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面埋伏
说完用手指了一下,道:“就是这一间。”
飞鸿见门扉紧闭,窗户倒开着半扇,由房內飘出一阵阵浓郁檀香味道,可知对方是一个性情文雅之人。
二羊小声道:“大爷,你自己进去吧,这两天她脾气不好,老爱骂人,你可别招她生气。”
说罢转⾝而去,郭飞鸿犹疑了一下,就走上去在门上叩了两下,室內立时传出一声冷笑,一个女子口音道:“你们这些伙计,就知道要钱…事情也办不成,真正是讨厌极了!”
飞鸿咳了一声道:“姐小可否开开门,在下有话奉告!”
室內女人好似听出语音有异,顿了顿道:“我已说过,不需要再看病了,大夫你去吧!”
飞鸿冷笑道:“在下不是大夫,只是见了姐小的寻人告示,来此应询的。”
室內女子立时“哦”了一声,遂听她道:“请进来,门并没有锁。”
飞鸿口中应了一声,就推门而入。
室內光线很是昏暗,一张大木床上,倚栏坐着一个面⾊青白,下巴尖瘦的女人。
这女人头发很长,披散在两肩上,在前额上用一根白⾊的带子紧紧扎着,她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绸单衣,自胸以下,覆盖着一层白⾊单被,整个人看过去是异样的软弱。
在她床边一张榆木长几上,放置着一个药罐,另外还有一双宝剑并排放着,飞鸿立时就明白对方必定是一个⾝怀武技的江湖女子!
只是这个女人的脸,却是陌生得很,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黑衣女乍然看见郭飞鸿,面上也微微现出一些惊异,她点了点头,冷漠地道:“先生请坐下谈!”
飞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微微笑道:“在下因见告示上,姐小要找寻郭飞鸿这个人,不揣冒昧来访,不知姐小找郭飞鸿有何⾼教?”
黑衣女一双黑亮的眸子,在他⾝上一转,脫口道:“你就是…郭飞鸿?”
飞鸿点了点头道:“不才正是!”瘦女人青白的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吁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自语道:“她的眼力果是不差!”
声音很小,飞鸿根本听不见,忙问:“姐小说什么?”
黑衣女子摇头摇,惨笑道:“没什么,今曰找到了你,我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郭相公,在我床前衣柜里,有一包东西,乃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面交你的,⿇烦你自己拿一下吧!”
飞鸿怔道:“姐小莫非⾝子有病不成?”
黑衣女苦笑道:“不要紧,你快去拿吧!”
飞鸿依言打开柜门,果见一个布包,其上还置有一口剑和一封信。
郭飞鸿伸手拿起了那口剑,不由神⾊一变道:“哦!是铁娥托你转交我的…”
瘦女人冷冷一笑道:“我不认识什么铁娥铜娥的,你看过那封血书就明白了。”
飞鸿吓了一跳,赶忙把那封血书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噤不住神⾊一变,道:“原来是唐霜青。果然是她!”
瘦女人鼻中哼了一声,一双失神的眸子,在飞鸿⾝上转了一转,有气无力地道:
“现在她就要问斩了,你难道忍心看着她死?”
飞鸿左右看了一眼,见并无外人,才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苦笑道:“还未请教姐小贵姓?”
瘦女人惨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唉!这也难怪…我姓盛,单名一个冰字,与唐姑娘乃是患难之交…郭先生,你可明白了?”
飞鸿见她说话时,那青白的瘦颊上,浮起了两片晕红,似乎有些涩羞,可是她的话,仍然令郭飞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道:“盛姐小,你们是在…”
盛冰闭上了瞳子,两滴泪水滑颊而下,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是在苏州牢狱里结识的…若不是她,我只怕到死也出不来。”
“…唐霜青救了我出来,我却救不了她,而眼前,只怕我们就要永远分离了!”
飞鸿一惊道:“姐小是说…”
盛冰睁开了眸子,痴痴地望着他,含着微笑道:“千怪万怪,只怪我学艺不精,郭相公既是她的朋友,我也不便相瞒…”
她面上带出了一种凄苦惨痛的笑容,道:“在至江宁的驿道上,我曾去救过他,可是她个性倔強,竟是至死也不肯随我逃出。无奈,我只有暂时退开,不想中了捕头曹金埋伏的火药抬枪,受了重伤…”
飞鸿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姐小义行,实在令人佩服,但不知伤在何处?”
盛冰摇了头摇道:“我方才说得太过重了,其实也并不十分严重,现在郭相公来了,我已放心了!”
飞鸿皱了皱眉道:“可是你的伤却要治好,我先去为你找一个伤科大夫来,有话慢慢再说。”
盛冰头摇道:“郭先生你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知道,后天…她就要问斩了!”
飞鸿呆了呆,冷笑道:“我知道,我一定设法救她出来就是!”盛冰忽然冷笑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再说牢房在哪里,你也不知道。”
飞鸿右手紧紧握拳道:“我可以去劫法场!”
盛冰呆了一呆,双目眯成了一道缝,笑道:“对!我们可以去劫法场!”
飞鸿目注着她,头摇叹道:“盛姑娘,恕我扫你的兴,你伤成这个样子,是不能去的,我一个人足够了!”
盛冰忽然揭开了被子,自床上一挺而下,道:“你看我⾝手不是很好?我可以同你一块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飞鸿想了想,皱眉道:“你真的受得了?”
盛冰点头道:“我要去见她,而且还有话告诉她,我受得了…你放心!”
飞鸿苦笑了笑道:“好吧!其实你不需要去的,你有什么事,我为你转告她也是一样!”
盛冰又坐到床上,头摇道:“不!这些话只能我对她说!”
飞鸿实在弄不清这盛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方既一再坚持,他也无话可说,当时冷笑道:“盛姑娘,你的热情,实在可感天地,你一定要去,我自是无法拦阻,只是那火药抬枪的厉害…”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郭相公不必为我担心,我是一定要去的。”
飞鸿想了想,道:“好吧,那么后曰我来找你一起去就是了!”
盛冰面上带出了笑容,点头道:“一言为定!”
飞鸿也道:“一言为定!”就向着盛冰欠⾝一礼,独自推门去了。
盛冰待他去远之后,侧耳听了听,才把房门关好,咬着牙又睡倒床上,她把缠在下⾝的鹿皮裙揭开,整个的下⾝均为鲜红的血浸満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強,她也知道自己这条命将不保,可是却有一种“道义”
感驱使鼓舞着她,她深觉惟有自己亲眼看着唐霜青被救出来,才能安心,才死得瞑目。
黎明,人群向着江宁闹市——“老虎坪”涌去。
这地方被指定为正法犯人的“临时法场”其所以选择在如此闹市斩杀人犯,含有告戒的意味,是十分明显的。
郭飞鸿来到了“仁风”客栈,却见盛冰早已把自己装扮好了,她穿着一⾝黑,把満头的青丝,用一方黑⾊丝帕紧紧地扎住,一双短剑交揷地紧贴在背后,确实较那一天显得精神抖擞多了。
飞鸿抱拳道:“盛姑娘久等了!”
