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伫立湖畔,独思默想。湖风冷冽,宛若万把钢针,一古脑投向他⾝上,周⾝上下简直像着了一层寒冰般的透体发寒。
原来他先时跃⾝湖⽔,周⾝上下早已透,眼前吃冷风一袭,自是备觉寒冷。当上立即默默运功,自丹田引发起一股暖流,名为內气真力,以之扩散周⾝上下,霎息间通体上下漾出一阵暖暖热流,像是一团散发火焰的炭体,很快即把⾐烘⼲,即使连脚上鞋袜也不再嘲。
湖面上蒸腾着沉沉雾气,却掩不住⾼耸波心的翠楼,说不出什么原因,对于居住在里面的那个李无心,他竟是衷心十分牵挂,这种牵挂却并非基于仇雠,事实上尽管方才几乎已丧命在对方手上,却偏偏生不出怀恨之意,直觉上总似有一种不舍的依依之情,真个匪夷所思。
“李无心,李无心,你真是当今天下最奇特的一个女人。”
若非是新创之余,他真想再一次攀上翠楼,对李无心一探究竟,一想到对方那⾝神出鬼没的能耐,他只得暂时打消了这番意图。前望湖⽔,心⾎沸腾,太多的感触一次次动着他,确令他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摇光殿主”李无心虽神秘诡异,但言出必践,今夜她既对海道人亲口许下承诺,自不会出尔反尔,暗中追踪自己,只是今夜之后,她势将全力对付自己,绝不甘自己逃出她的掌心,此女自名“无心”可知心狠手辣,自创“无心之术”堪称独步古今,方才已尝过厉害,再见面时,是否还能逃得活命,可就难以忖度了。这么想着,可就由不住起了一阵森森的寒意。
一只小小⽔鸟啁啾一声,落向当前柳枝,立时羽⽑蓬松的静栖不移,一任夜风呼啸,柳枝颤颤,当前湖⽔澎湃,更似随时有坠⽔之危。然而这一切却不曾使它幼小的生命,产生丝毫不安与惊悸。今夜,在失巢之后,它幼小的生命,便自安息这里,全然无视于一天风暴,⾝外风险,那是因为它知道,在捱过了漫漫长夜之后,天将大亮,太亦将复出,那时候情况便自不同,一切均将改观,失去的巢窝,可以重建,失散的同伴亦将重聚…有小虫可捕,有小鱼可噬,生命便能延续。
“人”的价值当不同于鸟,特别是有着⾼超品格、坚強意志的君子,应该更思无惧,有所作为才是。
想通了这些,君无忌便不再忧惧,极有所振作,而与李无心大肆周旋一番。
冬梅初现,仅得新红数点。
今天起来晚了,早膳以后,天已近午,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些儿人声,倒只是两只乌鸦,⾼踞树梢,发着老迈聒噪的“呱呱”叫声。
天是濛濛的,不见一些儿光。
自那一天从君无忌下榻的道观回来,舂若⽔的心情就很不开朗,整天里寒着一张脸,鲜见笑容,情绪的低落,已到了无以复加地步,坐静独思,更无一些儿趣味,花既不香,鸟更不语,这个天底下,仿佛再也没有一丝喜讯儿,能够引得她开心。整个人硬是被一层森森的乌云罩定,再也开朗不了,唉…
紫藤阁原已是够冷清的了,主人的情绪再一不好,更是了无生态。
特别是这两天为了季贵人的殉情,她与王爷⾼煦闹得极不开心,自己发了个狠,再也不搭理这个薄幸人,连跟他说句话也是不愿。虽然季贵人的死,与自己直接扯不上什么关系,可是府里上下,谁都知道正是因为这位“舂小太岁”进⼊王府,王爷⾼煦才冷落季贵人的,以至于后来的打⼊冷宮,转送郑亨,都是这个逻辑下一定的发展。舂若⽔抚今追昔,良心更自不安,总认为这个可怜女人的死,是自己所造成。
当然,真正迫使她自寻短见的人,却是朱⾼煦,一想到这里,舂若⽔由不住打心眼儿里发颤,真恨不能立刻提着宝剑,去找朱⾼煦寻个理儿。不止一次的,她想到为季贵人报仇雪恨,可是这“杀人”的事儿,到底非比寻常,特别是要杀的人是朱⾼煦,更是非同小可,引剑一快之后的后果,却远非她所能承受,想起来发一阵子恨,总是下不了这个狠心,便也只好算了。
早已听见了闲话儿,什么“如今的舂小太岁,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样子了…”“今天人家是金枝⽟叶的贵妃娘娘⾝分了…再也拿不动宝剑了…”特别是后面的那句话,狠狠的刺伤了她,背着人真不知道哭过几回,静下来想想,自己也感觉到怪纳闷儿的“难道我真的变了?”心里尽管是一千一万个不服气,却又能为之奈何?
几只⿇雀喳喳不停的在眼前争叫打转,风乍起,引得満地落叶飘飘起舞。
女侍“荷倌”抱着个大花瓶出来,远远向着舂若⽔请安道了声好,一搁下瓶子,尽自去攀剪才打苞了的梅花。
这份工作原是“赵宮人”做的,忽然换了人,瞧着有些眼生。舂若⽔这才想起,仿佛好几天没见着这丫头的人影儿了。
“赵宮人呢!”
“回娘娘的话!”荷倌忙自跪下说:“刚才王爷有话,传她过去了。”
“王爷有话…”舂若⽔皱了一下眉:“什么事儿?什么时候?”
“这…婢子…不知道。”荷倌说:“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大概快回来了。”
舂若⽔没有吭气儿,心里自个寻思,这阵子为君无忌事心烦,一直没有留意她,印象里冰儿这个丫头像是有些变了。那天,自己与她提起君无忌⾝边的那个小琉璃,她的表情好像很怪,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不像过去追长问短的样子。这又为了什么?
自从来到王府,舂若⽔的心情一直不好,但是冰儿却不一样,整天价笑口常开,颇能甘于现况,尤其最近常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去频繁,也不知她究竟是在忙些什么?而且,最大的差别是她对自己颇似⽇渐疏远,不再像过去有事没事常爱偎在⾝边说长话短,如今是不唤不来,这个转变,确是很大,只是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去细想深究罢了。
这么想来,冰儿确是变了,变多了。
可也巧了,刚想着她,她就来了。
穿着一⾝大红,満⾝都是装饰,抄着花间小径,正自向着边院走过来,不经意一抬头,才自发觉舂若⽔坐在亭子里,登时愣住了。接着,她才似转过念来,很快的把一双晶光闪烁的耳坠子摘下来蔵在⾝上,手上的一只镯子也取下蔵好了,这才缓缓移步继续前行,俟到了亭子前,方才停下来,冲着舂若⽔施了个万福,唤了一声:“娘娘”
舂若⽔打量着她这一⾝,颇是有些意外,点点头道:“好漂亮,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冰儿摇着头,怪不自然的样子:“没有…只是随便到前院走走。”
“你过来!”舂若⽔的脸⾊可是不大好看。冰儿呆了一呆,不敢不遵,慢呑呑地走进了亭子,向着舂若⽔瞧了一眼,便自低下了头。却也逃不过舂若⽔凌厉的眼光,一霎间已把她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她的脸⾊越加寒冷。
“你竟然画了眉⽑?真会作怪。”
“没有呀…人家只是画着玩的…”
偷眼瞧瞧,剪花的“荷倌”已抱瓶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闲人,不知怎么回事,只是瞧着她心里害怕,这些⽇子冰儿心虚得厉害,谁要多看她一眼,也令她心惊⾁跳,更别说被眼前舂若⽔那般审贼也似的眼光盯着看了,一时真有冷汗淋漓之感。
“姐小…你…”“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猪鼻子里揷葱’,你又装的是哪门子‘象’呀!”舂若⽔的一张清⽔脸,冷得怕人。
冰儿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又低下了头“姐小!您说什么…我可是不懂…”
“哼,当我是瞎子,看不见呀!我都瞧见了。拿来吧,给我瞧瞧。”一面说,向着冰儿伸出了手:“耳坠子,还有⽟镯子!⼲吗蔵呀!戴出来不是叫人瞧的吗?”
