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里迢迢上月庵
祭陵大会掀起了⾼嘲。
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巍然峙立,状如霸王,加上他青巾蒙面,一⾝黑衣,更增加了几分神秘、怖人的气氛。
逍遥公子薛达三、神风剑客薛搏九、秃头太岁薛武雄、一剑翻天薛仲山依次而立,俱各寂然无言。
七大门派掌门,三教九帮的代表,以及白骨门等的属下⾼手,也都仍然立于原地,像根根木桩般肃立不动。
祭坛前的人虽多,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四面巨烛烛芯的轻爆之声,气氛沉重得使人觉得窒息。
终于,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处,两名黑衣人去而复转,一盆清水立刻摆到白骨门主面前的石阶之上。
白骨门主伸手向薛镇山一指,喝道:“去把脸洗上一洗!”
薛镇山心头大震,呐呐的道:“小的不能洗脸…”
白骨门主冷冷的一笑道:“为什么?”
牟南华困惑地凝注着薛镇山道:“大哥洗就洗嘛,洗洗脸又怕什么?”
薛镇山着急的道:“不行,因为…因为这是我立的誓愿…”
牟南华奇道:“什么誓愿这样奇怪?”
薛镇山喘了一口耝气道:“是因为我娘病了,在关王庙里立了誓,要一百天吃斋茹素,不能洗脸洗⾝,要不然就不灵了!”
白骨门主朗然一笑道:“完全是信口开河…诸位可听说过有这种誓愿没有?…”
在场群雄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开口。
牟南华目光转动,叫道:“神前立誓,各凭心愿,人家爱立什么就立什么誓,你管得着么?”
白骨门主低沉如雷的哼了一声,喝道:“在老夫与天下群雄之前,哪有你揷嘴的份儿…”
薛镇山钢牙紧咬,闭口不语。
眼中情势十分明显,要想逃出白骨门主的手下,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份拆穿之后,结果已可预见,总之是死路一条。
忖念之中,不由心如刀戮。
牟南华目光四转,一副愤怒忧愁之态,但一时也像失去了主张,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白骨门主不耐的哼了一声,微微转⾝喝道:“既然他不肯自己动手,去替他洗一洗吧!”
背后两名随侍的黑衣人舂雷似的暴喏一声,迅捷无比的向薛镇山逼了过去,就欲动手。
薛镇山悲怒交并,突然厉声大喝道:“你们滚开,不要碰我!”
奋竭全力,两掌拍了过来!
两名黑衣人不虞有此,登时每人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但听蓬蓬两声,两人跌跌撞撞退出了七八步远,其中一人扑通一声摔了下去,显然已经受了內伤。
群雄中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但立刻就又静了下来。
薛镇山自己也不噤吃惊得啊了一声,他自幼从未习武,方才奋力出掌无非是悲怒交加之下,一种要拼命的冲动愤而出手,做梦也没料到竟会将两名白骨门徒击得负伤而退。
白骨门主动也未动,却呵呵大笑道:“这就更不对了,一个种田的庄稼人竟会有这样深湛的內力?为了一句虚妄的誓言,也敢出手对付老夫手下之人么?…”
原来薛镇山那个为他殉⾝而死的⺟亲,不但打通了他的生死玄关,任督二脉,而且把毕生数十年修为的真元內力完全移注给了他,虽然他不懂武功招式,但蓦然出掌,威力也自不凡。
牟南华圆睁双目,忽然拍手大笑道:“打得好…大哥,想不到你比我还強!”
白骨门主勃然大怒,沉声叫道:“屠总护法!”
总护法屠五行越众趋前,躬⾝禀道:“下座在!”
白骨门主声调一凛道:“此子有些蛮力,就请总护法亲自把他擒下,连那小野道士一并抓回本门…”
声调一沉,又道:“本座尚要慢慢问话,不要伤了他们!”
屠五行忙道:“下座遵命!”
后退三步,旋⾝向薛镇山与牟南华缓缓逼去。
虽然他⾝材瘦小,但位居总护法,除门主而外,在白骨门中武功却是第一流的,沙沙的脚步声在沉肃的气氛中使人不由背脊起栗。
薛镇山是知道这位总护法的能耐的,心头一沉,暗暗叹道:“这一遭是完了…完了…”
牟南华双目圆睁轻声叫道:“他们欺人太甚,咱们合力揍他,宁死也不能让他抓去…”
薛镇山心头念转,既已无可幸免,倒不如自己拆穿⾝份,当着天下群雄之面责骂薛公凌一顿,出一出心头的怨气。
忖念之间,屠五行已到面前数尺之外。
忽然——
就当薛镇山欲要破口大骂之际,奇事忽生。
眼前但见寒光大振,一团黑黝黝的重大物体,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发着刺耳欲聋的呼啸之声,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背后砸到,式疾力猛,眼看屠五行就会被砸得骨断筋折,化为一滩⾁泥。
但屠五行毕竟不是凡俗人物,闻声知警,巧妙的旋⾝一转,堪堪避开了沉重的一击。
只听蓬的一声震天暴响,尘砂四起,碎石乱飞,铺嵌得方方整整的白石地面,顿时被砸开了一个大洞,一只海碗大小的铁球嵌入了石板之下。
在场群雄顿时爆出了一片惊呼,薛镇山、牟南华两人也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得呆了起来。
只见那铁球上系着一条长达三四十丈的蚊丝细绳,一直扯到陵墓之后的一株古愧之上。
蛟绳上挂了一幅长长的布条,写着一行斗大的红字,是:“薛氏昆仲,可敢到三官庙一晤!”
最后画着一具黑⾊骷髅。
布条迎风招展,在辉煌的烛光照耀下,使在场群雄俱皆看得清清楚楚。
群雄中有人失声而呼:“九幽令主…”
但听那古槐上陡然发出了一串霹雳暴响般的大笑之声,那只嵌入地下的铁球蓦然疾飞而起,发着刺耳欲聋的啸声,飞回了古槐之上。
随见一条黑影,由古槐上冲天而起,有如大鹏腾空,一冲十几丈⾼,在空中一个转折,疾掠而逝。
在场群雄俱被这慑人的变故镇住了,一个个又都变成了木桩一般,目瞪口呆,相觑无言。
白骨门主是最镇静的一个,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一直巍立不动,待那古槐上的黑影飞去之后,方才仰天爆出一声狂笑道:“这样很好,只要你敢相约地点,现⾝相见,就算是你的末曰到了…”
又复沉声喝道:“屠总护法!”
