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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白骨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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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石壁,从这边走到那边,一共是三十七步。

  如果不贴边走,从这个角落到对面的斜角,则是四十五步。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发现自己一定又是长⾼了——

  一年前,她要三十九步才能走完石室的一条边,四十七步才能走完一条对角。

  而五年前刚来到这里时,她则需要更多的步子才能丈量完这间密室。

  八岁时刚被幽闭到这间密室內的时候,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小心摸索,不时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她用脚步丈量着新居所——

  无论沿着哪一边前进,都是五十一步。

  走到了底,面前就横亘着一堵冰冷的石墙,墙上隐隐约约有一点亮光。

  在黑暗中摸上去,每一面墙壁都是一模一样:墙面是冷的,镌刻着繁复的花纹,隐约有⽔珠沁出、凝结。而那一点亮光来源的地方摸上去是光滑的,和顶上的材料一样,似是琉璃或者⽔晶砌成,透出一点外头的幽蓝光芒来。

  她呆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期待墙上会忽然打开一扇门,通往另一个世界。

  然而那面墙却一动不动。

  她又侧过头去,将脸颊贴在墙上的那面镜子上,却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仿佛无数大鱼在外面游来游去,搅起了波浪。她想听得更仔细一些,不知不觉就结了一个手印,缓缓庒在石壁上——忽然间她被烫得叫了起来,跌落地面。

  有结界!这个密室的四面,早已密布了強大的结界!

  強大到连外面游的⽔中恶灵都无法进⼊,那么,她更不可能出去。

  头顶是深不见底的幽蓝,能透下微弱的波光,让她明⽩此刻置⾝于什么样的地方。许久许久,八岁的她终于缓缓坐倒在地,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

  是红莲幽狱!这里真的是圣湖底下的红莲幽狱!

  她…她真的被送到这个地方关起来了!

  祭司大人已然是不要她了,长老们也不曾为她求情半句,而⽗亲在她三岁时就把她扔在了开満曼珠沙华的坟地里——她就像是一个破旧的玩偶一样地,被一个接一个的人漠然的遗弃。到最后,被她最敬慕的人毫不在意地丢开。

  ——虽然那之前,她头上还顶着“拜月教主”这样显赫的头衔。

  祭司大人抚养了她五年,可自从他在罗浮试剑山庄里掳回那个女孩后,就把心思全部放在了那个脾气古怪的同龄孩子⾝上。他叫那个女孩“小叶子”宠溺地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甚至是拜月教主的位置。

  但是那个孩子却始终桀骜怪僻,时时刻刻和祭司大人作对。奇怪的是,祭司大人反而越发宠爱这个坏脾气的孩子,却对从小温顺听话的自己不屑一顾。

  被褫夺了教主头衔,贬到朱雀宮居住时,神澈在一边远远看着那个红⾐娃娃,満心难过——仿佛一个从小受宠的孩子忽然间被冷落。

  然而,还是一个孩子的她,却没有料到厄运来的如此之快。

  被废了教主之位后,她甚至连朱雀宮都没有呆多久,就直接被送到了这个位于圣湖⽔下的幽闭密室——那个被废黜的教主们的流放地。

  那时候她还小,以为自己只是无意中惹恼了祭司大人,要被罚面壁。却还不大明⽩,那,从来是有⼊无出的地方。

  ——一直到她习惯了黑暗后,借着头顶隐约的⽔光,看到了密室地面上一堆堆惨⽩的骸骨,那是不知死去了多少年的女子们。每一具骷髅的⾝上,都披着灿烂华丽的孔雀金长袍,戴着宝贵的饰品:那,显然都是废黜后被幽噤在这里的历代教主。

  脫口的惊呼声中,她才明⽩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那时候,她十三岁。

  那之后的⽇子是怎么过来的呢?

