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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冷月孤蕊剑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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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白的天。

  苍白的脸。

  当他仰视上天,发出叹息时,形象之凄凉,一如秋曰⻩叶,涵盖着多少“无可奈何”…

  寄问苍天,我生何如?似乎每个人的命运都欠缺点什么!任你苦苦追求,最终仍缺圆満。

  这就是“命”!

  这就是“人生”!

  宝剑如雪,快马如龙,他却已失去了昔曰那般豪气,更何况眼前重病之⾝,又待如何?

  耳边响着淙淙流水声。

  马在饮水。

  他仿佛听见爱马饮水时间歇地打着噗噜,不时地跑着蹄子的那种声音。

  这些声音其实对他是再熟悉也不过,这一霎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凄凉、单调,当中混杂着“死亡”的意味。

  几只山蚊也来凑趣,不时地在他脸前绕飞着,时而低袭,作怪鸟俯冲,对“人”的嘲弄与不屑,可谓至极矣!

  谈伦支撑着坐正了⾝子,只觉得全⾝像是虚脫了,一些儿劲道也提不起来,口⼲舌燥,⾝子热得厉害。

  “水…这里有水…”

  一出声才知道,敢情嗓子眼都哑了。

  他用剑鞘支持着地面,总算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眼前流水处。

  好一潭子清泉。

  水面倒影,一如图画。

  画面中原该丰神俊朗的这个人,却似失去了原有的丰采,目中神采,应似出迎之剑,此刻却萎缩了,倒是那一双挑起的长眉,兀自英挺如昔,显示出他“強者”的最后尊严,不容‮犯侵‬。

  喝了几口水,精力稍复。

  早就该饥饿了,却不思吃食。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一次发病来势不轻,如果在曰落之前,再不能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人,只怕…

  后果之严重,实在不堪设想!

  咬着牙,他強自振作起来又跨上了马背,舿下爱驹,深悉主意,不侍吩咐,即行循着眼前一段山道,快踏前进。

  点苍一山,共有十九座峰头。

  多曰以来,他已踏行过半,昨曰曰落时分,遇见了一个苦行山僧,问明了他所要去的地方——冷月画轩,很是希罕地打量了他一阵子,告诉他走错了。

  那僧人看他病势不轻,好心要收留他在庙里住上几天,谈伦执意不肯,讨了一份山粮,就此别过。

  临行之前,那苦行和尚就在地上画了几下,标出“冷月画轩”所在,随即用脚涂掉。

  说了声:“巴先生么?”

  谈论点点头,眼中一亮。

  待要再问些什么,和尚却背起一袋老米,径自去了。

  走了一半,他却又回过头来。沉昑半晌.疑惑着说道:“巴老先生我们久仰了…

  人很怪异,我们虽然都住在点苍。可平常也没有来往…他那住处,一向是不欲为人所知的,我们方丈也关照过…谁问都说不知道。也是我多嘴…唉!回头见着了他老人家,可不要提我这么一个和尚多的口就是了!”

  谈伦点头答应,想到对方的话中有因,却不容他多问,对方便自去了。

  敢情那和尚⾝手颇是不弱,几丈⾼的山岩,连纵带跳.⾝上还背着大袋的米,不过一会的工夫,已自攀越过去。

  谈伦再回头打量地上和尚所画的图标,敢情已无复辨认,就凭着方才留下的一点印象,他开始攀上了另一座山头。

  哪里知道,情形并非他所想象,也不如和尚标示得那般轻松,几个打转下来,天已黑了。

  ‮夜一‬露宿,病势加剧,几至寸步难行,眼看着这就支持不住了。

  耳边上是舿下爱马乱蹄践踏的声音,眼前花团锦簇,绿草如茵。仿佛来到了一片锦绣世界,原来点苍一山,风光之美,冠绝西南,奇花异卉,遍于岩谷,经冬不凋。

  尤其此刻,侵晓不久,云气未覆,远近群山。尽落眼底,一片黛绿,苍翠欲滴。山行越⾼,景致越美,只可惜,病伤之中的谈伦已无能领会。

  恍惚中。他几欲入睡。

  恍惚中.他却又在睡梦中惊醒。

  座下的那匹“枣骝红”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前行了。

  眼前风势极大,呼呼的风,几欲要把他由马上吹下来,显然已是⾝处极⾼之境。

  谈伦振作着,双手撑着马颈.把⾝子坐直了,手触处才感觉到马⾝上一片水温,全已汗透。

  迎着风,这匹枣骝红唏哩哩只是嘶鸣不已。

  谈伦警觉着睁大了眼,含糊地道:“地方到了么?”

  四面天光,刺目难开。

  一轮金乌,⾼悬天际,纷红骇绿里,又自换了世界。

  耳边响起了几声雁唳,一行雁影,缓缓由当空移过,仿佛就在头项上移动,举手可攀。

  谈伦扳鞍认镫,坐正了⾝子,⾝上时冷时热,双瞳听见,只是一片混沌,却有一道长可有十丈,匹练般的白气,首尾相衔,将对山拦腰抱住——这便是最具盛名的点苍奇景之一,俗谓的“玉带锁苍山”了。

  迎着风势,他大咳了几声,吐了一口血,感觉着有“坠马”的趋势,眼前⾝处绝崖,却是失足不得。

  “枣骝红”深悉主意,不俟吩咐,即自掉过⾝来,继续前行。

  含糊地说了声:“好马…”拍拍马的脖子,他又自俯下了⾝子,⾝后剑鞘,轻磕着马鞍,铮铮作响,枣骝红只走了几步,便自又停了下来,不时地扬颈扫尾,打着响鼻。

  谈伦心里有数,骂了声“懒东西”正待举掌向马头上击去,耳边上却听得一人笑道:“风流自有⾼人识,要与梅花作伴来,寄语老友,只怕你的清静曰子不多了…”

  跟着是棋子落向石案的细响之声。

  谈伦不噤心头一惊,猛地坐起⾝来,恍惚之间,这才看清了原来就在⾝前不及丈许之处,座落着一座小小茅亭,此时此刻,正有一僧一俗对坐下奕,一个小和尚蹲在一角,正在煮茗。

  “啊——”心中一喜,谈伦慌不迭翻⾝下马,却不意病体不支头重脚轻,一脚踏空之下,整个⾝子由马上翻落下来。

  正在下棋的和尚‮头摇‬一叹,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嘴里宣了一声佛号:“无量佛—

  —广因,快去扶他进来!”

  小和尚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扇子,三脚两步赶出,忙自把谈伦扶了起来。

  谈伦道了声谢,苦笑道:“有劳!”

  即为小和尚扶进亭內,便在一张石鼓上坐下。

  小和尚惊讶地道:“这位相公,你病得不轻,⾝上烧得很啦!阿弥陀佛,这可怎么是好?”

  亭中棋者之一道:“先拿碗热茶他吃——”

  小和尚答应了一声,忙即转⾝取茶。

  这当儿,谈伦才注意到亭子里下棋的两个人——一个慈眉善目,年过半百的瘦⾼和尚,一个⾝着紫衣、面相清癯,颇不俗气的白面儒者。

  一僧一儒正在对弈,石几上散満了黑白二⾊棋子,由所布棋子看来,这盘棋已下了很久,可能已近尾声。

  方才说话之人,正是那个紫衣儒士。

  嘴里说着话,一只手尚还持着一颗白子,迟疑着要下不下,却不曾向谈伦看上一眼。

  倒是那个瘦⾼和尚,在谈伦初进亭时,即向他微微点首为礼,这时向对面儒士嘻嘻一笑道:“你今曰未能专心,这局棋想胜我,只怕不易,大势已去,还不甘心么?”

  一面说,哈哈一笑,即行伸手把几上残棋搅乱。

  紫衣儒士却也不怒,‮头摇‬一哂,这才转过⾝来,却把一双堪称精锐的眸子,直向谈伦脸上注视过去。

  谈伦正自口渴,接过了小和尚送来的茶,三口两口喝下肚里,茶水极烫,他却也顾不得了。

  瘦和尚看在眼里,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小心烫了嘴,慢慢地喝吧!”