“这…”冰儿脸⾊一阵子⽩,想要狡赖,噤不住舂若⽔那一双凌厉的眼睛,只得慢呑呑硬着头⽪,把一只碧绿碧绿的翠镯子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舂若⽔哼了一声:“还有呢!”
一双耳环也拿出来了,珍珠的。
两样东西一经接触眼里,舂若⽔由不住心里大大动了一下,她是识货的,镯子是上好的翡翠,耳环是大颗的珍珠,都不是普通的东西,既非是自己的东西,冰儿她又从哪里弄来的?
“姐小…姐小…”冰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王爷他送给我的…
不…”心里一急,竟然说出了实话,再想改口可来不及了。
舂若⽔心里一惊,用着异样的眼神,向她瞧着,一霎间,只觉得透体发凉,这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事情,朱⾼煦难道竟会与冰儿有了…
“你…”一霎间,舂若⽔眼睛里透着彻骨的冷,极其凌厉的向着当前冰儿视过去,在她的观念里,冰儿若是自毁立场,与朱⾼煦果真有染,那真是极可怕的一件恨事,这种背叛的行为,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忍、不堪忍…
“你…你跟他…”
舂若⽔声音都颤抖了,过度的惊诧,使得她情绪大为冲动,一时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她无名的怒火,自是为最擅知己的冰儿所立刻洞悉,只吓得全⾝打颤,嘤然泣地跪了下来:
“娘娘…王爷只是瞧得起婢子,赏给我玩儿的…我们没有…什么都没有…”
最后的这句谎话,算是救了她的一时之难。舂若⽔聆听之下,脸⾊总算一时为之平和下来“起来说话吧。”
“谢谢…娘娘…姐小…”站是站起来了,心里却仍然一个劲儿地打鼓,到底是情怯心虚,一双眼睛总是不敢与对方接触,生怕为舂若⽔看出了內里的真情。
这番形象落在舂若⽔眼睛里,一时大为心软,反倒不忍苛责她了“冰儿你过来。”
“姐小…”怯生生地偎了过去,冰儿头垂下来得更低了。
“⼲吗这副德行?谁也没怎么你?”轻叹一声,舂若⽔手拉住了她的手,略示安慰地说:“我是怕你吃亏上当,朱⾼煦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万一…”
冰儿听到这里,一时忍不住嘤嘤有声地哭了。
“唉!你这里怎么啦?”舂若⽔奇怪地瞅着她:“难道你…”“不是…姐小你别胡思想…没有事,什么事也没有…”
“那就好…”舂若⽔望着她苦笑了一下:“我们都是女人…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我,一定得叫我知道。”
冰儿直是打颤呜呜咽咽,说不出一句话。
“唉…”这声幽幽叹息,舂若⽔真个是有感而发,剪⽔瞳子里一时聚満了泪⽔,却似有无比的恨融汇其间,于悲楚中另见峥嵘。
“你应该想到我们是怎么来的?”舂若⽔紧紧咬了一下牙道:“咱们是被強迫来的。好好一个家,给他弄得支离破碎,爹爹那么一把子岁数了,差一点就死在了他的手里,这个仇我永远忘不了!他以为把我迫到手,就能称心如意,哼!那他可是真的看错了我了。”
冰儿听到这里,竟自菗菗搐搐地哭了。
舂若⽔站起来走向亭子栏杆,一声不吭地向外面看着,冰儿还在哭泣,她是那么的情发不已,鼻涕眼泪淌了満脸都是,哭得好伤心。
十一月的天气,已颇有寒意,阵阵袭过来,吹在脸上凉冰冰的。
“我们不能被他收买了,这东西你是不该留下来的,给他退回去!”
冰儿听着,哭得更伤心了“人家是王爷…我不敢…那么一来,还有命吗?”
“那就死!”舂若⽔口气是出奇的冷。
冰儿吓了一跳,看着舂若⽔铁青的脸,着实不敢吭声,也不再哭了。空气一下子就沉静下来。
舂若⽔转过⾝来,冰儿抖颤颤地接过来“还给他!”舂若⽔冷冰冰地道:“你是我带来的人,可不能给我丢脸,咱们两个应该是一条心,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
冰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在舂若⽔的视之下,颇似不能自己地点了一下头。
瞧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舂若⽔倒也不忍心再责备她了。走过去坐下来,拍拍⾝边的石凳子,舂若⽔说:“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冰儿擦⼲了眼泪,蹭过去坐下,一颗心始终忐忑不安,总怕被舂若⽔看穿了什么似的。
舂若⽔的脸⾊缓和了一些,道:“上次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告诉我呢!你觉得小琉璃那个人他怎么样?”
冰儿呆了一呆,讷讷说道:“他…人很好呀!”
舂若⽔一笑道:“那就好,他可是一直还在惦记着你呢!你可怎么说?”
冰儿又是一呆,情不自噤地现出了一丝冷笑,即把头转向一边。
舂若⽔恍然有所警悟:“不乐意?”
冰儿直似泣地低下了头,仍是一言不发。
“好吧!我知道了!”舂若⽔轻轻一叹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们两个要好的,倒是我看错了。其实他现在人变了许多,也长⾼了,在君无忌⾝边读书练武,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既然你瞧不上他,也就算了。”
冰儿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对于姐小把小琉璃与她联想在一块,直觉得感到是一种侮辱,自己如今已是“宮人”的⾝分了,凭他小琉璃,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简直像是个小要饭的,自己会嫁给他?真是做梦,想着心里犹自有气,不自噤地形之于⾊。一时赌气,脸都涨红了。
舂若⽔想想这件事也就算了,不免对于冰儿今昔明显的变化,有些诧异。瞧瞧她一⾝彩缎绫罗,鲜如花,无异是満⾜于当今这个“宮人”的⾝分了“此间乐,不思蜀”或许对于远在凉州的故乡再也不心存思恋,难道真是这样?
“冰儿,你还想不想家了?”
“家?”冰儿笑了一下,摇头摇心不在焉地瞧着脚上的一双绣花鞋道:“我们哪里还有家呀,这不就是咱们的家吗?”
舂若⽔哼了一声,生气地说:“这里不是,我们家在凉州,早晚有一天,我们还是要回去的,你最好心里给我放明⽩着点儿!”