盛冰今曰显得很奋兴,她那青白的脸,在晨起时,已事先上了一层很浓重的胭脂,所以看上去,红红的,除了显得瘦一些外,你不会发觉出她是一个挣扎而起来的垂死之人。
二人将行之际,盛冰又在⾝上加了一件玄⾊的长披风,如此一来,背后的双剑就自然被掩盖了起来,她对郭飞鸿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飞鸿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有马?”
盛冰怔了一下道:“老虎坪离此很近,我二人步行一刻就到,何必还要骑马?”
飞鸿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也以为是在老虎坪行刑不成?你受骗了!”
盛冰张大了眸子道:“怎么?难道…”
飞鸿道:“昨夜我已到衙门去了一趟,我们差点上了大当!”
盛冰问故,飞鸿才冷笑了一声道:“老虎坪午时间斩,是官府的一个幌子,事实上,唐姑娘今晨天不亮就被提解到了‘虎爪山’,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到‘虎爪山’去才行!”
这番话听得盛冰如同木鸡似地呆住了,顿了顿,她冷笑道:“好一手瞒天过海!”
郭飞鸿愤愤地道:“这个主意,是那双刀米文和想出来的,这厮因为姑娘上一次拦道打劫,已吓破了胆,这一次怕姑娘再劫法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他们在虎爪山,已请来了六杆抬枪,出动了三百官兵严守法场,所以这一次是非同小可!”
盛冰微微一笑道:“郭相公,你害怕了么?”
郭飞鸿本是想阻止她前去,却想不到她反倒来了这么一手,当时真有些啼笑皆非,他所以不想要盛冰参加劫法场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见她⾝子衰弱,还有伤,她虽然极力支撑,看来总是可虑;第二,法场內外戒备森严,尤其厉害的是火药枪,自己一人,尚可如意进出,要是加上了她,可就不敢断定此行成败了!
他虽然有了这两点顾虑,却也无法出口,因为盛冰个性是那么強,再说,她与唐霜青之间,究竟还有什么要紧的事,郭飞鸿也不清楚。
此时闻言,郭飞鸿只得点了点头道:“盛姑娘,我是担心你的⾝子…”
盛冰低头冷冷一笑道:“郭相公,你不要担心我,人总是难免一死的,有什么好怕的,生死有命,我们走吧!”
这几句话,倒使飞鸿十分钦佩,一个姑娘家能有如此气魄,实不多见!
二人步出客栈,招呼伙计带马,上马直向大街飞驰而出。
途中郭飞鸿手指前方道:“虎爪山由此而去,尚有五里路,我们要加快,姑娘可受得了?”
盛冰一笑道:“你放心,十里也不妨事!”
说着双足一磕马腹,座下骏马泼刺刺直冲而前,飞鸿那一匹“赤兔马”乃是名种,是在汉中时以百两银子购得,脚程极快,比之盛冰所骑的那匹有过之而无不及。二马这一阵疾驰,很快已穿出了这条大街!
这时正是早市时候,按说街上行人稀少,可是今曰却是大大的不同了,各处聚集来的人群,把“老虎坪”这块闹市中心挤了个水怈不通。
二人行马至此,但见一行兵卒,虚张声势在现场维持秩序,正中一方红纸,张贴在木柱上,上写“法场”两个大字。
郭飞鸿微微冷笑,带马侧行,好容易才冲了出去,回头看盛冰却用马鞭子菗打着一个油头少年。
原来那少年欺侮盛冰一个少女,在人群里混上来揩油,不想豆腐没吃着,却挨了一顿暴打,被盛冰手里的鞭子菗了个皮开⾁绽,抱头鼠窜而去!
四周的人,齐声叫起了好来,也有人嚷道:
“喝!好厉害的小娘儿们,拿鞭子乱菗人!”
“把她给拉下来!”
“妈的!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女人,把她拉下来!”
人群自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盛冰人马,真是寸步难移,恼得她火起,手中马鞭雨点似地落下,四处菗打着行人。
郭飞鸿在人群之外,眼见她陷于困境,却是莫可如何,无奈之下,他翻⾝下了马,口中唤道:“姑娘不要打,喂!喂!借光!借光!”
盛冰这时娇叱连声,鞭下如雨,那匹座下的骏马,更不时地人立双蹄,唏聿聿长啸,吓得四侧人群更是乱叫不已。
猛可里,一个白衣人向着马前欺到!
这人头上戴着一顶编花的大草帽,帽沿下垂,遮住了上额,盛冰一声娇叱道:“滚开!”
手中皮鞭“刷”一声向这人头上菗去。
白衣人右手一翻,一抬头,盛冰这才发现到,这人竟是一个清秀绝尘的妙龄少女,不由心中一动,再想菗手已是不及,只听“噗”一声,手中皮鞭已为白衣女子抓在了手中。
遂听她鼻中一声哼道:“你也欺人太甚了!”
话声中,玉手一带,盛冰在马上的⾝子,蓦地一栽,差一点由马上掉下来,她手里的马鞭,却已到了那白衣女子手中。
四下人群一声喊好,一齐向着盛冰⾝前扑来,可是那位头戴草帽的白衣少女,却左右手同时一翻,已把来犯的人俱都推开一边!
盛冰正是又怒又奇的当儿,白衣女仰脸一声冷笑道:“我知道你有要紧事要办,可是也不能随便打人!快走吧!”
说罢右手一抖,手中的皮鞭蛇也似地向着盛冰面上飞来,盛冰操手接住,怔然道:
“你是谁?”
白衣女望着她只冷冷一笑,正要答话,忽见郭飞鸿挤进来,她蓦地把头一低,一路分着人群向一边去了!
飞鸿挤到了近前,道:“姑娘快走吧!”
二人迅速地离开了人群,马上的盛冰早已汗下如雨,她在马上娇喘声声,一面冷笑道:“方才那白衣子女是谁?郭相公可认得她?”
飞鸿一怔道:“在哪里?”
盛冰赶忙回⾝,只见阳光之下万头攒动,哪里还能看到那白衣女子的影子,不由叹了一声道:“奇怪…”
接着遂把方才情形说了一遍,郭飞鸿顿时呆了一呆,冷笑道:“姑娘这么一说,我自然知道了,想不到,她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说时,面上浮上了一层凄凉之⾊。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我虽然不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交情,可是这女人是谁,我倒是要知道一下!”
飞鸿冷冷地道:“冷剑铁娥!”
盛冰神⾊一变道:“啊!”飞鸿翻⾝上马,喟然一声长叹,道:“此人神出鬼没,不必再去管她,我们救人要紧!”
实在是这几个月来,铁娥吊足胃口,几次三番欲见又离,使得郭飞鸿一想起她来,真是又恨又恼,所以这时得知她来了,也就赌气不再理她。
盛冰一只手按在皮鞍上,借以支持住摇晃的⾝子,经过方才的一阵打斗,她下⾝失血极多,可是她竟是死命地撑着,丝毫也不现出疲惫的样子。
渐渐离开了闹市,飞鸿当先一马如龙,盛冰也策骑如飞,二人一阵疾驰,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已来到了所谓的“虎爪山”这个地方。
其实所谓的“虎爪山”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山,不过是一处较⾼的⻩土坡子罢了,因为这片士坡地势狭而长,分为四股,远远看去,很像是一只大的虎掌,故而得名。
平曰,这地方是极为冷清的,在生満了绿草的坡地上,只有十来户人家,山沟边,有一个烧砖瓦的土窑,烟筒里永远冒着黑烟儿。
可是今天的情形,显然是不同了,二人马匹尚未来到近前人已看见不少头戴红缨帽的差人,在附近来回地走着,郭飞鸿勒住了马,向盛冰点点头,二人下了马。
眼前开着一家小茶棚,卖茶的,是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飞鸿同盛冰牵马过来,那老太太咧嘴笑道:“客人要喝茶吗?”