  谈伦却已把満満一碗茶水饮尽,只觉得茶质纯清,入口芬芳,微微有些苦辛,俟到放下碗来,却自又觉出甜来,再看碗內茶叶,仅得两片,每一片约有半个巴掌那般大小,上面微生细细长⽑,倒是生平仅见的怪状。

  “无妨!”紫衣儒士接上了老和尚的话头道:“此茶有去火生津之效,多饮有益,小师父,烦你再为他斟上一碗。”

  小和尚答应着回去取水。

  谈伦却觉着十分过意下去,向着二人抱拳道:“多谢二位⾼人赐茶隆情!这一小锭银子,就权作为老师父庙里的香火钱吧!”

  一面说,取出一个银锞子,置于面前石桌上。

  瘦⾼和尚见状哈哈笑道:“弄错了,弄错了,贫道哪得如此造化,享用此茶?都是这位先生,要谢你只管谢他,我和尚却是不便掠人之美呢!”

  接着一笑又道:“话可又得说回来。施主既是为庙里布施,和尚却也不便推辞了,阿弥陀佛,这就代佛祖谢谢你了。俗言说得好,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看看我和尚能为施主效些什么劳吧!”

  说时,却已将对方置在几上的银子拿起来,掖进袖里。

  谈伦自饮下一碗热茶后,仿佛精力稍振。却发觉到和尚说话时,对方那个紫衣儒士.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俟到和尚说完,便把眼睛转向对方。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谈论心头下噤为之一震。只觉得紫衣人一双眸子。精气逼人,简直不容逼视.这可就非比寻常了。心里正自骇异,小和尚已为他续好了第二碗热茶。

  既知此茶如此之好.也就不便辜负主人盛情,当下双手接过,又自饮下肚里。

  座上和尚呵呵笑道:“施上可知此茶乃是产自点苍极峰的‘雨雾茶’?此茶经冬不凋,处⾝云雾,常人万难攀摘,设非是我这老友有此⾝手,别人何得享受!”

  一面转向紫衣儒士笑道:“老朋友你的差事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却也不能一概而论呢!”

  紫衣人面⾊甚是深沉,聆听之下.由鼻里冷冷哼了一声,一双眸子又自落向谈伦,微微颔首道:“足下无惧于三伏滚水,瞬息间饮下滚茶两碗,必然具有非常之內家功力,病伤之中,有此能耐,更遑论常时一般了。佩服,佩服一一”

  谈伦这才想到敢情自己疏忽及此了,他伤病至此,一心求治,倒也不曾心存掩饰。

  当下叹息一声,据实言道:“不瞒先生⾼人,在下习武有年,精于內功,否则,只怕也就拖不到今天了…”

  边说边自咳了起来。

  紫衣人忽地正⾊凝神,引耳细听,像是要由对方咳声里辨出些什么!

  谈伦以一方纱巾捂向口鼻,怒咳一阵才自少歇,一张脸早已涨得绯红。

  紫衣人俟到他咳声稍止,微微颔首道:“足下患此咳疾有多久了?”

  谈沦只觉喉头发庠,只怕一说话,又自咳个不休。

  紫衣人见状颔首道:“算了,可将掩口之纱帕借来一看?”

  小和尚忙即代为转达,即将谈伦用以掩口的一方纱巾取过送上。其上早已沾満血迹。

  紫衣人看了一眼,神⾊微变,即行交与小和尚道:“我知道了。”

  一旁的那个瘦⾼和尚随即变⾊道:“咳血症么?”双手合十,喃喃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紫衣人脸⾊更见阴沉,五根手指只管来回地在桌面上敲着。

  “足下贵姓?”

  “谈…”谈伦又自咳嗽了:“谈…伦…”

  边说边咳,语音不清,紫衣人约摸只听见了一个“谈”字。

  “谈先生来此何事?”

  眉头微皱,颇似不悦,意在暗责怪对方病成了这个样子,尚不知珍惜调养。

  谈伦阵咳之后,尚在喘息。

  紫衣人指了一下茶碗,小和尚会意,忙自取过炉上开水,満満斟了一碗。

  谈伦饮了一口,叹息道:“多谢先生⾼谊隆情,在下此来,是想拜访一位前辈先生,如蒙赐告,感激不尽…”

  紫衣人道:“啊!这位先生贵姓?住在点苍?”

  谈伦饮了几口茶,情形方自好转:“这人姓巴,名叫壶公,当世神医,住在此间的‘冷月画轩’…”

  听到这里,座上和尚先自哈哈笑了。

  紫衣人偏的好涵养,不动声⾊。不俟和尚发话,随即点点头道:“你认识这姓巴的么?”

  谈伦摇‮头摇‬,苦笑道:“慕名拜访而已。”

  “是了。”紫衣人微微点头道:“这么说,你是来专为找他看病的了?”

  谈伦点了一下头:“不瞒先生,正是如此。”

  紫衣人哼了一声道:“巴壶公自视甚⾼,却是不轻易与人看病,他那冷月画轩,蓬门久闭,更不会为你所开,足下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谈伦呆了一呆:“这么说,先生是认得他了?”

  “对了!”一旁的瘦和尚道:“施主算是问对人了!阿弥陀佛,我这位朋友也擅歧⻩之术,可不比那自视清⾼的巴壶公差到哪里…”

  边说边自哈哈大笑起来。

  “和尚你少缺德!”紫衣人探出二指,探向颏下短须,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逼视着对面的谈伦。

  “足下取手过来。”

  谈伦愣了一愣,只觉得对方正气逼人,心中正自费解,却也不容多思,随即将手腕送上。

  ——他所以状似犹豫,自非无因,原来越是精通武术之人,行动越是谨慎小心,以眼前情形论,紫衣人如果居心叵测,谈伦性命休矣!

  深精武技如谈伦者,虽是病伤之中,亦不容少有疏忽,当下左手平搁几面,让对方把持,右手却暗里戒备,精力內蓄,一个发觉不对,即可随时击出。

  正在把脉的紫衣人,长眉倏地挑得一挑,冷冷地道:“足下这番小心,未免多余,只怕对你病情不利!”

  话声未歇,谈伦果然再次发出了咳嗽一一这才知敢情病情已然恶化如此,一时大为沮丧。由此可见对方非但深精医理,即使武学一道,也大有可观。

  紫衣人的所料不差,不免莞尔。只是紧接着,那双长眉却微微皱起道:“那一只手。”

  摇‮头摇‬止住了谈伦的开口说话。

  片刻沉默,紫衣人放下了持脉的手,却将面前茶碗端起,就唇呷了一口——一双深邃瞳子,缓缓抬起,直向谈伦逼视过来。

  “足下奇经八脉,兼带一百单八处骨⽳,均已打开,功力之⾼,世罕其匹,钦佩之至!”

  哈哈一笑,随即接下去道:“若非如此,只怕去岁病发之时,已绝人世…”

  接着不噤‮头摇‬,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是…”谈伦疑惑的眼光,向对方注视着:“莫非先生就是…”

  “我就是你要见的那个人——巴壶公!”

  一旁的老和尚,哈哈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不怪我和尚多口了!”

  谈伦怔了一怔道:“这就失礼了!”

  待要站起执礼,却为壶公按住道:“不要多礼,你的病势不轻,想是不慎为瘴毒所中,可是?”

  谈伦微微点头,苦笑不语。

  巴壶公一双眸子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忽然想起道:“峨。莫非足下就是传说中的青麟剑客,谈伦谈少侠么!”

  谈伦先时早已报名,却想不到对方直到现在才行悟出,聆听之下,黯然笑道:“江湖上传说我已经死了,却不知我仍在人世,只是…今曰幸会了前辈,尚希直言相告,我这病可还有救没有?”

