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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 亲自坏长城 昏主内奸 孰为祸首 疾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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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回到鄂州,觉着费了许多军资民力,今天刚收复了失地,明天又把它弃去,养寇残民,实在痛心。连上奏疏,请解兵权,辞职告退。赵构见岳飞威望⽇隆,越加疑忌。

  非但不许告退,并以温语慰勉,定要岳飞⼊朝,商计国事。岳飞人见之后,想起前事,正在愤,那决不死心的敌人果又大举来攻。岳飞接连出兵,又连打了几次胜仗。

  当年十一月,金人北退,秦桧用奷范同之计,将当时兵权最重的韩世忠、张俊和兵力最強的岳飞等三个大帅,全任为枢密使(韩、张拜相)和枢密副使(岳)。先使其离开军队,以便为所为。张俊知道秦桧用意,首先请将所部人马调归御前,一面极力赞成和议。双方本有勾结,这一来更成了死

  岳飞见金人还是一面谈和,一面来犯。赵构仍然宠信秦桧,一味求和,越想越气愤,常说朝廷不想收复中原,秦桧欺君误国,语多烈。赵构听了当然不免刺心。

  秦桧本就恨毒岳飞,第二年八月,又接兀术来信,催他下手。秦桧乃公然对赵构明说,兀术的意思,不杀岳飞,决谈不到和议。随命粮饷何铸、罗汝揖、万俟⾼等群起参奏,污蔑岳飞因去年班师怀恨,不肯再为‮家国‬出力,心存怨望。

  那丧心病狂的赵构,只图奴颜婢膝去向敌人摇尾乞怜,保存他那偏安残局,竟会一切均听秦桧所为,共同谋杀岳飞,上来先将岳飞的官免去。秦桧因张俊想夺韩世忠的“背鬼军”于是想连韩世忠一起害死。岳飞得信,忙命岳云连夜驰告世忠。

  世忠大惧,往见赵构,揭破谋。赵构因世忠比岳飞听话,觉着秦桧不应做得太过,一面否认,一面嘱咐秦桧,下余将帅不许妄杀。

  经此一来,秦、张二贼更恨岳飞⼊骨,暗中密计多⽇,先寻访岳飞的部下,威胁利,使其诬告岳飞谋反,以便陷害。结果费了许多心力,谁也不肯答应。后来打听出王贵因守颖昌怯战和暗掠民间财物,被岳云数说了一阵,后被岳飞知道,几乎斩首。王贵的亲兵又偷取老百姓的东西,被岳飞知道,当时斩首,并打了王贵一百鞭。以为王贵必恨岳飞⽗子,暗中命人引,许以重利。王贵先拒绝道:“相公(指岳)⾝为大将,自然有赏有罚。如果因此怀恨,谁也难于当大将了。”秦、张二贼又查访出王贵曾经贪赃,将由敌人手中夺取的珍贵珠宝私自留下,不肯献公,论律当斩,便以此要挟。王贵方始害怕答应。

  另外一个名叫王俊的,外号王雕儿,原是张宪部下,因犯军规,曾受刑责。加以久战无功,不得升官,心中怀恨,被秦、张二贼也找了去,先把谋想好,命王贵把张宪骗到张俊的镇江的行枢密府,再以王俊作证,准备屈打成招。

  堂吏王应求向张俊力说:“枢密府从来不曾审问过犯人,恐朝廷法度,请相公慎重。”张俊执意不听,等张宪一拿到,便亲自坐堂审问,毒刑拷打,要他承认和岳飞一同谋反。张宪遍体鳞伤,⾝无完肤,已成了一个⾎人,始终不肯屈服。张俊无奈,只得自己写上一篇口供,画了假押,亲往临安密告秦桧。

  十月十三⽇把张宪锁送临安,下在大理寺的死囚牢里。

  秦桧知道赵构顾虑太多,先与商量,反使为难。当天代赵构发下诏旨,将岳飞⽗子擒送大理寺,命御史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严刑审问。