冰儿见她生气,就不再出声。原来她早已失⾝王爷,成了朱⾼煦的人了。⽇来更得着了许多好处,脑子里尽是富贵荣华正是暗庆丰荣自満之时,前番的仇恨受气,庒儿早已不再存在,舂若⽔的一番话,何曾能在她心里泛出一丝涟漪?再者,王爷虽与她百般要好、存温,至今却仍限于“偷情”的处境,处处提防着为外人所知。舂若⽔这边固然万不为其所知,即使府內一⼲闲人,除了百事为⾼煦张罗的马管事之外,其他人也并无所悉,这番“提心吊胆”的滋味确实不大好受。
王爷对她的宠幸,并非是毫无目的,要她居中调和,以期与若⽔能具夫之实,该是最明显不过的意图了。偏偏冰儿作贼心虚,不能自平,见了若⽔,非但不敢进行说服的工作,却似处处回避,两者之间的距离更似⽇渐疏远。
想到了王爷的一再代,冰儿不能不鼓起勇气略作试探:“姐小,您忘了出门儿的时候,夫人和二场主是怎么代来着?要是还能回去,又何必当初这么一番腾折?姐小,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舂若⽔聆听之下,倒是不再吭声了,实在说,冰儿这几句话,真正的击中了她的软处,多少次,当她动,忿怒到非离开这里不可的时候。便是想到了⽗⺟的未来安危,才制止住了她的冲动任。她也曾想到过向⾼煦施展毒手,湔雪前辱。只是那么一来,后果更糟,而且就时间与心理两方面来说,当初狠心不下,如今就更难下手了。
冰儿凑近了,涎着脸说:“说起来王爷当初作这件事,是叫人生恨,只是您再翻过来想想,可不也正说明了他爱您有多深吗?”
“你…”舂若⽔瞪圆了眼睛,刚要发作。冰儿却机灵地先自跪了下来。舂若⽔被她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
“姐小…我求求您…就别再兴风作浪了…您就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凉州的老爷夫人想想…万一出个什么差错,那还得了…”
舂若⽔冷眼瞧着她,又气又怜地说:“瞧瞧把你给吓的!真没出息透了,当初怎么和我在一块来着?真恨不能一脚把你踢死算了。”说时可就由不住又笑了。
冰儿可就更上脸了,往前膝行两步,把个⾝子趴在若⽔膝上,腼腆忸怩地笑道:“您才不忍心呢!冰儿服侍您少说也十年了,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这些年没功劳可也有苦劳,哪能就罪该论死呢!”
“那可看你自己了,”舂若⽔佯装拉下脸来说:“真要是你做了对不起咱们家门的事,我就是想饶你也是不行。”
冰儿忸怩着笑说:“您的心可真狠。”一张脸竟为之黯然失⾊。
舂若⽔见状,一笑说:“看把你吓的,我只是提醒你罢了,季贵人的死你总该听说过吧,该是多可怜,千万要谨慎小心。”
冰儿傻瓜也似的一个劲儿点着头,心里七上八下真叫她不是个滋味。
“那…您真的打算一辈子不跟王爷房同?”
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舂若⽔听着也是惊心。既惊又气地瞪了她一眼“不许你说这种话!”
冰儿一时臊红了脸,讷讷说道:“我是为姐小着想…难道您打算做一辈子的老姐小?”
“这不关你的事,”舂若⽔嗔道:“老姐小又有什么不好?”
冰儿碰了个软钉子,一时可就不敢吭气儿。
“我的为人,难道你还不清楚?”舂若⽔冷冷地说:“要么就不决定,决定了的事一辈子我也不会改变。朱⾼煦他是⽩费了一番心机,最终仍是一无所获。哼!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何苦来?真为他不值得慌。”
冰儿想说什么,看着她像似生气的脸,可就又不敢吭气儿,表情很是尴尬。
苦笑着摇了一下头,舂若⽔漠漠地说:“一开始我就错了,是老天爷故意在捉弄我,要是那一天,在流花河,我庒儿就没瞥见他就好了。”
冰儿心里自然有数,立刻回想起那⽇流花河冰化,百姓集会的情景…那一天君无忌载歌载舞,流花河岸引起了极大的一番动,舂若⽔便在那一霎,对他系上了芳心一片,自此作茧自缚,深深为情所苦。
“唉!”冰儿叹了口气,敛着一双眉⽑道:“这么久了,姐小您早就应该把他忘了,⼲吗还老惦记在心里,不是苦自己吗?”
“要是真能把他忘了,倒好了…”
“又有什么用呢!”冰儿挑动着眉⽑说:“现在谁不知道您已是贵妃娘娘的⾝分了,放着现成的福不享,何苦再磨折自己。我可真是一百个也想不通!”
舂若⽔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讷讷地道:“记得过去我读过一段书,说是上天要惩罚一个人,就赐给他感情。一个人爱一个人,原来这么苦呀。”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每一次只要一看见他,心里总得好一阵子难受,想忘也忘不了!”
冰儿一愕说:“难道您又见着他了?”
舂若⽔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啊!”冰儿吓了一跳道:“君先生他也来南京了?”
“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带着小琉璃一块都来了!”舂若⽔轻轻一叹说:“已经来了好久,我们都不知道,住在栖霞山栖霞道观,要不是遇见了那个姓苗的,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谁又是姓苗的?”
“是君先生的好朋友!”舂若⽔摇头摇,牵扯得太多了,一时也说不清。刚想把君无忌受伤的事说出来,即见花园洞门那边。人影晃动,走进来几个內侍,接着汉王朱⾼煦便自现⾝步出。
冰儿忙自站起道:“王爷来了!”
舂若⽔不及作出反应,朱⾼煦已笑嘻嘻踏着大步,来到面前“今天真难得,居然有心情赏花来了。”说着已走进亭子,就着舂若⽔⾝边的一个铺有缎垫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早有跟前人上前打点铺设,摆上了⼲果香茗。
舂若⽔对他难得有好脸⾊,今天更不例外,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把⾝子转向一边。
⾼煦不以为意地笑道:“几天不见,贵妃你瞧起来更漂亮了。”这一声“贵妃”的称呼,倒像是特意地在提醒舂若⽔,使她敏感的警觉到今天自己的⾝分。
“最好你别这么称呼我,还是叫我名字好了!”舂若⽔冷冷地说:“再说,我也担当不起。”
朱⾼煦一笑说:“好,那我就叫你若⽔,‘若⽔’——‘弱⽔’,字音相同,‘任他弱⽔三千,只取一瓢而饮’,有了你,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我都不要了!”说罢,随即朗声大笑了起来,倒也豪气⼲云。
舂若⽔哼了一声,站起来刚想离开。
“先别走!”⾼煦伸手止住她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这里看你,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请坐,请坐!”
舂若⽔听他这么说,便自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倒要听听他说些什么。
“再过不久就是万岁的嵩寿诞辰之⽇,照例于万寿三天以前,我要⼊宮与⽗皇暖寿,你是⽗皇帝谕册封的贵妃,按规定,应该与我一块去,就是为这件事,先和你取个商量。”⾼煦微微笑着,现出喜悦之情。
这些⽇子以来,他为季穗儿、徐野驴先后的死,颇感劳神,尤其是后者死后所引起的一连串回,更是焦头烂额,形象大损,在皇帝面前也不若往常那般吃得开了。锦⾐卫指挥纪纲一再劝他,要他收敛锋芒,这几天最好不要出门,在家避避风头,他不得不勉力遵从。他哪里是静得下来的人哪!几天憋下来,已是形容憔悴,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此刻提起了万岁寿诞之事,才自难得一见的现出了喜悦之情。
“这件事,我已筹划很久,无论哪一样也不能让老大给比过去,听说老三讨了个江南佳丽,打算这一次在老爷子跟前露一脸,借机会也学样讨一个贵妃的封号,我们倒要比划一下,看看是他的江南佳丽漂亮,还是咱的塞外美人強?”说着眉飞⾊舞地哈哈大笑起来。
舂若⽔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码子事。朝见皇上,这毋宁是她心里极不乐意的事情,聆听之下默不着声地沉静了一会,才自头摇,表示不能接受。
“我不去!”
“为什么?”⾼煦怔了一下道:“为什么不去?”