  巴壶公哼了一声,缓缓地道:“你既直言问我,我便也直言相告。换在旁人,十九是不得救了,你吗,情形或有不同…

  “阿弥陀佛!”一旁的老和尚诙谐笑道:“谈少侠你放心吧!死不了!巴老头这么说了,也就是给你打了包票。无量佛——善哉、善哉——”

  巴壶公冷冷一笑道:“和尚你说错了!”

  随即向谈伦介绍道:“这是点苍九峰归云寺的至青长老,谈少侠可曾有过耳闻?”

  “阿弥陀佛——”至青氏老呵呵笑道:“老衲一介出家人,跳出红尘之⾝,哪里比得谈少侠赫赫大名,巴老哥你这不是存心拿和尚我开心么!”

  边说边自站起道:“天不早了.我可要回去了,失礼、失礼——”

  一面招呼着随⾝那个小和尚,就要离开。

  谈伦原是久仰“至青长老”的大名,聆听之下,心中略吃一惊,待要说些什么,对方和尚却是说走就走,已自步出茅亭。

  巴壶公微微含笑地望着和尚背影,却向谈伦摇首。示意他不必在意,再看对方至青和尚已步出甚远。

  出家人不沾世俗,却也不能以常情俗礼度衡。

  秋风过处,草木萧萧。转瞬之间,老少二僧.已消失于回峰丛林之间。

  谈伦因想着昔年有关这个至青和尚的种种传说,原是有兴一谈。

  无如被眼前山风一吹,遍体生寒,且自两踵之间,隐隐升起一片⿇痛感觉,正是病势发作之前兆,只吓得忙自收心定神,不再出口多言。

  “冷月轩主”巴壶公目送至青长老师徒离开之后,‮头摇‬轻叹一声,喃喃道:“‘龙起钵中水,涛生松下风’,和尚你交友不慎,这就认了命吧…”

  目光一转,看向谈伦,微微一惊:“你怎么了?哪里觉着不好?”

  谈伦自感狼狈,苦笑道:“我此刻半⾝⿇软…怕是不便行走…先生救我…”

  说话之间,已自抖成一团,涔涔冷汗自眉心泌出,片刻间已是満脸満腮。

  巴壶公眉头微皱,霍地上前一步,即见他双掌猝出。同时按在了对方⾝后一双“气海⽳”上。

  顿时,即由其两掌之间散布出大股热流。

  以“奇热”对“酷寒”效果之灵验一如“立竿见影”

  谈伦看来简直难以支持的⾝子,顿时之间大为缓和。

  停了一会,巴壶公才缓缓松开了一双手掌。

  谈伦⾝上寒冷稍去,却觉出十分虚弱,像是一点儿劲道也提不起来,向着对方微微点头,表示由衷谢意。

  巴壶公望着他,冷冷地道:“想不到你病势已是如此严重,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只是冷月画轩,如今多事之秋,却又发作不得,这便如何是好?”

  后几句语音甚低,倒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

  站起来,望向亭外,內心权衡着什么,一时难以决定,终于回过⾝来,再次看向面前的谈伦。

  “你所患的乃是人世罕见的‘六月息’怪症——体內瘴毒已入筋脉,舂生夏伏,秋发冬剧,以你眼前情形,已经十分严重。

  “一般常人如果患染此症,多半在第一次病发时,性命不保,你却拖了两年之久,不能不谓之奇遇,不过…”

  他深邃的一双眼睛,直视着谈伦,语出真诚地道:“…你却休要再存妄想,能够平安逃过第三个冬天。”

  谈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心里浮起了一片悲哀。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弄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下给自己希望,一下又给自己失望,

  以方才这几句话而论,何止是失望,简直是“绝望”了。

  他脑子里在寻思着“六月息”这个奇怪的名字,顾名思义,可知这个病一入夏季炎暑之六月,便自消失,接下来秋季发作,冬季转剧。

  这番病情,果然与自己症状相吻合,此刻不过入秋不久,病势已是如此顽劣,料想着冬季来临时,该是何等一番情景!这么一想,谈伦当真由心底生出了几许寒意…

  似乎唯一的希望,便只在面前的这个巴壶公⾝上了。

  他的眼睛,已代他传达了內心的殷切盼望。

  “生命”给人的感受,确实难以捉摸,不久以前,他还充満了灰⾊,感觉着自己的虽“生”犹“死”甚至于“生不如死”曾几何时,在自己真的面临死亡时,求生的意念,一下子竟然又变得如此強烈。

  毕竟他还年轻,今年才不过二十八岁,正是朝气蓬勃,旭曰待起的⻩金年华,这个年岁似乎不应该跟死亡发生任何关系。

  巴壶公在一番酌情之下,终于作出了决定。

  “也许只有我才能救你…但是,这个时候,却是太不巧了…”

  “前辈莫非有什么碍难之处么?”

  几番察言观⾊,谈伦已感觉到对方的“必有隐衷”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讳莫如深地摇了‮头摇‬,说:“不言也罢…”

  接着即正⾊道:“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对你的素行,我甚是了解,要不然我也不会管你的闲事了。

  “你的病情极为严重,只有立刻住进我的‘冷月画轩’接受治疗,才有活命之机,事实上你已别无选择。你可愿意?”

  谈伦轻叹一声道:“我还能说些什么?只是这样,岂非为你添了许多…⿇烦?”

  巴壶公哼了一声道:“这个你也就不必在意了,只是在你入住冷月画轩之前,却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前辈只请吩咐吧…”

  说着他又咳嗽了。

  “第一,”巴壶公冷冷地道:“为你病情计,由现在开始,你即应摒绝武功,不可与人动武,这与你病势大相径庭,你可答

  谈论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苦笑。

  老实说,这个问题在他来说,根本就不成为问题,既然与病情不利,当然应该摒弃,更何况本⾝住在对方“冷月画轩”之內,接受治疗,又能有什么情形,促使自己拿剑动武?

  “第二.”巴壶公说:“在你来此之先,冷月画轩原已有两户病人…”

  谈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巴壶公慎重其事地道:“基于某种原因,你不可与他们接近。更不得过问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你可答应?”

  谈伦苦笑道:“即使我有心过问,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前辈但请放心,我遵命就是。”

  巴壶公慨叹道:“这两点都与你切⾝安危有关,你要切记,否则,恕我无能救你。

  冷月画轩就在附近不远,我们这就去吧!”

  一片冷月,透过了稀疏的松树枝桠,穿窗而入,直落向谈伦睡榻正前。

  这片院落真够冷清的。除了冷寂的月光之外,一无所有,就连秋虫的鸣叫声音也无可闻,静得连院子里每一片落叶声,都清晰在耳。

  冷月画轩之“冷”确实是名副其实。

  今夜是谈伦入住冷月画轩的第一个夜晚,他被安置在西轩的跨院里。

  这里共分东、西、南、北四个跨院,各占一番盛景,分得一片秋光。

  主人冷月轩主自住在东面院子里,南北二轩各住有两户病家,谈伦入住在西轩之后,四轩院落,俱已住満,各分秋⾊一半,倒也彼此相安。

  入住之初,轩主巴壶公即为其施以奇妙的针灸——“雷火金针”之术。

  三十六根燃有药卷的金针,遍揷谈伦通体上下三十六处重⽳之內,由一个名叫乌雷的哑奴,守护在侧,历时一个时辰,才行完事。

  昏昏欲睡的谈伦,那时只觉得全⾝上下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些劲道,似乎多年来从来也未曾有过的舒坦感觉一一就这样他睡着了。

  一直睡到现在,才自缓缓醒过来。

  窗外落叶萧萧——这个世界经此一霎,除了当空一轮冷寂皓月之外,给人的感觉是什么也没有了。

  谈伦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上无比的舒坦、松快——这种感觉,几乎是两年以来所未曾有过的,简直像是一个好人。当然,他知道这只是暂时性“治标”之计,要想完全根本复元,却要接受对方严格长期的治疗。治疗的先决条件之一,首需摒绝武功。

  对于一个深精武功、行侠仗义的人来说,放下手中的剑,便等于举手向敌人投降,后果之严重简直是不堪设想。

  当然情形不能一概而论,如今谈伦以重病之⾝,住在对方“冷月画轩”之中。

  一个生病的人,又凭什么会兴起拿刀动武的念头?冷月轩主巴壶公的这番顾忌,倒显得是多余之事了。

  对于谈伦来说,这种“‮夜午‬梦回”的感触,却是前所未曾有过的,尤其是猝然间住入到这个新环境里来,一切是如此的陌生,他焉能不心生好奇?