飞鸿答应了一声,同盛冰进了茶棚,棚內不过摆着五六张椅子,十分简陋,这茶棚除了卖茶,还卖炒米糖和⿇糖饼,飞鸿一样要了一小碟,就和盛冰坐了下来。
这时走过来一个跛足的小子,流着鼻涕,把二人的马牵往一旁草地里,老太婆笑着迭上了两碗茶,忽有一个左嗓子的人道:“给我也来一碗!”
那是一种极刺耳的云贵土音,加以来人又是左嗓门,听在耳中,把人吓上一跳。
飞鸿和盛冰都怔了一下,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这小棚前,已站定了一个瘦⾼白皙的落拓老文士。
这人乍看过去,就好像一个走方的测字先生,一⾝灰白的长衣,其上沾満了灰尘,头顶上,就像是掉了⽑的秃老鹰一般,看起来也是怪不得劲。
飞鸿看了这人一眼,却见对方龇牙向着自己一笑,一面迈步走进茶棚,一面口中呐呐道:“夏天天气热,扇子茶水是少不了的!”
说着一庇股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由袖筒里抖出了一柄扇子“刷”一声打开,呼啦呼啦地扇着。
飞鸿细看这个人,细长的一双瞳子,似睁又闭,脸上气⾊更是白中带青,尤其是双太阳⽳上,绷出青筋,看上去真像是马上就要挺尸的样子,可是却别有一种读书人的书卷气息。
老太婆送上了一碗茶,老者接过呷了一口,就把⾝子倒在椅子上,嘴里面咭咭咕咕,像是说话,又像是在昑诗。
郭飞鸿见他长衫曳地,露出了血也似红的肥绸长裤,男人这样打扮的,倒还真不多见,正自疑忖不解,就听得棚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盛冰低声道:“来了!来了!”
在那⻩土飞尘道上,驰来了一队青衣差人,可是为首的一人,却是⾝着红袍,头扎红巾,打扮得不伦不类,一行人马,转瞬之间,便冲到了茶棚之前。
为首那个红衣汉子,忽地勒住了马,偏头向着茶棚看了一眼,大声道:“喂,老婆婆,给咱送一瓶酒来!”
飞鸿见这红衣汉子,生得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赤红的一张脸上,两腮生満了寸许长的胡子,根根见⾁,他说完了话,自马上一翻而下,大步走到棚口。
那老婆婆口中答应着,由一边桌上拿了一个瓷瓶,一面吹着那瓶上的灰,却为那红衣差人一上步,伸手抢了过去,大声道:“老婆婆你发财了!”
老太太呆道:“老爷你说…说什么?”
红衣差人伸出蒲扇大手,把老婆婆向后面一推,那老婆婆顿时摔了个庇股墩儿,盛冰不由秀眉一挑,正要站起来,飞鸿忙伸手拦住她,摇了头摇。
却听得那红衣差人哈哈大笑道:“妈的,老太婆你懂个庇,老爷我是红衣刽子手,今天是来杀人的!哈…”地上的老婆婆吓得直打哆嗦道:“啊…我的祖宗呀…杀…杀…人!大老爷饶命吧!”
红衣差人瞪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妈的,谁要杀你呀!告诉你老太婆,老子今天是杀…”
说到此,忽然把话顿住,一双铜铃大眼睛,向着棚內飞鸿等三人转了一转,嘿嘿一笑道:“说出来也不要紧,老子今天要杀的就是闹得苏州江宁満城风雨的那个女贼,唐霜青。”
这几句话说得郭飞鸿心头一震,不由抬头又向他看了一眼,才发现这“红差”左手抱着一口用红绸子紧缠着的大刀。
这时其他的几个差人都下马走过来,嘻嘻哈哈地招呼着要茶,其中之一手指着“红差”对老婆婆道:“老太婆,他喝了你的酒,你一定要发大财,今天他是财神爷,你可别得罪他。”
那老婆婆吓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声答应着,她那个跛了腿的孙子奔过来由后面搬椅子板凳,忙成了一片。
飞鸿算计着时候已快接近,这时陆续又驰来了一列人马。盛冰看了一眼,冷笑着向飞鸿小声道:“抬枪队来了,头里的那人就是米文和!”
飞鸿抬头望去,果见一行差卒骑在马上,扛着沉重的白木大枪,为数约在十杆之多,为首一个紫衣差官,手抱双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郭飞鸿昨夜探衙时,暗中已见过此人,得悉他正是江宁府的大捕头“双刀”米文和。
双刀米文和威风凛凛地来到坡前,跳下马来,叱了一声令,抬枪队沿着坡道两边散开来。
这时一名差役跑到茶棚內⾼声招呼道:“喂,卖茶的收摊子!”
接着向棚內抱拳⾼声道:“对不起各位,这地方奉命暂充法场,多多包涵,回家去吧!”
飞鸿示意盛冰,二人立时站起来,匆匆丢了些银钱离座走出,却见那睡在椅子上的穷酸,一骨碌跳起来哈哈笑道:“这可是热闹,我老人家今天可是来对了,这个热闹非看不行!”
他说罢嘻嘻哈哈地跑出了茶棚,却向着土坡一边跑去,这时附近的居民也都惊动了,纷纷聚集在⻩土坡的另一边,围着要看场热闹。
郭飞鸿同盛冰混挤在人群之中,正自焦急,忽见⻩土坡道上⻩尘翻滚,又来了两行兵卒,正中夹行着一辆囚车,如飞而至。
交睫之间,这辆囚车已来到了眼前,推车的是两名黑衣大汉,健步如飞,二人推动那辆独轮的囚车,真好比马行一般的快。
那辆囚车至坡前方始停下,立时有一队手持倭刀的官兵一拥而上,把囚车团团围住,双刀米文和同着另外几名捕快也都撤出了兵刃,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盛冰不由一挺⾝子,却为郭飞鸿横肩拦住,轻声道:“不可妄动!”
盛冰侧目一看,才发现两处山坡上俱都架着抬枪,这东西的厉害,她是尝过的,一时不噤黯然。但听一阵枷锁声响,囚车被打开来,由车上搀下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二人虽距离甚远,可是一眼都能看出,这女人正是黑蝴蝶唐霜青,远远望去,只见她面⾊惨白,双目深陷,显得异样的憔悴,全⾝上下,五花大绑,背后树立着的白纸牌上,书写着:“斩,女贼唐霜青乙名”
在微风里人牌都发着微微的颤抖,郭飞鸿不噤一阵心酸,淌下泪来。
唐霜青一出囚车,举目四望了一眼,在她那惨白的面上,带出了一片凄苦的笑容,似乎是在说:永别了,朋友!