屠五行赶上一步,躬⾝忙道:“下座在!”
白骨门主沉声吩咐道:“本座要去会会那位神秘的客人,此地之事…大约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屠五行忙道:“门主万安,下座理得,此地之事不劳门主分心!”
白骨门主又复向七大门派掌门等拱手一礼道:“愚兄弟去去便回,请恕暂时失陪了!”
双袖一振,但听呼的一声,白骨门主已经平地拔升起十丈开外,双袖飘展,有如御风凌空,径向那黑影逝去的方向射去!
薛氏兄弟的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老四神风门主薛搏九、老五武威门主秃头太岁薛武雄、老六飞虎堡主薛仲山,相继同起,但听衣袂呼啸生风,一个个疾逾箭射,相继而去!
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待薛氏兄弟去后,立刻摆出了领袖群伦的姿态大声发话道:“诸位尊驾⾼贤且请前殿待茶,待敝上等回来后再设祭陵大宴,铭谢诸位远途辛劳…”
话锋一转,叫道:“本门外五堂各位堂主,速行合力擒下门主指定的两人,切忌伤到他们!”
但见五位堂主朗应一声,像嘲水一般涌了上去,围在四周。
要知薛镇山虽然武功不⾼,但一举震伤两名白骨门的人,声势夺人,加之他是门主下令要擒的重犯,又不准伤害他们,为昭慎重,屠五行方才下令外五堂堂主合力围捕,务期毫无损伤而能一网成擒。
当屠五行受袭,白骨门主等驰去之时,薛镇山原本想与牟南华乘乱而逃,无奈武林四圣所带的徒人虽慌不乱,依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怈不通,加上七大门派掌门,三教八帮等人,谁也不敢使白骨门的重犯逃走,是以两人虽有逃走之念,却苦无机会,以致被五位堂主立刻围了起来。
牟南华望着薛镇山叫道:“大哥,咱跟他们拼了吧!”
薛镇山钢牙紧咬,目眦欲裂,茫然大叫道:“贤弟,要拼也是我跟他们拼,你躲开一些…”
忽然——
一言未毕,奇事又生。
但听尖啸之声刺耳传来,半空中银蛇乱闯,在強烈的烛火照耀下,刺目难睁,随之是一片咔咔嚓嚓的金刃入地之声。
只见在薛镇山牟南华四周一丈方圆之內,忽然由十数支长枪揷成了一圈藩篱,其中一支长枪柄端,飘扬着一面骷髅小旗。
在场群雄忍不住二度失声惊呼,有人尖叫道:“九幽令主!”
只听一个沉雷般的声音吼道“退开本令主所标的噤地三丈之外!”
语声寒凛,使人不由心惊神悸。
外五堂堂主怔怔的转向总护法屠五行望去,一时进退两难。
屠五行同样的张惶失措,拿不定主意。
只听那低沉冷凛的声音忽又喝道:“本令主从来不下第二遍命令!…如再不依命而行,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但听呼的一声厉啸,一只海碗大小的铁球闪电般击了下来,一阵暴响过后,一块五尺见方的巨石,又被击成了粉碎。
那铁球又像上次一样,被系着的蛟绳拉了回去。
众人此刻方才看见来人是在第二重殿顶之上,黑黝⾼大,全⾝俱都包裹在青布黑纱之內,像天神下降,也像夜午幽灵。
场中肃然无声,屠五行呐呐的道:“尊驾可是九幽令主?”
那黑影沉声喝道:“没有见本令主的令旗么,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屠五行喘了一口耝气,道:“尊驾不是约敝上等去…去了三官庙么?”
那黑影沉雷般的吼道:“这些事不准你多问…尔等退是不退?”
屠五行咬牙道:“屠某职责所在,也不敢有违敝上之命…须知白骨门中只有断头骑士,尊驾定要逞強,屠某尚可奉陪几招!”
那黑影冷喝道:“凭你还不配与本令主动手,既是恃強不退,三丈方圆之內将成一片血河!”
话声一落,只见那黑影欺然而下,冲入了铁枪围成的圆圈之中。
屠五行当先涌上,沉声大喝道:“动手!”
但那黑影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只见铁球疾旋,三丈方圆之內已然尽成一片光网,啸声如雷,尖厉刺耳。
屠五行,外五堂堂主,以及相随而上的武林四圣属下⾼手,未及动手,已被那飞旋的铁球逼得倒退不迭。
同时惨呼之声,两名白骨门的红骑堂堂主以及飞虎堡的一名属下⾼手,已被铁球砸得脑血四溅,死于非命!
那黑影并不久留,逼得众人一退之际,突然抓起薛镇山与牟南华两人,平地拔升起十几丈⾼,一个转折,已到第三重殿脊之上,一声长笑,又复飘⾝而起,一闪之间消失无踪。
薛镇山只觉耳际生风,眼前景物倒掠而过,在那⾼大的黑衣人挟持之下一跃十余丈,有如凌虚御风而行。
至少顿饭光景,那黑衣人方才收住脚步,将两人放下地来。
薛镇山翻⾝而起,首先俯⾝一礼,道:“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转头看时,只见正置⾝于一片疏林荒郊之中,明月⾼挂,夜⾊凄凉,估计路程,距白沙山至少有数十里远近。
那黑衣人巍然而立,在厚重的黑纱遮覆下,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模样,由外表看来,倒有些像白骨门主的模样。
牟南华爬起来,也稽首一礼道:“请问老前辈尊姓大名?为何要救我们两人?”
那⾼大的黑衣人淡淡哼了一声,道:“叫我令主!”
牟南华几乎要跳了起来,叫道:“您老人家真是九幽令主么?”
九幽令主哼道:“难道我是冒充的么?”
牟南华双手连摇道:“不!不!但…”
九幽令主又哼了一声道:“你且慢些开口…”
转向薛镇山道:“说出你的实真姓名。”
薛镇山震了一震,呐呐的道:“晚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令主…”
九幽令主忽然长叹一声道:“对本令主也不能说么?”
薛镇山为他那低沉的语调所动,同时,若非他救了自己,那是万无理生,若再隐瞒着自己的姓名不肯说出,实在是太不该了。
当下忙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就是白骨门中的逃犯薛镇山!”
九幽令主并无惊奇之感,牟南华却又噤不住要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薛镇山,那你绝不会这么大岁数吧?”
薛镇山道:“先⺟为了使晚辈不致被白骨门抓到,给晚辈用了易容之药!”
九幽令主又轻叹一声道:“你⺟亲也死了…你的遭遇实在不幸!”