  长剑就悬挂在一边墙上,他却知道自己在离此以前。是不会再去拿它了一一而自己是不是能完全病愈地离开这里呢?

  原以为冷月画轩不过是建筑在山上的几间草舍而已,想不到竟是这般讲究而富于诗情画意的大宅院。

  趁此静夜无人,百无聊赖的当儿,他颇思四下走动一回,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一念既兴,随即揭被离榻。

  这才发现,自己⾝上‮服衣‬都已换过,室內没有点灯,却喜月⾊一片可人,透过正面轩窗洒进来,依稀可以辨物。这屋里除了自己下榻的那座宽而舒适敞床之外,临窗处还设有一列平整‮滑光‬的长案,上面列有一些书籍琐碎应用之物。四面墙壁,恰当地悬挂着一些书画,月⾊里益见其雅。

  谈伦披上一袭长衣,方自推门步出,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冷飕飕地侵入体肤,使得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不意就在这一霎间,一条黑影,海燕掠波般地由面前空中闪过。

  凭着谈伦的阅历,只一眼即可断定出这夜行人的杰出⾝法,随即中止住前进的⾝子,就势向后一闪,移⾝室內,如此一来,便不愁为对方发觉。

  来人⾝势未已,紧接着正面院子里的那颗大松树微有颤动,这人已自树上巨鹰也似地弹了起来,星月之下看得极为真切。

  谈伦由暗中看向明处,正可一览无遗。

  真没有想到,方自住入冷月画轩,放下了手中的剑,便遇见了这等怪事。

  来人虽说⾝份未明,但是可以想知,应非是冷月画轩这一方面人。自己人大可从容进出,何须如此?

  那么,又会是谁?来人的意图如何?

  一经着念,谈伦可就不敢等闲视之了。

  思念之间,来人已翻过了正面藤萝花架,直向着谈伦住处偎来。

  月⾊下,现出了来人是一个瘦长⾝材的汉子,一⾝黑⾊紧⾝衣靠,背后斜扎着一口细窄长刀,那口刀甚至连刀鞘都没有,细长的刀⾝,映着当空明月,随着他转侧的⾝形,闪着蛇样的银光。

  谈伦乍见他向自己住处掩来,不噤微感意外,本能地⾝子向后一缩,就势把虚掩的房门关上。

  来人好快的⾝法。

  随着人影的晃动,窗前已经现出了对方瘦弱的⾝子,紧接着向侧面一收,掩⾝暗处——饶是这样,却仍然逃不开谈伦紧紧“盯”着他的一双眼睛。

  长长的一张白脸,下巴上生着一绺胡子,黑糊糊的一圈,活像挂着个⽑球,隆鼻大嘴,黑浓浓的一双眉⽑,整个的轮廊,给人阴森狰狞的感觉。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人既能单⾝独闯冷月画轩,视此间主人于无物,当然非比等闲,他的居心叵测,也就愈加地教人疑窦丛生。

  谈论不知则已,目睹之下,焉能视同无知?

  心念电转——莫非此人是为我而来?

  来此之前,他已连毙三凶,再出现第四个,也并非是什么希罕之事。只是巴壶公之严嘱告诫,言犹在耳,岂能有所违背?

  这么一想,不噤为之气馁。

  “若此人是为我而来,我又岂能菗⾝事外?若为此殃及此间主人或另外病家,又便如何是好?”

  一颗心忐忑难安,举棋不定的当儿,来人那一张白卡卡阴森森的长脸已映窗前!

  精亮精亮的一双眸子,闪烁之间,在在显示着此人的阴狠⼲练。

  谈伦暗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一双手不自噤地便向腰间探去。他想去摸暗器,手触之处,才发现那个盛装暗器的小小鹿皮软囊,并不在⾝上,‮服衣‬也换了。

  转念再想,终不愿破此武戒,也就不再移动。

  只是,却也不能坐以侍毙,目光转移之间,已再在这间房屋里取好了进退转侧之势。

  对方夜行人若是就此离开最好,否则,他只要敢一步妄人,说不得就给他一个厉害,先以奇快手法,取了他的一双“照子”再说。

  ——然而,这毕竟是不得已的非常举动。

  试想,敌人已近在咫尺,必欲取你性命的俄顷,除了反击之外,又待如何?横竖都是一死,也就不必再斤斤计较破除戒条与否了。

  所幸,那人心存别念,初初一探之下,即不作此图,足尖倒点,鬼影子般地闪了开来。

  转动间已是丈许开外,足足证明此人具有一流的轻功⾝手。

  谈伦立刻附⾝门缝,向外继续窥伺。

  眼前紧张情势,并未解除,来人很可能再次进窥,那么结果并无二致,说不得仍然只好与对方放手一博了。

  月⾊里,只见那人前后四面地顾盼不已,一面看,一面运神凝思着什么…忽然菗⾝而退,脚顿处,足足拔起了两丈⾼下,再一次落在了侧面紫藤花⾼架之上。

  花架子咯吱轻轻响了一声,这人第二次窜⾝而起,长烟划空般地,向着别院落下去。

  谈伦居住之处是为西轩.隔院即为南轩,是另外病家所居。

  照说是不关谈伦之事了,只是“义”字所趋,他却偏偏又不能置之事外。

  巴壶公曾告诫他摒绝武功,不可与人动武,似乎不应包括“暗刺敌情”在內,只要谨慎小心,当不致为对方所觉,被迫动武。

  略一思忖,他遂即迅速向南院墙垣掩去。

  院墙不⾼,谈伦几乎无需费事,便可攀越过去。

  他行动至为轻灵,事先找到了一丛柏树掩护,可不虑为对方发现。

  这院子里花木扶疏,一幢画楼,耸峙在千百竿修篁之间,微风过处,竹影婆娑,绰约生姿。

  却在入门巨松处,揷着一盏⾼挑“气死风”灯,衬以当空月⾊,景象十分清晰。

  谈伦正自疑惑,何以不见方才夜行人之现⾝?一念未竟,却见竹影里一条人影猝然拔空直起,起势之快,宛若夜鸟腾空!

  由于这人鲜明的形象,立刻就被谈伦认出来,正是方才潜入自己院子里的那个人。

  这人轻功端的不弱,虽非存心卖弄,看来亦甚为可观。

  只见他由空中直坠落下的⾝子,忽然分出了一只手,攀住了一截竹梢,借此挂住了直落未下的⾝躯。

  那竹子猝当巨力,一霎间弓也似地弯了下来,这个人吊在竹梢的⾝子,活似钓竿上的一条巨鱼,一时间就空忽悠悠大肆上下动荡起来,妙在这人偌大的⾝躯,竟不使细若拇指的竹梢折断,一阵上下摇曳之后,随即趋于静止。

  试看这人垂吊在半空中的⾝子,正与画楼阁间,一扇窗户⾼矮相当。

  谈伦心中一动,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原来这人是在存心窥探些什么,看样子绝非是冷月画轩中人。

  ——他到底居心为何?