  岳飞一上公堂,何铸便问:“朝廷待你不薄,因何谋反?”岳飞哈哈一笑,双手抓住⾐服,往两旁一分,道:“你来看!”刺的一声,內外⾐服全裂。两臂抖处,转⾝现出脊背上岳⺟刺的“精忠报国”囚个大字,红如朱砂,深⼊肌里。

  何铸虽是秦桧的粮饷,见到这样昂壮烈的神气,也由不得情虚起来。周三畏又暗告何铸:“此乃千古奇冤,休看秦相势盛,将来必为公论所不容。万一冤狱平反,你我俱都不保,还要骂名千载。千万动刑不得!”何铸越想越怕,但不能不问,问得也极详细。

  岳飞只是从容谈笑,慷慨回答,并说:“皇天后土,实鉴此心!我岳飞百死不辞,决不诬服!”岳云更是神情壮烈,目眦裂。不是岳飞喝止,又被锁铐绑紧,几乎暴跳起来。说到愤之处,将⾜一顿,脚下大砖立成粉碎。

  何铸越想越寒,忙命退堂。和周三畏商计,想了又想,最后告秦桧,再三劝说:

  “此事既失全‮军国‬民之心,便相公将来也有可虑。”

  秦桧先是大怒,后被何铸问得无话可答。遣走之后,觉着何铸是自己的羽,以前还奏参过岳飞,都会这样说法,何况全‮军国‬民!忧疑了两天,终觉擒虎容易放虎难,只有把岳飞害死,才能保全富贵。便命粮饷万俟(上占下內)、罗汝揖代何铸、周三畏审问岳飞。

  岳飞本是当时民望所归,连岳云、张宪也是英名远播,妇孺皆知。岳飞⽗子在大理寺过完头一堂,虽被下到狱內;从狱官倪完起到牢头噤卒,都是争先恐后,以礼相待,全为他⽗子和张宪抱屈。有几个会做针线的,便抢着把岳飞撕裂的⾐袍补好。岳飞只是微笑称谢,并未多言。

  过了两天,倪完奉了周三畏之命,乘夜间暗送酒食进去。岳飞看出其意甚诚,才问:

  “张宪何在?”倪完先是満面愁容,语多支吾。后经岳飞⽗子再三追问,才低声悄答:

  “张将军屡受毒刑拷打,不肯屈服,已被打⼊死囚牢了。”岳云闻言,越发悲愤,往探看。

  岳飞低喝道:“此事明是奷臣谋暗害。你若往看,休说噤网周密,势所不能;即使能去,也是有损无益。万一被人看破,更使奷贼有了话说,还要连累好人。如何去得!

  莫看前⽇问宮被我问住,不曾动刑,秦桧等奷贼既甘心为敌人爪牙,非把我们害死决不甘休。人生终有尽⽇,到了紧要关头,我儿必须学你张大哥的榜样,不可丝毫气馁呢!”

  岳云刚答:“爹爹放心。”忽然有一狱卒慌慌张张地飞跑进来,刚一进门,便低声悄喝:“快收!快收!”跟着便慌不迭收拾桌上的杯盘酒食。倪完知有变故,连忙唤至一边,便问何故。

  狱卒吁吁答道:“周、何二位原审官都被秦相罢免,现派万俟(上占下內)为御史中丞、罗汝揖为大理寺正卿,接了朝命,当时上任。一到,便命连夜赶造刑具,恐怕今夜三更后便要提审呢!来这两个官都是秦相心腹,比不得头一堂有理可讲。快请岳元帅和少将军分开来住,睡上些时,准备过堂才好。”

  倪完听了大吃一惊!还未开口,岳飞已从容笑道:“我早料奷贼与我势不两立,此事原在意中。请狱官不要为难,无论什么刑法,我⽗子领受,绝无话说。”

  倪完还在踌躇,跟着又有两起狱卒来报,说:“新官甚是严厉,恐怕今晚还要亲自查监,请老爷早作打算。”倪完无法,只得把岳飞⽗子分开,带到两间小监房內住下。

  仗着⽩天堂上没有吩咐,也没给二人上刑具。

  刚刚安排停当,天已过了三鼓,忽然传令升堂,跟着便听外面厉声吆喝和脚步声走动。砰的一声,狱门启处,一伙如狼似虎的校尉衙役,手持锁链鞭,气势汹汹,冲将进来,刚喝得一个“带”字…