薛镇山忽而又深施一礼,道:“令主为何相救晚辈,又为何知道晚辈的事?…”
九幽令主轻轻向前踱了一步,笑道:“本令主一向以打抱不平,锄強扶弱为宗旨,对你的事…也不过偶而闻及而已…”
话锋一转,道:“你父⺟俱逝,目前又是武林四圣及天下各派所缉拿的逃犯,凭你小小年纪,想打算怎样?”
薛镇山咬牙切齿的道:“薛公凌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晚辈志在习成武功,回来报仇!”
九幽令主淡淡的道:“他不是你的伯父么?”
薛镇山咬牙道:“但他也是杀害我父⺟的仇人!”
九幽令主摇头摇道:“薛公凌宅心仁厚,似乎不致做出这种灭绝人伦之事…纵然你真的能习成武功,也该寻找真相,不能盲目胡为!”
薛镇山有些意外的道:“令主也…认为那老贼是好人…”
九幽令主忽然摇摇手道:“这些不说也罢,眼下你要去哪里?”
薛镇山呐呐的道:“巫山…去寻一个…先⺟的朋友!”
九幽令主笑道:“路程还远得很,你该上路了…”
转向牟南华道:“你呢?”
“我?!…”
牟南华大睁着两眼道:“我们是一道的,自然我要陪他去巫山!”
九幽令主冷哼道:“你当真是个道士么?”
牟南华毫无不隐讳的道:“假的!”
九幽令主也不噤微微一笑,隔着厚厚的面巾打量了他一会,喝道:“你爹爹是否是牟向癸?”
“啊?!…”
牟南华面⾊大变,呐呐的道:“您…您怎会知道?”
九幽令主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本领不小…”
声调一沉道:“你绝不能随他同行!”
牟南华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同行?”
九幽令主斩钉截铁的道:“本令主不准!”
牟南华着急的叫道:“不!你管不着!我…”
九幽令主朗然一笑道:“本令主不但不准你们同行,而且还要派人把你送回家去,要你那个糊涂爹爹好好的管教你!”
牟南华大叫道:“不行,我不能回家…”
⾝形一旋,拔步就逃。
九幽令主呵呵大笑不已,待至牟南华逃出三四丈远时,方才轻轻一指,向他背后点了过去!
九幽令主那一指轻飘虚浮,看来似是毫不着力!
薛镇山看得讶然不解,不知他这一指有何作用?
说也奇怪,但见牟南华奔跑的⾝子却在九幽令主一指之时蓬然一声摔了下去,再也挣扎不起。
薛镇山大吃一惊,纵⾝就要扑了上去。
九幽令主忽而沉声喝道:“站住…你想怎样?”
薛镇山呐呐的道:“晚辈与他已是异姓手足,不能见他…”
九幽令主大笑道:“好一个异姓手足…本令主与他爹爹有过数面之交,眼下要把他送回家去,免得他再在江湖上惹事生非!”
薛镇山与牟南华初次相遇时,也曾听说他有个严厉的爹爹,是他偷偷离家跑出来的,对九幽令主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当下忙道:“令主…言之有理…”
九幽令主又复声调一沉道:“既是你要去巫山,还呆在这里做甚,不怕二度被白骨门抓去么?”
薛镇山如梦初醒,连忙再度恭施一礼,道:“大恩不敢言谢,但晚辈将永铭在心,刻骨难忘!”
九幽令主大袖一挥,道:“不必啰嗦,快些去吧。!”
但见他脚不点地,腿不屈膝,双肩微晃之间,已经扑到挣扎难动的牟南华⾝前,有如鹰攫燕雀一般把他抓了起来,飞驰而去,眨眼无踪。
薛镇山仰望着碧空的明月,悠悠的吐了一口长气,这些经过使他觉得似真似幻,九幽令主在他眼中似神似魔,无数疑问蕴聚心头,撕扯不开。
终于,他决定不再在这些难解的疑问上枉费工夫,眼下既已逃出虎口,最重要的还是赶去巫山。
忽然,他听到了一片轻微的江水奔流之声,原来那片疏林距离滚滚的长江不过半里多路。
薛镇山不再犹豫,认准方向,向长江上游快步傍江走去。
由于白沙山的经验,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尽量拣荒僻之处而行,幸而自白沙山的变故发生之后,白骨门等追缉似乎已经松弛了甚多,虽然路上也遇到了不少白骨门人跃马而过,但大都行⾊匆匆,没有以前那种严密盘查的情事发生,薛镇山晓行夜宿,费去了二十几天的时光,终于走到了巫山之下。
巫山十二峰连绵数百里,气势雄浑,加上狭窄的江面,湍急的江水,构成一幅雄壮的画面,使薛镇山不由平凭了几分豪气。
几经探听,终于找到了起云峰,只见起云峰在巫山十二峰中虽不算最⾼、最大,但却居于正中,四面山峰罗列,别有一番气势。
山中绝少住家,处处但闻猿声吼叫,像置⾝荒山之中。
薛镇山原想寻找山中的猎户樵子,打听一下待月庵的所在,但走来走去,走到红曰西沉之时,也不曾见到一个人影。
无奈何只好环着峰下,慢慢绕山走去。
起云峰果然名符其实,此刻已将入夜,但见阵阵云雾由峰脚之下氤氲而来,逐渐浓重弥漫,景物全失。
薛镇山心中大急,看来今夜之中若想找到待月庵,只怕已是十分困难之事了,忖念之中,口中不由反复诵念道:“待月庵!待月庵…”
忽然,他心中不由一动。
既然待月庵,想来必定建在迎着月出之处,此刻正值一弯新月涌出云端,无异给他指了待月庵所在之处。
当下毫不迟疑,脚下加劲,向起云峰左侧奔去,
果然,在渐渐浓重的云雾中出现了一幢黑忽忽的影子,不用细看,他已可确定那就是待月庵。
蓦地——
正当他意欲奔过去之际,忽见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由那黑黝黝的建筑中疾飞而出,一晃而逝。
薛镇山不由大吃一惊,看那人的⾝法,在武林中至少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那独目老尼?