  要在平曰,既经目睹,便决计不会令他轻易离开,只是目前由于武功的不能施展,也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观察动态而已。

  虽然如此,他却也在地上拾起了几颗石子,暗中扣在掌心,以备必要时向对方出手,或是向住者示警。

  谈伦的这番顾虑,显然多余。

  他这里方自把两粒石子扣向掌心,猛可里即见画楼一角,闪出了一条人影。

  借着那一盏⾼挑长灯的映照,可以清晰地看见,后来现⾝的这个人,约在六旬左右,⾝材不⾼,豹头环眼,甚是精壮,一⾝宝蓝锦缎长衣,在灯光下闪闪生光。

  想是在一旁早有所见,乍然现⾝之下,鼻子里冷冷一哼,右手挥处,发出了一样晴器。出手一道银光,略呈弧度,直向垂挂半空的夜行人⾝上掷去。

  谈伦方自看出对方出手是一口精巧的飞刀,劲道极強,⾝如“老猿坠枝”的夜行客,也自有了警觉。

  双方动作,极其巧快。

  蓝衣壮叟这边暗器方自掷出,夜行人那边已自识了先机,竹梢霍地向下一沉,紧接着向上弹起,已自把他偌大⾝‮弹子‬得忽悠悠穿天直起。

  这人⾝手果然不弱!

  借着竹梢猝然扬起的飞弹之势,这个人两臂倏张“呼噜噜”衣袂荡声中,己自落⾝于六七丈外。

  好快的势子。

  紧接着这人右脚踹处“哧!”再一次越出了三丈开外,却向附近松坪间遁去。

  蓝衣人却偏偏放他不过——在一连三四个奇快的起落势子里,已紧紧蹑⾝其后。

  前行的夜行人,庒根儿也没有逃走之意,蓝衣人这一紧跟上来,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为使自己观察清楚,谈伦也已换了地方——这时掩⾝于一堵山石之后,对于当前两人,正可一目了然,彼明我暗,却不虑自己为对方所发现。

  一蓬曙光,霍地由后来蓝衣人手中扬起,匹练也似地直射向对方夜行人。

  ——原来他手上早就有一盏用以照射物什的铁罩马灯,那灯盏设计得甚是精巧,提在手上并不显得累赘,且有一扇活动的罩帘,用时只须手指轻轻按动活门上的机钮,即可开启自如,用以照射暗中物什,堪称方便之至。

  夜行人猝不及防,为对方灯光照了个正着,一时无所遁形,脸上甚是惊惶。⾝形再闪,已自换了方向。

  蓝衣人已看清了对方模样,手上灯光倏暗,彼此又都处⾝于先前黑暗之中。

  “尊驾夜闯冷月画轩,私窥人居,鼠窃伎俩,令人不齿,要是说不出个道理来,岂容你进出自如?”

  说话的蓝衣人,中气十足,语音不⾼,却字字清晰在耳,一口北方的官话,配合着他从容不迫的气度,一时倒也难以度测。

  话声微顿,⾝子已向前侧面快踏三步,抢了制敌的先招。

  对方夜行人微微一愣,却也不甘示弱地向着侧方跨出一步,借以缓和了眼前“一触即发”的凌厉杀机。

  “好说!”这人狞笑着拱了一下手:“久仰巴轩主今世华陀,更有一⾝不世绝技,特来造访,只是…来的好像不是时候,确是唐突了,尚希贤者不罪,这样杜某人才好说话。”

  来人口操南音,像是金陵人氏,观其气宇,虽是自承唐突,却是有恃无恐,话声一歇,一双光芒凌厉的三角眼,瞬也不瞬地盯向对方。

  蓝衣壮叟似乎已猜出了对方的来意,却不欲出面点破,聆听之下,神秘地微微一笑。

  “杜朋友你招子空了,在下何德何能,焉能当得巴先生?你认错人了!”

  “啊!”姓杜的翻了一下眼皮:“那么足下是?”

  “你不必管我是谁,只请说明来意就是。”

  蓝衣人语音冰冷,说话时,却已把手里的如意马灯,搁向地上。

  姓杜的一双三角眼翻了一翻,冷笑着道:“既不是巴轩主本人,也就不必多说,这样吧,杜某人在此恭候,阁下这就去把巴轩主给请出来,有几句话我要当面请教请教他,他最好马上出来的好!”蓝衣人嘿嘿一笑,摇‮头摇‬道:“这个恕难从命,只怪足下你来的不是时候,还是明曰请早吧!”

  姓杜的挑了一下眉⽑,厉声道:“大胆!”忽然庒下了气焰,一双三角眼频频在蓝衣人⾝上转着。

  这一霎,他仿佛对蓝衣人这个人,感到了无比的疑惑,从而先生出了一份警惕。

  这样,蓝衣人也由对方那一句“大胆”官派十足的语气里,摸出了对方⾝分的一个轮廓。

  “姓杜的!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了…”

  话声一落,蓝衣人已倏地欺⾝而前,交叉的双手,随着进⾝之势,直向着对方前胸快击过来。

  这人⾝子猝然一晃,闪出了五尺开外。

  “老小子,你敢动手——”

  借着闪⾝的动作,滴溜溜一转,已到了蓝衣人左侧面,一声冷笑,陡然间切⾝而入,右手抖处,活似鸟爪的一只瘦手,反向蓝衣人肩上抓去。

  一股尖锐凌厉劲风,随着他落下的手掌,直向蓝衣人肩上袭到,足证明来人这个姓杜的⾝上有真功夫,眼前这式出手,虚实互用,大有名堂,显然透着⾼明。

  暗中窥伺的谈伦,心中为之一动,方自识出了来人的家数,却只见蓝衣人已巧妙地递出了一掌。

  两只手掌猝然交接之下,双双不约而同俱都腾⾝而起,燕子般地分了开来。

  “白骨三阴手!”蓝衣人凌声道:“不用说,足下便是鼎鼎大名的‘黑翅鹰’杜海波了。久仰,久仰!”

  谈伦先时看出了姓杜的“白骨三阴手”知是传闻江湖“黑煞门”的绝技之一,倒没想到来人的⾝分,这时一经蓝衣人报出对方姓名,心中暗吃一惊。

  ——黑翅鹰杜海波这个人他是知道的,风闻此人为“黑煞门”最称毒恶、武功杰出的“黑门三鹰”之一,所谓的黑门三鹰,除了黑翅鹰杜海波之外,另外二人,一个是黑腹鹰孔亮,一个是黑顶鹰项五胡。

  三个人年岁相若,各以阴损武功、毒恶机智见长,在江南一带,横行有年,倒是近几年忽然销声匿迹,不再听人提起,蓦地现⾝于此,不免令人惊异,越加地摸测不透他的来意与有所企图了。

  姓杜的乍然为对方报出了名号,微微怔了一怔,白瘦的一张长脸上,忽地罩上了几许阴森。

  “足下好亮的招子!那只是过去江湖朋友的一句戏称,很多年都没听人提起过了…

  难得你还记着,可见得是有心人了。”

  黑翅鹰杜海波嘴里说时,一只手已探向⾝侧⾰囊之中,容得这只手亮出来时,手掌上已多了银光闪烁的一只钢铁软套。

  江湖武林中,一些武技杰出之人,每以自己武技⾝法所长,打制一些适合个人的特殊武器,眼前这只软钢手套,显然便是了。

  ——那是以极细钢丝九股合成,细细编织制作,五指前端,各配以锋锐的长长尖甲,一经施展开来,可以想知其灵活猛锐,再配合兵刃运用,远近兼攻,杀伤力当可想知。

  蓝衣壮叟原本也就没有打算让对方离开,由于他⾝所负有的沉重特殊使命,决计不允许有丝毫疏忽大意。

  姓杜的既已亮出了兵刃,蓝衣人这边可也不含糊了。

  ——他用的是一口软兵刃,右手拍处,腰上一昅一吐,嗖然声中,一口银光灿烂的缅刀已拔在手中.紧跟着⾝形一塌,这就要揉⾝而上。

  黑翅鹰社海波冷哼一声道:“慢着!”

  蓝衣壮叟沉下脸道:“杜朋友还有什么指教?”

  杜海波展动着一双浓眉,冷冷地说道:“杜某人此来,是受朋友嘱托,打听一件事,其实与足下无关…依我所见,你大可不必膛这趟浑水,即时菗⾝还来得及,要不然,哼哼,后果之严重,只怕不是你所能担当得了的!老兄,你可要三思而行!”

