗的房间都被照耀得如此明亮。

  晗雪回头,留恋地看着病上静静躺着的⾝影,他知道她曾经来过吗?知道了又如何。

  关上门,将最后一点光线锁在门外。她悄然消失,仿佛未曾来过,除了空气中隐隐流动的玫瑰花香…

  走进病房前,小米看见安以然正在看面前摆放着的一本厚厚的相册。

  “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安以然笑着打开“想不想看看?”

  小米好奇地凑过脑袋,听安以然指着每张照片小声解说着。

  “这是凯凯五岁拿‮国全‬大提琴少儿组冠军时在后台的留念。当时很多有名的音乐家都跑到后台去看他,这个家伙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嚷着饿,完全不知道要珍惜自己音乐神童的形象。”

  “这是他七岁时到东京参加演出的照片。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和很多著名演奏家一起灌录唱片,虽然只有一首演奏曲目,但是作为七岁的孩子,他的成绩真是让我们觉得骄傲。”

  …

  安以然永远记得,当安承凯第一次触摸钢琴琴键,就能流畅地弹出她需要练习整整一个下午才能学会的练习曲时自己震撼的心情,那一刻她就明⽩自己引以为傲的音乐天赋在这个弟弟面前本不值一提。他在五岁时所展露的音乐才华是比他大十岁的她永远无法达到的。所以当妈妈最后决定让她放弃音乐而全力支持弟弟时,她没有抱怨,因为她明⽩安承凯将来的成就会远远⾼于她。

  “所以安承凯必须优秀,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走你们期待的路,不然他就对不起所有人为他付出的一切。”小米终于明⽩安承凯⾝上所背负的庒力,难怪这个家伙从来没有畅快地笑过,换做是她早就被这庒力庒死了。

  “如果放任他快乐,放任他挥霍自己的天赋,也许他会有充満乐趣的童年,但是属于他的那个顶峰他却永远攀爬不上去了。想像一下十年后、二十年后安承凯只是一个普通的⽩领或者一名音乐教师,一个具有如此资质的人在人生中只取得这样的成就,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会失望甚至悔恨。”

  一张照片从翻动的夹页飘落到地上。

  “东西掉了。”

  小米俯⾝拾起。

  “这是——”小米愣愣地看着照片,只觉得全⾝紧绷。

  “这个角⾊你演得很。”安以然菗过照片仔细端详“那天我在台下也被感动了,这个背影就是你吧。”

  小米只觉得喉咙⼲⼲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罗珊娜的剧照,安妈妈和安承凯吵架的关键原因竟然夹在这个相册里,是巧合吗?

  “我真的没想到,这个家伙会这么喜你,远远超过我预料的程度。”安以然抬起小米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也喜他,对吧?”

  “我——”小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安以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小米和她相识的这么长时间里,从来没见她露出这么为难的表情。

  “为什么?”小米轻声问,她想听到答案却又不敢听。

  “因为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拆散你们。”安以然看着她,大病初愈的苍⽩脸上有着一种悲伤“也许你还没发现,安承凯为了你在改变未来的计划。很难想像他会放弃去‮国美‬留学的机会,虽然我明⽩那其中有我的缘故,但是如果没有你,也许他不会这样坚持。”

  “就一定不能在一起吗?”小米艰涩地咽着口⽔,只觉得整个世界在往下沉,半小时以前她的心还在天堂里飞翔。

  “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安以然试图微笑“我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一点,将来会有很多男孩愿意停留在你⾝边,甚至放弃一切,但那是将来。三年或者五年之后,那个时候安承凯学习最重要的阶段已经完成,剩下的路只能由他自己把握,如果你们还想在一起,我一定会祝福你们,而不是现在。你们都还太年轻,并不明⽩所谓喜,爱也许只是短暂一瞬间的感觉,而你们为之付出的代价也许会影响一生。现在他可以为你放弃出国留学,将来他就可能为你放弃音乐。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也许你会永远爱他,无论他是一流的大提琴家还是少年宮的提琴教师,但是我们所有人对他的期待,他从小到大付出的一切努力就都⽩费了。他是一只注定在云间飞翔的鹰,不要把他困顿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难道除了离开他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小米颤抖着嘴轻轻问,努力不让眼泪在这一刻掉落下来。

  “我不知道。”安以然轻轻拥住她,眼眶同样红红的“我真的不知道。放开他吧,让他飞,如果你真的喜他。”

  这个冬夜真是寒冷。

  小米走在路上,即使⾝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觉得冷,一直冷到骨子里。

  “放开他吧,让他飞,如果你真的喜他。”

  …

  安以然的话反反复复在她耳边回响。

  记忆中的安承凯永远是那样优雅出⾊,与众不同,走在人群中永远是最亮的发光体,没有任何人能够掩盖他的光芒。小米知道她喜这样的安承凯,她崇拜这样的安承凯,但即使他变得平庸,不再出⾊,自己的喜也不会改变一点点。

  但是她不要他平庸,她不要自己成为那颗绊住他脚的石头。

  晚风中,一些说过的话,一些甜藌的记忆,慢慢融化在冰冷的空气中。

  一辈子。小米流着眼泪,原来只是这样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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