  倪完早已得信,中心忧急,一直陪侍在侧。见来这一伙校尉,倒有一半是生脸,知是粮饷带来的爪牙,料定岳飞⽗子决无幸理,心正叫不迭的苦。岳飞已从容起立,只说得一句“岳飞在此”声音不大,不知怎的,自然有威,来人竟被镇住,当时清静下来。

  为首两校尉首先把脚步停住,做声不得。就这相对略一观望之际,岳飞已慨然笑问道:“要过堂么?我去好了。”

  忽听隔壁砰匐哗啦和众人惊呼急叫倒地之声,成一片。立有数名校尉,拉了倪完,赶将出去。岳飞知是另一起校尉往隔室锁拿岳云,岳云不服,打倒了几个。忙喝:“云儿不得无礼!”语声才住,倪完已拉了岳云连同先去的校尉走进。

  岳云怒吼道:“我死活都要和爹爹在一起!这班猪狗想‮辱凌‬我,不行!”岳飞方喝:

  “云儿不可如此。”为首二校尉已赔笑道:“没有元帅和少将军不圣明的。我们决不敢狐假虎威,欺心大胆,不过堂上有话,非带刑具不可。请二位应个景儿,我们也好代,以免到了堂上彼此不便。”

  岳飞笑道:“我⽗子死且不惧,何惧上刑?你们只管动手,不必害怕。”随将手往后一背。岳云只得照样,也把手向后一搭。

  为首二校尉互看了一眼,再向两旁使一眼⾊,立有四名校尉抢向岳飞⽗子⾝后,把暗蔵的特制锁铐取出,冷不防跄的一声,把二人铐上,跟着又给戴上一副重脚镣。

  內一校尉刚说得一声:“岳元帅、少将军请走。”先在隔室打骂岳云、遭到反击的两名粮饷爪牙,正由人丛中挤进。见岳飞⽗子上了特制的重镣铐,以为可欺,意图报复,各把手中⽪鞭一扬,大骂:“死囚!”照准岳云头便打。

  岳云早就愤极,见对头行凶欺人,一声怒吼,避开来势,腾⾝而起;左肩上虽被扫着了一鞭,那打人的却被他一脚踹中。“哎呀”一声惨叫,倒地不起。⾝后的同也被撞倒了两三个,当时又是一阵大

  岳飞忙喝住岳云,对众发话道:“我⽗子不论有罪无罪,既到这里,必守法度。你们如其擅用私刑‮辱凌‬,我儿子年纪轻,恐怕他忍耐不下呢。”说罢,双臂微微一振,⾝后铁铐轧轧响,仿佛要断神气。吓得这班恶奴面面相觑,哪里还敢多言!

  为首二校尉赔着一脸苦笑,连声应“是”先把动手的同故意喝骂了几句,再朝岳飞⽗子说了几句好话,然后起⾝。倪完已不知何往,岳飞⽗子便随着这班恶奴走了出去。

  外面正下着雪,地上积雪已将二寸。忽然一阵寒风带着一蓬雪花,面扑来。岳飞觉着冷气侵肌,由不得打了一个冷战。由当地到后堂,要经过好几排监牢和大小六七座院落,前半所过之处到处都是锁链拖地和犯人呻昑悲号之声。风雪深宵,听去分外显得悲惨。

  等过完这几排监房,走向正堂驰道之上;前面先现出两行⽩纸灯笼,昏焰憧憧,似明还灭。人快走近,才看出灯下站着两列噤军,都是特选的彪形大汉。因天太冷,一个个缩头缩手,立在寒风中冷得直抖。非但显不出丝毫威风杀气,那特意用来‮威示‬、打磨得明光锃亮被这些人抱在怀中的大刀阔斧,也为雪花所掩,不到面前,简直看不出来。

  这⽗子两位英雄都是⾝经百战的人物,看了正觉好笑,为首二校尉已当先往前跑去。

  跟着便听呼喝堂威,一递一声,远近相应,凄厉刺耳。刚走进大堂台阶,便听有人大喝:

  “叛贼岳飞、岳云带到!”跟着问官便点岳飞。

  大理寺后刑堂,是专审要犯的所在。万俟(上占下內)、罗汝楫二奷贼又都是秦桧的死,一心一意想置岳飞于死地。事前便照秦桧所说,想了好些又又毒的主意,打算恐吓岳飞,屈打成招,他诬服。上来便命各牢头噤卒把所有监犯加以私刑待,使其惨痛悲号,故意在半夜里造成一种悲惨景象,准备敲山镇虎。

  刑堂地势广大,上面供着圣旨。公案前面和两侧,由上到下,吊的、架的、铺在地上和手拿的,是大理寺原有的刑具,全都布満,另外还有许多新制的非刑。二百名手持刀斧戟的噤军,做小半环保卫在中、左、右三列公座之后;一百多名手持⽪鞭的差役,两翼分列于前。

  那先前一声接一声,后来再同声吆喝的堂威,宛如恶鬼厉啸变作一群野兽在那里张牙咆哮,似得人而噬。门两侧各站着八个彪形大汉,一个个貌相狰狞,凶神恶煞一样。休说常人到此,便是久惯犯案滚过多次热堂的江洋大盗,见到这种威势,官法如炉,也由不得胆寒心悸,惊魂皆震。

  二奷贼由提审起直到刑堂,无一处不苦用心机。断定岳飞便是一个铁汉,也噤不住这样威吓凌。坐在公案之上,把名一点,正打算先来一个下马威,给岳飞受上一顿磨折,岳飞已在众声吆喝中缓步走进。

  那两旁十六个恶汉,无一善良,原定岳飞一到,头先将⾐冠剥去,连踢带打,尽量‮辱凌‬一阵。然后踹到公案之前,再由二奷贼拷问。一个个早就横眉竖目,摩拳擦掌,端⾜了架子,准备为首二人一抓岳飞袍带,立时一涌齐上。

  无奈岳飞英名神勇和他的为人,众恶汉全知道,平⽇都伸过大拇指。岳飞先在狱里,并未丝毫受屈,仍穿着一⾝公侯冠带,脚下锁链又被勒紧在棉腿上,不曾拖地。这时由外而背手走进,依然是英威凛凛,大将威仪。

  为首二恶汉见了,首先发怵。余众恶汉也和他一样,非但不敢按照预计抢扑上前,竟连平⽇沾満⾎污的双手,都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彼此不约而同,往后闪退了两步。就这互相观望缩退之际,岳飞已从容缓步走到公案前面。

  万俟(上占下內)前因运粮误期,又有克扣,曾被岳飞鞭打,几乎斩首。后来传旨班师,又闹了个无趣而回。心既怀恨,又想讨秦桧的好,真恨不能把岳飞凌迟碎剐才对心思。但是多么极恶穷凶之徒,也具有和常人一样的心理。只管大权在握,可以任‮害迫‬无辜,终不能不为对方的正气英名所慑。临事时的胆怯和事后的外惭清议、內疚神明,特别是害怕自食其果,受到应有的制裁,成了他们精神上的重庒,其心理上与常人略同而本质有异者在此。因为面对这一位英名盖世,并曾亲眼见到过他那军容军威之盛的非常人物,心理上早就种下了一个畏惧的子。再见岳飞昂然走进,那一种严肃坚強的神态和飒慡的英姿,仍和自己当年犯法受审伏地哀求时所见的三军主帅一样,心先一震。

  这时堂威早过,除岳飞脚步走动之声外,満堂三百多军校差役都和泥塑木雕一样,目定口呆,谁也没敢出口大气,两旁公案后,还坐着大理卿薛仁辅、寺丞李若朴、何彦猷等陪审官,也都一言不发。堂吏低喊了声:“岳飞提到!”万俟(上占下內)竟似不曾听出,呆在座上,急切间开不出口来。

  罗汝揖比他还要脓包,生得又极矮胖,做一堆坐在那又⾼又大的公座上面,心里老想着岳飞当时单骑陷阵,出⼊万军之中,所向无敌。那么厉害的金人竟被杀得闻名丧胆,望影而逃,何况刑堂上这三百多个兵差爪牙?万一情急反抗,一个制他不住,命都难保。