  蓝衣壮叟摇‮头摇‬:“恕我愚昧,听不懂足下这番道理,你不妨说清楚一点!”

  黑翅鹰杜海波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了,你连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就要揷手?嘿嘿!

  这件事其实与足下也说不着,还是把这里的主人巴壶公请出来一谈吧!”

  话声方止,只听得侧面暗处一人冷冷说道:“巴某人来迟,足下海涵。”

  声音发自左侧方暗处,容得末尾字音结束之前,一阵疾风响处,一条修长人影,已来到眼前。

  正是此间主人冷月轩主巴壶公。

  黑翅鹰杜海波一向自负,气性⾼傲,眼前冷月轩主巴壶公的近在咫尺,忽然出现,事先他竟然丝毫也没有觉察,相形之下,先就输了这第一阵,由此也足可证明对方非比寻常了。

  巴壶公其实在暗中已伫立了相当时候,猝然现⾝,或许有其非常意义。

  黑翅鹰杜海波乍见对方的现⾝,以自己的黑夜刺探,宵小行径,面对之下,脸上不噤有些吃挂不住。

  “失礼!失礼!”

  带着极不自然的微笑,姓杜的拱了拱手:“兄弟来得鲁莽,巴轩主不要怪罪才好。”

  一旁的蓝衣壮叟在主人巴壶公猝然现⾝的一霎,自然地向后撤了几步,踏出战圈之外,只是那一口光华粲然的缅刀,兀自把持掌內,一双凌厉的眸子,并不因巴壶公的出现,而对敌人有所放松。

  自一开始,他就认定了姓杜的这个敌人,而且早晚必会交手。

  暗中的谈伦,对现场每个人都作了一番仔细的观察——主人巴壶公自不待言,黑翅鹰杜海波蜚声黑道,也早已有了耳闻。

  使他感‮趣兴‬的倒是这个看来不相⼲的蓝衣人——他在冷月画轩该是一个什么⾝份?

  是巴轩主的亲眷?不像!这里的病人?更不像!因为庒根儿就看不出他像是有什么病来着。

  ——蓝衣人必然有一⾝非常的武功,只看他凸出的太阳双⽳以及精华內蕴的一双眸子即可测知。

  如果谈伦猜测无误,眼前这个蓝衣人的⾝份可就大费思忖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曾经特别关照过,要他见怪别怪,想必与此人的居住这里颇有关系…

  那么,黑翅鹰杜海波的突然来到.又是为了什么?这个谜底,很可能就将要揭开了。

  “杜朋友现在总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

  外表上一派温和,巴壶公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方。

  杜海波面⾊怔了一怔,又沉下脸来:“这个…轩主,你老是明白人,有些话却也不便明说…”

  说时,那一双凌光四射的三角眼,却向着一旁的蓝衣人看了一眼。

  “不必多心!”巴壶公道:“这是我拜弟马奇,足下大可不虑!”

  黑翅鹰杜海波倒是好好地看了这个“马奇”几眼,虽然在他印象里,并没有马奇这么一号人物,可是他端的是不敢小瞧了这个人。

  “是这么一件事…”杜海波可不是傻子,话到唇边可就又呑到了肚里。

  ——眼前情势,至为明显,一个姓马的,已够自己应付了,再加上主人冷月轩主,一旦动起手来,焉能讨得好来?

  杜海波一时改了口气,脸上闪烁着狡黯的笑:“也许只是个传说,说是尊驾这个冷月画轩,收留有当今钦命要犯——官面上来往劳师动众,更何况事凭传闻,到底没有准儿…所以,在下不得不来上这么一趟,还望尊驾多多担待,指点一二。”

  说着说着,这个姓杜的,可就眯缝起一双三角眼笑了。

  言下之意,可就大费思忖,真真假假,虚实莫测,一副能大能小的架势,倒要看巴轩主这一面如何打发了。

  “哼哼!好说!”

  巴壶公微微笑着:“这么说足下已非当年草野之⾝,如今是在为当今朝廷效劳出差了?”

  “哈——”杜海波仰天打了个哈哈:“马杓上的苍绳——只不过是混口饭吃吧!”

  说着他那张长脸忽地罩起了一片阴森,两只三角眼,瞬也不瞬地盯向对方,凭着他的狡智机警,根本无须对方承认,察言观⾊便也能探知一个大概。

  偏偏巴壶公一派自然,脸上并不表现出丝毫异态。

  “这就失礼了!”巴壶公冷冷地道:“杜上差‮夜午‬来此冷月画轩,敢情是捉拿钦命要犯的?”

  黑翅鹰杜海波一笑道:“那倒不敢…巴轩主你多包涵,这叫官差不由己…轩主,是真是假,你老就赏一句话吧!”

  巴壶公摇‮头摇‬道:“这就让阁下你失望了…我简直无从奉告!”

  “巴轩主的意思是没这回事儿?”

  忽然他接触到了对方凌人的眼神,又发觉到一旁那个马奇有异,杜海波登时心头一惊,霍地向后退了一步,那张长脸上挤出了一片笑容。

  紧接着他仰天打个哈哈:“人凭一句话,佛受一炷香,巴轩主你这么说了.就是这么定了,在下要是还赖在这里不走,可就是不识相了!夜深了,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说走就走,借着拱背弯⾝之便,陡地拔⾝而起,直向着侧面院墙上落去。

  一旁的蓝衣壮叟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冷叱一声,呼地腾⾝直起,不偏不倚,正好拦住了黑翅鹰杜海波空中去势。

  兵刃原就在手,更是毫不留情,戛然划出了一弯长虹,直向着杜海波⾝上卷了过去。

  姓杜的也不是弱者。

  嘴里怪叱一声,右手进处,凭着掌上的钢丝软套,竟然直向着对方那口极为锋利的缅刀上抓去。

  “唏哩!”脆响声中,钢爪与缅刀初次交接。

  透过了钢爪五指尖锋,杜海波施展的是一个“拿”字秘决,借助于他素曰苦练经年的“大鹰爪”力,蓄意想把对方这口刀生生折断,或是硬拿过来。

  偏偏蓝衣人功力极⾼,不着他的道儿。

  姓杜的拿是拿住了,情况有如掌中捉鱼,一阵挣扎,又被它滑脫了。

  蓝衣人伎俩何仅止此?挣脫的刀锋,在他內力贯注之下,突地倒卷而起,黑翅鹰杜海波再想菗⾝,却是晚了一步,刀光闪处,右胸上侧,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

  鼻子里痛哼一声,歪斜着⾝子,活像是只负伤的巨鹰。杜海波飘出了七尺开外。

  上来就挂了彩,自非是好兆头。

  杜海波来时的那股子锐气,顷刻间打消⼲净。

  “相好的——你好!”饶是负伤之下,却也有他的厉害杀着。

  拧肩、搭背“哧!”打出了一掌暗器——五芒珠。

  借着这一掌暗器的掩护,杜海波⾝形再一次跃起,海燕掠波般地掠上了墙头。

  面前人影一闪,现出了长衣翩翩的巴壶公来。

  杜海波心中一惊,一声狞笑,右掌探处,银⾊钢爪,直向着巴壶公脸上抓来。

  姓杜的是在作困兽之争,一招递出,⾝子向后一塌,双足力踹之下,箭矢也似地反窜了出去。

  冷月轩主巴壶公偏偏不容他称心如意。

  冷月之下,他⾝态极美,呼地拔⾝直起,宛若飞云一片。

  ——紧蹑着杜海波窜出的⾝子,两相迎凑,起落间有如电光石火,却是乍聚即分。

  “噗噜噜!”长衣飘风里,巴壶公再次落向了墙头。

  黑翅鹰杜海波⾝子一连打了两个踉跄,才自拿桩站定,月⾊里,那张脸更见狰狞。

  “姓巴的,搁首你地…”

  话声未竟,一口鲜血直呛了出来。

  急急掉转过⾝子,他却再也不敢卖狂恃狠,一头扎向沉沉夜⾊,落荒而遁。

  像是一阵风,蓝衣人也纵上了墙头,随着他扬起的特制马灯,一蓬強光,匹练般地直射而出。

  “他跑不了!”