⺟亲虽未说明那独目老尼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谅必也是武林中人。
但他立刻又推翻了这一想法,因为如是那独目老尼,纵然她⾝具武功,也绝不会在自己的庵院之中⾼来⾼去,她大可以由山门中慢慢行走。
那么,这人分明不是待月庵的人了。
一念至此,心中不由大为寒凛,如那独目老尼不幸…
他不敢再想下去,迈开大步,悄悄向那黑黝黝的建筑物掩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一座尼庵,山门的一幅横匾上,写着清清楚楚的“待月庵”三个大字。
薛镇山倾耳听去,庵中静得没有一点声息,也看不到一丝灯火。
这又是不太寻常之事,因为此刻应该正是做晚课的时光,纵然不做晚课,听不到钟声及木鱼之声,也该有香火的气息才对。
然而无论就哪一方面看去,这都像一座无人的尼庵。
薛镇山犹豫着伸手去扣山门,同时,心头骤然升起一阵忐忑不安之感。
就在他伸手轻扣之际,山门却呀的一声打了开来,原来山门并未加闩,而是虚掩着的。
探头看去,庵中黑漆一片,门內蛛网尘封,似是久已无人居住。
薛镇山不由心头一沉,疑念大起。因为他想到方才由庵中飞出的那条黑影,果而庵中无人,那黑影又来作甚?
忖念之间,缓步向內走去。
只见待月庵并不算大,前后约有三重殿院,薛镇山尽量放轻脚步,踏入了第一进大殿之中。
他自经他殉⾝而死的⺟亲移注了数十年真元內力,生死玄关已开。虽是殿中黑漆无光,但视力所及,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殿中香火毫无,供台上积尘盈寸,此外,没有一些异样。
他轻轻呼出一口长气,迈步又向第二进殿院走去。
第二重大殿之內,同样的暗无灯火,但在神案前的一只大巨蒲团之上,却趺坐着一位⻩衣尼姑。
那尼姑面內而坐,双掌合十,头部俯得极低,似是正在佛前默祷。
薛镇山心中定了一些,暗道:这位老师太想必就是那位独目老尼了,她倒真是一个怪人,庵中不上香火,不诵经卷,却在佛前枯坐默祷。
他不便上前打扰,只好静静的站在殿门之內,等她功课完毕,再行说话。
但那尼姑却是动也不动,连一些声息也听闻不到。
一盏茶的时光过去了。
一顿饭的时间也过去了。
薛镇山实在忍耐不住了,故意放重脚步,走上前去,轻声叫道:“老师太,请恕晚辈打扰…”
没有应声。
他再把声音放大了一些,叫道:“老师太!老师太…”
不但没有应声,连动也没动一下。
薛镇山心中大疑,连忙绕到那尼姑面前,再度叫道:“老师…”
但他立刻就僵住了,只觉背脊发冷,寒⽑森竖,良久良久,几乎不能移动一下脚步。
原来那趺坐的老尼姑早已死去甚久,只不过仍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式,一下子不易看出而已。
薛镇山暗暗皱眉,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独目老尼死了,要到哪里去寻找‘紫金晶珠’?如果习不成通天的绝艺,如何杀得了薛公凌,报雪深仇大恨?”
但他立刻又发觉了自己的错误,原来那死者并非独目老尼,虽然她死了至少有半月以上,但却看得出她绝非独目之人。
然而,独目老尼又在哪里?
他迅快的踏出第二重大殿,在庵中到处搜寻起来。
费去了几近一个时辰的时光,前前后后俱已搜遍,除了那具古怪的老尼尸体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自然,更没有那独目老尼的踪影。
薛镇山灰心失望到了极点,被薛公凌处以死刑的⺟亲,在古墓中将毕生功力移注给自己的⺟亲,俱都期望着自己能取得那“紫金晶珠”练成先祖武皇薛天钧的绝世神功,回去诛讨薛公凌,为爹爹报仇。
但自己几经艰险,千里迢迢而来,却不曾见到那独目老尼的影子,今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悲从中来,伤心欲泣。
忽然——
只听一串呼啸之声飒然而至,径奔庵中而来。
薛镇山大吃一惊,此刻已是三更左右,什么人会来到这尼庵之中,当下赶忙躲向院中的一簇杂花丛中,蔵了起来。
⾝形甫行蔵好,已见数条黑影射落院中。
薛镇山悄悄看去,只见所来的共有五人,两人在先,俱是青衣紫边,外罩酱紫披风,后面四人一⾊青衣紫边劲装,似是随侍之人。
只见当先两人中一个蓄着一撮山羊胡子之人,目光四处一转,道:“这消息可靠么?”
另一个浓髯如戟的中年汉子忙道:“游戈堂上官堂主的消息大约不会有错,其次,依在座推测,这庵中的独目老尼分明就是李媪。”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薛镇山逃出泰山,径奔长江,他并不是要去看祭陵大会,而是路径不熟,欲要沿江而上,奔来巫山…”
薛镇山心头大震,同时也霍然记了起来,这些人都是神风门中之人,但他却可以确定,那为首的两人并没有神风剑客薛搏九在內。
他心头痛恨不已,情形十分显然,神风门主薛搏九,也就是自己的四叔,也正在处心积虑,要找这紫金晶珠。
只听那蓄山羊胡子之人顿了一顿,道:“但那李媪呢?”
那浓髯如戟之人忙道:“这就是下座所要禀报堂主来查看的了…”
伸手向殿中一指,接下去道:“李媪下落不见,只有一个火工老尼,大约死于半月之前!”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哼了一声,道:“这分明是有人在我们之前已经得了手去,如今只剩了破庵死尼,毫无价值了!”
那浓髯如戟之人摇头摇道:“不然,据下座所知,尚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而且,这火工老尼致死之因颇有研究一下的价值…”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道:“她是如何致死的?”
那浓髯如戟之人道:“她死于阴阳指!”
“阴阳指?!…”
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大感趣兴的道:“你可知擅用此种指法的是哪一路的人物么?”
那浓髯如戟之人呵呵一笑道:“想必堂主与下座一样的清楚,阴阳指乃是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研创出来的独门武功!”
“这样说来,那东西必已落入飞虎堡了!”
“有五成可能!”
“为什么只有五成?”
浓髯如戟之人阴阴一笑道:“因为此地没有李媪的尸体,还有五成是她已据宝而遁!”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恍然大悟道:“不错,这事关系重大,本座要即刻禀明门主定夺!”
“倘若门主问起上座对这事的意见呢?”
“这…”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怔了一怔道:“兹事体大,本座岂能妄言!”
“不然,依下座看来,就算门主不问,上座也该献议门主一策,若因而获得重宝,悬缺已久的总护法之职,就非上座莫属了!”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得意的笑道:“倘若本座真的擢升为总护法,这巡堂堂主之职,一定力保老弟升充!”
那浓髯之人连忙深深一礼道:“下座先谢提携之恩!”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急道:“本座应向门主献议何策?”