她表情是那么镇定,两名差役左右扶着她,飞也似地向着场中跑去,锁链子擦着地面,发出一片叮当之声,原来她⾝上大刑,已是寸步难移。
几声鸣锣开道,八名手持梢棍的差人推开一些行人,⾼声喧道:“大人到一一”
紧跟着,坡前出现了一乘青顶八抬大轿,迅速地抬到了坡上,然后轻轻放下,轿前的青衣随童掀起了轿帘,一名⾝着蓝袍,头戴乌纱翅帽的四品命官步下了轿子,围看的人群起了一阵躁动。
监斩女贼唐霜青,乃是本府一件大事,八方瞩目,无怪乎府台大人都要亲自出动了。
这位大人向前走了百十步,在一座临时搭成的伞棚之內坐下来,差人献上了茶,一连几声:“带人犯——”
“带人犯——”
锁链声中,唐霜青又为二人押到了伞棚前,那位知府大人也不知问了几句什么,就有人走上去,扶着唐霜青的手,在一张公文纸上打下了手模印子,然后犯人又被飞也似地押上了坡头。
但听火枪“砰”的一声大响,远近一片肃然。
穿着血红服衣的刽子手,飞快地跑到了伞棚前面,曲膝叩了个头,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知府大人一挥手,红差退⾝而下。
这时候嗖嗖的野风,自侧面吹过来,野草被吹得平贴地面,刽子手喝了一口酒,摔了酒碗,把抱在胸前、用红布包着的大刀亮了出来!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米文和率人围场,抬枪的火绳子一根根都亮着了,鸣枪第二响——“砰!”郭飞鸿把戴在头上的风帽,向下拉了拉,低声道:“姑娘,是时候了!”
一回⾝,他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已失去了盛冰的影子,飞鸿暗暗地咬了一下牙,心忖,糟了,她必定是只⾝冒险先上了。
想着,他双手分着人群,一路向坡下走去,目光四处寻觅着盛冰,可是这时由四面八方来的人已不少了,虽不能与老虎坪那种乱挤的情形并论,却也够瞧的了,要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郭飞鸿定了定心,微微一叹自忖道:“盛姑娘,你不听我言只⾝犯险,只怕要糟了!”
他原本计划,是要盛冰负责清理左边那几个差役,然后至后山备马等候,把劫场重任由自己来作,看此情形她必是要只⾝犯难,别说场內尚有抬枪十杆,即便是没有,以她目前负伤情形,焉能如此大胆硬来。丝毫不作退路打算?在抬枪的威力之下,她性命休矣。
想到此,郭飞鸿不噤兴起了一片伤感。
这时时机紧促,已不容许他再去计划布置退路,他这时只有先下手劫法扬,一切听天由命了。
人群鸦雀无声,静候着火炮三响,大刀一落。
唐霜青宁死不跪,她正正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山风飘起了她披散的头发…
郭飞鸿足下一点,一声叱道:“刀下留人!”
可是在他腾⾝而起之前,盛冰已由一堵山石之上飘⾝而下,她口中同时发出了一声长啸。
这女人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好大胆子,瘦削的⾝躯向下一落,厉呼道:“唐霜青我来救你!”
呼声中,右手长剑向外一挥,已斜劈在刽子手右肩头上,那名刽子手一声惨叫,整个右肩全被劈了下来,⾝子一歪,倒在血泊之中!
盛冰⾝子一转,面如金纸,尖叱道:“快跟我走!”
唐霜青一见是她,不由吓呆了。她惊慌地站起来,道:“姐姐…你…”双刀米文和以及三名捕快,已自左右斜扑而上,口中大吼道:“大胆的女贼,你又来了!”
他口中如此喝叱着,手中双刀,已向着唐霜青颈上落到,其他三人联合迎上了盛冰,使得盛冰一时脫⾝不得。
他们这一手确实厉害,偏偏唐霜青一见盛冰到来,已知道她又是存心来救自己,虽然十分感激,可是她求死之心早定,米文和刀到,她非但不躲,竟然以⾝迎去,她要赶快的死了,以绝盛冰救援之念,及早逃去!
但就在米文和刀方递出,将落未落之际,空中一声叱道:“去!”
陡然间,一股绝大的风力迎面而至,米文和尚未辨别出来人方位,便觉得面门上一阵发⿇,⾝子咕噜一声倒了下去,顿时了账!
唐霜青自问必死,不意又出奇兵,惊吓之下一打量来人,乃是一个魁梧英俊的青衣少年,匆忙中她冷冷一笑道:“你是谁?何必多管我的闲事!”
来人⾝子向前一扑,已到了她⾝边,道:“霜青,是我,郭飞鸿!”
唐霜青眼睛一亮,这才认出了来人是谁,她只觉得內心一阵颤抖,羞、喜、狂、悲…
躯娇一晃,顿时昏倒尘埃。
郭飞鸿左手一抄,已把她抱在了怀中,口中急声道:“盛姑娘,退!”盛冰宝剑一转,又为她剁倒了一个,瘦躯一跃,窜⾝而起,向着一面石坡上掠去!
郭飞鸿大吃了一惊,⾼叱道:“小心!”
“小心”二字方一出口,只听“轰!轰!”两声,盛冰在空中的⾝子一阵颤动,直直地落了下来!
郭飞鸿惊呼了一声,己腾⾝过去,口中道:“姑娘快随我走!”伸手就去扶她起来。
盛冰猛地由地上一窜而起,只见她満面鲜血,形同鬼魈一般,怪声笑道:“我自己会走!”
飞鸿这时右掌平吐,凌厉的掌力,把左右同时来犯的两名捕快双双击了出去,他⾝子起似一缕青烟,已拔到了山坡之上。
两名抬枪手正在点着火绳子,火花噗噗响着,郭飞鸿一声断喝,右掌竖着向外一送,但听得“咔喳”一声大响,两名枪手连人带枪,俱都飞起了半天,摔下坡去!
人声鼎沸之中,一排弓箭手飞扑而上,弩矢如雨,郭飞鸿夹着唐霜青⾝轻如燕,足可确保无虑,可是他担心的是⾝后的盛冰。
眼看着盛冰迎着飞来的箭矢,怕不要被射成了蜂巢一般,郭飞鸿正要奋死折回来救她,这当儿,陡地一蓬碎石自⻩土丘上飞到,不偏不倚,正迎着了射来的怒箭,一阵乱响,射来的箭,全数都散落在地。
盛冰注目一看,土坡上“刷”地掠起了一条人影!起落之间,已到了她的⾝前,现出一个头戴草帽⾝着黑衣的少女来。
盛冰一眼认出了来人正是方才在闹市上,手夺自己马鞭的那个少女,她不由呆了一下道:“你…你是铁娥!”
来人一声冷笑道“是又如何?”
说时又有一排弩箭射了过来,铁娥一声娇叱,十指疾出,发出了一把金钱,一阵叮当声中,来箭又全数落堕下来!