“你⽗亲过寿,你去就得了,没有我什么事!”舂若⽔声音里透着冷:“再说我一向野惯了,又不悉宮廷里的规矩礼节,去了给你丢丑更是不好。”
朱⾼煦一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可放心,现在时间还有的是,我可以叫马管事教你。”转⾝⾼喊一声:“马管事,过来。”
马安应声出列,步上亭子向王爷贵妃请了大安。
⾼煦吩咐说:“从今天起,你负责把叩见皇帝的规矩以及皇上万寿的礼数,好好给贵妃说说。”
“奴婢遵命。”
舂若⽔冷冷地说:“我没有时间。”
⾼煦一笑,不以为忤地看向马管事说:“你就随时候做吧,这件事我给你了!”挥挥手,把马管事打发了下去,才转向舂若⽔说:“别的事你可以使子不理,这件事你一定得帮忙,也许你还不知道,⽗皇在我跟前,已问过你好几回了,他老人家居然还知道你的外号——舂小太岁,这一次要是见不着,一定不乐意,等到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
舂若⽔苦笑了一下,看着他说:“你们⽗子真是太抬爱我了,其实我在流花河野惯了,说话更是不识大体,万一出言不慎,开罪了皇上,岂不是辜负了王爷你一番美意?”⾼煦皱了一下眉头,摇头摇道:“这个你可得十分小心,老爷子那边不比我这里,一个应对失措,到时候连我也帮不了你,受害的可是你自己。”“受害?”舂若⽔一笑说:“还能怎么受害?大不了把我杀了,那么一来倒也好了,一了百了,也免了我活着受罪。”
⾼煦神⾊一凝,直眼向她望着,摇头摇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你还在怄气,这又何必,我对你已是十⾜的耐心…”
舂若⽔忽地站起来道:“今天我心情不好,王爷你多包涵,如果没有别的事,这就跟你告退了。”说完话,更不管⾼煦乐不乐意,向着他深深行了个万福,随即转⾝离开。
“你…站住!”朱⾼煦突地脸上变了颜⾊。无如舂若⽔聆听之下,却是照直前行,头也不回一下地依然前行。
眼看着她婀娜刚健的窈窕背影,穿过了眼前花丛,忽地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子,远远向冰儿盯着。后者忸怩了一下,踟蹰着唤了一声“娘娘”只得跟了过去。
眼看着二女背影,消逝于洞门之內,朱⾼煦忍不住虎然作势地站了起来,却把手里的一只细瓷盖碗忽悠悠飞手掷出“叭喳”摔落太湖石上,登时茶汁四溅,碎片纷飞。
虽然是背向窗扇,君无忌却己感觉出有人来了。
自从打皇宮负伤回来,再加上“翠楼”险些丧命、他已是“惊弓之鸟”随时随刻都在提防着加于己⾝的猝发事件,譬如眼前轻微的脚步声,所显示的情况:来人绝非一个,很可能是三个人,或许更多。
一行人脚步声似乎轻到了极点,却依然落在了君无忌耳中,细细判别了一下,来人确是三人,中一二侧,齐向后窗集中。
长剑早已备好,就在膝边蒲团下。借长⾐一角掩饰,他的手实已紧紧握住,任何的瞬间,均可猝起而发,如是,三丈內外的敌人,都在掌握之中,有劈面、断喉之险。
一举三人出动,显示着事态大非等闲,更何况来人很可能只是敌人的先头小探,大规模的主力,还在其后,这就非比等闲。
月明、星稀,所见朦胧。室內,那就更模糊了。油灯一盏,由于刻意地把灯拨暗,不过萤尾大小,所散光度,极其有限,若有若无,自不能用以观物,除非是在此光度里已经置⾝长久,那就情况容或大有不同。
气转河车,早已三度循环,君无忌此刻气定神清,精神抖擞,以静待动,等待着临发的一瞬。他却又不自噤地感到一种悲哀,一次次的拿刀动剑,流⾎事件,尽管是出于无奈的被动,终非自己所愿,这一次的情况,显示着情况的突变,却令他一时猜测不透“莫非是来自翠楼‘摇光殿’的一边?”
不能!李无心何等⾝分气度,岂能如此!那么,又是谁呢?谁又会知道自己的蔵⾝之处?无论如何,敌人已经来了。
窗扇原是虚掩,此刻无风自开,恍惚里一个⾼颀的人影,当窗伫立。来人头戴平顶小帽,缘自帽沿的一双丝带,结于颔下,狼目⾼准,甚是精悍,望之不怒自威,杀气十⾜。双手分持着一双牛耳短刀,刀刃细薄锋利,紧紧贴在腕子上,偶一晃动,却有冷焰寒光自刃上现出,平空显示出几许森。
在他⾝侧左右,各自伫立一人,一式的平顶小帽,丝黑长袍,紧束在上的⽩⽟珮带,该是惟一的醒目物什,正中的那块⽩⽟珮头,在月⾊里晶莹作⾊,标明了一行三人,正是来自大內,人人畏惧的锦⾐卫杀手。
想是深知敌人的不易对付,才致一举出动三人。除却正中的这人一双短刃之外,左右二人,也各见新鲜。左边人是一口护手长钩,右边的一位,是一条软兵刃——索子,银亮的⾝,就像是一条蛇,紧紧在他的手腕子上。
于是,使刀的、使钩的、使索子的,破格一体,目的在对付室內的头号大敌——君无忌,看来是“势在必得”
“姓君的,好朋友来照顾你了,请吧。”嗓子够沉、又哑,却吐字清晰,包管一个字也不差的俱都传进了君无忌耳朵里。
使刀的话声既出,随着脚下倒点,会同着左右同伴,同时跃起,飘⾝于两丈开外。俟到⾝子一经落下,恰如个“品”字字形,遥遥将室內人控制其间。
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君无忌的来势未免是过快了。像是飞云一片,又如雁落平沙,总之,就在三个人⾝子方自下落的同时,房里的君无忌已掠⾝而出,其势之快,有若迅雷奔电,以至于使得才将落⾝的三人也不噤为之大吃一惊。
使刀的一个来不及向同伴作出反应,怒叱一声,一双牛耳短刀,已霍地抡起,陡地攲⾝而进,直向着君无忌⾝上招呼下来。牛耳刀闪烁出蛇样的两弯寒光,一奔咽喉,一奔心窝,快到无以复加,随着使刀人的一个虎扑之势,一古脑直向君无忌⾝上刺扎过来。
君无忌焉能容他得手!“叮叮”两声脆响,长剑着了短刀,力道奇強,使得一双牛耳短刀,霍然向两下分了开来。如此一来,不啻门户大开,使刀人猝惊之下,再相周全,哪里还来得及?君无忌的一只巨掌,其实无异于一只“铁掌”挟着极其凌厉的一阵巨风,已自实实地扣在了他的前。这一掌力道千钧。
君无忌决计“以牙还牙”不再手下留情,这人命也就无能保全。随着他嘶哑的一声悲嗥,整个⾝子狂风也似地飏了起来,⾜⾜飞出丈许以外,撞到一棵巨树,便自倒了下来,一时噴⾎若狂,三数口后,便自动弹不得,弃尸就地。
这番景象固是奇惨,却不⾜为其⾝边一双同伴之戒。其时,早在使刀人中掌的一霎,左右二同伴已双双飞⾝而起“护手钩”怒卷如风“索子”如出⽳之蚊,一左一右,挤对着齐发而来。
君无忌出招之始,已深知今夜之不得善罢⼲休,心里一反常态,也就剑下无情。来者三人固不失一时之俊,却远不是他的敌手,左掌出手的同时,右手长剑已电闪而出,扇面儿也似地划出了一圈弧光。
这一剑奇光灿烂,宛若银河倒挂“当啷”脆响声中,己自把来人的护手钩、索子双双撩开,力道之大,使得左右二人,不得不腾⾝跃出借以缓和。虽然如此,依然站立不稳,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才自拿桩站住。
只是君无忌却放他们不过。⾝形闪处,宛若轻风一掬的已袭到了左面持钩汉子⾝边,寒芒抖处,一剑直取当心,施钩人哼了一声,迅速起钩以,双方兵刃才自锋,护手钩已嗡然作响的弹空而起。这人陡然觉出了不妙,已是门户大开,再想封护前,哪里还来得及?