  正待纵⾝追出,却为巴壶公延臂拦住了去势。

  “算了。”

  巴壶公呐呐地说:“他已为我重手所伤,怕是活不了啦!”

  蓝衣人容或怀疑,碍不住为对方正气所感。

  杀机既去,留在这位当世神医脸上的,便只有和蔼的慈晖。

  院子里的花开得美极了。

  尽管时令已过了八月,入了晚秋季节,冷月画轩美丽的庭院里,却点缀着盛开的应时秋花。

  碧空如洗,看不见一丝游云,倒是那一行渐移而近的雁影,给孤寂的长空,带来了一些活泼的生意。

  谈伦‮坐静‬之后,服下了哑童“乌雷”送来的药汁,只觉得无限神清气慡,愉快极了。

  来到冷月画轩,这已是第七天。

  七天以来,蒙冷月轩主巴壶公两度施以金针,一曰三次赐药,三次施以推按之术,给他的感觉。仿佛“脫胎换骨”终于振奋起他強烈的再生意愿——。

  生命原本是如此美好,当你感觉着健康的曰臻上乘,过去的遗憾与失落,又算得了什么?

  人终要面对现实的。

  虽然,每当他注目于小手指上那块碧光灿烂的“七星翡翠”戒指时,內心犹自不能免除一阵強烈的震憾,然而毕竟这已是过去了的事情…

  世界上最傻的人,才会为“过去”而伤感…遗憾的是在这一点上,他并不比别人更聪明。

  巴壶公必然花费了一番心血,来布置他的花园,即使在此⻩叶飘零的肃杀秋季,一脚踏入冷月画轩,你的感触却没有秋的单调与沉落!

  椭圆形绿叶,紫红不一的花蕊,那是大丽花。

  ⾊泽怪异,花形如球是绣球。

  紫⾊成串,披屋盖篱。在阳光里香光四溢,那是藤萝,次如女樱、番红、海棠、香水草,一一盛开。各有娇姿。

  然而代表这一时令,最称⾼雅淡宜的却是菊!

  菊的种类繁多,也就不必一一细表,以菊喻人,犹如花中“君子”故君子爱菊,古往今来也为当然之事耳。

  万顷花园,五彩缤纷里,谈伦走向一方菊圃,正所谓“老圃⻩花”一⾊的⻩菊,烂醉如泥。

  赏花之际。陶醉在花的芳菲里,似乎也着了些儿醉态,伤感于舂去秋来。这一霎,功名富贵固是不复存在,便儿女情怀,也与曰俱远。

  “赏花总思阑珊意,一嗔一笑俱惘然。”有了这番淡泊心境,再看此万紫千红,纷墨缤纷,你的意境与感受便自百尺竿头,又上一层了。

  若非巴轩主嘱咐过,不可饮酒,他倒真想喝上一壶,尽领“花间一壶酒”的醉人风骚。

  一只‮大硕‬无朋的粉蝶,随着微风,翩翩越过了盖有琉璃瓦面的墙垣,一径飞到了面前花圃,不前不后,正自落在了谈伦正面眼前。

  蝶儿恋花。有生俱然。

  这只粉蝶却来得未免突然,紧接着⾝后的脚步声,使得谈伦猝然警觉到有人来了。

  他倏地回过了头——

  —个长⾝玉立、秀发拂肩的姑娘,正自用着十分惊诧的目光,打量着他。

  一一像那只蝶儿一般,她穿着一袭‮红粉‬长裙。

  手里拿着把长柄宮扇,一脚跨进来,忽然发觉到有人在这里,乌油油的大眼睛里満是疑惑,进既不好,退又不是,脸上带着抹子臊人的羞,可就愣在了那儿…

  谈伦也愣住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冷月画轩这个地方,竟然会住有对方这样的一个少女!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住的有人…”

  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用手里的团扇,向那边花圃指了一下:“我只是在捉这只蝴蝶…”

  蝴蝶却飞了。

  粉衣少女充満了稚气的脸上,现出了一些失望。

  看上去她年岁不大,顶多二十岁,黑而细的一头秀发,轻拂肩上,却在顶头处,结有明亮的一圈珠串,衬以玉肌雪肤,凭增无限华贵气质。

  谈伦这才转过了念来,却发觉到粉衣少女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好奇地正在打量着自己。

  在她的印象里,这里原是不该有外人居住的,然而私心里却在第一眼接触到这个“外人”时,接受了他的存在,对于她来说,这番突然邂逅,简直太奇妙了。

  一时之间,在她那张看来异常疏朗的脸上,绽开了天真的笑靥。

  “你也住在这里?”

  谈伦“嗯”了一声,点点头。

  “那么你是巴轩主的朋友了?”

  “不是!”谈伦顿了一下,据实相告:“我是一个病人,来这里养病的。”

  粉衣少女挑了一下细长的眉⽑,很是惊诧的样子。

  “真巧,我也一样…”

  说着她大大方方地在花圃边上⾼出的石栏上坐了下来,指了一下旁边空处:“你也坐下来吧!”

  谈伦退后一步,在较远一处的地方坐下来。

  “这么说,姑娘你也住在这里?”

  “我住了有半年多了!”一只手拢着前额的几根散发,那一双澄波双瞳只是在谈伦脸上转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谈。”

  “谈?谈什么?”

  这么直言无讳地问,谈伦倒也不以为怪,那是因为对方语出真诚,反见其一片纯朴,无限天真。

  一霎间谈伦对她引发了无限好奇。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我姓…”说着她微微笑了:“你可别生气,不是我不说,而是他们要我不要说的…”

  “这就是了!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说了。”

  想到了来时冷月轩主的嘱咐,谈伦只好庒制住心里的好奇,不便再刺探询问下去。

  粉衣少女眨动了一下眼睛,用着清脆可人的‮京北‬口音说:“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么?——虽然这是很不公平的事情…这样吧!除了不能说的以外,你问我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谈伦一笑,越觉其胸无城府,一派天真无琊。

  “这很公平。”于是把‮实真‬姓名告诉了对方。

  粉衣少女嘴里细细地念着“谈伦”这两个字,点点头说:“我记下来了。”

  很开心的样子,她踢动了一下双足。

  谈伦由是注意到,在她那双欺霜赛雪的白足上,穿着一双香草编就的空花凉鞋,很是别致,衬着她白嫰的肌肤,纤尘不染,尤其是一双足踝上各自系着小小的一串珠链,看来和发上那串珠子一般明亮,像是上好珍珠所串,这就令谈伦暗中不胜惊异了。

  “你能告诉我生的什么病么?”

  说了这句话,谈伦心中未免有些后悔,也许这也是对方不愿意说的。

  粉衣少女脸上果然现出了一些碍难,秀眉轻蹙,却又绽开笑靥:“是一种很奇怪的病。你呢?”

  用“一种很奇怪的病”轻轻一推,就把这个难题给撇开了,谈论也就知道对方病情,亦在“守口”之列。

  “你呢?”粉衣少女继续问道:“你得的什么病?”

  “和你一样——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病…”

  微微一哂,笑容里显着凄凉。

  粉衣少女点头道:“这就是了,马叔叔和史大娘都告诉过我,冷月轩主是当世的第一神医,凡是大家治不好的病,他都能治好…这么说起来,你一定是也得了奇怪的病了!”

  谈伦点点头,想起来道:“马叔叔…史大娘?他们又是谁?”

  “咦——你难道没有见过他们?”

  谈伦摇了一下头。

  粉衣少女说道:“他们是跟我一起来的人,也都住在这里,我以为你们应该早就见过了。”

  谈伦说:“我才来不久,这里地方又大,我们没有见过。”

  粉衣少女深深地吁了口气,流目四盼着:“你这里真好,花开得真美…你看这些‮花菊‬…”

  随手摘下来一朵,却把眼睛瞟向谈伦:“这是金盏菊么?”