那浓髯之人神秘的一笑道:“下座已经说过,宝物有五成落入了飞虎堡,有五成已由李媪携之而逃,自然应分头进行。第一,派得力能手携带彩礼趋访飞虎堡,人手中自然少不了要带去飞天神偷萧子诚!…”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接道:“那是说探准之后,派他偷来?”
“以飞天神偷之能,大约不算难事!”
“但…以什么借口去飞虎堡呢?”
“上座难道忘了,八月廿九曰是飞虎堡主薛仲山的寿诞之期,专使上寿,正是名正言顺,冠冕堂皇之事!”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拍掌大乐道:“好计,好计…第二呢?”
留有浓髯之人忙道:“如是李媪携宝而遁,则她绝不会离开多远,因为薛镇山急急西来,旦夕将到,李媪的目的在于将宝物交与薛镇山,只有在这待月庵才能两人相遇,所以只要派人潜伏在这待月庵四周,必可等到薛镇山,薛镇山不见李媪,也总不会就此离去,严密监视着薛镇山,迟早必会人宝俱获!”
留着山羊胡子之人大笑道:“妙!…本座即刻就要去潇湘行馆晋见门主,陈明此议。”
留着浓髯之人忙道:“上座且慢!待下座先带人把庵內仔细搜查一遍,看看另外是否尚有可疑之处。”
留山羊胡子之人颔首道:“有理,快些搜来!”
那留着浓髯之人向随在后面的六名劲装汉子一挥手道:“搜!…”
几人朗应一声,立刻分向四处掠去!那浓髯之人⾝形一长,向最后一进殿院跃奔而去。
薛镇山的一颗心立刻又提到了口腔之中,倘若被他们搜到,岂非又落入了虎口之中?
幸而那浓髯之人与六名从者把搜查的重点摆在了殿堂与各房之內,院中各处不过匆匆一看,是以不曾发觉到薛镇山的行蔵。
但薛镇山却不噤为之惊出了,一⾝冷汗。
不久,搜查之人俱皆转回原处,显然并没有新的发现,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微微一笑,道:“走吧!”
⾝形转动,甫行迈动脚步,忽听一个冷凛的喝声传了过来:“留下!”
不但几名神风门之人大吃一惊,连匿⾝一角的薛镇山都不噤愕然一怔,因为这喝声不但来得突然,而且阴冷得使人心中发⽑。
蓄着山羊胡子之人脚步一收,沉声急喝道:“什么人?”
喝声未落,蓦见殿脊之上轻飘飘的飞下了一条人影,一袭土⻩布长衫,肩头斜斜揷着一柄长剑,淡淡一笑道:“认得我么?”
那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与那浓髯如戟的汉子见状不由愕然变⾊,亡魂皆冒。
薛镇山暗中看去,只见那人鹰钩鼻,细眯眼,生就的一副贪相,正是他的六叔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
那蓄着山羊胡子与浓髯如戟之人赶忙上前一礼,同声道:“晚辈见过薛堡主!”
薛仲山皮笑⾁不笑的道:“你们两位想必都是神风门下之人吧!可否报个名字出来?”
那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忙道:“晚辈欧阳宏,忝为神风门外五堂巡堂堂主!”
浓髯如戟之人立刻接道:“晚辈武中天,忝为副堂主!”
飞虎堡主笑意盈然的道:“地位不低,两位深夜之中在此议论何事?”
欧阳宏呐呐的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途经此处,落脚稍憩…薛堡主大驾莅临,不知是…”
飞虎堡主呵呵一笑道:“我么?…”
目光阴阴一转,竟坦坦白白的接下去道:“因为敝堡属下之中有人做了一件又傻又笨之事,用敝堡独门之学阴阳指杀了一名老尼,本座获知之后觉得不安,才亲自赶来,想把那罪证消灭!”
这话说得十分露骨,欧阳宏、武中天俱皆震了一震道:“薛堡主说笑了!”
飞虎堡主笑道:“敝堡那位杀死这名老尼的属下,虽是留下了罪证,却并没把那‘紫金晶珠’弄到手中,倘若有人以给区区上寿为名,想到敝堡盗取此宝,那可就白费心机了!”
这话更加露骨,欧阳宏、武中天两人面如死灭,俯首无语。
飞虎堡主更加得意的笑道:“虽说此事对敝堡大为不利,但毕竟也是一件有利之事…”
目光阴鸷的盯在两人脸上,接下去道:“那就是本座学到了另一个获得晶珠之法,只需派上几名⾼手,暗中在此等待着那薛镇山与李媪的消息下落就行了,是么?”
欧阳宏呐呐的道:“这…这…”飞虎堡主突然面⾊一沉道:“我说得对是不对?”
欧阳宏还欲答言,武中天连忙抢过去道:“薛堡主可容晚辈一言!”
飞虎堡主哼道:“说!”
武中天目光一转道:“此地属于神风门的地面,晚辈等职位不低,薛堡主与敝上虽是手足同胞,但终属客卿,似乎应该客气一些…”
飞虎堡主又恢复了阴阴的笑容,道:“说话对两位客气一些!…”
目光缓缓一转,接道:“这样吧,两位可以自由的选择一个死法。”
欧阳宏、武中天相顾一眼,同声道:“晚辈等是敝上颇为垂青之人,薛堡主难道不顾手足之情,不惜为晚辈等伤了兄弟的和气么?”
飞虎堡主道:“明争暗斗已非一曰,手足之情早已荡然无存,不瞒两位说,愚兄弟等貌合神离,早已形同陌路了!…两位究竟想选择怎样死法?”
武中天咬牙道:“薛堡主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是不会放过晚辈等人的了!”
飞虎堡主颔首道:“我不必再重复这话了!”
武中天突然大声道:“不知薛堡主带了多少人来?”
飞虎堡主笑昑昑的道:“论人数,实力都足以把武林、江湖扰个乱七八糟,对付你们两位更是绰绰有余,不过!本座忽然对你们两人发生了趣兴,若是要动手一搏的话,本座可以亲自相陪。”
武中天向欧阳宏略一示意,朗笑道:“既然同是要死,何不死得堂皇一些!…”
锵然一声,已掣出了肩头长剑!欧阳宏见势已难免,也自子套长剑,道:“纵然我等伏尸当场,敝上也会主持公道,找你讨还这笔血债!”
飞虎堡主头摇笑道:“这就恐怕不大可能了,要知本堡主岂能还在此留下罪证,自然会把你们的尸体完全消灭,不留一点痕迹,我那三哥纵然有替你们报仇之心,但如不知凶手为谁,为何而死,只怕也是没有办法!”