君无忌的左手,倏地掠起,状如跃波之鱼,施钩人几乎不及作出任何准备,已被这只手掌实实地扣在了前之上。认定了来人绝非善类,君无忌的出手也就毫不留情,这一掌不过是七成劲道,来人已是万万吃受不住,⾝子向前一弓,⾜⾜飞出了丈许开外,一口⾎箭直噴了出来,不过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便自一命归天。
君无忌出掌之先。同时也照顾到了另一面的敌人,长剑撩处,有如飞星天坠,划出了一道奇光,直袭右面手持索子的敌人。
这人显然较以上二人要机警得多,不俟君无忌的剑到,先自施了个凌空倒翻,腾⾝丈许开外,君无忌一剑走空,脚下飞点,如影附形的紧依了过去。
这人喝叱一声,陡地旋过⾝子,索子盘空疾转,刷然作响里,直向君无忌顶头直打下来。
君无忌冷哼一声,左手轻起,只一下,已拿住了索子蛇形头,唏哩哩银光颤抖,一条索子扯了个笔直。那人一扯之下,未能挣脫,只觉得透过索子⾝,传过来一股绝大力道,不由得他不撒手丢,寒芒耀眼里,对方冷森森的剑锋,已临当面,噤不住吓了个魂飞魄散。
猛可里,人影闪动,一人当空直落,随着他落下的⾝子,一口长剑,汇集成大片银光,直向君无忌当头直落下来。这人剑下力道极猛,功力甚⾼,內力灌注下,形成的一片剑气,极具凌厉气势,以至于君无忌猝当之下,不得不略作回避,⾝子闪动之下,飘出七尺开外。
虽是这样,他却也没有便宜放过了使索子的那人,回⾝闪避的一霎,左手已发出劈空掌力,掌力吐处,声若裂帛,后者“吭”了一声,一连后退三步,扑通坐倒地上,便自动弹不得,却为君无忌凌厉的內力,锁住了前⽳路,一时无能自解。
月⾊皎洁,双方阵仗既分,君无忌倒要好好打量一下来者究属何人?
瘦⾼的⾝子,耸肩长臂,目光如鹰,来人其实是旧相识——“鬼见愁”茅鹰。如今他在汉王朱⾼煦府里当差,索云出走丧生之先,他早已是朱⾼煦⾝边不可或缺的近⾝侍卫,如今⾝分更自不同,极为朱氏器重,这时忽然出现,自然显示着特殊的意义,令人大生警惕。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鬼见愁”茅鹰森林地发出了一声冷笑“姓君的,这一次你跑不了啦,认命吧!”一面说,茅鹰迈步前进,环⾝四周顿时兴起了一个气圈,地面落叶萧萧起舞,作状向四面扩散开来。
君无忌心內雪然,对方茅鹰的出现,实在已说明了,此一行动为⾼煦所策使,他终是放不过自己,看来这一次当是有备而来,心置己死而后己了。思索之中,他早已将內力灌注,使之出体外,婆娑飞舞的一天落叶,终至又回复宁静,落向地面。
这一霎“鬼见愁”茅鹰已发动了凌厉的攻势,陡地跃⾝而起,连同手上长剑,幻化为大片银光,以泰山庒顶之势,向着君无忌当头罩落下来。双方已不是第一次动手过招,彼此心里都很清楚。正因为如此,茅鹰这一剑才益加显现出威力,剑光下,君无忌由头到脚全⾝都有“吃紧”的感觉。除了尽力一拼,眼前已无旋回余地。
想象中,双方兵刃锋,定当是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响,事实却并非如此,仅仅只是“叮叮”细微的两声轻响,夜⾊里溅发出两点火星,就这样解破了来人看似泰山庒顶的剑势。
“鬼见愁”茅鹰来得快,退得更快。”呼——”转动里己是丈许以外。君无忌别具慧眼的剑招,一上来即已看出了他的破绽,解破了他雷霆万钧的剑势。茅鹰若不即时而退,保不住便将在对方诡异的剑招里吃亏上当。
君无忌果然已发动剑势,茅鹰退得快,他的剑更快,随着他转动的⾝势里,长剑陡地撩起“哧——”划出了一缕银光。
“鬼见愁”茅鹰即使真有鬼魅伎俩,也料不及此,剑光闪处,飕然作响,已把他长⾐下摆削下了老大的一片,这一剑只消深⼊半寸,茅鹰即有剖腹之惨,一时间吓得面无人⾊,一连打了两个冷战,对于君无忌神出鬼没的剑技,自此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惊悸里君无忌大硕的⾝影,怒涛般地已卷了过来。大片影里,爆出的五点剑花,甚是醒眼。这一剑大是非同小可。君无忌料定了今⽇之势,怕是不能善罢⼲休,眼前这个茅鹰,既已为汉王所器重,便不能留他活命,这一剑透着诡异,实取他命,剑星爆里,已照顾了对方前⾝正面五处要害。
茅鹰一惊之下,肾忖难以力敌,却也有他的狠毒伎俩,鼻子里一声冷哼,左手乍抬“咔”的一声轻响,即由其袖內爆出一蓬寒星,着君无忌正面来势,反袭过去。
原来茅鹰出⾝的“雷门堡”在江湖武林中,最称诡异奇特,即使暗器也别出心裁,标新立异,眼前茅鹰所施展的暗器名为“五云洗魂绝命钉”配合着特制的弥漫烟雾,间以淬制细小毒钉,一发数十,确是厉害之至,防不胜防。
君无忌确不曾料到对方会有此一手,乍然面对之下,不由吃了一惊,当下⾝子霍地向后一翻,一平贴地,却于千惊万险里,整个⾝子旋风般地转起,呼地飘落于三丈开外。
“鬼见愁”茅鹰那般凌厉的一蓬毒钉,竟然也打了个空,目睹着君无忌的⾝势,不由他打心眼儿里深深为之折服。
君无忌⾝子一经沾地,侍将窜起的一霎,一条人影却自侧面闪过来,快到无以复加,电光石火般,已切近⾝前。
这人胆子不小,⾝子方一落下,一只鸟爪般的瘦手,竟向君无忌握剑的右手上力抓过来。来人貌相清奇,蓄有一部三绺羊须,正是久未现⾝,现为雷门堡第二号強人的韦一波,他也来了。
君无忌哼了一声,呑剑吐掌,左手如封似闭,真力內聚“噗”一声,着了来人的手掌。两只手接的片刻,如胶似漆,竟似粘在了一块,紧接着两个人忽地分了开来。
君无忌只觉得来人功力深沛,內力十⾜,力道接处,劲韧深邃,无尽绵延,这才是一等一的內家功力,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来人“摘星拿月”韦一波,当⽇匆匆一现,仅不过与沈瑶仙有过一度接触,对君无忌来说,并不相识,因见他来势不凡,君无忌一上来先自留了仔细,这一掌吐出了八成劲道,总算势均力敌,未致当场出丑。
韦一波却已吃惊不小,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直直向他看着:“姓君的,今天晚上你认栽了吧,谅你是揷翅难飞。”说话时,手势微举,四面八方顿时现出幢幢人影,敢情来势不小,大举出动了。
打量着敌人的这番部署,不用说整个道观均在严密的看守之列了,何以观里的道土不曾惊动?忽然想到,今⽇整天都不曾看见一个道士,莫非早已得到指示,而于事先疏散?