  她已浑然忘记。

  她只记得被关进来的第七天,她奄奄一息,饥饿‮磨折‬得她几乎发狂。但是強烈的求生意志让她坚持了下来,不停对着虚空呼喊,祈求月神的保佑。

  果然,神袛回应了她的愿望,派了婴来到她⾝边。婴从墙壁里走出,递给她一支灵芝。

  她并没有死去,也没有发疯。她安静地在⽔下长大,犹如一朵莲花在幽静的⽔下缓缓盛开。每⽇里,她都仰望着密室上空幽蓝⾊的⽔光发呆,看着那光线由弱变強,再由強变弱——便知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如今,已经是五年过去了。

  在这个⽔底密室中,时光是停止的,唯一无声无息成长着的、只有她的⾝体。

  她在石壁上刻录着自己成长的痕迹。

  完成了每⽇必备的脚步丈量工作后,她贴墙站着,手指按过头顶,用指甲在脑后的石壁上刻下浅浅一道痕迹——比了一下,居然比去年刻下的那条⾼了两寸。

  她在黑暗中笑了起来,摇了摇脑袋,脸上有旁人看不到的得意表情。

  “婴,你看,我又长⾼了!”她喜地对那个唯一的同伴说,完全忘了其实无论她长得多⾼都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是只吃‮菇蘑‬,我还是能长那么⾼!我想就算缥碧她在外面,也没我长得快呢。”

  毫不例外的,那个沉默的同伴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睛,安静地望着她笑。

  “婴,你对我说句话呀!”她有些气恼地说。

  然而,那个⽩⾐同伴还是照旧坐在角落里,长发垂下来遮了半边脸,安静地对她笑笑。

  “我想,你一定是个哑巴。”她沮丧地下了一个得出过千百遍的结论。短暂的沮丧后,她又雀跃起来,看着地上摆好的方格子,提议“婴,今天,我们一起来玩跳房子吧!”

  幽蓝的⽔光从头顶透下来,隐隐约约照亮了室內。

  那纵横摆在石室地面上布置成一格格的,居然是一惨⽩的人骨!

  把历任拜月教主的尸骨拆开,摆成格子,她却是丝毫不惧怕,快乐地在⽩骨中蹦跳起来,伶俐地用单⾜跃过一又一森森⽩骨——那,是她被关⼊⽔底后学会的不多几个游戏之一,如今却成了贫乏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她越跳越快,笑得很开心。

  随着她加快的⾝形,密室內起了小小的旋风,一阵轻微的声音后,那些地上散落的⽩骨居然一立了起来!

  “咯咯…好,大家一起来跳吧!”她拍手笑,脚下越发跳的灵活。一⽩骨竖立着,一端着地,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喀喇喀喇地跟随在她⾝后,跳了起来!

  幽蓝⾊的⽔光透⼊密室,在这昏暗的光里,只有満室森然竖立的⽩骨,跟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轻盈跳跃。

  那个⽩⾐的同伴依然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用一只独眼微笑着,不说话。

  “婴,你怎么不跳?”她跳的累了,转头问,擦着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看着暗密室角落里坐着的同伴“接下去的我不会啦,你不教我么?”

  在她停下的刹那,跟在她⾝后的无数⽩骨陡然停滞,然后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那个女童依然只是‮坐静‬着,微笑,不说话。

  “好了,我饿了。”她终于不再跳跃,向着女童坐的地方走过去,伸出手来“婴,我要吃‮菇蘑‬。”

  ⽩⾐的同伴粲然一笑,无言地抬起了手,捧出一支晶莹洁⽩的东西。

  那并不是什么‮菇蘑‬,而是一支九叶的灵芝,在黯淡的室內发出莹⽩的光,灵气人。

  “真是奇怪,这是哪里来的?是你坐的地方会长‮菇蘑‬,还是你⾝上会长‮菇蘑‬?”如平⽇一般,那只⽩⾊的“‮菇蘑‬”一⼊口就化成了甘美的汁。肚子立刻不饿了,她却是忍不住満怀的好奇,问那个自从出现以来就总是喜坐在那个角落里的同伴。

  这几年来每隔一两天,当她觉得饥饿的时候,婴总能变出一只‮菇蘑‬来。

  也正是因为婴,她被关了五年,却不至于饿死。

  婴对着她微微一笑,独眼里闪出一种神秘的表情,忽然站了起来,往前跳了一步。

  她只有一条腿。

  宽大的⽩⾊法⾐垂落下来,罩住了她单薄的⾝子。婴单⾜跳了一步,回过头看着她,微笑,用目光邀请她,她便兴⾼采烈地跟着跳了起来。

  吃过了‮菇蘑‬,她陡然觉得⾝体又轻了几分,跳动的时候分外灵活。跟随着婴的步伐,她不停的跳着,记着繁复的步法。

  “十七楼!”在婴停下脚步的刹那,她⾼兴地大叫一声“我学会了!”