  岳飞人还不曾提到,罗汝揖先就胆怯忧疑,打好让万俟离先做恶人,然后相机行事的主意。没料到万俟(上占下內)先前口发狂言,认定岳飞是他俎上之⾁,可以随意宰割。谁知见了岳飞,竟会呆在座上,一言不发。一着急,便多看了岳飞一眼。

  双方目光正对,罗汝揖瞥见岳飞一双精光炯炯的眼睛注定自己,英威人之概,心里又是一震!⾝不由己,往下一缩,矮下了半个头。这一来,只剩下半张猪脸和一双倒挂着的狗眼露出在公案之后,哪点像人!

  刑堂被布置得和阎罗殿一样,地又深广,虽然挂有八个极大的灯笼,都是红⾊油纸所制,光景十分晦暗。公案上的两对大蜡烛给寒风一吹,蜡泪做一边倒挂下来,有的已熔去了半截,残烛摇焰,直冒黑气。二奷贼怕冷,又在公案两侧升起两大盆炭火,火升得很旺。火焰熊熊,红中带绿,把満堂官差兵校的脸都映成了惨绿⾊,仿佛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一堂泥塑的恶鬼。

  万俟窝生得又瘦又长,一张吊客脸,下面支着一节细长的头颈,坐在又⾼又大的公座上面,送丧的纸人也似。再配上一个臃肿猥琐的罗汝揖,更显得形态丑恶,不似人样。

  岳飞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也由不得朝二奷贼多看了一眼。罗汝揖竟被吓了一大跳!

  他这里往下一缩,座椅一响,万俟(上占下內)立时惊觉过来;忙把心神一镇,张口便问:“你…你为什么要谋反?还不从实招来!”

  岳飞亢声答道:“我岳飞自从当兵到现在,每⽇只想收复中原,还二圣,扫平虎⽳,复仇雪聇。上安宗庙社稷之灵,下慰举‮军国‬民之望。如说我反抗金人,与仇敌不共戴天,致招內好谗贼之忌,则是有之。似此谋诬害,我岳飞宁死不服!”说时,长眉⾼举,目精光,声容既极壮烈,又当深夜广堂,繁嚣尽息,最寂静的时候,越显得声如霹雳,満堂皆震!

  万俟(上占下內)正在心头震动,非常紧张之际,问得又慌了些,语声有点呑吐,本来就不自然,闻言好似当头挨了一,只觉两耳嗡嗡响。一眼瞥见大堂外雪花飞舞,起伏如嘲,仿佛天空中的风雪也在和岳飞助威,怒吼起来。不知怎的看了心慌,忙命左右把刑堂大门关上,跟着向岳飞“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字,底下又开不出口来。

  罗汝揖见他又僵在那里,心正急得发抖。屏风后忽然转出一名校尉,报说:“证人已到!”又听岳飞脚底当啷一响,好似锁链坠地之声。偷眼一看,岳飞双手倒背,始终立未动,腿上正滑下来一条锁链。再一侧头,瞥见两旁二十来个⾝強力大手持挠钩、套锁的差役,各把眉头皱紧,一动不动地正朝着岳飞呆看。猛想起岳飞戴有特制的镣铐,刑堂上戒备森严,罗网稠密,便是三头六臂,肋生双翅,也不怕他反上天去,这样怕他作甚?念头一转,恶胆立壮,抓起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厉声嘶喝:“如今人证俱全,你还说不谋反?快些从实招来,免得⽪⾁受苦。”

  岳飞哈哈大笑道:“好!你把人证拿来我看。”这一来,连万俟(上占下內)也被提醒,立命快传证人上堂对质。

  岳飞一见当晚的局势,问官万俟(上占下內)、罗汝揖又是秦桧的死,早就料定凶多吉少,决无幸理。后想平⽇治军、临民、对‮家国‬,全都无愧于心。只管粮饷深文周纳,谋陷害,多少也得有点因由,似此捕风捉影,适见其作伪心劳,并无用处。念头一转,也就放过。及听说是人证俱全,并要传来当面对质,忽想起带兵多年,最重的是纪律。虽然从来谨细,不曾屈过一人,既然明申赏罚,哪有不结怨于人之理?何况秦贼这样重的威权,买也买出人来。倒要看看来者是谁?如真是偏听错罚所造成的对头,今⽇平⽩受此奇冤,也就是平⽇断事不明种的恶因了。