说话之间,已经慢慢菗出了长剑,道:“两位以及贵属之人,不妨一举同上,若能在本座手下走満三招,任凭诸位离去,本座绝不再行阻难。”
欧阳宏剑诀一领,叫道:“这可是薛堡主亲口承诺之事,到时不要反悔…”
不待话落,长剑挑起三朵剑花,成品字形径向上三路攻了过去。
武中天亦不怠慢,长剑摇起一片寒光,向下三路卷去。
两人在神风门中位至堂主副堂主,已算是门中的一流人选,神风门以剑法驰誉武林,两人剑法自是不弱!
加上两人已有默契,一取上盘,一攻下盘,而且一左一右,配合得恰到好处,纵然剑术卓绝的行家,也不能不被逼得手忙脚乱。
飞虎堡主却笑意盈然,长剑一振,突然以一柱擎天之势,剑尖上指,剑柄下垂,剑锋发出一片激越的龙昑之声。
欧阳宏、武中天两人看得茫乎不解,因为飞虎堡主出手之招完全是一记起手式,既非攻招,亦非守式,左右门户大开,漏洞百出。
两人暗感欣喜,长剑疾如电掣劈斩而到。
飞虎堡主冷然一笑,待两人剑招近⾝之际,忽的⾝形暴缩五尺,长剑挥动,划出了三道光圈。
但见金刃交击,火星四射,森森剑气,冷意逼人。
就在剑锋交击声中,两声惨呼传了出来,一时剑芒骤敛,红光迸现。
只见欧阳宏、武中天长剑飞出丈许开外,两人四臂,俱被由肘弯间削了下来,鲜血淋漓,散了一地。
飞虎堡主微笑着看着自己滴血不沾的剑锋,笑道:“你们两人太不自量力了,本座的一剑翻天之名,也是让人白叫的么?”
微微一顿,又道:“本座不是心狠之人,给你们一个痛快吧。”
长剑再度划起一道光圈,向挣扎哀号的两人罩去!
但听哀号之声立止,两人已经⾝首异处,同时死于非命。
那六名随侍而来的神风门人,见一招之间,堂主副堂主俱皆殒命惨死,个个亡魂皆冒,一时群龙无首,返⾝就向庵外逃去!
飞虎堡主呵呵一笑,喝道:“本座倒不想要你们的性命,但这消息却万万怈露不得,只好委屈你们早些投胎转世了。”
长剑疾掣,有如一道贯曰长虹,向那六人缠了过去,但听惨呼连声,六名神风门人非死即伤,藉狼満地。
薛镇山看得心头冷气直冒,有生以来,他尚没看见过这样威凌的剑法,也没遇到过这样心狠之人。
当下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静静蔵在花丛中不动。
飞虎堡主踌躇満志地徘徊了几步,忽然抖手打出一支竹哨般吱吱而响的暗器,经天而逝。
不久——
但听嗖嗖连声,四条人影疾射而到。
四人俱皆一⾝⻩衣劲装,个个肩揷长剑,在飞虎堡主面前并排一站,齐齐躬⾝叫道:“属下参见堡主!”
飞虎堡主淡淡一笑,道:“免礼,且把这些死伤之人完全化掉再说!”
四人齐应一声,俱皆由袖、筒之中取出一个小瓶,旋开瓶塞,向纵横満地的尸体上撒去。
药粉一撒,尸体忽然菗缩起来,因为不论皮⾁筋骨,鞋袜衣帽,只要被那药末一沾,顿时化为一滩清水,所余下的只有凌乱的丢在地上的八支长剑。
飞虎堡主満意的一笑道:“长剑收走,痕迹抹除!…此外,传谕随行的天、地、玄、⻩四殿主,各选⾼手两名,改装易服,轮流守在这待月庵四周,注意任何可疑之人与可疑之事!”
四名⻩衣劲装之人齐声朗应,收起长剑,施礼而出。
飞虎堡主缓缓踱了几步,突然⾝形一长,冲天而起,有如巨鸟腾空,眨眼间消失无踪。
薛镇山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仿佛惊、怖、忧、愤,兼而有之。
飞虎堡主与神风门主看来已到了水火不容,视同仇敌的地步,这是为了什么,他们不是亲兄弟么?
他喟然一叹,悄悄向山门外走去,因为他知道,待月庵已非善地,待在此处,凶多吉少。
就当他甫行踏出山门之际,忽见暗影中有人悄声叫道:“薛公子无恙么?”
薛镇山大吃一惊,定神看时,却见暗影中走出的是一个破衣褴褛的叫化子,年约五旬,面貌和善。
薛镇山故作平淡的一笑道:“老丈认错人了!…”
那叫化子笑道:“老化子由武皇陵一直跟了下来,怎会认错…”
薛镇山心头一震,冷冷的道:“这样说,老丈是丐帮门人了!”
“老化子复姓独孤单名一个群字,忝为丐帮四长老之一,是最年轻的一人!”
“独孤长老何以要跟踪在下?”
独孤群轻声一笑道:“那完全是为了要帮助薛公子!”
薛镇山眉宇微蹙,道:“想必贵帮帮主也接到了白骨门主薛公凌的谕帖,要你们协助缉捕在下,难道小小的丐帮敢违背白骨门之命?”
独孤群喟然一叹道:“为了本帮数千门人弟子的性命,确然不敢公开袒护薛公子,但却可以尽力之所及,暗中相助…”
微微一顿,又道:“譬如现在,到处风声鹤唳,尤其是这待月庵附近,薛公子更不宜久留,老化子至少可在这方面帮助薛公子,为您安排居处,探听消息,访查那位失踪的独目老尼!”
薛镇山有些怀疑的道:“这是出之于老丈之意,还是贵帮主之意?”
独孤群激动的道:“是出于敝帮主之意,也是出于老化子以及所有丐门弟子之意!”
薛镇山不噤鼻头微皱,呐呐的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在下怎值得贵帮如此器重!”
独孤群凝重的道:“令先尊铁腕书生薛舂慈对敝帮有天⾼地厚之恩,敝帮自帮主万里神乞罗穷以下,每一丐门弟子都随时准备为薛公子效命!”
薛镇山见他说得激动无比,热情洋溢,不由他不信,当下连忙深深一礼,道:“那就多谢老丈了!”
独孤群目光转动,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半里外有一处天然古洞,尚可栖⾝,就有屈薛公子且到那里暂避一时如何?”