  随着她的呼,那些⽩骨纷纷委地,重新沉默地支离破碎。

  婴对她笑了笑,单脚跳回了那个角落,重新坐下。

  “婴,你总是坐在那里。”她有些好奇地凑过去,把手贴在那一面石壁上“那天我饿得要昏过去了,在那里胡言语,结果隐隐约约中,就看到你从这面墙上浮了出来。”

  顿了顿,她有些迟疑地按着那面墙:“那一边,是什么呢?你从哪里来?”

  每一面墙壁上都镶嵌着一面镜子,她把头凑过去,努力的看着。

  然而,外面只是一片模糊的深蓝,隐约看到有‮大巨‬的⽩石散落⽔底。

  但就在这一刹那,整个密室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

  那个震动是从上至下而来的,伴随着低沉的轰隆声,仿佛圣湖⽔域中落下了一个霹雳,惊得湖⽔中的恶灵纷纷游走,惊得室內散落的⽩骨齐齐跳了一跳。

  她诧然抬头,忽然间眼睛被光刺痛,一瞬间近乎全盲。

  密室开了!密室竟然再度开了!

  她惊喜万分,向着头顶的⽩光伸出手去——终于、终于有人来放她出去了?祭司大人不生她的气了,觉得可以放她出来了么?那么,她可以出去重新和扶南、缥碧他们在一起了?

  她对着⽩光狂喜地伸出手,嘶哑地招呼着,然而,没有人拉她出去。

  那道⽩光只是闪了一下,随即消失。

  有什么东西被扔了下来,发出金属刺耳的‮擦摩‬声,轰隆隆的低响中,头顶的密室之门随即再度阖起,隔断了一切。

  她还停留在短暂见光导致的失明中,手无措地伸着,脸上狂喜的表情渐渐凝滞。

  难道…关了五年不够,还要再把她关下去么?

  她开始菗泣起来,泪⽔尚未流下,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的落到她脸上,温热而润——那是不是泪…是⾎!是谁?是谁的⾎滴落在她脸上?

  她诧然抬头。

  幽暗的蓝⾊⽔波中,垂落一条‮大巨‬的金索,金索上‮穿贯‬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穿贯‬着一个人的残骸。

  那个人应该就是在刚才被扔下圣湖⽔牢的,扔下来的时候已然死去。似乎是在落⼊⽔中时就被湖中的恶灵们群起噬咬,全⾝⾎⾁模糊,露出了⽩森森的骨架,被‮穿贯‬臆的金索系着,扔⼊了⽔底的红莲幽狱。

  真可怜啊…她轻轻叹了口气,仰头看着金索上的那具尸体,想把这个人解下来。

  然而,在她刚触及那条金索的时候,忽然凭空就起了一串蓝⾊的火!

  “啊!”一种‮烈猛‬的力量猝及不防地把她推开,她的后背重重靠到了墙上,几乎不过气来。婴在刻不容缓的时候猛力推开了她,望着金索上那具残骸,眼神竟有些惊慌,示意她不要再上前。

  “恶…恶魔。”第一次,她听到了婴的嘴里吐出模糊的声音,不由悚然。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问,然而婴的⾝形一顿,瞬间消失在墙角。

  怎么回事?难道,这条金索上存在着封印?

  她诧异地上下打量,忍不住再度伸出手去。

  “别…别动!”忽然间,她听到一个声音模糊地说“有⾎…⾎咒!”

  那个声音近在耳边,随着滴落的⾎一起到达她的听觉。她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満地的⽩骨也随着她齐齐往后一跃。她抬头望着金索上‮穿贯‬的那具骸骨,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可能?⾎⾁都已经被恶灵啖尽,唯独留下一具骨架,这个人怎么还可能说出话来?

  “我…正在活过来。”那具残骸发出了模糊的声音“你…别碰我。”

  她听话地住手,退到一边。

  那具骸骨不再说话,似在积累着力量。如雨般滴落的⾎果然慢慢止住了,在幽蓝的⽔光里,她看到金索上吊着的那具尸骸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骨上重‮生新‬出了⾎⾁,一寸寸的延展出完好的肌肤,碎裂的腔和腹腔都开始弥合,手⾜重新成形——短短的时间內,这具骷髅居然复生了!

  那该是什么样的力量啊…即便是教中至⾼无上的祭司昀息,也很难做到吧?

  她感叹地仰望着,看着逆转生死的一幕。

  “呀!”在骷髅的面容完全恢复时,她呆呆看了片刻,看到了对方额上的宝石额环,忽然尖声大叫起来,吓得満地的⽩骨跟着一颤——

  “昀息大人!是你?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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