不噤又使他想到了小琉璃,心头一惊。看来对方矛头,旨在自己,或许本就不曾知道自己⾝边有此一人,果真如此,自己倒不贸然举止,授人以柄,反倒不妙。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君无忌稍安勿躁,倒要看看对方是何等一个阵仗。
他其实已猜知来者这个老人是谁了“阁下想必就是人称‘摘星拿月’的韦二当家的吧?失敬,失敬!”
韦一波怔了一怔,点头道:“不错,我就是,看来⾜下你也是有心人了。”
说话之间,人影闪动,八名华服⾼冠的劲装汉子。已在君无忌前后左右站定,距离参差,远近不一,即使这个监视的阵仗,看来也透着⾼明,显然是经过一番⾼明指点,那么,今夜这个围剿的行动,对方谅必是志在必得了。
君无忌偏偏就不让他们称心如意。今夜这个阵势,由于“鬼见愁”茅鹰的显现,自然使他了解到为⾼煦所策使,奇怪的是⾼煦又如何会知自己住在这里?“难道是舂若⽔走漏的风声?”这个联想实在牵強,只是除她之外,对方阵营里,包括茅鹰在內,并无人知道,这就奇了。
“摘星拿月”韦一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脚下轻轻移动,⾝形不时左右移动,显示着此老的诡异,以及下一步的即将出手。君无忌暂时打消了心理的疑念,向着眼前的韦一波注视过去,忽然料到对方将要出手。
一念之间,韦一波已发动了攻势。“呼——”像是一片云般的忽然跃起,一起即落,挟持着一股极大的劲风,当头直向君无忌罩落下来,却有两弯新月般的寒光,闪自韦一波挥出的双手,显示着此老经年难得一现的独家兵刃——“⽇月双剑”直向君无忌⾝上招呼下来。
对于这类奇形兵刃,君无忌也只是曾经耳闻,还是第一次见过,只知道是属于贴⾝的短兵刃一类,擅于锁拿对手刀剑。韦一波以一代武学名宿⾝分,用此外家兵刃,必然有非常⾝手,倒是要小心了。
思索中,对方的一双⽇月短剑已临两肋。顾名思义,所谓“⽇月”乃是取其⽇月形象,一剑圆似太,一剑弯如新月,其长不逾二尺,一⾊青钢打制,望之极其锋利,猝然加临,其险万分。君无忌心知今夜势将大动⼲戈,绝难幸免,一口剑早已精力內敛。长剑抖出,叮当两声,已把来犯的⽇月双剑磕开。
韦一波诡异莫测,君无忌博大精深。眼前两个人在了一块,可就大有可观。
“摘星拿月”韦一波原是极其自负,一向目无余子,这一霎也不噤有些气馁。
双方再一次照脸,酝酿着第三回合的手,韦一波容是老谋深算,亦不噤有些內怯情虚,现之內华的一双眸子实在有所回避。无如情势的发展,已无能自己,势将决一死战。
韦一波一头苍发,耸耸立,他已将全⾝功力聚集在⽇月双剑,活生生的像是拿捧着一双⽇月,冷森森的剑气,不时向外扩溢着,显示着此老的內在功力,果真已到了登峰造极地步。
然而,他对面的敌人君无忌,却无丝毫畏惧之⾊,一双精华內敛的眼睛,微微地缩小了,显示出的湛湛目光,极其自负,颇似成竹在,若凭气势,实已超越对方多多,便是这等眼神阻止了韦一波的蠢蠢动。
情势的发展,越见迫切,箭在弦上,终将发出。皓月当头,清辉四溢,特别是有了眼前的敌对,气氛更见森。
却在这一霎,有人吹竹为乐,起自林边的娓娓笛声,有如天乐飘临,随着徐徐微风,散诸眼前。
君无忌甫听之下,心头一震,不自觉地觅声看去,陡地发觉到林边端坐的吹竹人,一头银发,拂洒肩头,衬以⾝上的灰⽩长⾐,极见清逸潇洒。像是双膝盘坐在一张特制的四方推车上,推车的四角,各有一个凸出的手把,可供人把持抬起,无碍于山行,下面的两支活轮,可用于平地行走,确实设计得十分巧妙。
这些在君无忌的匆勿一瞥下,固不及见,却对掩盖在对方体下的一袭银裘,留有深刻印象。
似乎他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一直默默无声,不为君无忌所发觉,突然暴露,尤其是惜助于眼前笛声,一⼊君无忌眼帘,登时有如⻩钟大吕,给了他极大的震撼。自然,这是因为他脑子里想到了一个极可怕的人物——“九幽居士”盖九幽。这位“雷门堡”的开山鼻祖,事实上也正是江湖武林盛传已久的一位奇人,数十年来也只是辗转隐约听人道及,绝少为人所识,正因为这样,传说里绘影绘声,更为他加添了几许神秘。
有关此老的斑斑往事,传说中固不免添加附和,说得太玄了,也有人把他与当今“摇光殿”殿主李无心并论,几为当今最不可思议的一双泰山北斗人物。
传说里当今海內硕果仅存的几个神秘人物,李无心、盖九幽居其二,大漠出⾝的海道人算一个,另外还有一位遁隐辽东的钟先生。这四个人,据说各不相犯,他们之间,又像是牵连着一段宿仇,多年来绝少往还…
眼前却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事实上,君无忌一望之下,即已确定了此老的⾝分,断断不敢掉以轻心。话虽如此,他却也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着了对方的道儿,起因在于开始的那阵子娓娓笛音。确是前所未闻的怪异声音,冷寂、枯涩…怪在一经⼊耳,即似附骨之蛆,想要不听也是不能的了。
原来“雷门堡”在九幽居士开创之始,即以各类大别中原武林的武功秘术,称奇天下。
眼前这阵子怪异笛音,正是当年“九幽居土”最称自负的“九幽三曲”之一——“断肠泣⾎”盖九幽生平固是绝少施展,惧者却每视为死前丧钟,引为大忌。或许是对于君无忌这个少年大敌的不可轻视,眼见着自己⾝前的两名弟子,双双不能取胜,九幽先生惊心之下,不得不使出了此一奇招,为其心爱大弟子韦一波临场助阵。
既名为“断肠泣⾎”可知此曲的厉害。实真的情况是,一般闻者在甫闻的一霎,如呆如痴,紧接着便自恍恍惚惚难以自持,直到笛音转换为一尖锐音阶,配合着敌人神妙异功,直攻脑海,伤及中枢神经,便自是死路一条的“断肠泣⾎”了。
眼前情势,甚至更较惊险,险在君无忌⾝前的另一大敌韦一波。
“雷门堡”的人,为防笛音所害,早在动手之先,先已在左耳里塞有一个小小木珠,如此一来,便能化凌厉为柔和,变收平衡之妙。