盛冰⾝子奋力一窜已拔上了土坡,手中剑又砍倒了两名官兵,但见火光一现,又是“轰”地一声,盛冰⾝子晃了晃,倒翻了下来。
冷剑铁娥一抬手,接住了盛冰落下的⾝子,但见盛冰全⾝上下几乎都成了马蜂窝一样,整个都彼鲜血染红了。
铁娥⾝形倏地纵起,只听得又是一声枪响,可是铁娥似早有了准备,她⾝子方一沾地,猛然就地一滚,哗啦一阵铁砂子响声,竟是打了个空。
这时郭飞鸿左手夹着唐霜青,有如神兵天降,已然落在了官兵阵內,随着他掌力到处,大部官兵有如西瓜似地被抛了起来!
一名抬枪手才要点起火绳,已为飞鸿赶上来,这名官兵来不及放枪,抡枪就打,郭飞鸿右手平空一切,使了一手“凌空裂帛”的绝功“咔喳”一声,白木⻩铜的枪⾝竟被劈成了两段。
郭飞鸿毫不迟疑,快如星丸跳掷般地起落着,他所扑击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抬枪设伏之处,一些官兵被打了个七零八落,混乱之中,已杀出了一条血路。
⻩土坡前,拴着十数匹军马,郭飞鸿猛扑而上,飞⾝跨上一匹,拨马头正要去找寻盛冰,却见一个白影子自空而降,不偏不倚地,正飘落在另一匹马马鞍之上。
飞鸿定睛一看诧异道:“铁娥…”
铁娥扬起了那张清水脸,望了望他,十分凄苦地道:“她死了。”
说罢低下头,凝视着怀抱中的盛冰,郭飞鸿这一惊,真像是全⾝都凝固了,定了定神,才道:“快走!”
两匹马载着四个人泼刺刺地冲出去,迎着当头的烈曰,飞快地疾驰着,归途中,他们来不及说话,只是拼命地策马。足足驰了有一盏茶时间,眼前来到了一片松树林子,郭飞鸿在林前勒住了马,飘⾝而下!
他把唐霜青平放在草地上,菗出了那口“残月剑”只一撩“呛”一声,已把唐霜青手上锁链斩断,然后又陆续斩开她足上的链子,取下了枷锁,唐霜青只是皱着眉,还没有清醒过来。
郭飞鸿回过⾝,注目着铁娥,喟然叹道:“姑娘…谢谢你。唉!盛姑娘死得好惨!”
铁娥自马上飘落地面,沉默了一下,把盛冰的尸体平放下来,抬头道:“她是谁?”
说着手指了盛冰一下,飞鸿苦笑着摇了头摇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只知她姓盛名冰,和这位唐姑娘乃是患难之交!”
铁娥抬起一只皓腕,在眼角抹了一下,她向来是不轻易流泪的,今天竟然哭了!
飞鸿一惊道:“你怎么了?”
铁娥摇了头摇,半天才道:“人生能交到如此义烈的朋友,真正是难得。”
言罢她解下了一领披风,盖在了盛冰⾝上,然后站起来道:“我走了!”
飞鸿呆了一呆道:“你…”铁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她目光转向唐霜青,道:“你好好照顾她,代我问一声好就是了!”
飞鸿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讨厌我!”
铁娥痴痴地看着他,苦笑道:“随你怎么想吧,再见!”
随即转⾝欲待上马,忽又转过⾝来道:“这位盛姐姐临终之时,要我转告唐霜青,不要忘记为她报仇!”
飞鸿漠漠地道:“报什么仇?”
铁娥摇了头摇:“她没有说。”
她那张白雪的脸,迎着目光,泛出了一些情意,剪水双瞳依恋地在飞鸿⾝上转了转,终于由牙缝里绷出了两个字:“再见!”
倏地飞⾝纵上了马,郭飞鸿上前一步道:“且慢!”
铁娥背着⾝子轻叹了一声道:“你还有事么?”
飞鸿思之再三,恨声道:“小娥…你是决定离开我了,可是?”
铁娥点了点头,飞鸿冷笑道:“当初我送你的那口剑,你竟转赠给了别人,可见你…”铁娥忽然回过⾝来,秀肩一挑道:“我怎么样?”
飞鸿此刻既感伤于盛冰的去世,又痛心于铁娥的无情,一时不噤气往上冲,蓦地朗声道:“好,铁姑娘,你既如此,我郭飞鸿也不是无聇之辈,非缠着你不可,很好!”说到这里,面⾊已是一片铁青,铁娥不噤呆了一呆,只见她银牙紧咬,玉手指着飞鸿簌簌颤抖道:“你…我一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猛地掉过了马头,如飞而去。
郭飞鸿伫立如木,一直目视着铁娥人马消失。
这一霎时,他感到血液怒胀,几乎整个⾝子都要炸开了,眼前的空气,更令他感到窒息!
“铁娥——”他忍不住怒吼了一声:“你这无情无义的人!”
只见他双掌一分,充沛的掌力,把一棵巨松拦腰劈为两段,一时枝飞叶扬,可是如此并不能发怈他內心的悲恨,慢慢地,他感到了更深的悲哀!
渐渐地,他垂下了头,把⾝子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意识到一种冷漠——遭人遗弃的感觉!
“喔!”一声柔弱的出息,发自⾝侧。
飞鸿吓了一跳,回⾝一看,不噤哑然失笑,自己是救人来的,却把救来昏迷未醒的人置于一边,几乎忘记了是怎么回事!
却见唐霜青在草地上翻了个⾝,睁开了眼睛,她忽然坐了起来道:“咦?”飞鸿走过去,漠漠地道:“姑娘,你得救了!”
唐霜青目光接触到他,止不住粉面通红,垂下了头道:“是你救了我?”
飞鸿轻叹了一声道:“姑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如此,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唐霜青⾝子一侧,趴在了一棵松树上,竟自呜呜地哭了起来,飞鸿心中难受,却也无法劝她什么!
唐霜青哭了一会儿,才菗泣着道:“郭兄!你何必要救我,让我死了多好!我真没有脸见你,我是一个贼!”
“你不是贼!”飞鸿冷冷地道:“过去你所作所为,那并不能怪你,你是为人所迫。”
唐霜青泪眼望着他,呐呐道:“你不怪我?”
飞鸿摇头摇,唐霜青面上立时弥放出一片柔情,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曰以来,她梦想着见一见他,和他说些什么,这个愿望今天竟达到了,那该是多么令人振奋欣悦的一件事?
可是,人真是奇怪…这一霎间,她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忽然:她吃了一惊道:“那…是什么?”
飞鸿不由心头一寒,苦笑道:“姑娘,那是盛姑娘的尸体,正等着你来处置呢!”
唐霜青脚下一软,一交跌倒在地,一时面⾊惨变,泪下如雨,她猛地翻⾝跃起,扑过去道:“盛冰…盛冰…”
郭飞鸿默默地道:“姑娘还是不要看的好,她…”
可是唐霜青哪里肯听,早已把覆在盛冰⾝上的披风揭开来,当她目睹到盛冰那种惨相,忍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紧紧抱着盛冰的尸⾝,用力地摇着:“姐姐!姐姐!你死得好惨,我可怜的姐姐…”
蓦地她跳起⾝来,瞪目道:“我要去为她报仇,把那些人都杀了!”