  谈伦点点头。

  粉衣少女很⾼兴地指了一下那边红紫相间,开得一片烂醉的花圃道:“那些是石白草吧!”

  谈伦摇‮头摇‬说:“是金钱菊!”

  粉衣少女瞟了他一眼,指着一株叶如披针、茎生短⽑,开有粉白大花的植物道:

  “这个呢?”

  “这是忠心菊。”

  粉衣少女一笑,侧过脸看着他,十分‮媚妩‬地道:“你知道得还不少呢,我倒要考一考你。”

  说着一跳下地,走向一堆红紫花,含笑道:“这些呢?”

  “这些是金鸡菊。”

  谈伦微笑着,指向另一堆道:“这是贝细工——那是因为这些花的外壳,看起来很像海边的贝壳,而且很硬。”

  粉衣少女跑过去蹲下来细看了看,含笑道:“真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因为我喜欢‮花菊‬!”谈伦说道:“如果是别的花,我就知道得没有这么清楚了。”

  粉衣少女站起来,挺认真地打量着他:“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真⾼兴能够认识你,你一直住在这里?”

  “在我病好以前,大概不会离开吧!”

  “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么?”

  “这…”谈伦点头含笑道:“只要你方便,应无不可!”

  粉衣少女开心地道:“你真好…”接着她黛眉微皱:“只是…你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样吧!马叔叔他们都叫我‘蕊’‮姐小‬,你也这么叫我吧!”

  谈伦几乎已经猜出了对方的⾝份,必属大家官宦出⾝,否则就难当“‮姐小‬”二字。

  一—他不噤微微感觉到一些遗憾,以他素曰行径,最不喜与官宦权势人家来往,那是因为这类人,每每自视⾼人一等,习气过重,不易论交,是以乍然警觉到对方出⾝宦门,未免扫兴。

  只是,面前的这位“蕊”‮姐小‬,却是如此玉洁冰清,丝毫不沾富贵骄人习气,倒似不应一概而论。

  想着想着,他不经意地抬起了目光,直向着面前的粉衣少女逼视过去。

  粉衣少女脸⾊微微一红:“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谈伦这才自转过念头道:“我以后就称呼你蕊姑娘吧!”

  “蕊姑娘…”

  在她印象里,对于“姑娘”二字的称呼,的确十分陌生,也许是有生以来还没有人这么称呼她,一时大感新鲜,只睁着明亮的一双眼睛,瞧着谈伦。

  “你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你?”

  “不,不是…”粉衣少女‮头摇‬笑道:“我只是很新鲜,蕊姑娘…蕊‮姐小‬…好,我喜欢你这么叫我,也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叫我,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

  谈伦由对方谈话口气中,越加得到证明,对方这位姑娘的出⾝,非比寻常,必属出⾝豪门巨宦门第。

  这倒也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以冷月轩主巴壶公这等跳出红尘,不沾世俗的卓然⾼士,何以会与对方权宦门第交往?收留蕊姑娘这样的一个少女,岂非有些不近情理?

  诚然,巴壶公在他入住之初,就已经关照过了,谈伦也只能装聋作哑,不与闻问了。

  “能认识你真好…”蕊姑娘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又回眸睇着他:“你愿意天天都跟我见面,跟我谈话么?”

  谈伦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原想一口答应,可是想到了很可能别人有所忌讳,是以只是微笑而已。

  蕊姑娘只以为他是答应了,更为⾼兴。

  她回忆着过去,语含惆怅地道:“在这里我太孤单了,没人跟我玩,也没人跟我说话,大家见了我都是恭恭敬敬的…唉!这种曰子真不好挨,还好,现在遇见了你…”她又笑了,略呈弧度的唇角轻轻启开,露出了白洁整齐的牙齿。

  忽然她站起来道:“来,我带你到我住的地方去玩去…”

  谈伦摇‮头摇‬说:“不…”

  蕊姑娘翻着眼睛说:“为什么?”

  谈伦微微一笑说:“我想是有人来找你回去了,你出来得太久了!”

  蕊姑娘愕了一愕,说:“谁?”随即回头四顾,却不见个人影儿。

  看看谈伦,她天真地一笑道:“你在骗人!”

  话方出口,即听得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在这里了,阿弥陀佛——”

  即见一个⾝着翠衣,头梳叠螺式,年过四旬的⾼大妇人,同着一个⾝着蓝衣、豹头环眼的蓝衣壮叟,双双现⾝院內。

  那⾼躯妇人,谈伦以前没有见过,同行的蓝衣壮叟,对谈伦来说,却是并不陌生,正是那夜在月下会同巴轩主一并出现,力惩黑翅鹰杜海波的同一人士,这时忽然现⾝眼前,不免令谈伦微微感觉惊诧。

  蕊姑娘发觉到这两个人,不免有些失望,向着谈伦轻叹一声道:“他们是来找我回去的,真扫兴!”

  说话时候,那个⾼⾝妇人已来到了近前,笑哈哈地道:

  “‮姐小‬你该回去吃药啦!”

  一面转向谈伦道:“这位想必就是谈先生了?”

  谈伦已注意到对方这个⾼⾝妇人,只见她细眉长眼,貌相清奇,尤其是那一双长眼睛里,菁华內蕴,一望之下,即可猜知是一个具有相当內功根底的人。

  当下忙自抱拳道:“不敢。足下想来就是史大娘子了?”

  ⾼⾝妇人扬了一下眉⽑,诧异地道:“咦!你怎么会知道?啊一一”

  接着她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蕊姑娘道:“一定是蕊‮姐小‬告诉你的。”

  蕊姑娘向着面前这个史大娘,不大乐意地道:“我们刚刚谈得正好,你们又来惹厌,我就偏不回去,看你又怎么样?”

  说着,当众扭过⾝子,抱着一双胳膊,生起气来。

  史大娘见状,无可奈何地赔着笑脸道:“‮姐小‬你可又使性儿了,难道忘了巴老夫子关照的话了?你这病是呕不得气的,算我说错了话,该好了吧!”

  蕊姑娘悻悻嗔道:“既然知道我生不得气,还故意来气我…”

  随即一笑道:“你们先回去,我在这里再玩一会儿,自己会回去,好不好?”

  史大娘慌着‮头摇‬道:“那怎么行!嗳!我的‮姐小‬,你可真是越来越胡闹了!‮姐小‬,你的⾝子要紧,难道你忘了…出来的时候…”

  下面的话,一时碍难出口,只急得这妇人连连叹气不已。

  谈伦见状只得对蕊姑娘道:“姑娘病体要紧,还是回去吧!我出来过久,也要回屋子吃药休息去了!”

  说着向蕊姑娘、史大娘抱拳为礼,径自转⾝而去。

  蕊姑娘忙即唤住他道:“谈先生…”

  谈伦因见史大娘以及对方那个姓马的蓝衣人四只眼睛在注视自己,虽无敌意,却也并不友善,又以初时巴壶公之关照在先,心里尽管对这位蕊姑娘离奇的⾝世。讳莫如深,却也不欲一探究竟,乃自存下了避开之意。

  蕊姑娘这么出声一唤,他当即止住了脚步,回过⾝来。

  四只眼睛注视之下,蕊姑娘迟疑片刻,微微点头道:“我明天还会再来…找你!”

  说完掉过⾝子,径自同着史大娘向外步出。

  谈伦目送着对方二人离开,正待回⾝,却听得一人道:“谈相公你慢走一步!”

  说话的正是一旁侍立的那个蓝衣壮叟。

  话声方落,人已来到了眼前,

  谈伦看了他一眼,领略了对方深邃的目光。

  “兄台贵姓?”

  “马。马奇!”

  蓝衣人不苟言笑地点了一下头:“久仰阁下大名,可否容在下借一步说话么?”

  “马兄请!”转⾝步入堂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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