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最后一次优雅的告别
——告诉我你要走的原因——
毫无理由——
屎狗——
是的,就是因为到处都是屎狗。
疙瘩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气恼的眼睛顿时变成了黯然的蓝灰⾊。他的眼睛总可以轻易地表达他所有的情绪。或者,这是他格开朗的原因。
四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微笑,眼睛当做灵魂的排怈口,或者跟舡门当做⾝体的排怈口一样容易。可惜,她是第一天想到这点,或许,早些想到,她就不会相信眼睛的单纯。
她对着镜子将头发理了理,开始整理文件。
对面的公寓里飘出了音乐声,不知道是哪个老外的家属,她清楚地听出了,是涅乐队的Somethingintheway。以前,她常常在家里听这歌,反复地放这首歌。不过,她总是不能确切地了解,有什么挡着道,是什么意思?障碍,抑或是庒力?她也觉得有什么挡道,但无论如何,却不能确切地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挡道。
她打开窗户,看着通往大门的道路上,庄嫣在楼下的邓小平雕像下冲她招手,摆出了个极为妖媚的势姿。她也招招手,然后抬起眼睛望远处的大门。
一辆辆小型起重机缓慢地驶进,驶出。人们匆匆地在路边行走。松树,木芙蓉,残碎地补充空气的隙,给偌大的空间填充些⾊彩。红粉⾊的花朵如卫生纸般长着一条条细密的纹,她记得触摸起那瓣花的手感,也如纸张般光滑凉慡,发出沙沙的响声。
空气里的歌声渐渐地消散了。她从口袋里取出辞职报告,摸抚一粒粒乌黑冰冷的字迹,淡淡地笑了。
从人事部的大门出来,四月捏着后勤、财务、人事、培训部门都签过字的接单,站在电梯口等着。窗外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通往菜场,邮局,平时下班她便会走这条路,找一家小饭店去吃饭。今天是不必了,她收拾好行李要把房子出去,下了班跟着班车回城,这份工作便最终结束了。
她要到璀租的房子去。他说他今天做饭给她吃。
生活泛起个小小的波澜,回到了正轨。这份工作,疙瘩,菀仿佛都扮演了某个角⾊,把她原有的生活打,中断,她游离出去。如今,要返回。
许多东西需要隐忍,如果没有勇气更新。她叹了口气,看看电梯,显示仍然在一楼,从她站在这里起,电梯还没有动过,她转⾝往楼梯间走。
疙瘩在九楼的字样下面站着,眼睛仿佛变成了灰⾊,早上恐怕连胡子也没有刮,他习惯于刮得⼲⼲净净的青下巴变得灰灰的,如杂草丛生。这回是他脑袋上杂草丛生了。她看着他黯然的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笑。
疙瘩走到她面前,轻声地问,要走了吗?最后一天?
这些⽇子来,他们仿佛陌生人般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流一些文件。她从递报告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问过她一句要走了吗?她的眼睛突然泛起了⽔意,变得嘲起来。
但是她只是笑,点点头,男式⽪鞋在地上轻轻地擦摩。她盯着鞋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擦鞋了,但鞋子的质量不错,看不出有多少灰尘,还是晶晶亮,闪出些光芒来。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捏住她的下巴,她抬起头看他,他的脸庞如此的近她,以至于她倒退几步,靠在了墙上,伸手用力推他,你怎么啦?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因为她的推搡而退缩,反而双手握住了她的肩头,冷漠而狂热地看着她,你现在満意了?你报复成功了?你⾼兴了?
她张口结⾆,惊慌地看着他。他手下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将她的骨头都要捏碎了,剧烈的疼痛从她的肩上升起,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忍不住叫出了声,你在⼲什么!疙瘩!我没有报复你!事情就是这样的,应该这样的!她伸出双手拼命想推开他,他的⾝体却硬坚如同城墙,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脫开,只是任他将她推在墙上,视她,责备她,毫无理智。
疙瘩怀疑地看着她,手下略微松了松,但并没有放开她,依然把她按在墙上,脸却稍稍离得远了些,她了口气,也不再挣扎,只是悲伤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疙瘩冷冷地笑了,嘴角挂了一丝无奈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她。他眼神忽然又柔和下来,叹了口气,四月,你本不会这样的。他的眼神悲伤而又无奈,含了克制、忍耐等种种情绪,他沉默半晌,又腾出手理顺了她被他扰的头发,放开了她,好吧,你走吧,再见。
他毅然地转⾝走开了。绿⾊的衬衫在楼道口闪过,迅速消失。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切都是假想,她竟然不相信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贴着冰冷的墙,他向她告别。
告别了。
坐在车里,看见灰⽩⾊的大楼渐渐倒退,疙瘩绿⾊的影子站在四楼窗口,也渐渐变得小了。
他竟然真的没有再送她,也没有再见她。他一直躲在四楼,直到她离开,他都没下来,只是站在窗口看着车子,她上车时仰头冲他笑笑,他却连笑容也没有回报给她,敏感地看着她,毫无表示。
于是,她上车。不再抬头。他已经消失。
四月回过头去,不再看这幅画面的最终消失。
灰⽩⾊的方块中,一个深绿⾊的圆点。一个生冷无情的建筑物,一个脆弱而又天真的男人。
它已经消失。
从某个场景消失。打断某种生活。用暴力来阻隔某种东西滋生、蔓延。原来一切如此容易。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眼睛,望着灰⽩⾊的天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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