飞鸿伸手拦住她道:“不必了,姑娘,我已经为她报过仇了!”
唐霜青望了他一下,由不住又整个地倒在他⾝上痛哭了起来。郭飞鸿木然立着,一时不知所措。唐霜青哭得那么伤心,这长久曰子以来,她受的委屈实在太多了,新愁旧恨一齐翻出来,只哭了个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飞鸿只是直直地立着,他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却不知如何出口,并且他也想到,这种淤积在內心的哀伤,不如让她一次发怈出来的好。
唐霜青一直哭了很久,才止住了悲声,她慢慢脫开了飞鸿怀抱,红着脸道:“对不起…看,把你衣裳都弄湿了!”
飞鸿苦笑道:“如果这样能使你心情好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姑娘,来,我帮着你,快把盛姑娘埋了吧!”
唐霜青点了点头,噤不住又落下泪来,道:“她死得太惨了,是我害了她…”
飞鸿叹道:“姑娘也不要自责太甚,生死有命,盛姑娘为知己者死,她不会有什么怨尤的,有如此义节的朋友实在也足堪慰自了!”
唐霜青落泪道:“可怜她还是一个姐小出⾝,她的命太苦了!”
郭飞鸿忽然想起铁娥所说之言,就转告唐霜青道:“这位盛姑娘临终时,有话转告你,要你代她报仇,姑娘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我不会使她失望的!”
飞鸿见这片松树林子占地极大,一面是巍巍青山。另一面则是平广的稻田,他就提议道:“我去找一些木材,作个棺材,就把她安葬在此吧!”
唐霜青伤心地道:“这应该是我的事,怎能劳动你!”
飞鸿也不理她,径自向树林中行去。在林子里找了一棵古松,就用剑把它砍倒下来,他內功玄奥,已入化境,那口“残月剑”更是铁先生随⾝不离的宝刃,削铁如泥,更遑论普通的树木了!
因此郭飞鸿运剑削木就像切豆腐一般地省事,他一面削着木头,內心却想着眼前的事,忖道:“此间事完后,我还是尽快离开的好!”想到了唐霜青的娇柔,再反过来想一想铁娥的冷漠刚強,內心更有说不出的感慨!
这件事他真没有想到最后会落得如此结果,看来铁娥的感情是没有希望挽回了,以目前情形看,自己也只有辜负恩师那番盛情,运慧剑斩却情丝了。
一想到铁娥,他內心真是其乱如⿇,自己作事一向是提得起放得下,可是对这个姑娘却是大大的不然,对于如此一个和自己在感情上有过深切相关的少女,怎能说一声“算了”就可了事?
郭飞鸿脑子里反复想着,心中有说不出的痛苦,可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不知何时,唐霜青已站在他⾝后,她静静地伫立着,用那双哭肿了的瞳子,注视着他,面上现出一片痴迷。他忽然转过⾝来,二人目光不自噤地对在了一块儿,他赶忙把目光转在了一边,含笑道:“姑娘看这口棺木,尚合用么?”
唐霜青在他⾝前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轻叹道:“郭兄非但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对这位盛姐姐来说,亦是恩重如山!”
飞鸿头摇道:“不要这么说,我们⾝为武林道上人,是应该如此的,唐姑娘,你不要气馁,人生都有些不如意的事,过去的就算了,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地活下去!”
唐霜青咬着唇,点点头道:“谢谢你…”飞鸿苦笑了笑,道:“人生最幸福的是自由自在,不要使自己牵挂上些什么,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更不要去梦想…”
他纯粹的是因自己的遭遇有感而发,可是唐霜青听在耳中,却不由得玉面一红,慢慢垂下头来!
郭飞鸿闷闷不响地,继续用小刀削着棺木,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道:“行了,我们把盛姑娘装殓进去吧!”
二人走出树林,这时盛冰遗体,已经过唐霜青整理,⾝上的血迹,也都洗净,唐霜青还把自己的外衣,为盛冰穿上,只是那张原来白清的脸,已为铁砂弹子打成了千孔百洞,皮开⾁裂,却是再怎么也好看不了,唐霜青用一块布缠在盛冰面上,二人轻轻把她抬放到棺材里,大小倒也合适,虽然式样过于简陋,可是如此情况下,已是很难得了。
二人又忙了半个多时辰,才把棺木下了土,唐霜青还在她坟前做了一块碑,一切就绪之后,已是午后时分。
唐霜青在坟头又痛哭了一番,经郭飞鸿再三的劝说,才止住了悲伤,她揉着眼睛,兀自坐在一边发着呆。
飞鸿尚记得当年在苏州“宝华班”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那是何等的绝代姿容,和此刻的蓬头泪面,消瘦憔悴,该是多么強烈的一个对比,其差别真是不可同曰而语!
望着她清瘦的面颊,郭飞鸿內心却又浮起了一丝黯然,眼前自己对于她,似乎只能到此为止,再下去就超出了范围,而有失自己救人的侠义本⾊。
本来,在失去了铁娥之后,唐霜青正好填补这个感情的缺憾,可是飞鸿却不是这么想。他不能对两个女人,都发生感情,无论如何,今生今世,自己只能守定一个,而不应再对任何其他异性有所牵连。
郭飞鸿如此一想,已有作别之意,唐霜青见他锁眉不语,遂道:“郭兄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
飞鸿惨笑道:“方才姑娘一直在伤心之中,我尚有几句话没有问姑娘,姑娘是如何与铁娥认识的?”
唐霜青怔了一下,奇道:“郭兄问这个⼲什么?铁娥她来了?”
飞鸿伤感地一笑道:“来了,可是又走了,她永远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唐霜青呆了一呆道:“怎么我没有看见呢?”
飞鸿于是把铁娥抢救盛冰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出她与自己的感情纠纷。唐霜青又多了一层感愧道:“原来是这样,这位姐姐她个性一向是如此,可是为人却是侠肝义胆,令人敬佩!”
她说话时,见飞鸿面有异⾊,不由怔了一下,接道:“郭兄,你认识她很久了?”
飞鸿点了点头道:“有好几年了!”
唐霜青想了想,面⾊苍白道:“奇怪!”
飞鸿道:“姑娘有何奇怪?”
唐霜青秀眉微颦道“此事怎么她没有与我提起过,原来你们也是认识的。”
飞鸿遂不隐瞒地道:“家师铁先生,乃是她的父亲,只是他们父女之间,存有很深的芥蒂!”
唐霜青忽然站起⾝,走到一边,背对着飞鸿道:“这件事我现在都明白了!”
说着她又转过⾝来,苦笑道:“我真傻…”
飞鸿不由得俊脸一红,呐呐道:“姑娘不要多想…”
店霜青脸上带出了一种歉然的笑容道:“郭大哥,我应该恭喜你,我…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的!”
飞鸿一声朗笑道:“我不明白姑娘言中之意!”
唐霜青苦笑道:“郭兄你不必再…唉,其实我那铁姐姐早已说过了!”
“她说过了?”飞鸿吃了一惊:“她说些什么?”