君无忌一俟发觉有异,第一个感应是眼前蓦地一黑,紧接着全⾝上下,便似为一种奇异的力道所紧紧束住,这种全系产生本⾝的神经控制力道,较诸敌人的力量更为可怕。
一惊之下,不容君无忌心存二想,⾝前大敌韦一波已投⾝进招,发出了夺命的连环双剑。皓月下,但见⽇月双剑,形成两团眩目奇光,挟着凌厉的疾风,直向君无忌两肩劈到。
君无忌岂是任人宰割之人?无如眼前一上来为笛音所惑,才致使然。其实以他定力,若无⾝外強敌⼲扰,九幽居士的“断肠泣⾎”笛音尽管厉害,略假时间,一为他摸通了窍门,自有解破之法,只是眼前的韦一波,却是容不得他,⽇月双剑下,恨不得他立刻速死。时机一霎,快到了极点!君无忌忽然触及眼前,其势已有所不及,其时韦一波的⽇月双剑,早以雷霆万钧之势挂劈两肩。万般无奈之下,君无忌却没有忘记向对方施出了极具实力的“推心一掌”
这也只是无可奈何的发怈罢了。以君无忌之为人,一向是不屑施展这般⽟石俱焚的手法,况乎出手也已略迟,用以伤敌,或有可能,若用以自保,已似不能,偏偏人不该死,吉人自有天相。猛可里,三缕尖锐细风,透空而至,黑夜里简直难以判断什么样的物什,俟到韦一波猝然发觉时,三枚细若牛⽑的细小钢针,已临眼前,几乎已经接触到他的面门。
韦一波果真还眷恋着要伤害君无忌,那么自己这条命也就别打算再要了。略一迟疑,时机顿失,其时君无忌的掌力,已似排山倒海般向他⾝上攻来,此时此刻,便自不想后退也是不能的了。
雷霆万钧,冰雪一片。现场的两个人,有似分飞劳燕,霎时间向两下里分了开来,凌厉的攻杀毒招,瞬间化为乌有。
对韦一波来说,不啻丧失了最佳的出手良机,君无忌也意外的绝处逢生。只是那怪异的“断肠泣⾎”笛音,井未中途停止,兀自持续着,对君无忌来说,无异是心灵上极大威胁,果真充耳不闻倒也罢了,一经留意倾听,再要不听,却是万难。对君无忌来说,他仍然未能解除对方笛音加诸于他的一时之难。自然,韦一波便仍然大有可乘之机。
正当韦一波第二次作势,待将攻上的一霎,附近红叶尽凋的老枫树上,陡地拔起了一条人影,一起即落,剪空飞燕般,已自落下一人。⽟立娉婷,幽步窈窕,惊鸿乍现,已紧紧扣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神。
君无忌在对方初初一现之始,便已认出了她是谁,真正惭愧得很,每一次在自己最称危急之时,她总会适时出现,何以会这么凑巧?真正的解释,怕是这位“摇光殿”的公主,随时随刻都在关心着自己的安危,以至于才能在自己面临危急时,适时而现。
眼前由于沈瑶仙的及时而现,事实上已使得“摇光殿”、“雷门堡”两大武林秘门,正式有了敌对的接触。特别是眼前在“雷门堡”堡主九幽居士亲临现场之时,敌对的立场,实己十分昭然。沈瑶仙竟然忽视了李无心当⽇告诫,长久以来,这两个武林秘密门派,一直在约束门下弟子,不得擅自力敌。为救心上人的一时之难,师门告诫也置之脑后,沈瑶仙“弹指飞针”一经出手,也就不再心存掩护,⾝子飞纵而出,起落间,已来到君无忌眼前。
这一霎,正当韦一波扑⾝而上的同时,沈瑶仙清叱一声,掌中长剑已自怒斩而出。为救君无忌一时之难,不惜施展全⾝功力,这一剑真气內聚,施展的是“摇光殿”不传之秘——
“万花飘零”随着长剑的挥出,形成了银光灿烂的一天剑雨,直向着韦一波全⾝上下怒卷过来。
韦一波陡然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少女剑势如此凌厉,慌不迭往后就退,沈瑶仙乃得欺⾝君无忌⾝前。只见她一手持剑,一手自捂左耳,大声道:“这是老怪物的断肠笛,听不得,快捂住一只耳朵。”
君无忌忙即学样,左耳方掩,情势立即改观,变得大为缓和。心绪甫定,乃得从容挥剑,将一名方自接近沈瑶仙背侧的锦⾐卫土劈倒就地。沈瑶仙紧接着连手三剑,将另一名伺机扑近的剑士杀退,未后一剑极其猛锐,以至于来人一只右腕连同手中长剑一并斩落在地。
看看路子不对,韦一波怒叱一声:“退!”全体各人,同时顿⾜,退后数丈之外。
空中苦涩近乎于呜咽的笛音,忽地为之中止,空气顿时沉静下来。
君无忌、沈瑶仙相互对视一眼,随即放下了捂住左耳的一只左手。
却听得一隅林边,传过来森森的一阵子冷笑之声,想系发自对方首脑人物,也就是先时吹笛的⽩⾐人九幽先生。
君无忌、沈瑶仙虽说艺⾼胆大,但是在得悉面对敌人为盖九幽这个魔头,內心不得不刻意提防,实以对方是出了名的难以招惹,生怕一个不慎,中了他的道儿。
盖九幽这阵子森的冷笑之声,自非虚张声势而已,当属另有下文。
果然,紧接着冷笑声后,空中即传过来一阵子怪异的呻昑声,乍闻之下,有若秋虫振翅,细听之下,才知是发自鼻咽间的哼昑之声,真个怪异得紧,听得二人⽑骨悚然。
君无忌还在纳闷儿,沈瑶仙立刻就明⽩了。原来当⽇在凉州,沈瑶仙夜探朱⾼煦于皇帝行宮,曾于暗中见过九幽师徒一次,记忆之中,那夜九幽先生便是以这种怪异的鼻哼,代替语言,向他门徒传递心声,看来今夜亦是如此。
料想不差,哼声方顿,即见正面火光闪处“摘星拿月”韦一波在一双火把照耀之下,现⾝两丈开外。“堡主代,雷门堡与摇光殿,今⽇还不是见面的时候,来人姑娘请自报姓名,以免误伤。”话声虽然不大,透过韦一波精湛內功,极见清晰,不徐不疾,每个字都传进二人耳里。
沈瑶仙聆听之下,不假思索道:“令师的礼貌确是很周到,请转告他,我今夜来这里,与我师门摇光殿扯不上一点关系,完全是我个人的事,你们这么多人,对付君先生一个,我看不过去,这个闲事我管定了,要怎么样,悉听尊便,你们就看着办吧!”
话声方落,先时那阵子奇异的哼声又起,宛若一双虫蛾鸣飞当前,声音起落顿挫,饶有韵律。只是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一种别扭劲儿,怪不舒服。
韦一波冷笑道:“堡主念你年幼无知,令你即速离开,哼哼…这是对你破格开恩,再不知道进退,可就后悔不及了。”微微一顿,又自接道:“你虽不说姓名,我也知道你是谁,我们见过,沈姑娘你忘了么?”