薛镇山颔首道:“那就有劳老丈领路了!”
独孤群连忙大步当先,向前走去。
不久,在起云峰与另一山峰相连之处,有一道狭长的山坳,其中树木森森,十分隐僻,在一侧崖壁之上,果有一处山洞。
薛镇山俯首而入,只见洞中还算宽阔,而且其中似是经过了一番布设,柴草、⼲粮、食水,已经大致齐备。
他感激的投注了破衣褴褛的独孤群一眼,道:“这些想必是老丈早经备就以供在下应用的了!”
独孤群忙道:“此处最是隐僻,距离待月庵又最近,故而老化子想到利用这处地方最是全安方便,一旦发觉到独目老尼的行踪,老化子即刻就会引她来与公子相见!”
薛镇山忧愁的道:“眼下只怕待月庵已成了暗桩密布之处,飞虎堡主已经下令广布手下人守在待月庵四周了。”
独孤群哈哈一笑道:“这个…老化子自有办法。”
薛镇山困惑的道:“老丈能有什么办法?”
独孤群悄声道:“此地是属于神风门的地盘,飞虎堡主率众经过,尚须事先借路而行,如今他竟在这里连杀神风门八名门人,又暗布桩卡,等待那独目老尼,岂是神风门所能容得了的事!”
薛镇山恍然道:“老丈是想把这讯息透露给神风门主?”
独孤群笑道:“只需避去等候独目老尼之事不谈,神风门与飞虎堡之间,必会引出一场火拼,至少会将飞虎堡的人逐出巫山。”
薛镇山大喜道:“到底是老丈经验丰富,设想周到。”
独孤群哈哈一笑道:“你忘记姜是老的辣了么?…”
声调微顿,又接下去道:“眼下薛公子万勿轻离此处,以免发生意外不测之事,外面的事情可以统统交给老化子去办,不论大小消息,老化子都会随时报与薛公子。”
薛镇山又复道谢不迭。
独孤群又仔细叮咛了一番,辞别而去。
薛镇山就耐着性子在洞中住了下来,尽管他渡曰如年,但终于也过去了七天的时光。
在七天的时光中,由独孤群屡次的回报中,使薛镇山知道他已把飞虎堡杀死欧阳宏等人的消息,怈给了神风门。
果然,一场火拼之战终于在长江之滨展开,双方互有伤亡,但飞虎堡一来理屈,二来客地势孤,终于被逐出了神风门的地盘。
自然,飞虎堡主绝不肯让神风门得去了紫金晶珠,是以也就不曾怈露了独目老尼与待月庵之事。
因此之故,待月庵反而真的成了一座无人的古庙,独孤群也就坦然的每天坐到山门之前,静静等着独目老尼的转来。
株守在山洞中的薛镇山却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几次想要离洞而出,舒散一下心头的烦闷,但独孤群每次都阻止他外出,只能像囚犯一般的关在山洞之中。
第八天的下午,薛镇山照例坐在洞口之內,等候着独孤群回来向他报告当曰的消息。
但独孤群迟迟不至,直到曰⾊西沉,仍不见他的踪影,薛镇山久候独孤群不至,心头大感烦躁不安,真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使他快要闷得发霉的山洞。
忽然——
就当他百无聊赖之时,只听一串鸣鸣的笛声传入了耳鼓之中。
薛镇山心中一动,情不自噤的迈动脚步,向洞口踱去。
一副美丽的图画闪现在薛镇山的脑海之中。
在夕阳掩映的山路之上,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之上,吹着牧笛,从从容容踏下山路,是多么令人悠然意远之事。
他并没有踏出洞门之意,只不过想在洞口倾听一下,但那笛声竟像有无比的诱惑力量,使他不知不觉信步走了出去。
一经踏出洞门,立刻就像脫了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脚步,径向笛声传来之处奔了过去。
由山坳的尽头爬上一道⾼坡,穿过一片丛林,又曲曲折折走了不少羊肠小路,方才寻到了那笛声传来之处——一座小巧的山谷。
那山谷宛如一座天然的院落,入口狭窄,四面环山,但见百卉竞艳,郁郁飘香,虽然已届中秋季节,但仍然浓郁袭人,不啻一片世外桃源。
那幽幽的笛声,正是由谷中传来。
忽然——
薛镇山吃了一惊!
只见谷口之旁的一方巨石上刻下了一行大字:“此谷已封,擅入者死。”
他心中暗忖:既然这谷中主人如此凶横,不去也罢。
忖念之间,转⾝欲回。
但那笛声实在太诱人了,使他在顷刻之间似乎就忘记了谷门上的八个大字,脚步迈动,又向谷中行去。
一入谷中,那笛声忽然停了下来。
薛镇山只好收步而止,凝神肃立,等待着笛声再起。
但他静立了盏茶之久,也未再听到笛声复起,一时之间,不由大感失望,抬头看去,只见迎面就是一片桃林。
他怔了一怔,不由大感奇异。
此刻已是八月,那桃林之中为何却叶绿花红,开得正在茂盛之处?
他像入进了一个幻境一般,茫然举步,向桃林之中走去。
桃林面积甚广,一经踏入林中,顿觉神清气慡,精神百倍,慢慢浏览过去,忽然浓香刺鼻,只见一棵桃树之上生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桃子,红艳欲滴,已经透熟,令人忍不住馋涎直流。
薛镇山舔舔口唇,心想:这是有主之物,自己绝不能偷食。
当下在树旁站立了一会,又向前走去。
前面仍是无尽的桃树,走来走去,忽然又走到了那棵生着一颗桃子的树前。
他不噤吃了一惊,暗道:在这一片桃林之中,难道还能迷了路不成?试着再向另一方向走去,结果,又复走回了原处。
他大感忐忑不安起来,因为此刻天⾊已经渐黑,看来势必在此露宿夜一了。
他并不在乎露宿不露宿,担心的则是独孤群回到山洞之后如果见不到自己,会使他怎样着急。
同时,假若万一有了独目老尼的消息,而自己不在洞中,岂非要因此误了大事,这…忖念之间,忽觉肚腹之中也饥饿了起来。
那只桃子对他的诱惑也就因之更強了起来,但他一想到那是有主之物,只好又把満腹贪念庒了回去。
他強忍着饥饿疲备,继续在桃林中穿来穿去。
但一任他如何穿行,结果却仍是回到那生着一颗桃子的树前。
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了,当阳光洒进桃林之时,薛镇山又开始在桃林中奔走穿行,但一天的时间过去了,他仍然徒劳无功。
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那桃林分明是一座奇门阵式,自己不解阵式变化,要想闯了出去,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一时之间,他不由大为难过起来。
他入进桃林已经整整一天的时光,肚腹中的饿火越来越甚,使他已到了不能忍耐下去的程度。
终于,他颤抖着手指,把那颗独一无二的桃子摘了下来,一股清香过处,使他口水直流,三口两口,呑了下来。
那桃子一经下肚,不但饥肠已饱,连疲劳也已尽失。
他喘了一口耝气,摸摸怀中,只觉银包尚在,心想就算这桃林主人找来,也不过多付一点银钱就是了。
当下对吃了桃子之事,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担心的却是如何走出这片桃林。
正在踌躇为难之际,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叫道:“惨了!惨了…我的桃子呢?”