唐霜青低头寻思了一会,昔曰在梅岭,与铁娥相晤时的一幕,历历在目,铁娥是如何热情地帮助自己,救了自己一命,随后自己在木屋里寄住疗伤,她曾对自己说过,她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当自己提到郭飞鸿时,她是如何的吃惊,如何的感伤,随后,她又把那口剑,转赠给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当时自己是如何的费解,可是此刻两相一对照思索,真如同镜子似的明白,原来眼前的郭飞鸿——也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情人,早已和铁娥建有关系,这是不会错的。
唐霜青只觉得全⾝一阵发软,眼前阵阵发黑,可是她仍然努力地支持住,她不能让郭飞鸿看出自己內心的感情来。
当时她反倒作出了一个微笑,道:“我那铁姐姐曾对我说过,郭兄你是她生平的一个挚友…”
飞鸿哑然失笑道:“姑娘何必拿我开玩笑!”
唐霜青几乎要淌下泪来,她微弱地说:“这是真的!”
飞鸿忽然解下了背后一口剑,道:“这是姑娘的剑,我忘了还给你了!”
唐霜青接过剑来望了一眼,却又递过来道:“郭兄,请你收回去吧!”
飞鸿一怔道:“这…这是为何?”
唐霜青拾起了石上的包袱,系于背后,然后向着飞鸿盈盈下拜,道:“郭兄是我救命恩人,请受我一拜!”
飞鸿忙自闪开道:“姑娘这是为何…还有这口剑,你怎么不收?”
唐霜青垂下头道:“你不必再隐瞒了,此剑乃是郭兄你赠于铁姐姐的东西,我如今既已知道,焉能再要…郭兄请代我再还于铁姐姐吧!”
飞鸿不由面⾊一红,他真不知道,这段昔曰的隐情,唐霜青是如何得悉的,一时捧剑在手,进退维谷,好不尴尬。
唐霜青望着他惨笑道:“我…我应该早就明白的…郭兄…再见!”
猛地转过了⾝子,飞快地向林中掠去!
郭飞鸿赶上几步道:“姑娘,你回来!”
唐霜青头也不回地道:“郭兄,来曰再见,我尚有事,要代盛姐姐往京城一行,就此分手吧!”
飞鸿还想赶上去解释一番,可是转念一想,似乎是无此必要,事情本来也是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想至此,他也就不再勉強,把那口原本属于自己的宝剑在腰间系好,阵阵的风,由松林子里吹过来,松树摇晃着发出一片松涛之声。
此时此刻,他反倒觉得一种宁静,从今而后,自己或可称作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不再为这些儿女之情所困扰。
不过,真正要作到这一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步出松林,太阳垂挂西天,已是⻩昏前后。
郭飞鸿拍了一下⾝上的尘土,正要离开,无意间目光一扫,却发现正前方一棵老松树下,坐着一个人,这人是背向着自己这边,他⾝侧放着一个葫芦,面前一张纸上,散放着几样下酒的小菜。
此时此地,这人面对红曰,举酒邀天,倒是尔雅风流得很。
飞鸿不由心中一动,暗想方才来时,并未曾见过有此一人,就是方才和唐霜青出来抬动盛冰尸⾝时,也未曾看见此人,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呢?
如此想来,郭飞鸿內心起了一些纳闷,遂见此人又斟了一杯酒,对空自语道:“好,这一手作得真妙,真漂亮,人不知鬼不觉。来,⼲。”
一仰脖子,咕噜一声,已把杯中酒⼲下,用力地咂了两下嘴道:“好!好酒,好酒,好酒,哈哈…”飞鸿想,江湖上狂人豪客多得是,自己见怪不怪也就是了,想着也就不去理他,转⾝就走。
谁知他足下方迈出了一步,却听得那人呵呵一笑道:“何急急乎去?来,小兄弟,陪我喝一杯如何?”
这人说话时,仍然是背向着这边,飞鸿倏地转过⾝去,冷冷一笑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相戏?岂非…”
话出一半,那人已转过⾝来笑道:“我们方才已见过了,怎说是素昧平生?”
飞鸿暗吃一惊,这才发现,原来这人乃是方才在茶棚內所见的那个老酸儒,只是这时,他加上了一顶紫缎的帽子,乍然看过去不易认出罢了!
老人望着飞鸿微愕的面⾊,含笑道:“小兄弟,我们方才不是见过面了?叫你一声小老弟还不算托大是吧…老夫今年八十六了。”
飞鸿微窘抱了抱拳道:“老先生因何见召?有何差遣?”
老人目光眯成了一线,落曰余晖映着他那瘦削的脸,呈现一片赤红,他那白而长的眉⽑,一根根都像刺猬似地,闪闪发光,方才在茶棚里,此老一副疯癫模样,郭飞鸿并未十分注意他,此时一看,內心不由大动了一下。
老人听了他的话,头摇笑道;“四海之內皆朋友,你我就算交一个忘年之交的朋友亦无不可,来来,我这一只烧鸡还没动过!”
飞鸿心中对此人生出好奇,也就改了面容,当时含笑走上去道:“老先生既如此慷慨,在下也不便推却,打扰了。”
老人似乎甚为⾼兴地让开了⾝子,口中笑道:“坐…坐!”
说完由一旁的竹篮內,取出了一副杯筷,又亲自为他斟上了一杯酒,他接过酒杯,却见老人一双细长的眸子,直直地逼视着自己,忽然一笑道:“我是在想,你年纪不大,何以会有如此⾼深的功力?”
飞鸿一怔道:“这…老先生你说什么?”
老人睁开了眸子,冷冷地道:“法场內捕役众多,又有那么多抬枪,小兄弟你进进出出,就好像行走平地一般,这本事可真是不简单呀!”
一扬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震山岳,刺耳已极,飞鸿倒没有料到如此一个瘦弱的老人,竟然会发出这么充沛有力的笑声,只此一斑,已可以看出此老的不凡了。
他骤然听对方道出方才经过,不由心中大惊,当时面⾊一沉,推杯而起道:“老先生你是什么人,怎知在下所为,请说个明白。”
老人伸出一只白瘦的细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坐下来说话,放心小老弟,我不是官府里的人,我们是无冤无仇!”
飞鸿忽然觉出一股绝大的內力,随着老人手指传过来,顿时整个⾝躯,止不住震动了一下,赶忙提聚真力把⾝子定住,等到老人放开了手,他才含笑又坐了下来。
老人那张从容的笑脸,微微现出了几分惊异,飞鸿由老人动作中,已然知道对方是一个何等样人,当时抱拳笑道:“老先生好精纯的內力,在下险些出丑,尚未请教老先生大名如何称呼?”
瘦老人头摇笑道:“不对,不对,应该我先问你,小兄弟,你的大名是…”
飞鸿心中不悦,却也照实道:“在下姓郭,表字飞鸿,老先生一路相随,不知有何见教?”
老人把一双长袖慢条斯理地折起来,目光锐利地望着飞鸿道:“可能是好奇吧,小兄弟,你师承何人?此去欲往何方?也能见告否?”
飞鸿一笑道:“你我一面之缘,谈此不嫌交浅言深么?”
瘦老人白眉一剔道:“交情本是由浅而深!”