沈瑶仙在对方说话之时,已自注意到,现场情况略有变动,黑暗里人影幢幢,各有所踞,显然有所部署,不由心里动了一动。
前闻的哼声又起,韦一波冷笑一声,立即代传道:“堡主在此已布下了奇妙阵势,嘱令沈姑娘即刻退下,迟者无及。”
话声方顿,人影连闪,眼前已飘近一人。来人黑巾扎头,手持长剑,却在背后揷有一红一⽩两盏长灯,倏乎而近,颇有神兵天降之势。沈瑶仙只以为对方意在暗袭,一双手上长剑,待将向对方出手,来人却哼了一声,横剑而退,并无出手之意。“沈姑娘你稍安勿躁,请快随来人退出,迟者生变,到时候再想退出也是不能的了。”原来这人是专为接引瑶仙出阵而来。
沈瑶仙娇笑一声道:“我己说明了来意,你们也太啰嗦了!”话声方辍,长躯微转,已闪向来人近前,掌中剑陡地出寒星一点,直向来人脸上刺来。
这人冷笑一声,有恃无恐的⾝形略摇,已隐向暗中,却有一双杀手蓦地自两侧跃⾝而出,两口雪花长刀,搂头盖顶,直向沈瑶仙顶上劈来。
沈瑶仙出剑以,叮叮两声,点开了对方一双长刀,二杀手霍地抱刀而退,就地一滚,已隐⼊暗中。
再看先时来人,已自失去踪影,沈瑶仙心里一惊,才知对方这个阵势,非比寻常,方才背揷长灯的那人,看来像是眼前阵势的一个关键人物,竟然坐令他走失,以自己⾝分,未免有失光彩,正自懊悔,即见⾝边人影闪动,霍地现出二人,定睛再看,不由喜出望外,竟是君无忌适时现⾝,代自己擒住了那人。
君无忌冷眼旁观,适时出手,擒住了这人,待将以內力迫他屈服,以供驱驰,借此破了眼前阵势,却不意黑暗里,猝然飞出一枚小箭,劲道十⾜,飕然作响里,正中这人右面太⽳道。背揷红灯的这人,猝然中箭,话也来不及说出一句,双目一翻,便自了账。
即见韦一波重复现⾝冷笑道:“你们是痴心妄想,我手下来人,岂能为你们所用?哼哼…沈姑娘你既刻意与我们为敌,说不得也要你尝尝雷门堡的厉害,难道还怕了你们摇光殿不成?”话声一停,即见他举手当空,手里的一面三角小旗,向四面摇了一摇,大片呐喊声中,一时弓矢如雨,齐向二人来。
君无忌、沈瑶仙各抡长剑,迅速将来犯箭矢劈落在地,殊不知弓弦再响,第二拨箭矢又到。君无忌抢先出手,以手里长剑,将来犯箭矢再一次格落,机警地向沈瑶仙道:“姑娘可曾看出,这像是诸葛武候的‘风雨八杀阵’,风一阵雨一阵,小心他们乘虚而⼊。”
沈瑶仙经他一提,恍然而悟,说了声:“哦!怪不得!”话方出口,却已似有了异动。
一条人影,陡地自空而降,连同着醒目的一道银光,宛若银河倒泻,待将有所出手,却已为沈瑶仙抢了先机。只见她回⾝抡剑,一指即收。空中那人“喔”了一声“呛啷”丢却了手上长剑,沉重的坠落地面,一个骨碌滚向暗中。
沈瑶仙抢近一步,待将二次出手,却为君无忌横剑拦住,沈瑶仙怔了一怔,看了他一眼,虽是黑暗之中,亦可见他目光中的怜悯之意,由不住嗒然垂下了长剑。
“这人已丧失了右手,终生不能使剑,就饶过了他吧!”
地面上弃着一只⾎淋淋的断手,手上甚至于还紧紧握着剑。
“你真是仁者之心。”沈瑶仙睇着他说:“但是你要弄清楚,现在是他们加害我们,我⺟亲曾经告诫过我,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酷,打蛇不死,回过头来它还是会咬你的。”
君无忌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沈瑶仙只觉得他风度极好,不自觉地也报以一笑。一霎间,四下里的风险倒似不⾜为虑了。
“姑娘出剑极妙,指点之间,竟能斩落对方手臂,这等剑法,世罕其匹。”
“比起你来呢?”说时,沈瑶仙微微含笑,扬起了细细蛾眉,静静地看着他。
君无忌点头说:“比我⾼明多了。”
“那么我倒要请教一下你这个大行家了。”沈瑶仙说:“你可知道这剑术的名字?”
“我知道,”君无忌点了一下头:“莫非是得自令堂亲授的‘无心’之术?”
“哦!”沈瑶仙真似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知道?这是我义⺟她老人家…”
君无忌点点头说:“我知道,这是她老人家自己创造的,⾼明之至!”
“这么说,你难道见过了她老人家?”一霎间,她脸上现出了难以理解的神⾊。
君无忌微微点了一下头。
沈瑶仙顿时一惊,忽然眼光一瞟,道:“他们又来了!”话声方落,只听得一阵啾啾声响,大片飞蝗石,向着二人⾝边袭到。
君无忌剑势一挥,尽数齐落。沈瑶仙微似一惊,点点头道:“原来你竟精于‘天罡’功力,怪不得能侥幸逃过我⺟亲之手了。”
话声出口,长剑倏地掣出,极其潇洒地往空中指了一指,恰恰正巧配合着来人的下落之式。随着来人的那阵子劲头儿,长剑倏地一个疾翻,嗖然作响,又自收回。空中来人惨叫一声,落地一转,旋风也似的,又自蔵⾝不见,地上却留下了⾎淋淋的一只断腿。
“我们走!”沈瑶仙一拉君无忌倏地腾⾝而起,遁⾝数丈之外。
他二人⾝子方一下落,面咫尺距离,忽地拥出了一排刀剑,夹着疾劲的一阵刀风,直向着二人头顶落下。
沈瑶仙不噤动了娇嗔,正等运施剑气,向眼前剑阵横扫过去,君无忌却道:“慢着!”
忽地止住了她的出手,只听得一阵刷然刀剑风声,一天刀光剑影,竟似失了准头,纷纷落向左右。
沈瑶仙这才知道,对方这个刀剑架式,敢情是个虚势、幌子,自己一时大意,几乎着了它的道儿,她素⽇最是要強好胜,人更机灵,怎么说不应有此一失,尤其是当着无忌面前,大大觉着不是滋味。眼见着大片刀光剑影落空里,刷啦啦一声细响,忽悠悠飞过来一团银光,直向她当头袭来。这才是对方主力的一击。果真沈瑶仙方才轻举妄动,这时便自着了对方道儿,自然以沈瑶仙之精湛⾝手,还不致当场受害,临急出丑却是难以避免。
目睹之下,长剑突出,银蛇一跃,铿然作响中,已将对方来犯兵刃就空斩落“喀喳”
爆响声里,直撞向正面大树,海碗般耝细的一截树⾝,竟自齐中折断,一时间树倒土扬,残枝散叶飞了一天。
飞来的兵刃,竟是曳有长链的一双流星锤。二锤一大一小,一经飞舞起来,五丈內外,俱是杀伤范围,猛厉之极。沈瑶仙运施剑气,一剑斩断了对方锤链,不侍对方另一只流星锤来到,⾝形一个巧纵,已潜⾝来人当前,人到剑到,长虹猝闪,已扎向对方前,随着她腾起的⾝势,一股怒⾎,直噴而出,这人惨叫一声,手里的另一只流星锤,顿时控制不住,忽悠悠地飞向半天,来人⾼大的壮躯,推金山、倒⽟柱也似的直倒了下来。
沈瑶仙一剑得逞,蓦地觉出背后吃紧,大片疾风里,一双弧形剑影,已自当头落下。
“叮当”两声,彼此兵刃接,却在第二式接触之前,双双己自腾⾝跃开。
在月⾊里,这人起势极快,极是轻灵,宛若银河飞星,闪动里,已落向一堵山石。正是“雷门堡”最具实力的掌门弟子“摘星拿月”韦一波。
“沈姑娘,你一错再错,杀我门人,已与本门结下⾎海深仇,再想活命,难似登天,眼前就是你们葬⾝之地,还敢逞能。嘿嘿…”话声一辍,⾝形猝摇,又自隐⾝不见。
笛音再起,草木萧萧。眼前再一次现出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