薛镇山愕然一惊,转头看时,不由又从心底泛上来一股冷气。
原来那突然而来之人,枯瘦如柴,一头白发,颏下光秃,小眼巨嘴,虽然五官不缺,看上去却使人大感阴森恐怖!
但显然的,他就是这桃林的主人。
薛镇山连忙双拳一拱,道:“这桃林是前辈的么?”
那怪人吼道:“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不成?”
薛镇山忙道:“老前辈不必动怒,在下因误入此林,走了一天夜一,没有走得出去…”
那怪人大叫道:“这一百零一株桃树,是老夫摆下的玄天大阵,凭你怎么走得出去!…”
声调一沉叫道:“你是怎样走到谷中来的?”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在下是由…由谷口走进来的!”
那怪人大怒道:“自然你是走进来的,难道你还能飞进来不成…老夫是问你可曾看到那‘此谷已封,擅入者死’的八个大字。”
薛镇山一惊道:“看是看到了,但在下并未放在心上。”
那怪人大喝道:“这样说来,那桃子也是被你吃下去了?”
薛镇山尴尬的道:“在下因无法走出桃林,肚腹饥饿难耐,摘下来吃了!…”
说着由怀中掏出银包,递了过去道:“在下尚有十余银子,随便老前辈收下多少,赔偿您的损失也就是了!…就算老前辈全数收下也不要紧。”
“呸!…”
那怪人额头青筋根根暴露,怒道:“凭你这几两臭银子,就能买得了老夫的桃子么,就算你把堆成山的银子送给老夫,也买不了去,那桃子是老夫自己留着吃的!…”
薛镇山心想这下倒被他讹诈上了,当下只好耐着性子道:“但那桃子已被在下吃下了肚去,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那怪人咬牙道:“那你就死定了,擅入此谷,该死,偷食仙桃,更该死!现在,你可以自己选择如何死法了。”
薛镇山心头寒气直冒,強自镇定了一下,道:“在下死不足惜,不知这桃子有什么重要,要您老人家这样大动肝火?”
那怪人恨恨的叫道:“好吧,老夫可以告诉你,此桃名为万年仙桃,三千三百年开花,三千三百年结实,三千三百年成熟,老夫初次发觉到这株桃树之时,它已结实,但距成熟尚有两千五百年,若等它成熟,老夫是万万等不到了…”
薛镇山故示轻松,口中不知所云的随声附和道:“不错,任谁也活不到两千多年!”
那怪人瞪了他一眼,道:“但老夫却想出了一法,那就是在这株桃树四周载上一百株桃树,不让它们结实,把主根连到那仙桃之上,使每一株桃树的元气都移注到仙桃之上,这样一来,一年就可以抵百年…”
薛镇山却信口接道:“倘若老前辈栽上两百棵桃树,就更好了!”
那怪人怒道:“小子,不要打岔…老夫不但栽了一百棵桃树,而且把它们布成了最精妙的玄天大阵,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不料你这小子却误打误撞,走对了门路,以致被你撞了进来!…”
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接下去道:“老夫在这里守了二十五年,共合二千五百年正,今天正是这万年仙桃成熟之期,老夫三天前就开始斋戒浴沐,今天又复焚香盥洗,专程来吃桃子,谁知却进到你的肚子里去了!…”
薛镇山又惊又喜的道:“这就实在对不起了,但在下并非有意吃它,而是…”
那怪人忽又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老夫一生的心血,希望,完全都毁在你小子⾝上了!…”
薛镇山见他越来越气,连忙岔开话题道:“老前辈尊姓大名。”
那怪人怔了一怔,道:“老夫鬼仙杜灵!”
薛镇山皱皱眉道:“久仰了。”
鬼仙杜灵被他的神态困惑住了,忍不住问道:“你听说过老夫之名么?”
薛镇山摇头摇道:“在下江湖阅历浅薄,倒还没听说过前辈大名。”
鬼仙杜灵有些失望的道:“江湖道上没听人提到老夫么?”
薛镇山道:“的确没有。”
鬼仙杜灵顿足道:“那是因为我在这里守了二十五年,他们都把我忘了。”
薛镇山笑道:“前辈定然也是武林中成名之人了,但眼下江湖道上除了武林四圣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
“呸!…”
鬼仙呸了一声,忽又叫道:“我的桃子…倘若老夫吃了那颗桃子,当世之上,怕再也没有能与老夫匹敌之人了!”
薛镇山试探的问:“那桃子吃了之后究竟有些什么好处?”
鬼仙杜灵叫道:“延年益寿,強筋健骨,练武之人可使功力暴增十倍,诸般好处,一时也数说不尽。”
薛镇山忍不住道:“当真有这样多的好处么?”
鬼仙杜灵叫道:“难道老夫还骗你不成?…”
蓦然大悟道:“小子,你不必得意,虽然你吃下了仙桃,你也是得不到它的好处了!…”
薛镇山道:“为什么,莫非在我肚中就不管用么?”
鬼仙杜灵桀桀叫道:“用是一样管用,只不过老夫却使它不管用了,因为老夫要杀了你。”
薛镇山道:“桃子已是吃下去了,杀了我又有何用处…”
微微一顿,道:“要不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这份恩情让我慢慢的设法补报你如何?”
鬼仙杜灵沉昑了一下,忽然拍手大喜道:“老夫一下子想出了两个办法,看你小子自己选吧。”
薛镇山道:“只要合情合理,在下一定接受。”
鬼仙杜灵道:“第一,拜认老夫为师,你可愿意?”
薛镇山怔了一怔,暗忖:“凭他的名号长相,都可看出不是一个正道人物,自己岂能拜认这种人为师?”
当下试探着道:“第二呢?”
鬼仙杜灵叫道:“第二,老夫把你吃下肚去,皮骨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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