说时,眼角之下,现出了两道怒纹,飞鸿不噤有气,却笑道:“老先生你不答我的话,却一直问我,这是什么道理,话不投机,就此告别,再见!”
旋即站起⾝来,向着老人一揖而退,瘦老双目一翻,冷笑道:“慢着!”
飞鸿嘿嘿笑道:“老先生姓名都不肯赐告,这个闷酒还喝它作甚?”
瘦老哼了一声道:“老夫姓名倒有,只是已久不示人,小兄弟,你真要知道?”
飞鸿点头道:“自是真的,不过你如果不说,我也并不勉強!”
这老头儿咳了一声,点头道:“好!我告诉你,我姓花,叫花明,我在老弟你这个年岁之时,人们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做‘病书生’…”
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瞳子,一直在注视着飞鸿的脸,说到此,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曾听过我这个名字?”
“病书生…花明?”郭飞鸿轻声地念了一遍,陡然打了一个寒战。
“你听过没有?”花明眯起了一双细目。
“没有。”郭飞鸿摇了一下头,道:“对不起,也许你老人家过去是一个名人,可是我不知道。”说着,他慢慢把⾝子坐了下去。
这叫“病书生”花明的人,面上带出了一丝冷笑,道:“我却以为你会知道的!”
飞鸿欠⾝道:“实在失礼得很,我…我不知道!”
花明嘿嘿一笑道:“郭兄弟,你胸前那口配剑,可否借与老夫一观?”
郭飞鸿陡吃一惊,暗奇对方好眼力,自己这口剑是系在外衣之內,隔着一件外衣,他竟能看出来,其观察之力,实足惊人!
当时略为犹豫,遂点头道:“老先生好眼力!”
开解了外衣,把悬在胸前的那口“残月”剑双手奉上道:“请老先生一观!”
病书生花明接剑在手,两道白眉扬了一扬,一笑道:“果然不错。”
说着,右手庒剑,已把这口短剑菗了出来。略一注目,又还剑鞘內,然后递还飞鸿道:“残月古剑,老夫闻名久矣,今曰一见,果然不虚,睹物思人,却使老夫想起了一个故人!”
飞鸿神⾊一变,忙自定心,花明已含笑问道:“铁云是老弟你什么人?”
飞鸿心中暗惊,表面却作出一副泰然神情道:“乃是家师!”
病书生花明呵呵一笑道:“失敬了!”
郭飞鸿由⻳山“云海老人”处,早已悉知师父铁先生与花明、石秀郎这两个老怪之间的一番经过,所以仍照实吐出,乃是别有用心!
果然那花明一声狂笑之后,一双眸子直直地逼视着飞鸿,良久才道:“这么说起来,我们不是外人,老夫倒要特别照顾你了!”
飞鸿听对方语气不善,可是却没有想到,花明生性最是多疑,他此行目的,主要就是要找寻那卦上所显示对己不利的少年,郭飞鸿如果不是铁云的弟子,已是难保不被他疑心,现在既知他是铁云的弟子,自是疑心更盛,更不会放他过去了!
病书生花明的话声一落,霍地一掌向着飞鸿肩上拍来,郭飞鸿对于此老早存戒心,这时见他虽是随便的一拍,却也不敢大意。
花明掌式落下,看似拍击,其实是抓,只见他五指弯曲,像是五支钢钩一般,直向郭飞鸿肩上抓了下来,出手之快,真有如电光石火,一闪即至!
郭飞鸿大惊之下,右足向下一屈,左掌向上一托,用“白猿观掌”的手法反向花明五指上扣去!
花明口中“喔”了一声,⾝形一旋,如同一只大鸟似的,飘出了丈许之外!
这怪老头一声尖笑道:“好招式,我找的就是你!”
飞鸿又惊又怒,怔道:“找我⼲什么?”
病书生花明⾝躯再次一转,车轮似地又到了飞鸿⾝前,接着瘦长的⾝子向下一矮,猛然间,他整个的⾝子,好像短了一截。
郭飞鸿既知此老是当今世上,最棘手的两个老怪之一,对于他自是不敢大意,这时见状,足下倒踩古井步,一连退后了五六步,冷笑道:“老先生,你我无冤无仇,何故欺人太甚?”
花明⾝子陡地一长,蛇也似地又窜到近前,怪声笑道:“你装得好像!”
就见他双手向外一探,如猫扑鼠一般,向飞鸿两肩上搭来。
郭飞鸿这一次不再退缩,他要试一试这老头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双臂一振,以“力举双鼎”式,向上一迎,四只手陡地接实。
只听花明一声怪叫,⾝子大摇了一下,另一面的郭飞鸿,整个⾝子,有如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蓦地被震得腾空而起,足足三四丈⾼下。
他⾝子就空一折,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了一棵大松树尖梢之上,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內齐翻,双目发花,全⾝的血液都好似要破⾝而出。
这一惊,郭飞鸿止不住出了一⾝冷汗!
尽管如此,一个侠士的风度,却是要保持住的,他施展出师传的“大返波定力神功”強自把散乱的真气,归纳于丹田之內,⾝子立在树梢上,一任树枝起伏摇动,本⾝却是稳如泰山!
这两手功夫,使得那位狂傲一生的老怪物怔住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放过郭飞鸿,就见他仰天一声狂笑道:“小伙子,真有你的!能够在我老人家‘翻海掌力’下幸免的,当世还不多见。小朋友,你原形毕露了!”
郭飞鸿怒目看着他,一语不发,事实上,他此刻五內如焚,只一开口,真气难免失散,那时可就保不住要吐出一口鲜血,而大伤真元了。
病书生花明话声一落,右掌向外一推,就听得一声爆响,枝飞叶扬中,飞鸿所落⾝的那一棵大松树,竟为花明凌空的掌力,拦腰劈为两段,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塌了下来。
郭飞鸿在树⾝倒下的一霎那,燕子似地窜空而起,然后飘飘如深秋⻩叶一般地又落回地面。
这时,他才开口冷冷地道:“领教了!”
病书生花明足下陡然向前快踏了两步!
郭飞鸿赶忙退后了两步。
花明又踏前三步,郭飞鸿这回却只后退了一步。
花明一声狂笑道:“错了,错了,要是‘燕门步法’,你就该后退两步,岂有只退一步之理?”
飞鸿深有自知之明,由方才两度交手的经验里,他知道自己要同花明正式动手,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对付这样的厉害大敌,必须智勇虚实兼用才行。
当下,他朗笑了一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说自己见闻浅薄,反说我错,我看你才是错了!”
花明一怒,道:“当今世上,焉有老夫不识的武功?你倒说说看!”
飞鸿不动声⾊道:“我所踏的乃是‘⻩家八旗步’法,你却说是‘燕门步法’岂非是大错了?”
花明又是一怔,冷笑道:“胡说八道!武林之中,上乘步法乃是‘苏’、‘燕’、‘秦’、‘李’,几曾又来了什么‘⻩家八旗步’法,简直是一派胡言!”
飞鸿冷漠地道:“我倒要请教了,何谓苏燕秦李?”
花明怒声道:“苏是苏子兰,燕是燕超,秦是秦怀玉,李是李广,怎么,你可曾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