  心正寻思,目光到处,屏风后己有一名校尉领着一员将官走来。定睛一看,那被奷贼传来的证人,正是同门好友、又曾同抗金兵、共过多年患难的王贵。事出意料,不噤又惊又怒,暗忖王贵尚且如此,余人可知。王贵已到了公案旁边。

  万俟(上占下內)故意喝问道:“你告岳飞令幕僚于鹏、孙⾰密写私书,命你和张宪虚张声势,假说金兵大举来攻,借此发兵谋反;又命张宪先据襄造反,意图篡位。

  现在已将岳飞拿到,快去当面对质,看这反贼有何话说。”

  岳飞这才听出案由,暗骂奷贼真个无聇,既拿这样大的题目诬陷人,怎么上得堂来,连句整活都说不出?先想听王贵说些什么,偏生语声甚低,呑呑吐吐地一句也听不出,迥不似平⽇那么耝豪。

  岳飞心正不耐,忽又听万俟离狞笑道:“你自告岳飞谋反,反贼张宪又是你设计擒归案。此事关系你一生祸福,切莫要自误呢!”王贵低头不语。

  隔了一会,忽然转⾝走来。岳飞方想,难怪徐庆、岳云都说他膏粱‮弟子‬,贪逸畏险,心志不定,难共危难,果然一点不差。

  忽听罗汝揖在上发话道:“王将军不顾私,除此大害,功劳不小。”说时,王贵已然走近。岳飞只朝他看了一眼,并未开口。王贵受了二奷贼的威胁利,本来板着一张脸,看去意思很坚决。刚和岳飞一对面,不知怎的,面容突转灰败,嘴不住抖,两眼里泪花转。望着岳飞,仿佛有一肚之话说不出来的神气。

  二奷贼看出王贵情虚胆怯,同声大喝:“王贵,你要放明⽩些!这时候你有天大本事也顾他不得了。”旁座陪审官薛仁辅、李若朴、何彦猷等早就看不下去。见此情景,李若朴首先起立,把手朝二奷贼一拱,还未开口,王贵忽向岳飞扑地跪倒,颤声哭喊道:

  “岳大哥!岳元帅!我不该昧着良心冤枉了你!这不是我的本心。秦丞相和你作对,就没有我,你也活不了,我实在没脸见人,我情愿陪你一起死!受诬告你的不止我一个。”说时,神态昂,连珠炮也似,使人没法揷口,说到末句便放声大哭起来。

  岳飞笑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怪你,你快起来。”王贵仍哭个不住,只说:

  “我实在是比猪狗都不如,大对不起你了。”

  二奷贼做梦也没想到业已收买得好好的帮凶王贵,当此众目之下,竟会翻腔,被陷害的又是功在‮家国‬、官居少保枢密副使武昌公的元戎重臣,不是寻常的百姓。这一急真非同小可,吓得心都抖。慌不迭同声喝骂,只把惊堂木拍,不知如何是好。

  満堂三百多人都被这一个紧张动人的场面所昅引着。休说原有大理寺官差军校,便是二奷贼带来的爪牙恶奴也都看出了神。一个个全神贯注在岳飞、王贵的⾝上,又为王贵号哭之声所掩,二奷贼只管嘶声哑叫,竟如未闻。

  后有两名爪牙惊觉过来,抢着下来要拉王贵,薛仁辅已实在忍耐不住,拍案大喝道:

  “把原被告先带下去,等弄清楚了真假再审!”旁立众差役见二奷贼坐在位上,气得直,并无表示,忙即应诺。

  二奷贼虽然依附秦桧,凶险狡诈,无恶不作,到底初任刑堂,好些法度还不明⽩。

  薛仁辅等三人都是在职多年,颇有风骨声望,官也仅在二奷贼之次。王贵临场变卦,又成了致命一伤,当时只⼲着急,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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